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归乡
之后几日，张觉带兵离营，营中少事，冷清不少。
天气却也日渐一日的凉了下来。
李头儿来找林殊的次日，三仓粮草清点完毕，登记造册，算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军粮。
此事在军中掀起的无形波澜也慢慢平息了下来，表面上看，倒是相安无事。
只是林殊和林方平在军中行走之时，便常觉得旁人目光时常带了几分打量，等他二人循迹望去，却又扭转开来，不敢掠其锋芒。
林殊心知众人心有猜测，便也止住林方平要去询问一番的提议，随他们去了。
这其中人人鬼鬼，时候到了自己便会跳出来，无畏争执。
倒是另一桩事更为要紧，这日循休，他便跟李头儿请了假，骑马回了林家坞堡。
沿途自是风景颓唐，大辽连年征战，又惯常打谷草，劫掠成性，燕云十六州可谓江山破碎，若非后来南北分治，便连今日这几分安稳也奢望不得。
花骢马身姿矫健，军中有马夫喂马，这几日倒是将它喂得膘肥体壮，毛色都亮了不少，奔跑起来，灿若云霞，快如奔雷。
远远已见坞堡风烟，旌旗飘摇。
“二郎回来啦！”
林家坞堡城门大开，迎了林殊进堡，众人尽是欢喜，簇拥着他径自到了堡中广场上，这才停下。
林殊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面孔，恍觉似游子归乡，只觉得心中被某些东西装得满满的，身心轻松，倍觉亲切。
“二郎，军中怎样，可得了什么官职？”
“二郎，官儿大不大？若是也像城官老爷一般威风，可别忘了咱们家乡人！”
“二郎，军官儿是不是能免征粮啊？咱们可算不用饿肚子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喜气洋洋。
林殊却是心里窝得慌，半晌不语，等到众人热闹得差不多了，这才伸手按了按，让场中安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并不是第一次带着满腔希望瞧着他，确是第一次让他有些心慌。
他清了清嗓子，艰涩地开口道：“军中之事，没有咱们想的那般顺利，但是也总算有个好的开端，至于以后如何，还要且行且看。”
一番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声音麻木又机械，只是众目睽睽，他又得硬撑着不能让面上露出丝毫破绽。
搪塞了众人，又问了一些坞堡中的日常安排，见无别事，这才心情沉重地回转家中。
整个人躺在床上，他才算是有了几分知觉，之前的麻木方才缓缓褪去，感觉又重新活了过来。
原本以为投军算是一条出路，若是身有战功，庇佑林家坞堡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亲自走了一遭之后，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张觉自己恐怕都自顾不暇，眼下辽国大厦将倾，聪明人只怕早就嗅到了味道，各寻良策。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纳米典吏，半点职权也无，想要庇护林家坞堡，实在痴心妄想。
面对坞堡众人希冀的眼神，他却什么都不能说，这种无力感，让他第一次觉得沮丧。
他什么也不愿意想，只睁着双眼，放空自己。
“坞主，洗洗脚舒缓舒缓吧。”
林殊正自发呆，门却一开，婢女捧了木盆进来，稳稳放在床边，柔声唤他。
这婢女叫小花，原本林家坞堡之前也算是当地富户，林殊的便宜老爹出门时候见人卖儿卖女，也多半会买下来充作仆役佃户，既做善事又增人口，两全其美。
这小花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辽军征战，连年征收，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林家坞堡也慢慢衰落下来，许多仆役便都充了人丁，防卫坞堡，种粮修缮，算是没有彻底败落，只是到底也不复从前了。
小花却是自愿留了下来，为林殊做些洗涮缝补，很是勤快，林殊便也没有亏待她。
见是她来，林殊便坐起身，脱了鞋袜，将双脚浸在热水里，舒坦得叹了一声。
“水温可还成？若是太热，也忍忍，烫一烫舒筋活血哩。”小花一双大眼睛黑白清澈，关切地道。
“很好，你坐坐，陪我说说话。”林殊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随意地说。
小花便取了针线，拿了一件袄子，坐在凳子上缝补，口中道：“今年天凉得早，这袄子您去年穿过，夸了好的，我前日取出来晒晒，发现破了一点，便缝补缝补，想着过两日说不得就能穿了。”
“我走的时候，让人回来说过，今年天气反常，堡中老把式怎么说？”林殊忽地想起这件事，忙问。
小花用针尾篦了篦头发，想了想道：“说是看情形，不到霜降就要下霜哩，咱们堡子后头山地里不是还有几亩菜地嘛，种了蔓菁，老把式们便做主给收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存得久，现在外头乱着，也不好卖，都在发愁哩。”
林殊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寻常咱们都是存在仓里的。”
蔓菁便是后世的萝卜，林家坞堡这几亩蔓菁还是林殊的老爹无意中得了些种子，随意种下的，只当多道菜，从未重视，倒也顽强繁衍起来了。
小花嗨了一声，无奈地道：“寻常都是在仓里存粮食，这些菜可不敢存仓里，天一冷，冰天雪地，立时就冻烂不能吃了，多半都是趁早卖掉，换些银钱，冬日多储些肉来吃。”
大辽汉人受契丹风俗影响，偏好嗜肉，肉食来源极为丰富，倒是不算稀缺，故而秋季储备也多以肉食为主，对蔬菜的需求并不太大。
“今年难卖？”林殊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小花在袄子上扯了几针，点头道：“今年到处都在征粮，谁肯花钱买这东西尝新鲜呢，不若多存些肉牢靠些，可是便是肉，如今也是难了，我听说，外头山林子里头的獐子都不敢下山来了，都被人打怕了呢。”
林殊立刻就明白了。
辽兵征粮，各地存粮无几，百姓想要过冬，肉定是必不可少。
肉的来源无非是那么几种，牧民自家养殖，和渔猎。
百姓需求大幅度增加，然而养殖的量却无法短时间内跟上，狩猎自然成了首选。
只怕是猎尽山林，也支撑不住这样大的消耗，只能另辟蹊径。
蔓菁，冷冬，粮食储备……
这几个词在林殊脑子里转了几转，他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