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殿下的薄礼
东齐秦王与西蜀宁阳公主联姻,早就成为建安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里纷纷议论的话题。
等到了迎亲这日,街道上行人簇拥,车水马龙,全都挤在道路两旁争相观望。
迎亲的队伍超过千人,使臣、仆从端着国书、聘礼缓步前进,十里红妆绵延长街,盛况非常。
再加上西蜀来的五百金甲送亲卫队,整支婚队好似闪着粼粼金光的火红长龙,夺目耀眼,羡煞旁人。
“旷世之婚?呵,联姻罢了,都是棋子。”
坐在茶馆二楼窗口边的一位公子抿嘴笑了笑,眼里满是轻蔑。
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街面上的情景,虽然远了点,但毫无遮挡,是个闹中取静看热闹的好位置。
公子单手托着茶盏,朝旁边一名女侍稍稍歪去盏口,语气略有责备:“胜雪啊,云脚咬得不够,散了,得罚。”
盏中绿色茶汤上的浮沫洁白细密,却如风吹云散一般渐渐消没。
茶少汤多,浮沫便咬得不紧,是点茶技法中的五品,云脚散。
胜雪面色谦恭:“奴婢献丑,听凭殿下处置。”
这公子是东齐的赵王四殿下,越良弘,面如冠玉,八斗之才,温润的眉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狯。
他轻晃茶盏调笑道:“容本王想想,就罚你……今晚……”
说着,俯身凑到胜雪耳边,轻声道出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词,惹得她耳根赤红,小小地点头:“就听殿下的。”
胜雪的媚眼细长如柳叶,一颦一笑颇有风韵,她无意瞥见远处路面,轻声提醒:“殿下,婚队正过来了。”
越良弘意犹未尽地转过头,视线眺向窗外,望着那金光红龙般的队伍,似笑非笑道:“唉,我这三哥,老大不小,二十五了才娶妻,都是被关在宗正寺里给耽误的,现在倒好,一娶便娶了个西蜀公主,而我啊,唉,只能娶宰相的女儿。”
胜雪脸上划过一抹浅笑,轻缓地为他斟上一杯茶。
越良弘:“蜀皇将女儿送来只怕是鞭长莫及,她在建安无亲无故,与朝臣毫无牵连,三哥真是好福气啊,后院也落个清闲,诶,迎亲队是秦王那儿选的人么?”
他身后一老仆躬身回道:“是礼部安排的,名单给秦王过了目,不过这种事做主子的不会过问太多,自有辖下的官署去差办人手。”
“只要经他名下就行。”越良弘满意道,手中摩挲着青玉扳指,“那我这个做弟弟的也该……呵呵呵,为他添一份薄礼。”
……
……
皇家迎亲不像民间那样敲锣打鼓热热闹闹,而是大气稳重,庄严肃穆。
婚队从青龙大街缓缓走来,前有建安卫的骑兵开道,后有西蜀的金甲卫护驾,旌旗如林,声势浩大。
路两边士兵林立,五步一岗,横着长棍将围观人群统统挡在街道两旁。
人们垫着脚,把孩子扛上肩,老远就望见婚队最前面、那骑在高大黑骏上的新郎官,峨冠大袖,红纹黑袍,挺立在黑马上威风凛凛。
“快看呐,是秦王!”
“他后面那个骑马的……还是个少年,应该是魏王,是伴郎吧?”
“听说一众帝子中,他俩关系最好,一个受宠,另一个却不受待见。”
“秦王!三殿下!”
“那个就是秦王?果然英武不凡,你看他眉宇,那就是传说中的剑眉吧,又浓又直还带锋呢,就跟画上去的一样。”
“这么远你看得清么?还剑眉?剑眉有什么用?那勾栏里的戏子三两下也能画出来,蓬莱阁不是有个叫什么风的名优,我看比他还精神。”
“你就是嫉妒。”
“是又如何?再说了,陛下之子哪一个不英武?想当年咱们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平叛,一箭射瞎叛将左眼,全歼十万叛军,那是何等气魄?凯旋那天万人空巷,盛况是今日的百倍不止,哦,对了,那会儿你还没投胎呢。”
小少年挠挠后脑勺又问:“那这个秦王是怎么被废的太子?为什么是三殿下?他上面两个兄长呢?”
