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
中年妇女的态度，让整个里屋的气氛，变得怪异。
言不语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当初，他深感养父母对他的恩情，宁愿自己饥一顿饱一顿，也要把赚来的钱打给家里。
但谁能想得到，现在不仅是那个以前总爱缠着他的妹妹，连他养母对他的态度都变得如此恶劣。
“唷，言不语？坐牢回来了？”
一名打扮得流里流气，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男子，神态倨傲，出现在门口。
“小勇？”
言不语惊讶中带着点疑惑。
当初腼腆老实的一个人，怎么打扮成了现在这样？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郑大源的亲儿子，言不语的弟弟郑勇。
“闭嘴吧，我俩没那么好关系，叫我全名！”
郑勇立即打断言不语。
“你是……言不语？你怎么回来了？”
这时，言不语曾经的几位“亲戚”也都认出了他。
当初言不语建立公司，这几个亲戚因为他养父母的缘故，沾了不少光，安排不少人进了他公司做光拿钱不干活的工作。
记得那时，她们都疯狂巴结着言不语，甚至想将自己的女儿介绍给言不语做对象。
只是现在言不语回来，她们却没一个起身，问了话之后，全部坐在凳子上，老神在在。
倒是之前问话的三姑见言不语不回她，目光蔑视，嘲讽道：“你是觉得你养父母被你害得还不够惨，所以打算再来踹几脚？”
见有人开口，言不语小姑的脸上变得很不好看，冷冷道：“言不语，你的良心是被狗叼走了？知道秀秀要嫁人，所以想看看能不能从秀秀亲家那里弄点钱过来，给你拿去挥霍？”
“秀秀要嫁人了？”
言不语眉毛一挑，目光中有了笑意。
五年过去，没想到当初那个喜欢嘟着嘴，拽住自己裤腿要糖吃的小女孩，居然就要嫁人了！
“我要嫁人关你什么事？”
郑秀秀出现在房间内，愤怒地指着言不语。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离开！”
“够了！”
郑大源陡然发声，大声道：“小言好不容易回来，你们连一个笑脸都没有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赶人家出去吗？！”
“爸！”
郑秀秀也同样大声道，眼睛红红的。
“爸，今天是阿姨第一次上门！”
郑秀秀小心地看了眼坐在屋里靠里面位置，一位姿态雍容的妇人，见对方小口品茶，像什么都没察觉，这才小小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让阿姨知道跟自己有关的言不语坐过牢，而且还是以间谍罪这种罪名。
这几年，他们在这个有很多革命老前辈的村子里备受排挤，门窗被砸是常事，一家人在这里生活的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几乎抬不起头来！
而且，这些年郑大源为了找到言不语，东奔西走、找关系，每一次都花费大笔金钱，本来因为一家人辛勤努力，刚见起色的家庭，又被打落到地狱！
郑大源见女儿这么生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张开嘴，眼睛里掠过一抹落寞之色，却是许久无语。
“秀秀，你怎么跟爸说话的呢？”言不语眉头微皱。
“哼！我怎么跟爸说话要你管？这是我爸，不是你爸！”
郑秀秀立即顶了言不语一句，语气嘲讽。
“……秀秀，我们谈谈吧。”
言不语神色复杂，轻叹了口气，往后院走去。
郑秀秀怒气冲冲的，立即跟上去。
后院，原本有棵梨树，长出来的梨子又小又涩，小时候他们喜欢在树下乘凉，捉蝴蝶，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你还回来干什么？”
郑秀秀脚步还没停就大声喊道。
言不语勉强挤出笑容，“秀秀，你小时候不是说了，长大后如果嫁人，一定要我给你当伴郎……”
郑秀秀一怔，表情阴冷道：“我小时候跟你吵架的时候还要你去死呢，你怎么不去死？”
没有人知道，当他们知道言不语以间谍罪被军方抓走后，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的爷爷是老革命，甚至郑大源当初也参加过几十年前那场自卫战争。但作为这样一个家庭，居然出了一个出卖国家的罪人！
这让他们痛苦，让郑秀秀愤怒以及仇恨！
特别是，当他们发现言不语被抓后，他们遭遇到的并非同情，而是每个日夜，每个人从他们门前走过时，都会翻出白眼，吐上一口口水！
“我没有叛国，当初，我被人陷害……”
言不语打算说出实情。
“呵呵！被人陷害？”郑秀秀打断言不语，双眸内涌动出浓浓的失望。
你居然都会对我撒谎了。
“你说你被人陷害，那这五年你哪去了？是因为直到现在你才被证明是清白的吗？”
间谍罪从来都是重罪，尤其是当初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抓捕言不语的阵势，证明了言不语所犯“间谍罪”到底有多么严重。
没道理兴师动众抓了他后，军方还会觉得自己证据不足，会把他好吃好喝关在一个地方五年，并在这五年时间里重新调查，给他平反的机会！
言不语张张嘴，许久，叹道：“事实上，还真和你说的一样……”
“够了！”
郑秀秀眼眶里泛动泪花，大声道：“我不管你是真的被人陷害还是假的，你被人以间谍罪抓捕入狱这事是真的！这五年，我们没少被人戳脊梁骨，爸为了你更是四处借钱，想找到你的下落……现在我要结婚了，阿姨一家是从政的，我不希望她们知道我有一个曾被以间谍罪被抓入狱的哥哥！”
