第4章 危除

　　林殊摇头，没有接这个话茬，略作沉吟，轻声问：“大帅，你看大辽国运如何？”

　　不等张觉回答，林殊又道：“女真崛起于北，携灭国之威，区区数年，大辽五京之地仅剩其三。而大宋图谋燕云百年，君民一心，其势不可挡，两相夹击之下，值此辽国断续存亡之际，以小人愚见，大辽只剩下了这个数的国运。”

　　张觉瞥眼一看，只见林殊竖起了三根指头。

　　他眸光闪动，冷笑道：“对本将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就不怕掉脑袋么？”

　　林殊笑笑不语，继续道：“摆在我等燕地汉人面前只有两条路，事宋或事金，大帅虎踞平州，一旦有变，可直取营州，有平、营两州，退可自保，进可左右局势，无论宋金，都要交好大帅，可宋金若战，大帅又当如何？”

　　张觉初时被林殊这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可听到最后，不由意动了，林殊所讲的，正是他夜里辗转反侧间谋虑过的，其中精道之言，颇有发人深省之感。

　　而林殊的最后一问，张觉细思之下浓眉紧锁，却是没有个定算。

　　“小人不才，愿为大帅效犬马之劳！”林殊瞧着张觉脸色不定，忽然向前一步跪地下拜。

　　张觉低头看着林殊背影，眸光深邃难测，手指摩挲着刀柄鳞文，杀机在心头萦绕了数圈，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身为一州节度，幕府中不乏韬略人才，林殊虽然有过人言论，但并不足以让他息了灭口之心，唯一顾虑的，还是林殊提到的萧赞，此时萧赞就在滦州督镇钱粮，令他颇为投鼠忌器。

　　萧赞，乃是奚六部大王萧干的族弟，身份尊贵不说，麾下掌握万余奚人铁骑，此来滦州说是督镇钱粮，可未必没有震慑滦州汉人的心，如果密信泄露，萧赞必然发难，张觉岂能不畏惧。

　　“起来吧。”

　　张觉眉毛一挑，瞥了一眼索索起身的林殊，淡淡道：“宋金若战，你觉得某该如何自处？”

　　“宋兵孱弱，绝非女真敌手，小人听说大宋官家曾有言，克复燕云者为王，大帅可联宋抗金，封王开府，世镇燕云，则大业可成！”林殊知晓历史，当下侃侃而谈，暗中观察张觉神色，果见张觉脸色细不可微的露出了一丝喜色，但随即就被掩饰而过。

　　张觉冷哼一声，从腰间解下一个腰牌丢在林殊脚下，“明日来滦州寻某。”

　　“诺。”林殊捡起腰牌，恭恭敬敬弯腰行礼，心中大石头落地。

　　张觉挥鞭掉转马头，远处大军见主帅动静，军阵中顿时鼓角呼应，原本将坞堡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大军井然有序后撤，数息过后，大军已经隐入了夜色中，若非坞堡上残留的火箭，仿佛今夜无人来过。

　　林殊跌坐在泥地上，仰面大口呼吸，心脏砰砰乱跳，这时才敢擦去脸颊上的汗水，一夜数惊，林殊此时放松下来，仿佛做过剧烈运动，疲惫感席卷而来，恨不得现在就躺下睡一觉。

　　可他不能歇息，坞堡遭此劫难，虽然有惊无险，但族中百姓还需他安抚。

　　回到坞堡，面对惶恐的百姓，林殊只说是有人诬告坞堡通匪，因此官府来剿，幸而自己认识辽国显贵，加之解释清楚，才消弭这场大祸。

　　林殊还亮出了张觉赐予的腰牌，“以后我就在张觉指挥使麾下走马承奉，坞堡从此不怕官匪，大家安居乐业，我必然舍命相保。”

　　又从堡中拿出金银抚恤死去的丁壮，修葺损坏的房屋，忙到后半夜，林殊才算是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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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师途中。

　　张觉率十余亲随离开大队，奔行数里，来到一个山谷。

　　山谷有人在背风处生了篝火，张觉走近下马，亲随散布警戒。

　　“张指挥使，事情可办妥了？”篝火映出一个高大人影，正是林殊放走的高珙。

　　原来高珙从坞堡放出后，假意南归，实际上却跑去给张觉报信，走到半途路遇得了消息，赶来事后的张觉，于是有了张觉派兵奇袭坞堡的事。

　　张觉摇头，颇有些尴尬：“那小子巧舌如簧，某没能下得了杀手。”

　　高珙脸色铁青，急声道：“他若告发，你我大祸临头！”

　　宋辽乃是兄弟之盟，私下遣派使节游说别国将领的事情实在上不得台面，尤其大宋以礼仪道德自居，这事如果被辽国当头一问，事情就大发了。

　　先不说官家面子往哪里搁，就说朝廷主使此事的诸位相公，怕是能把坏了差事的高珙等人撕碎了。

　　“此子心思缜密，怕是真有留手，他与那萧赞有旧，我只怕逼之甚急，密信落入萧赞手中。”张觉心中憋屈，暗怪高珙行事不密，竟然被一群乡勇擒了，还把密信泄露了，不然灭一个坞堡，不过是弹指易事，不过事已至此，两人互相埋怨也没有用，叹了口气道：“我观林殊此子，心有异志，定然不会去辽人告发。”

　　高珙深吸一口气，想要反驳，却又无从开口，张觉不肯出手，他就算想做傅介子，又没有傅介子的勇力，只得颓然作罢。

　　“如此某就抓紧归国了，勿忘盟约。”高珙深深地看了张觉一眼。

　　随后招呼随从，就此拍马挥鞭绝尘而去。

　　张觉举目南望：“希望大宋不要让某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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