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石城三山堡
三山堡位于石城东南，严格算起来，并不算太广大。
当年三山县主的亲卫奉命将俘虏驱策至此，就地安置，这才盖起这片坞堡，开垦荒山为耕地，以养私兵。
石城在滦州算不得什么肥田，三山堡的所在也多顽石，田土稀薄，若非三山县主庇护，小小三山堡，早被辽兵铁蹄踏过，掠劫得寸草不生，和林家坞堡一般模样了。
林殊二人快马加鞭，总算在日上中天之前，催马赶到了三山堡，驻马远望，那山岗起伏之下，坞堡形同石山，层叠堆墙，旌旗猎猎，真是固若金汤，纵然坞堡外风云涌动，也自蔚然不动。
高大门楼前，大大小小的木车穿梭出入，将一车车的粮食运进坞堡之中。
守门的戍卫一一验看牙牌和粮食，确保无误，这才放行。
看上去倒是井然有序。
林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便不自主地暗了暗。
世上事终究难以两全。
他的坞堡若是能有贵人庇佑，全堡老少定要比三山堡活得还要快活。
可是若是真的有贵人庇佑，自己羽翼未丰，少不得也要如这三山堡一般，全堡百姓一辈子为奴为仆，想要有所作为，实乃痴心妄想。
他来这世上一遭，岂能终生伏首为奴。
“二郎，咱们坞堡若是这般，你又何必要进军中做这纳米的下等兵，让人孙子一般使唤。”林方平一叹，想到刚才被那官家小姐的丫鬟如唤猪狗一般呵斥，神色不禁复杂起来。
这话却是打断了林殊的沉思，他扭过头来朝林方平坦然一笑，道：“如今咱们什么都没有，自然比不得这三山堡，他日若是平步青云，这小小三山堡又何必放在眼中。”
话虽平淡，其中含义却是豪气干云。
话音未落，已经马鞭一抖，在花骢马屁股上轻轻掸了一鞭子，纵马驰下山岗。
林方平还未及弄懂他话中之意，见他动作，便也将这话抛在脑后，纵马跟上，二人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马蹄哒哒，停在了三山堡的门前空地上。
“什么人！速速站住！”那守门戍卫见有生人，立刻高声喝止，为首的倌军倒提了朴刀，走到距离他二人十步远处，横刀在前，高声问道：“不知尊驾何人，来我三山堡有何贵干？”
林殊挺直腰背傲立马上，伸手亮了牙牌，不卑不亢，“吾乃滦州兴军节度副使麾下纳米典吏林殊，因军中征粮，故来催缴。”
那倌军闻言，反倒愣怔了几秒，旋即面上露出古怪神色，回头问身后一众戍卫：“尔等可听清这小郎的话么？某怎地有些糊涂。”
那一众戍卫便轰地狂笑出声，有人捧腹道：“倌军莫要恼火，恐是这小郎乳臭未干，学了家里大人作派到此胡闹，咱们给他些干馍腊肉，莫要使他哭闹也就罢了。”
众人更是狂笑，笑声震动，惊的堡墙之上停落的鸟雀轰地飞走。
林方平涨得面色通红，登时就要恼怒，却被林殊抢先截了话头，但见林殊一声嗤笑，开口道：“诸位若是听不懂官话，不若某奏请副帅，为三山堡请个先生可好？”
他话音刚落，哄笑之声顿止。
纳米典吏乃是军中下等兵，如今竟然敢这般说话，当众挑衅他们是大老粗，可还得了？
那倌军登时扭过头来，一双眼眯了眯，仔细在林殊手中牙牌上瞧了又瞧，这才冷笑道：“我三山堡乃是三山县主投下州军，县主私业，也是你一个小小纳米典吏敢打主意的？某不知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家副帅的主意，某却奉劝你这小郎一句，若是不想丢了你家副帅的脸面，还是速速退去，另寻别家为妙。”
林殊却俯下身来，一双眼黑白分明，盯着倌军的双目，半晌才轻笑一声。
那倌军还来不及细想他到底为何发笑，耳边却已经一声呼哨，旋即脸上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重重抽了一下，撕皮裂骨般的剧痛让他整个脑袋“嗡”地一下，接着就被大力掀翻在地。
他惨叫一声，滚地葫芦似地摔翻在地。
门前戍卫尽皆哗然。
等那倌军满面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便已经多了一道狰狞血痕，看上去极是狼狈。
林殊高坐马上，理了理手中的马鞭，满面肃穆地呵斥道：“三山堡乃是三山县主食邑，在我滦州地界，乃滦州之幸，尔等受县主庇佑，便该为主分忧，处处维护县主的名声……”
“……如今我大辽与宋金交战，举国之力，上下无不拥护，某虽位卑职小，然也明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理，县主乃当朝端淑大长公主亲外孙女，定然更是急国之所急，愿意为国出力。尔等小小戍卫，却对纳米百般阻挠冷嘲热讽，意图离间县主对滦州百姓护念慈心，堪比谋逆，某岂能容你！”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惊雷贯耳，那倌军恐极生怒，尖声道：“混账！胡说，某等何来此意！”
林殊唇角噙了冷笑，如冰珠雪粒，寒气逼人，“大庭广众之下，仗县主之势阻碍为我大辽千万将士征粮，难道还冤枉了你不成？”
那倌军额角青筋乱跳，猛地站起身，提了朴刀，朝着林殊一步跨来，就要将他斩杀。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清咤，旋即一杆长枪呼地斜刺过来，却是夺地钉在了朴刀上，一股大力掀飞朴刀，在空中破空转了数转，闷声扎在了几步之外的地里。
入地数寸，刀尾如鱼尾乱颤，嗡嗡有声。
场中便是一静。
林殊却是心头松了一口气，暗道侥幸：幸好幸好，自己赌对了。
同时面上故意露出意外之色，扭头朝长枪刺来的方向望去，便见一队仪仗，护着一辆马车，正从三山堡之中施施然走来，为首一人，做契丹武士打扮，阔步上前，将地上的长枪捡起来，拎在手里。
马车旁边的丫鬟已经朗声道：“三山县主仪仗至此，还不速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