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最后一面
从唐蓁的屋里出来后，赵景瑜便开始着手于汝阳王府的事情，这样一忙起来，便是接连好几天地见不到唐蓁。每到晚上，便与她一同用饭，也不至太过想念。
只是，他也感受到，唐蓁对他的态度，也在悄然转变。
听巧儿说，他不在府里的时候，蓁儿偶尔回去他的书房找他，每每找不到人，也都是待了一会儿便就出来了，并没有待多久。
但他知道，蓁儿以前便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巧儿口中的一会儿时间，足够她记住他书案上面关于汝阳王府的东西了。
至于他是如何知道的……这丫头最近几日也是越来越心急，看完的东西也没有放好，有那么些许的不同，叫他看了出来。
这样也好，省的他再出面说出这件事。若是真的叫他说了出来，怕是往后面对自己的时候，蓁儿心里也会有所芥蒂。
“怎么不吃饭？”余光瞥见身边的人正在发呆，赵景瑜不禁开口提醒道。
她最近几日确实不同往常，时常心不在焉，吃饭也好，看书也好，走神的次数是越来越多，想必是又知道了什么。
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唐蓁看了一眼碗里堆得尖尖的菜，更加百味杂陈。扯出一丝笑意，视线躲开了赵景瑜的目光，忽然大着胆子道：“下午听巧儿说，汝阳王一家已经到了京城，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想光明正大地问，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景瑜是王爷，是赵景辰的弟弟，就算觊觎皇位，又怎么站在自己这边。何况现在的她，一点担心汝阳王府的理由都没有。
没想到唐蓁会如此大胆，竟然直接将此事说了出来，先是稍稍地惊讶了一番，随后又释然了。
而今她是唐蓁，已经不是沈雪欢了，就算关心汝阳王府，也不会有人怀疑。
随手夹了些菜放进她的碗里，赵景瑜状似无意道：“这件事现在是刑部在负责，具体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想不想听我这个内部人员给你透露一些消息？”
内部人员四个字激起了唐蓁的心思，她抬眼望向身边的男人，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只听他淡淡道：“把饭吃了，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唐蓁便就端起碗，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顾不上形象。
“慢点，别噎着了。吃完慢慢说，不急。”赵景瑜安慰道，顺势替她分担了一些菜，夹到了自己的碗里。
即便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最好不过流放，最差便是抄斩。
现在看来，抄斩的可能性更大。已经杀了一个沈约了，就算把汝阳王放了，也难保他会安分。
原本依照赵景辰的性子，赵景瑜以为会是流放得多。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才发现，这个案子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除了赵景辰，不仅太后插手了这件事情，就连德妃也想要左右此事的结果。
牵扯的势力太多，刑部又收到了赵景辰的压力，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结果他不能左右，但他可以帮汝阳王做事，比如，照顾好他的孩子。
唐蓁吃晚饭，第一次这么主动地跟在赵景瑜的身后，怎么也甩不掉。既然答应了她，赵景瑜也没有想过要反悔。只是他很清楚，这件事情说出来，唐蓁可能会恨上他。
事到如今，就算她恨自己，也只能说出来了。
坐在书案前，烛光摇曳，映出了赵景瑜完美的侧脸，唐蓁的眼中也仿佛有光芒在跳动。
“皇上已经给了刑部压力，命人从重处罚，最坏的结果便是满门抄斩。”赵景瑜掂量了一番，还是就轻取重，说了最关键的结果。
满门抄斩是不大可能，“沈雪欢”已经死在了宫里，沈约也被杀了，只有沈堪夫妇。若是汝阳王府上下都要杀了，只怕杀个三天三夜也杀不完。
更何况，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赵景辰为了清除异己，得到兵权，若真满门抄斩，恐怕会引起兵变，只会得不偿失，赵景瑜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没有去看唐蓁的神情，赵景瑜第一次害怕去看她的脸，害怕吗？还是愧疚？
若是当初任由她在凤仪宫被毒害，也好过让她知道这样悲惨的结果，不是吗？
万一汝阳王府覆灭，他要怎么面对她？而她又会不会连自己也一起恨上？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睡着吧。明日我要去刑部，便不留你了。”赵景瑜抬眼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头顶上的一轮孤月，顿了顿道，“罢了，我送你回屋。”