“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我听说这个废太子沉寂多年,终日郁郁寡欢,你看他,大喜的日子板着张脸给谁看?若不是联姻,怕是还在宗正寺里关着呢。”
“可他娶的是西蜀公主,两国联姻是大事,说明陛下看中他啊。”
“联姻也就是做做样子,是西蜀国求着我们办的哩,他们需要兵,就把女儿给卖来,陛下选他应该只是因为其他适婚的儿子早就成婚了,公主总不能给人做妾吧——诶,干嘛推人啊?”
几人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给蛮力推开,他们不满地回头看去,看到之后却不再敢说话,闷声不吭地缩到旁边。
那是四个面带煞气的高大男人,着装统一,看着像是谁家的打手。
四人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势如破竹,用蛮手生生劈出一条路,一直来到人群最前面,站在士兵旁默默等着婚队走近,手中攒着一股阴力,蓄势待发。
而不远处的茶楼上,越良弘正紧紧关注这边的动向。
“殿下要送的,”胜雪问,“是什么礼?”
他轻笑一声:“轿夫遴选不力,致使宁阳公主受惊或受伤,你说,三哥会落个什么罪责?”
“难道……”
越良弘睨眼看去:“瞧好那九凤轿。”
……
……
九凤轿,是从西蜀国运来的顶级嫁妆。
富贵华丽,构造精巧,涂刷大漆,通体暗红。
轿身周围依附着九只展翅的凤鸟,昂首向上,纯金镀造,需要十六个魁梧大汉才能抬动。
轿子里面宽敞舒适,还有软软的鹅毛小靠垫,姜见鱼在里面坐得很稳。
她听见街上熙熙攘攘、热闹纷繁,便掀起窗帘想伸头看看,却立刻被外面随行的秋月严苛制止:“公主,保持端重,切不可随意露面。”
姜见鱼嘟囔一句:“……我就看看。”
“公主成为东齐王妃,以后有的是机会去看,眼下即使是在轿中,也请用团扇掩面。”
“唉……”
秋月是端着西蜀国的尊贵面子来陪嫁的,在礼节上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严厉起来很严厉,公主不可这个,公主不可那个。
公主有点委屈。
姜见鱼抄起扇子扇了扇,百无聊赖,已经走了很久,怎么还没到?建安到底有多大?
所以这是在……期待进他的王府吗?
姜见鱼回想起方才在驿馆门口上轿,越无疆并没到近前,只是骑着马在队伍前面远远看着。
她无意瞧去一眼,见他顶着太阳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煞白冷漠,心觉一阵晦气。
自己是出殡,他也像是个送殡的。
那张死鱼脸,谁嫁谁倒霉。
死鱼脸高头大马领着婚队向前,比起迎娶佳人的喜悦,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迎亲队排场太大。
作为一个差点被贬为庶民的废太子,能借着联姻的机会从宗正寺出来已经不易,凡事就更得低调谨慎。
若不是东齐帝主动要求用千人婚队迎亲以彰显国威,他绝不会这般张扬。
至于那宁阳公主,刚刚在上轿前看了一眼,虽然只有远远的一个身影、一双眼睛,但她今天实在是……
越无疆垂下目光,盯着黑马鬃毛,绕指撩拨几圈,也不知自己的心跳为什么扑通扑通的。
再抬头时,忽然在道旁人群中发现四个不和谐的身影,带着阴鸷的戾气,一点儿都不像是要好好围观的寻常百姓。
越无疆很清楚,自己从宗正寺出来,引起了不人的警惕和敌视。
宗正寺是处理皇室、宗族、外戚事务的机构,当然也包括关押有罪有过的相关人物。
废太子重出,虽然没有立刻恢复太子身份,但重新被立也犹未可知,这就影响到了很多人的利益,而那些人对铲除挡路石绝对不会手软。
他们会借助任何事、任何机会,来给挡路石下绊子,一次次地消磨,直到这块挡路石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越无疆留了个心,朝身后的六弟使去一个眼色,要他派人去警戒。
越承弼意会,又转头向随从示意下去。
结果随从还没动身,后面的九凤轿周围却乱作一团。
负责扛着两根右前杆的四名壮硕轿夫忽然同时腿软,一齐歪倒。
随行仆婢尖声惊叫,丝毫来不及做出反应,细胳膊细腿的也根本抬不动这么重的一角。
九凤轿缺了一角的支撑,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落地。
越无疆心下一沉:不好!
此刻,几乎只在半个转瞬,一道迅疾的身影突然朝轿厢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