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谁要跟他枣生桂子?
黑八郎几个箭步迅疾如雷冲至轿边,弓步一跨,屈膝半蹲,凭一己之力稳稳撑住本应由四人抬的轿杆,轿子虽不至落地,可依然歪着。
巨大的重力砸在他浑厚如山的肩膀上,迫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姜见鱼撩开窗帘去看,诧异担忧喊了声:“老八!”
“八郎可以,”黑八郎埋着脸摇摇头,“大王、呃,公主坐稳!”
他额头爆出青筋,一咬牙,一撑腿,圆脸的胖肉微微颤动,每一根虬髯都在使劲,大喝一声,拔然而起。
九凤轿又归于平稳,虚惊一场。
越无疆驻马在前回头张望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宁阳应该没事。
刚刚还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怔得无声无息的街道霎时炸开了锅,人声鼎沸,喧嚣冲天。
“好!壮士威武!”
“力拔山兮!猛!”
“高大如山,孔武神力,真乃奇人!”
“那胖子怎么又胖又快,什么人啊,是秦王的人吗?”
“不知道,看样子是随着宁阳公主来的,应该是护卫吧。”
“啊!看呐!那就是宁阳公主!”
“哪儿呢?”
“轿子窗口啊,现在回去了!”
宁阳公主撩开的帘子有限,只露了一小面,也只有一个特定角度上的人才看到一眼,但仅这一眼,就引得人们回味遐想、惊叹艳慕。
而那四个跌倒的轿夫非常纳闷,揉着小腿一颠一颠地站起,活动一下并无大碍,还能抬轿。
谁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此时的情形也不容久留,不能耽误吉时,婚队还得前进。
他们从黑八郎肩上接过轿杆,运了口气调整呼吸,继续上路。
黑八郎揉着肩让开道,甩了甩膀子回头去找曹二文,见他正弯腰在地上捡东西,便过来看看。
“找啥子?钱掉啦?”
曹二文捡起几颗小石头,摊开手给他看:“轿夫是被这个打伤的,力道极大,四枚石子同时发出,至少两人,来者不善。”
黑八郎当场竖眉,眼睛瞪得浑圆,横扫一圈围观路人,低喝:“是啷个找死?”
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壮胖子刚刚还英雄着呢,怎么突然就凶神恶煞的?
曹二文立即拉着他回到队伍里,边走边小声说道:“我看过一圈,人早就走了,我们在明,公主身份特殊,此时不便追究,先走吧。”
黑八郎掩嘴问:“这是来找大王寻仇?”
曹二文摇摇头:“对方哪会知道那轿子里的是我们大王?他们的目标……应该是秦王,大婚之日,轿子摔落,这是要毁他的面子,看来建安是个多事之地。”
……
……
茶馆二楼。
从越良弘所在的位置,完整瞧见了婚队这一场小插曲的来龙去脉。
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薄礼”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心觉一阵诡闷的失落,
原本与他惬意谈笑的胜雪也收敛起轻松的神色,转而变得严肃,甚至还有些不安。
越良弘觑目看向婚队里那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单手托着建盏,拇指在盏口边细细摩挲,缓声发问:“那两个,是什么人?”
他身后一老仆躬身回道:“是随婚队从驿馆出来的,看那伴驾的样子,好像是宁阳公主的近身护卫。”
越良弘:“胜雪怎么看?”
胜雪回想片刻:“说是护卫,但瞧身形和步态,实在不像行伍中人,能伴随在堂堂宁阳公主左右的必然也不是寻常侍从,应该有江湖背景。”
越良弘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目光追着那顶渐渐远去的九凤轿,轻蔑地翻过一眼,不再理会。
……
……
入夜。
秦王府,主院寝屋。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老八蹭蹭冲来,噗,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顶天拔山之力扛起千斤大轿,风驰电掣,呼啸而起,噗噗,绝顶的力士是也,你看看,这就是归云寨人的本领!”