路上又是抄手游廊，又是假山石，万一伤到她不好。
所有的话里，唐蓁只听到了一句，明天他要去刑部！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爹爹娘亲很快就要被斩首，明天她要去刑部！
一大早，赵景瑜便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感觉，心知肚明却又说不出来。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确信四下无人，便继续往前走。
平日里，他都是最早到刑部的人，今日也不例外。甚至，为了方便某个人，他还特地推迟了那些人来的时间，又把所有人都调开了。
他不能救汝阳王，但他可以帮他们见最后一面。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她真正见到爹爹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跪在了冰凉的地上。
满头乱发，苍老的面容，憔悴的神情，这个仿佛耄耄之年的老人还是让她心痛。
沈堪侧过身子，身后虚弱地坐在石床上妇人正是他的妇人，汝阳王妃，而今也是鹑衣鹄面没魂少智，半点神采也没有。
这两个为了她操劳半生的老人，而今却因为她沦为了阶下囚，得不到半丝半毫的尊重。
唐蓁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哭出声音来，泪眼婆娑全然看不清爹爹娘亲的模样，那般的苍老。
瞥见了赵景瑜身后的小小身影，沈堪对着他拱手行谢礼：“三王爷，老夫在此谢过王爷的恩德！若沈家得救，必然涌泉相报。小女，小女的一切就劳烦三王爷了。沈堪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赵景瑜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眼含泪水，不为之动容是假，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兵权。
“王爷多礼，小子心仪雪欢多年，往后也请王爷放心地把她交给我。”虽然这个时候提及此事并不妥当，但赵景瑜也没有报办法，开口道，“王爷，恕小子多言。赵景辰这么急着扳倒汝阳王府，只怕是觊觎苗疆的军队，王爷可曾安排好？”
沈堪惊讶于他自称小子，对他更是刮目相看，心里又是一阵感慨。当初雪欢执意要嫁给赵景辰，他拗不过只能同意，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只可怜雪欢，而今却要在别人的身体里活下去。但眼下的情形，他却又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听到他提起军队的事情，沈堪还是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眸，良久才开口道：“三王爷，军队一事，老夫已经安排好了。汝阳王府的军队，不会因为汝阳王府倾塌而垮掉的。只要来人不对，除非赵景辰胆敢杀光所有将士，否则就别想得到军队！”
说到这里，沈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汝阳王，对自己的军队信心十足，豪气冲天。
苗疆从来就不是安稳之地，他这个汝阳王能做长久，也是有一手的。
看着这样的爹爹，唐蓁狠狠地擦去眼泪，红着眼睛转身离开。
“她走了。”沈堪的目光一瞬间灰暗，苍老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身后的沈夫人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出半句话。
赵景瑜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就在作夜，探子来报，赵景辰已经决定将他们斩首，明日午时行刑。
将要转身离去之时，赵景瑜忽然转身，望着苍老的沈堪夫妇，“噗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他们的面前：“王爷，景瑜代赵家列祖列宗向汝阳王府赔罪！”
话说完，朝着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头，定格在了最后一下。
隔着牢笼，沈堪看着他，又转过身去，挥挥手：“三王爷，你回去吧。是赵景辰欠我汝阳王府的，不是你，更不是赵家。这一跪，我不受。”
他做不到原谅，也就不存在受不受了。
赵景瑜没有生气，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
这一跪不只是给沈堪，还给那些替赵家天下付出生命的历代汝阳王府的人。
只是这一跪又能有多重？也只能等到日后，再慢慢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