这样吗……
言不语神情落寞，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郑秀秀看到自己时表情会那么慌张与厌恶……
自己与养父母之间并没有建立领养关系，自己可以说是养父母的儿子，郑秀秀的哥哥，也可以算是外人，不了解实情的人不会知道这点。
但如果被郑秀秀对象从政的父母，知道她有一个曾被以间谍罪抓捕的哥哥，这将会让他们重新考虑两人的婚事，大概率会为了保证自己事业光明而拒绝让两人继续在一起。
“哼！这次回来，你就好好做人，相信以前能捣鼓出那么大公司的你，找份正经工作不怎么难。可你记得，以后别再来家里让爸爸为你担心，也别跟别人说你是我哥哥，这里不欢迎你！”
郑秀秀咬重口音，一字字将话说完，转身就走。
原地，言不语表情十分复杂。
五年不见，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他们的累赘了吗？
回到里屋，菜还没有上齐。
“这位先生，还没请教姓名呢。”
郑秀秀对象的妈妈，一名气质雍容富贵的妇人笑着看向言不语。
“言不语。”言不语答道。
“哦，原来是言先生啊，不知言先生今年多大了啊？从事什么工作呢？”
妇人向言不语伸出手。
“刘姨，他刚从牢里放出来不久呢，现在肯定是无业游民。”
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郑勇在旁插嘴。
“坐牢？”
贵妇人刘姗吃了一惊，急忙道：“他和你家什么关系？”
刘姗之前可是清楚听见言不语叫郑大源和他老婆作爸妈，这要是郑大源他们家里人，自家儿子的婚事可就得好好思量思量。
毕竟，可不能因为这个误了自己的前途。
郑勇目中掠过一丝冷意，扭头，急忙挤出一副阿谀的笑容道：“刘姨，没关系的，就是他想死皮赖脸巴结我家，我们可从来没答应过。”
在郑勇记忆中，言不语人如其名，性格内向、老实腼腆，以前自己被人欺负，言不语过来维护他，方式居然是可笑的将他护在怀中，让别人的拳头打在自己背上。
所以他并不介意说得更严重一些，因为他知道言不语不会反驳。
“呵呵，原来是坐过牢的家伙。”
刘姗轻蔑地看了言不语一眼，又连忙收回目光，似乎多看一眼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坐牢的家伙都能给放进来，不显丢人么？
一旁，郑大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哎，亲家，这次我可是给你带了礼物来的呢。”
这时，刘姗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微笑道：“知道你爱抽旱烟，这是我从京城那儿托朋友才找到的一位老艺人，亲手给你做了一杆旱烟枪，还有特意从烟草局找来的特级烟丝，你快尝尝。”
“哎呀！刘姐，您可真是太客气了。”
三姑急忙挤出笑脸。
郑大源沉闷地接过盒子，也没打开看，道了一句谢，就放在一边。
三姑发现情况不对，立即笑着想缓和气氛，“大源啊，你怎么也不打开瞧瞧？这包装挺精美的，一定是好东西。”
郑勇伸手，把盒子从郑大源手底下拿过来。
“咦？这牌子看着挺眼熟啊。”
郑勇摸着盒子上一个鎏金标记。
“我记起来了，这不是那什么《百工坊》的吗？”
郑勇睁大了眼睛。
刘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淡然，眉宇间却露出一抹鄙夷。
这么久时间才看出品牌名，果然是一帮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上不得台面。
等自己儿子和郑秀秀结婚，一定要想办法，让她跟这帮土老帽断绝关系。
刘家的媳妇儿，就该是一个见过世面，并懂得自觉和下九流身份人群划清界限的人才对。
“百工坊？那是哪儿？”三姑等人都来了兴趣。
郑勇兴奋道：“百工坊可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手工工艺品生产公司，听说从那里出来的东西，至少都得一两万一件呢！”
“一两万？”三姑她们大吃一惊。
在她们的想象中，一年吃喝也不过这么多钱，现在就郑勇手中，这么件小玩意，就要一两万？
郑勇又摇头，睁大眼睛道：“一两万只是普通工艺品，这旱烟枪用这么精美的盒子包装，明显贵多了，至少得七八万！”
“七八万？”三姑她们倒吸着凉气，彻底傻眼了。
像她们这样住在农村的，自己养鸡鸭、种菜，一两万已经能让她们很幸福地过上一年。
七八万对她们来说就是七八年大鱼大肉啊！
居然，会有人送出价值七八万的东西，作为见面礼？
“大源啊，这东西你可得贴身收好了，可不能丢了！”
三姑急急忙忙对郑大源说道。
小心地看了眼刘姗，见刘珊神情淡然，三姑心里既羡慕又失落。
这话也不对啊，有了这样的秦家，郑大源一家以后还怕没好东西用？
唉，也怪自己这边的亲戚没一个顶用的。
想着，三姑看向言不语，一身显得破旧的黑色风衣，脚上一双鞋子更是连上面的花纹都快磨没了。
再看看刘姗，姿态雍容，举止得体，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会人士。
果真是货比货得扔！
三姑目光鄙夷，阴阳怪气道：“言不语啊，你看你都五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也不知道你带了什么礼物呢？”
此言一出，顿时，屋里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