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生在世须尽欢
夜深露重,一向窝囊的陈知故难得硬气一回,当然也是仗着现在是晚上,掌柜的还没恢复那般好身手,硬拉着许鸢和小芋头回了房间休息,自己一个人坐在外头守夜,时不时的用树叶吹上一首曲子,在夜色里,也算是动听。
寨子里安静的只听到树林子里的虫鸣,以及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陈知故想着明天去九层楼的事情,心思不由得沉重起来,可是左想右想,以许鸢的性格,她怎么也会跟着一起过去。
陈知故低头叹了一声,对谁他都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可是唯独对自己家掌柜,就像心里头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始终做不到万般如意。
“陈大哥,你一个人唉声叹气的想啥呢?如今这日子这般好过,有啥好叹气的。”靠在树干上的少年乐呵呵的笑道,虽落草在这山寨里,但少年从未觉得怎样,只觉得大家住在一起,有吃有喝,能每天和小芋头斗斗嘴,便是人世间最好的日子。
陈知故捡起一块石子扔过去,轻笑一声,想了想之后,朝稚嫩少年问道:“小子,你以后长大了想干嘛,难道一直留在这寨子里,从一个小山匪,变成一个老山匪?”
少年的手老成的在膝盖上拍打了几下,他其实从未想过这些问题,此时陈知故一问,心里认真一琢磨,少年才有些迷茫的回道:
“我也不知道,挺纠结的,又不想离开寨子,又想离开寨子,舍不得这里的人,也舍不得这里的日子,可是老陈头又总是在我耳边念叨,说什么好男儿当志在四方,留在这寨子里当个一事无成见不得光的山匪算啥子一回事,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挺不耐烦的,但后来仔细一想,老陈头说的也对,生为男儿身,总得活出个样子来,不然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娃儿,做丈夫做爹的,总要有些本事能保护好娘俩,陈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些理儿。”
陈知故没有嘲笑少年的一番言论,反而认真的点了点头,微笑道:“是的,男儿当如是,可是,我觉得我挺窝囊的,不仅保护不好她,还要连累她跟着我受罪。”
稚嫩少年从树上跳下来,跟个猴子似的一溜烟就没影了,陈知故愣了一下,苦笑着以为连这孩子也不愿意听他倒苦水,谁知刚低下头,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又溜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小坛子酒,放在自己和陈知故中间,小声的嘿嘿笑道:
“陈大哥,心里不痛快的话,喝点酒就纾解了,这是大当家以前告诉我的,不过,你可不能跟别人说你和我喝酒了,这酒是我从小芋头的屋里头偷出来的,她今晚没睡在自己屋里,应该和许姐姐睡一起,要是被她知道我偷她酒的话,估摸着她得十天半个月不理我,那滋味,我尝过一次可不愿意尝第二次了。”
陈知故笑了笑,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酒封,一边好奇的问道:“小芋头的酒?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还会酿酒收藏?”
少年摇摇头,撇了下嘴角,有些伤心的说道:“不是她酿的,是小芋头的老爹,从小芋头出生之日起,她爹每过四个月就酿一坛女儿红,然后藏在小芋头屋子里的床底下,那时候寨子里的人找她老爹讨酒喝,她老爹说这些酒是要等小芋头出嫁的时候放在酒席上喝的,到那时候他绝不吝惜,可惜,就在前年,我们寨子里的人上山打猎时,遇到了九层楼的人上山扫荡,然后……小芋头的爹就死在了那里,当时才十岁的小芋头亲眼看着自己的爹被人一剑刺死,好在枯叶的身手好,冒死将小芋头救了回来,后来,小芋头看到剑就害怕,那些酒,更是她爹留给她的全部。”
陈知故轻轻敲了一下少年的头,小声骂道:“既然你知道这些酒对小芋头的重要性,那你还偷出来喝。”
少年低头看着面前的酒,上面用大红色的纸张写着女儿红三个大字,下面一小行字是写着此酒是酿于何时何地,为谁而酿,少年低垂着眸子,认真说道:
“其实,这些酒与其说是小芋头的一份念想,不如说是小芋头放不下自己爹的离开,一直留着,对她反而不好,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们走了,我们活着的,眼睛总还要继续往前看,我想,她爹酿造这些女儿红,也是如此想的,想让小芋头能开开心心的生活着,而不是整天活在过去,走不出那个牵绊的泥潭。”
