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浮沉绝剑
“今日之事，的确是巡查司的人没规矩了。”张文若平静地说道。
沈长流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张文若。“这不是我想听的。”
张文若楞在原地，与之沉默相对着，二人借着院中微弱的灯火，勉强看清对方的神情，此时沈长流挥手示意院内的高手们退下，随后吩咐身边亲信传话让巡防营的官兵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文若平静地开口说道：“如今我拜入了姬红叶麾下，这是我来的理由。”
沈长流闻言，对此不屑一顾，摇了摇头说道：“既如此，你我是敌人。”
“当年是对手，如今却是成了敌人。”
“对手？我可是从来没承认过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沈长流傲慢地说着，似乎印证着他那所向披靡的剑心一般，没有人可以挑战他“沧海一剑”的威权。
以张文若的心性，听到这样的羞辱和轻蔑，本不该如此镇定，但他却是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神色平静地看着那青木椅上的男人，目光里没有恨意，有的只是想要一雪前耻的坚毅。
其实沈长流说得没错，他并没有举世无双的天赋，自幼修行的他无论怎么努力也远不及世间大多的少年高手，白清瑶十八岁入天道境，姬红叶更是十三岁便道心通明步入天道境，眼前的沈长流十二岁时虽未入天道境，却是一人一剑也能同诸多天道境高手交锋。
而他，二十二岁那年都没能窥探到天道境门槛，修行五大境界，天道境是个分水岭，前四大境界可以通过努力来弥补，但天赋若不行，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触碰到这个境界，就好像世间诸多事一般，努力并不能决定成就，但天分和运气可以。
好在张文若的运气也还不错，虽然比其他人多花了许多年的时间，却也终于迈入了这个境界，一朝闻道而入道，直至今日，不过二十六岁出头，已有天道境第七重的实力，也算不可多得的高手。
可这样依旧不够，他和沈长流终究差距太大，于是他思虑再三，再一次确认道：“我只想问一句，今日沈大人是真的不愿让我离开吗？”
“既然你拜入了姬红叶麾下，那就不能离开。”
张文若明白，今日巡查司的人夜闯沈府，无疑是个很好的把柄，如沈长流和姬红叶二人这般敌对的关系，这个深谙权谋的男人绝不会就此罢手，于是无可奈何的说道：“那就是非打不可了，正好我也想同你交手。”
沈长流迟疑了片刻，斜靠在椅子的把手上，伸手托住脑袋，慢悠悠的将道：“我敬你这些年为燕北百姓做的事，所以给你一个选择，和姬红叶划清界限，如此……今日我就放过你。”
这次，张文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虽然和姬红叶不过口头之约，但反复无常并不是他的性情，既然答应了那个女人，也就必须做到自己的承诺，更何况他还指望着从姬红叶那儿得来更多有用的信息。
“沈大人应该比我活得明白，人生于世，总有些东西是必须坚守的，比如承诺。”
沈长流不屑地冷笑起来，说道：“呵！今日你若走不出沈府，明日朝堂之上，姬红叶就能翻脸不认人，你最多做个替死鬼，她甚至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堂堂一代巡查令，甘愿做一颗棋子就不觉得可悲吗？”
张文若摇了摇头，心里何尝不明白人生如棋，一面不由自主，一面无可奈何，但他此时并不想去争论什么，就像这么些年来每次故作双眼不见，双耳不闻那般，沉默，然后固执己见。“沈大人，话多无益，请吧！在下今日便试一试挑战您这沧海一剑！”
对于他人的挑战，沈长流不会犹豫，正如他骄傲的心一般，从不回避。
于是只见那墨玉长剑凭风而起，带雪而来，破空之音颤动，于耳边嗡嗡作响，剑意霸道无比，如沧海横流，一动而牵引周天灵力，顿时剑气作一条覆海蛟龙，带起滔天巨浪，席卷而来。
这是他沈长流最擅长的一剑，也是这么多年来用得最多的一剑，因为在他心里，这个男人值得他全力出手。
