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流民军
冬日里的天总是亮得晚的，明薇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摸索着起了身，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出门朝高骏的院子行去。
屋内，高骏正穿戴铠甲，又系上了佩剑。明薇立在门前等候着。
少年抬眸看了眼立在门前的明薇，接过佩剑在腰间系好，朝屋外去。
“走吧。”
言罢也不等明薇应答，便朝着院外跨步而去。明薇急忙跑了几步追随上去。
要说来到这襄阳城，明薇还是未曾出过门的，城里一直是不太平的，不定哪个巷子里便藏了三两个蛮人，而一些听说了高骏用兵神勇，大败蛮人的流民，更是涌入了这襄阳城中寻求庇护。
骑着马随在高骏身侧，身后跟着六个精壮的护卫，出了这襄阳城她也是不惧的。
明薇没有问过去向，她见他今日着了铠甲的模样，便已能猜到一二。
果然出了城向西不过二十里，便见一处山谷中军帐连绵。明薇跟着他策马向山谷而去。
一长相斯文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若不是他身着铠甲，就凭他书生意气的俊秀模样，绝不会有人能猜到他是位将军。
那人走近持手一礼道：“见过殿下。”
高骏面容冷峻的将他扶起，淡声道：“柳将军不必多礼。”
明薇站在高骏身后，看着这个中年男子，心中微微动容。
这柳家与檀家说起来还是亲系，明薇的亲姑母便是嫁给了这位柳将军。只是她归家甚少，姑父虽是祖父的得意门生，可也不在建康为官，所以自己也只在幼时见过一次。如今多年未见，显然他已认不出明薇。
他引了少年上前去，此时所有人皆是齐声吼道：“殿下神武，我等誓死追随殿下。殿下神武，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先前在山上不觉，如今入了这山谷才觉得将士们口中喊出的声音在这山谷间回荡开来，竟是这般气动山河。
这些人有些着军装手持长戟，有的则还衣衫褴褛手持木棍，可他们的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烈焰。
明薇一时让眼前的这番情景激起满心的震撼。
她当然看得出他们眼中熊熊燃烧的，是仇恨，是怨愤，是视死如归，是积蓄已久急迫的想要爆发的磅礴力量，也是……希望。
这些人都是高骏招募组建的北方流民，在这乱世中，他们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备受煎熬，是高骏给了他们一处安身之处，也给了他们一个活着的信念。
“只是殿下，现招募而来的流民越来越多，这比费用开支也是日趋增加，朝廷不愿负担，前几日送来的募得的那些钱粮杯水车薪，再加上各蛮族阻塞水陆交通，过不了几日……”
营帐中，柳元勋的话没有说完，可少年的脸已经沉下去了，他禁不住一拳砸在几上，幽凉的眸中露出点点肃杀。
众人都是一惊，高骏向来少年老成，这样控制不住的时候，当真少见，所以一时间帐内一片死寂。
早些时候，他便已经放出了话去，在雍州境内的贵族间募款，可已经这些日子过去了，那些贵族虽是感念他的庇护，让他们募捐些钱财出来，却是当真困难的，挤了又挤，凑了又凑，也不过只是意思着捐了一些。
明薇在一旁默不作声。高骏虽是皇子，也有封地，却并不似临川王与竟陵王那般算作一方诸侯，自是没有丰腴的家底，更是没有自己的军事权利。
她默默退出营帐，漫步在这军营中。上一世她此时应是在王府里，那时的高骏与她并不曾相互了解，而陈淑媛也只以为女子命数系关天下，自然看的是美色，所以一心想将自己立为高骏的侧妃。
夕阳西下，明明已近除夕，眼前却仍是萧瑟。
高骏一行人的马不急不缓的行在山路上，自从军营离开，他便没有开口说过话，挺得笔直的腰背此时在夕阳的映照下透着丝落寞。
远远的，隐约听见有孩子妇孺的哭喊声，高骏抬了抬眉，却见前方一小群难民被几个蛮族汉子围困，其中一个蛮子正调戏一名妇孺，那妇孺一侧的孩童上前拉扯那已跨坐在母亲身上的男人，被另一个蛮子扯开，一边笑骂着，一边用一把寒森森的长刀在孩童身上比划着。
妇孺还在一旁哭喊，那两个蛮子却笑得更是猥琐。而其他几个难民，只是抱作一团，瑟缩在一旁，睁大了恐惧的双眼却是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高骏墨眉一蹙，脚蹬朝着马腹一踢，他胯下的马便飞驰了出去。明薇和他身后的六名护卫也立时跟上。
他拔出佩剑，迅速的冲向那个手握长刀在孩童身上比划的蛮子，马自他们身旁飞驰而过，那几个蛮子似是来不及反应，脖颈处的鲜血如泉涌，喷射而出，身体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艰难的转过头来，堪堪看清楚马上的少年郎，便应声倒下。
那孩童被溅得一脸血，竟吓得立在那一动不动，明薇来不及伸出手去，便见随着那蛮子的倒下，长刀也硬生生的没入那孩童的胸口，刺穿他的胸膛，那鲜红血液的刀尖触目惊心。溅涌而出的温热洒了已自马上弯下腰去的明薇一脸。
她就那样近的看着那孩童因为剧痛而狰狞的面孔，心中竟也是怔住了。
妇孺哭喊着推开倒在身上的男人，痛哭着爬向那孩童。
马还在跑着，只是一瞬，便错开了她兀自望着那孩童的视线。
怔怔的回过神来，望向前面仍提着长剑的少年，他的马速丝毫没有减弱，飞奔着往官道上去，夹杂着耳旁呼啸的风和身后飞扬的尘土，像是一场宣泄，一场他内心压抑的，无声的宣泄。
明薇回头朝着身后望了一眼，妇人搂着被鲜血侵染的孩童，将自己的胸膛送入了那鲜艳的刀头。
而方才还冷漠瑟缩一旁的那群人中有几个年轻的此刻的起身，捡起地上的长刀，愤恨的在那几个蛮子的尸体上发泄的胡乱捅窟窿……
这个世道，谁都活得不容易，谁的心中都有一场暴风雨压抑着随时等待宣泄。
她收回目光，马鞭在马臀上狠狠一抽，疾驰向那前方渐行渐远的少年郎君，心中重新恢复了平静。
谁都活得不容易，所以没有谁值得谁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