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薄闵眼下又是一个人了，他生前也是一个人，如今不过是又回到了以前，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不习惯罢了，噢，这话也不对，他还多了一只鸟，一只没有眼力见的肥鸟。

　　周薄闵闲来无事就有一句每一句地逗它。

　　“你说，那芙蓉糕真的这么好吃吗？”

　　“叽叽。”

　　“也不知道她睡着没有。”

　　“叽叽。”

　　“她刚才说了明年这个时候会再来看我，应该不是诓骗我吧？”周薄闵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她就是诓骗我，我也舍不得对她生气。”

　　“叽叽。”

　　“哎，你这么肥飞得起来吗？”

　　“叽叽！”它生气辽！

　　周薄闵没有地方可以去，便去天福寺山脚下等着，偶尔会遇见夏木，偶尔会遇见夏日，但一直没见到孟清月。

　　一日他又在树下等着，肥鸟冲过来一直啄着他衣领，只是每一次都穿过他的身体。

　　周薄闵往后退了一些，“别闹，昨天还没玩够吗？”

　　肥鸟却是铁了心的一直在他周围绕，示意他去寺庙的那条石径上走。

　　周薄闵表情严肃起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清月出事了？”

　　肥鸟上下飞了飞，“叽叽！”

　　周薄闵神色顿时收敛，管不上自己可能会灰飞烟灭，直直地冲进寺庙，好在他一缕幽魂，省去了不少行走时间。

　　夏木夏日跪在孟清月的床前低低地啜泣，其实小姐在孟天正去世后精神便不大好了，在温澄州纳妾后身子就更差，每日都做噩梦。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从来没有停过，“不下蛋的母鸡”这样粗鄙的话也有夫人当着小姐的面说过，小姐到了后来几乎整宿都睡不着，即便睡了也是一点动静便醒了。

　　孟清月气若游丝，但依旧是美的，红唇没有什么血色，微眯着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没什么好哭的，生来死去，人生都是那么一遭。”

　　“大哥倒是没有什么好操心，谋略心智都胜人一筹，只是二哥行事过于乖张，一定要好好让人跟着，实在不行，换一个官职也是使得，新帝不比以前，是个狠厉的。”

　　她慢慢地想着， “还有督公的忌日且让二哥替我去吧，芙蓉糕我也欠了很久了，竹叶青是一定要的。”

　　“小姐再等一等吧，少爷们就要来了。”夏木忍住哽咽，低低地劝她。

　　孟清月闭上眼睛，“我这一生没什么好说的，一眼就望到了头，如今死了也算是解脱。”

　　“小姐……”

　　她从小习四书，懂琴舞，一直被人捧在手心好好的珍视着，也知晓情爱的滋味，这一生别人拥有过的，没有拥有过的，她都得到了。

　　孟清月对这个人间心怀感激，并没有什么遗憾，所以即便是弥留之际，依然得体，温柔。

　　周薄闵匆匆赶到，他忍着不适坐在床边看她，想要去碰一碰孟清月的脸， “你怎么就这个样子了呢？才不过一年而已。”

　　孟清月听不见，只觉得自己眼前越加扭曲，闭上眼也仍感觉到整个天地在旋转。

　　等眩晕感到了极致，却突然周遭都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一点渺茫的声音，有夏木和夏日的，还有大哥和二哥的呼喊，还有一个声音是她陌生的，比往常人稍微尖细一点，一声又一声，凄凉又悲苦地低声重复着“清月”。

　　周薄闵神情几乎麻木地看着孟清月没了声息，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体越来越透明，脸色也愈加苍白。

　　周薄闵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下去，眉眼安静得不像话。

　　其实她一直都是安静的，即便说话也是轻轻的，让人心安，可周薄闵却突然恨透了这样的安静。

　　此时正是深秋，绵密的雨丝笼着整个京城，周薄闵突然笑起来，起先还是低低的，后来却接近癫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天下人都负我？唯一的念想也不给我留？”

　　周薄闵笑完了又彻底冷静下来，用前所未有的凉意看着那只肥鸟，“走吧。”

　　肥鸟有点害怕，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朝着周薄闵靠近。

　　周薄闵难受得很，他闭上眼轻轻呢喃，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要是真的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护着你。”

　　肥鸟本来差一点就可以碰到周薄闵的指尖了，可是等它过去，周薄闵却突然消失不见。

　　肥鸟歪歪脑袋，“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