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前周薄闵来往的都是权臣名流,欺负的也尽是些官宦子弟,倒也不知自己何时和平民百姓结了这么大的仇怨。
一开始周薄闵还气极,“你吃不上饭同我有什么关系?我死了你不照样吃不上饭!”
后面倒也累了,常常坐在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太阳东升又西沉,月亮追着云朵跑,他一坐就是一整天,想着黑白无常是不是将他忘了?
孟清月便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现的,她平日里吃斋念佛,于朝中的事总归是不不甚了解,所以当她真的见到周薄闵尸首时,身形微微一晃,有些站不住了。
孟清泽赶忙扶住她,“要不还是算了吧,人走茶凉的道理你还不懂吗?你平白无故地帮了招致祸端又该如何。”
孟清月抬起盈盈如秋水地眼睛看他,语气是难得的强硬,“平白无故?若是没有他,哥哥以为我还能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吗?”
孟清泽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周薄闵既然是孟清月的恩人,连带着自然也是整个孟府的恩人,他刚才那番话实属不应该。
他和守城的士兵打着商量,“不知可否能将督公的尸首放下?”
其实孟清泽觉得新帝做的也太毒了些,还将周薄闵的尸首悬于城门上,这人来人往,总归是让人畏惧的。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个,实在太为难小的了,毕竟是皇上要求的……”
孟清泽一贯不管这些规矩,“无碍,这个我待会儿面见圣上的时候自会禀报,总归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万不会牵连到你们。”
常胜将军都这样说了,哪里还有不遵的道理?
周薄闵的视线从自己缓缓下降的尸首移到孟清月的身上,他身份尴尬,寻常女子见他纷纷避之不及,就孟清月这相貌气质,他若是与她有了交集,必然不会忘却。
他记得孟清月早些年嫁到了显赫的温家后一直无所出,温澄州便纳了好几房姨娘,其中的余姨娘最为受宠,刚入门便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孟清月为了清净,便常去天福寺清修,不管温府那些琐事。
周薄闵笑起来,这个孟家姑娘是个大胆的,如今皇上还在气头上就敢公然放下自己的尸体,到时候雷霆之怒可不知道该怎么受了。
孟清月正想朝着周薄闵的尸身走过去,孟清泽连忙拦住她,“别别别,月儿,这女儿家看不了。”
孟清月软绵绵地坚持,“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常胜将军的妹妹哪里会这样没用?”
祖上不乏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孟家子孙无论男女都带着血性,只是在孟清山他们眼里她娇弱,并不代表着她真的娇弱。
夏木手里拎着斗篷想要给孟清月拢上,孟清月止住她,而是把斗篷接过来将周薄闵的尸体盖上,她柔声道,“将帕子给我。”
夏木赶忙扯出一方藕粉色的帕子,孟清月把帕子展开将周薄闵的脸盖好,瞧着他再没有哪里不得体,才命人好好地抬去安葬了。
周围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打量孟清月的眼神越发奇怪暧昧,像是挖掘揣测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闻。
孟清月丝毫不畏惧,大大方方地直视他们打量的视线,她一双杏眼生的格外漂亮,线条圆润,眼尾微微向上翘起勾起,带着浑然天成的妩媚,偏又眼神清亮柔软。
人群中居然有人避开目光看着地面,隐隐有着几分心虚。
周薄闵却饶有兴致,他并没有去看自己的坟墓在何处,而是跟着孟清月回了孟府,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觉得,孟清月好像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记着他,感激他,想念他的人。
就好像,她是他存在过的证据,是他生命的延续,又好像她是光、是温暖。
他想靠近她。
这一靠近,便在孟清月身边守了半年。
可眼下孟清月正捧着热茶小口喝着,暖了半天脸上才有了血色,可在一旁的周薄闵面色却越来越白。
她要去的地方周薄闵并进不去,他一只鬼往寺庙里面凑,这不是找死呢吗?
孟清月哪里会知道周薄闵的想法,她并没有阴阳眼,也并不是巫女。所以周薄闵再怎么抓耳挠腮,她也感知不到分毫。
只是孟清月被夏木扶着往山路上走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望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小径时怔了怔。
夏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看回来,疑惑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孟清月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感觉好像有人在叫我。”而且,还是男子的声音。
“怎么会”夏木宽慰她,“夫人去世后小姐一直没有休息好,想来应该是听错了。”
“这样吗?”孟清月刚在听到的声音也并不真切,她笑了笑,“应该是的,我们走吧。”
周薄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行人愈行愈远,直至人群中那墨绿色衣衫的女子消失不见,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跟上孟清月,却突然感觉被烫到,油滴溅落在身上的痛楚顿时侵袭全身。
他疼猛的往后一飘,抬头看着山顶若隐若现的天福寺,冷冷道,“本督当初怎么就没有把这破寺一把火烧了。”
周薄闵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坟前,却瞧见一只肥鸟探头探脑地啄自己的糕点吃,小尾巴一翘一翘的,十分得意的模样。
周薄闵气不打一处来,“你做什么!”
他如今真是落魄到连一只鸟都敢来欺负他。
肥鸟顿时被吓到,呆呆的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躲到了墓碑的后面。
……这样我就看不见你了?尾巴露还在外面呢!
周薄闵懒得理它,蔫蔫地坐在墓碑旁,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本来就这么瘦了还要去寺庙里静修,身子恐怕要更不好了。”
前几日周薄闵还见她头疼的连觉也睡不好。
肥鸟窥探着周薄闵,看他好像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模样,又悄眯眯挪向了糕点,正准备啄呢,就听见他阴测测的声音,“还敢来?”
叽,吓死了。
周薄闵居高临下,“像你这么没眼力见的,要是生前本督我就拔光了你的毛,再把皮生剥下来,拿银签把你串起来放在火上烤。”
肥鸟虽然听不大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而且眼前这个人本能的让鸟都想要跑,可是糕点又太好吃,它舍不得。
周薄闵看着它,它也用圆滚滚又清澈的眼睛看着周薄闵。
周薄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挥挥手,“算了,随你吧,反正现在我也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