陈知故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之前还迷雾如云的内心,因为他的几句话,仿佛之间,却如拨云见雾一般,云开月明,是的,不管是他还是小芋头,其实都在作茧自缚,人活着,的确应该眼睛往前看,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畅快活着是活,自怨自艾的活着,也是活,连一个懵懂少年都能看破的事情,他熟读二十年圣贤书,却在自己的心里作困兽斗,不禁有一些愧疚和自惭,猛地掀开酒封。
双手抬起酒坛,当头畅饮,人生在世须尽欢,何苦为眼前事日后烟而苦。
月轮当空,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抢着酒坛在那里胡言乱语,陈知故酒量并不行,红着脸晕头晕脑的朝少年问道:
“小子,你叫啥名字啊,今晚你给我上了一课,我要记住你,就算明天下了阴曹地府,那也要记着。”
少年嘴角一抽,将手里已经喝空了的酒坛放下,扶着晕晕乎乎的陈知故站起身,笑着回道:“陈大哥,你叫我狗三娃就好,至于什么阴曹地府,你想去就自己一个人先去看看,可千万别惦记着我,我可还要多活上一些年,小芋头的老爹说了,等小芋头长大一些,我有能力保护她的话,就把小芋头嫁给我,所以啊,我可还要在人间折腾个几十年。”
陈知故嘿嘿的笑,眯着眼睛指着狗三娃,半醉半醒的调侃道:“小子,我会看面相,第一眼看到你这人,我就觉得你不是个好人,果然,心里还贼心不死的惦记着人家十多岁的小姑娘,我等会可要去告诉……呕……告诉小芋头,说你……你这臭小子偷偷想要娶她,嘿嘿,我让她不要嫁给你。”
少年见陈知故狗咬吕洞宾,自己好心好意见他不痛快偷酒给他喝,陪他聊心事,这倒好,喝多了吐他一身不说,还嘟囔着要去小芋头那儿告密,顿时手一松,将陈知故放在地上,任其跟个翻了壳的乌龟王八似的,怎么爬都爬不起来,让狗三娃看着想笑,站在一旁双手搂在胸前,嘿嘿坏笑道:
“陈大哥,你要是敢去告诉小芋头的话,那我也将你说的醉话告诉许姐姐,说什么京城醉风楼的姑娘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那肌肤跟什么西施豆腐似的,又嫩又滑,还有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好好去醉风楼风流一夜,什么春宵一夜值千金,千金难买美人笑,哎呀,好多话我都记不得了,不知道等会见到许姐姐会不会记得哦。”
“他还说了些什么话,三娃你坐下,好好跟我说说。”
狗三娃的背后陡然响起一道满含杀意的话,把他吓得顿时脖子一缩,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滚到脚趾头,就跟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似的,心里寒的发抖,嘴角僵硬的笑了笑,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正满脸凶煞站在自己面前的许鸢,怯生生的回道:
“陈大哥就说了这些,其他的我真……真的……”
“真的什么?说清楚一点,不然……不然我就把你送到宫里当太监!”
许鸢眼睛一瞪,手反过去扣住剑匣,做出一副要拔剑的凶狠模样,把狗三娃吓得那叫一个不轻,顿时满脸苦涩一五一十的全都招待了,心里暗想着,陈大哥,真是对不住了,愿阴曹地府没有许姐姐,你一路走好,安息吧,明年清明,不,以后每年清明,我都会给你上香烧纸的,保准你在九泉之下吃好喝好。
陈知故突然见到许鸢,别说酒意了,就连三魂七魄都被吓跑了一大半,就跟走夜路碰到鬼怪似的,顿时冒出一身的冷汗,不过陈知故明显是经常经历这种场面,顿时双腿跪在地上,双手扑地,宛如朝圣一般的拜在许鸢的面前,认错的态度可谓是感人肺腑,用情至深,一副你随便骂随便打,我绝对不还手不还口的姿态。
陈知故知道,这一招对付许鸢,那叫百试不爽,这一次同样不例外,许鸢只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便没再说什么,坐在火堆旁端详着剑匣里的蜀道剑。
狗三娃见许鸢出来了,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酒坛,便摸着头讪笑着问道:“许姐姐,你出来了,那小芋头呢?”
“在里面睡着了,这丫头,睡觉的时候都念叨着爹,唉。”
狗三娃不再言语,坐在一旁望着摇曳的火苗怔怔发呆,不知道想着什么,陈知故则是一脸虔诚的坐在一边,跟个木头似的,生怕再惹怒许鸢。
大约一个多时辰过后,背着长枪出去的枯叶回了寨子,坐在许鸢的对面,莫名说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