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山县主
三山县主在皇亲之中，算不得地位尊崇。
当今辽主亲眷众多，光是有册封的县主公主便有数十位，三山县主的投下州军只能在石城这样物产不丰之处，地位之尴尬便可见一斑了。
然而眼前，地位最尊者却偏偏也正是她。
仪仗在前，那花色整齐的一列青骢马，便足以证明身份。
不得不大礼参拜的身份。
林殊二人翻身下马，倒身拜落尘埃，恭敬行礼，其余众人，戍卫百姓等，早已经拜倒一片，惶恐无言。
那倌军面如土色，以头抢地，抖如筛糠。
“真是好一张利嘴，张觉派你来纳米征粮，倒是没有选错人。”
良久，那青色马车之中，才传出一把爽利声音，不辩喜怒，却是润如暖玉，触耳生温。
林殊附身三拜道：“是小吏莽撞，然实乃事出无奈，不忍见县主名声受损才出此下策，伤了县主的人，还望县主恕罪。”
马车之中轻笑一声，仿佛内中之人并不屑这番说辞一般，反而道：“三山堡从建立以来，滦州地界从未到此征过一粒米，今日却派你一个小小的纳米典吏前来，难道不是落了本县主的脸面？再者，某若与诸位公主县主相约赏花，说起此事，旁人皆未纳米，偏某一人纳了，岂非要遭人耻笑？”
林殊却是直起身来，面色坦荡，抱拳道：“县主若是如此想，却是偏执了些，一来，纳米征粮本就是卑职职责所在，算不上唐突县主；二来，县主却是多虑，如今三国征战，我大辽全力迎战，筹备军需正是急国主之所急，若是县主带头纳米，定然龙颜大悦，其他公主县主效仿还来不及，又怎会耻笑您呢。”
那马车中人意外地“咦”了一声，倒是起了几分兴味，随即从那青色如意纹车帘后头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来，十指青葱，浑无点饰，轻轻打起帘子来，挂在车门框上。
林殊抬眼看去，只见那马车之中，当前跪坐着一位面貌素净的婢女，正收了打帘子的手，柔柔放在膝上，恭谨地挪开位置，让三山县主能够清楚地瞧见马车前跪倒的林殊。
传言无错的话，三山县主约莫也有三十多岁，这一眼望去，却如二十许人，一身杏色交衽大裳，珠玉垂髫，面胜桃花，倒也颇有威严。
倒是好相貌。
林殊扫了一眼便不着痕迹地垂下眸去，心中不由暗赞。
三山县主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情绪，拇指一一摩挲过精心修剪的指甲，蔻丹赭红，低调华美，旋即朱唇轻启，道：“没看出你倒是有几分见识，瞧着却不像什么好出身，本县主不过是见秋日气爽，来此盘视，你是如何猜到某在这里，故意喊出那番话来让某听见？”
她面前的婢女讶异地抬眉飞速扫了三山县主和林殊一眼，旋即垂下眼眸，和周遭其他人一样，凝神细听。
心中却是暗道：原来这小小典吏，竟如此大胆，之前一番豪言壮语，竟是故意演戏给县主看！
跪倒尘埃的倌军更是愤愤地朝林殊横了一眼，双手死死握紧一把黄土，直恨不得攥出血来。
林殊却毫无被戳穿的惶惶之色，反而再度拱拱手，赞道：“县主蕙质兰心，卑职不敢欺瞒，实是三山堡中井然有序，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故而卑职才斗胆赌上一赌。”
“哦？赌？赌什么？”三山县主好奇地问。
“赌卑职为我大辽纳米征粮，行得是正举，天必佑之，不使吾亡。”
林殊说罢，再拜，不起。
场中便是一肃。
余音未绝，言犹在耳，场中聪慧之人，皆是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小典吏，好大的胆子，一番话数翻机锋，刀刀到肉，此言一出，颇有逼迫之嫌，若是惹得三山县主大怒，这小子顷刻之间性命难保。
唯有那倌军心中暗喜，和林殊身后面露忧色的林方平形成鲜明的反差。
三山县主颇有些玩味地瞧了瞧林殊，伸手掸了掸膝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倒是胆子大，这般说来，此等正举，本县主若是不开仓支持，倒是逆天而行了。”
说罢从袖中取了一块小小令牌，递予车内的婢女，吩咐道：“去开仓，本县主为我滦州大军捐粮三仓，找人随这位典吏送到滦州大营去。”
那婢女躬身领命，接了令牌，转身递给车下候着的仆从，那仆从便自去了堡内不题。
三山县主又道：“这倌军辱没了本县主忠于国事的名声，拖下去吧。”
登时便有两侧护卫按着腰刀越班而出，上前按住那倌军两臂，塞了嘴，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倌军只来得及呼喝了一声“县主饶命”，便再也没能发出半个声音来污了贵人耳朵。
真如待宰羔羊一般。
“你这小吏，有些意思，林殊是么，本县主记下了。”三山县主轻笑一声，将膝上的扇子捧起来遮住半面脸孔，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殊一眼。
林殊还未说话，那车门边的婢女已经伸腰摘下车帘，道：“县主已经答应纳米，你二人且在这儿等着便是了。”
车帘将马车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旋即仪仗起，宛若蛟龙，马车碌碌，在空地上掉头而去。
不过盏茶功夫，芳踪已渺，长长的队伍渐渐消失在了山岗尽头。
堡前众人这才爬起身来，皆觉得汗透衣背，看向林殊的时候，眼神之中尽是畏色。
林殊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抿了抿唇角，远眺三山县主仪仗远去，脸上神色莫名。
“二郎，你可真厉害啊，几句话，就把刚才那个倌军给处置了，连纳米都一并解决了！你小子，神了！”林方平抹了一把脑门上沁出的冷汗，一拳锤在林殊肩头上，欢喜地道。
刚才吓得他魂都掉了一半，那可是天上的贵人，见一面尚难，如今竟和他家二郎和和气气地说了这会子话，他只觉得与有荣焉。
可林殊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了。
“阿兄觉得欢喜，可惜恐怕咱们的麻烦就要来了。”
他叹一口气，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