姜见鱼依旧穿着华美的婚袍,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嗑瓜子、吃枣子,津津有味地跟冬阳嚼着今天的事。
她在轿子另一边,没能看得全右侧的情况,这会儿听得身临其境,连连鼓掌:“公主讲得真好,真该去说书!”
“是吧,”姜见鱼又噗出一枚瓜子壳,“我生来就是说书的,当大王是屈才,如今又来当什么公主嘛……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屋里没外人,秋月在一旁听了,心累得快要趴下,这真是个扶不起的公主,但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开。
一整日的礼节繁冗、枯燥,时时刻刻正襟危坐,当着东齐那么多官员的面千万不能出错,秋月比新娘子还紧张,如临大敌一般,紧绷了一张“西蜀面子”,脸都快板僵了,一颗心从早提到晚,刚刚才好容易被姜见鱼逗得稍微放松一点。
而新娘子实在心大得没边,本着“我早晚都要走”和“我只是来玩玩”的心态,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戏台上做戏,颇感有趣哩,就当是来体验婚礼的。
她和越无疆两不相看、貌合神离地在坛上拜天拜地夫妻交拜,还拜东齐宗庙、各路神仙,赶紧拜完赶紧吃饭,反正礼官报的都是段子初的大名。
黄昏后,东齐帝在秦王府办了九盏宴作为给儿子迎亲的婚宴,但他本人没来,让一位陶贵妃代理,与他的正式见面将被安排在婚后次日。
这次同来的还有其他几位殿下和皇亲国戚,有宗亲,有外戚,有越无疆的同胞妹妹。
就是没有越无疆的母亲。
姜见鱼听说过一些,得知东齐后早已离世,便也不再多问。
她不需要知道那些家长里短,她根本就没想在建安长呆,也不会去深究假丈夫的家世。
左右,与己无关。
宴会上,客套话说了大半天,你方唱罢他登场,说得姜见鱼目光呆滞,头脑放空。
终于以为可以好好大吃一顿,结果只喝了几口酒,就被请入了洞房。
凭什么他越无疆可以在外面吃东吃西?自己只能吃撒在床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谁要跟他早生贵子?
姜见鱼“啊呜”一口吞掉枣子,忿忿不平地想。
寝屋里挂红铺彩点红烛,连灯罩都是红的,把她白皙的面庞映照得红润娇媚。
秋月将吃得满桌的果壳全部清理掉,又拿来帕子、倒了茶给她擦手漱口:“时候差不多,殿下该来了,公主你……”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好自为之吧。”
姜见鱼满不在乎地“嗯嗯”两声,叹了口气往床上一坐:“去吧去吧,忙了一天你们歇着去吧,给下人们打打赏,把老八和二舅安顿好,我呢……”
她懒散地拖长了声音,抱着头慢慢躺下:“……就来会会这头臭野狼。”
“公主……”
秋月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不敢说,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公主,这九龙九凤冠,还是得重新戴起来,得让……让殿下亲手……”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帮你取下”几个字大概连自己都听不见。
而姜见鱼却听得真真切切,啧了啧嘴,翻身往里蜷起,背对外面冷冷丢出一句话:“你的宁阳公主睡着了,再啰嗦,招呼你的便是归云寨的大王。”
秋月还能说什么?秋月什么也不敢说……
这凤冠戴得太辛苦,姜见鱼脖子都要折掉,脑门上还被压出了一道红印,谁再要她戴,那就是嫌自己命长。
反正凤冠最后都是要被摘掉的,不戴就不戴吧。
秋月和冬阳应了她一声,欠身告退。
临走前,她又趋步回来提醒一句:“公主……奴婢知道你不愿意,但……与殿下真的不好闹开的,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我看——”
“退下。”
姜见鱼的命令,不愠不愤,不怒不喜,音色听不出情绪,更猜不透她会用什么方法来对待越无疆。
秋月只能遵从:“是。”
等门合上,姜见鱼缓缓坐起,右手慢慢伸进了大袍袖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