张文若心中错愕，他曾无数次回想起当年断指那一剑，也曾想过许多的破解之法，但今日再遇，这剑还是那一剑，威力却是大相庭径。
心知面对如此一剑，就算避开剑锋，也难免会被其带起的剑气伤到，所以他并没有选择躲开，而且直接迎了上去，就像脑海中曾演练过无数次的那般，径直迎了上去。
顷刻之间，张文若体内灵力大作，淡淡红光覆体，那暗红色的灵力无比妖异，似幽游鬼火，让人感到很不舒服，沈长流也知晓这护体的红芒非比寻常，众所周知，灵力乃天地之生机，乃无色无形之物。
虽说灵力会因修行功法的缘故改变其状态，从而呈现出不同的色彩，但张文若体内的灵力，却更像是被某种神秘之物沾染，才会呈现出这种令人感到压抑的气息，狂躁，霸道，好似不能完全被人驯服的野兽。
所以事出无常必有妖，沈长流也不敢轻敌，因为他的剑，张文若见过，而今日张文若所用手段，他却是从不曾见过。
瞬息之间，二人照面，两两相接，张文若一掌拍在了剑身之上，改变了他的剑势，互相对视了一眼，暗自心惊，沈长流于惊愕之间迅速做出反应，抬手一掌与张文若紧随其后的另一掌对上。
灵力冲击，顿时惊起飞雪满天，那院内房檐上，院中青石板上，顷刻之间，积雪尽散，露出真容。
沈长流退出十步，惊愕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好厉害的体魄！不曾想多年不见，你竟已是这般厉害。”
与此同时，张文若也退出去了十数步，转头看了一眼左臂被剑气划到的伤痕，那一缕殷红侵染衣衫，格外显眼。“沈大人的剑却是不再那么纯粹，这样……可留不住我。”
对此言，沈长流不以为然，横剑于身前，两指抚过剑身，轻声言道：“家师曾说，浮沉绝剑一浮一沉意味着生与死，乃是造化和湮灭之道，可我却并不这么认为，我以为剑便是杀人之器，所谓一浮一沉不过是一轻一重，这般的剑道才更加纯粹，你可准备好接我浮沉绝剑了？”
话音刚落，那布衣男人的双眸眯成了一条线，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张文若，整个人的气场顿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刻他自己便成了那一把所向披靡的剑。
在修行界，每一位踏足修行之人，从一开始便选择了修行的方向，一类如道家天宗那般寻求天道，感悟天地法则，掌握大道运行，也就是“道家天宗”奉行的 “天地有常浑浑至善无终，阴阳有法悠悠此心无为。”，简单来说就是以探究天道来修炼自身的一种方法，这也是世间大多数修行者所选择的方向，无关正道还是邪魔外道。
还有一类是“道家人宗”奉行的“入世承平行人间真意无妄，心若枯海念众生悠悠且无涯。”，此道主修心，由探寻自身从而演变出只属于自己的道，太古十三箓中诸多绝学亦是以此道为根基，然而此道艰难，少有人会选择，张文若所修《灵明渊》便是以自身为道的修行功法。
还有一类便是如沈长流这般专注修行外物，如剑道，终其一生修剑意，此道贵在专致，虽是艰难，少有人能登峰造极，不过一但功成，却也是强过大多寻常修行者，例如剑道的三绝巅，或是那蜀州痴迷暗器机括的唐家人，皆是数一数二的狠角儿。
张文若也明白，沈长流自踏足修行就一直专于剑道，那他的剑便不是寻常之剑，故此威力也绝不可小觑，义父那老瘸子所传《灵明渊》本是一部主修由内而外的奇功，这些年来，他体内原本最纯粹的天地灵力已然因修行此法，而变成了那暗红色的渊火之灵，身体的骨骼经络，甚至是皮肉血脉都在那渊火的日夜熬炼之下强健得近如妖族，可就算如此，也不敢说能抵御得了沈长流之剑。
此时，那灰衣男人剑势已成，反倒是没了之前那强大的压迫感，好似一切的张狂和霸道皆内敛于身，往那儿一站，平静如水，毫无波澜，乍一看，灰衣墨剑的中年书生，平凡无奇，甚至都没能流露出丝毫杀意。
张文若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返璞归真的迹象，因为这样的感觉他曾在一位衣衫破旧的老道士身上见过，那个人是当今修行界的第一人，道门天宗的掌门人，道宗。虽然沈长流的火候远不及那位传说中的圣人，但此时也颇有几分真意了，这让他更加不敢有丝毫松懈，更别说二人的修为如今还差些两个小境界，天道境七重和天道境九重的两个小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