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下山
听到枯叶的一声谢谢,旁边忙着藏酒坛子的狗三娃顿时停住动作,惊讶道:“许姐姐,你对枯叶做什么了,这枯木头居然也会跟人说谢谢,生平仅见啊。”
枯木眼神冰冷的朝狗三娃看了一眼,少年顿时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埋头继续挖坑,不管是被枯木记仇还是偷酒被小芋头发现,他可都承受不起。
许鸢笑脸醉人,语气平和的回道:“我又没帮到你什么,谢我干嘛,况且,你们救下陈知故,要谢那也是我谢谢你们,只是身上也没带什么能感谢的东西,相救之恩,只能日后再报。”
“一码归一码,救陈公子的是寨子,救我的是你,所以,这一声谢谢,是我理应的。”
许鸢有些困解,疑惑道:“救你?什么意思?”
枯叶冷漠如铁的脸上竟是破天荒的露出一丝笑容,朝许鸢请求道:“许鸢,能借你蜀道剑一用吗?”
许鸢愣了一下,然后将长剑递给枯叶。
枯叶左手握剑,右脚踩着自己那杆长枪,脚步后撤下压,随后一抬,长枪如城池上的滚木一般,只是滚木是往下,而这杆枪,却是往上。
许鸢将陈知故拉到后面一些,看枯叶那样子,估计要耍几招出来,陈知故又离得太近,许鸢心里还是宝贝着这个穷书生的。
在长枪滚起至与肩同高的高度时,枯叶手腕一扬,将长剑抛了出去,然后身体往前倾,眼睛里寒光一闪,一把抓住长枪的枪杆,往腰间一送,再快速的往前突刺,枪尖刚好赶上抛出去的长剑剑柄位置,手腕随之一抖,有节奏的在一个小范围之内绕动着,近乎是长绳牵引一般,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长剑始终粘附旋绕在长枪之上,随着枯叶每一枪的刺出或者横扫摆荡,长剑都会随之使出另外的剑式,可谓是枪剑同出,借助着手上这杆长枪,竟是将三尺青锋运用自如,假以时日,必然能如臂使指。
枯叶在原地使出几招之后,长枪一顿,长剑失去长枪的牵引力量,也从空中落了下来,被枯叶一脚踢到了许鸢的身前,插在地上,剑柄还在震荡着。
周围寂静无声,在场见到这一幕的几个人似乎是忘记了呼吸,几息时间之后,惊讶得合不拢嘴的狗三娃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目瞪口呆的朝枯叶问道:
“枯叶大哥,您看……您还缺徒弟吗?要是缺的话,您看我的根骨悟性,适不适合跟着你学枪,或者学剑?您要是心情好,枪剑一起教给我也行,我绝对不偷懒,我愿意吃苦练习的。”
“你先把马步扎稳再说。”枯叶面无表情的打击着少年的自信,盘腿坐下。
许鸢和陈知故这时候才放开呼吸,刚才枯叶施展出来的几招,实在是过于惊艳,听过用剑的和用枪的,没听过有人枪剑一起用的。
“这……你刚才在外边树林子里悟到的?”陈知故不可置信的问道。
枯叶点了下头,解释道:“我之所以来谢谢许鸢,是因为许鸢点醒了我那颗还未死去的剑心,我刚才站在山崖边的时候,看到树叶在崖边随风飘动,我便想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以长枪做风,长剑为叶,是不是也能那般随心所欲,飘摇若仙?所以后面我便尝试了一下,只要我的枪法灵性足够,当我真正投入到枪舞之中的时候,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断掉的那只握剑的右手,它回到了我的身上,手上的这杆长枪,就是我的手,我才陡然发现,我似乎,还可以用剑。”
许鸢和陈知故也重新坐下,许鸢将那把蜀道剑收回,不解的问道:“枯叶,既然你的枪法已然超凡入圣,为何你偏要执着于那三尺青锋?还有,你所说的枪舞是什么?一种枪法?”
枯叶嗯了一声,并没有隐瞒:“嗯,一种很飘渺随性的枪法,是我后来逃难时,在一座破庙里偶然所得,当时还没有名字,后来我自己取名为枪舞,至于你说的对剑的执着,我觉得你也可以问问你身边的陈公子,他又为何执着于那三千圣贤书?为何执着于那功名利禄,为何穷迫潦倒,仍要以读书人自居?”
陈知故顿时眼睛一亮,如同他乡遇知己一般,看着枯叶自信无比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自己,只是他执着于剑,而自己长困于书。
许鸢不再问下去,因为当枯叶说到陈知故的时候,她便已明白,有些人的一生之中,总有那么一些事和人,会看的比生命还重要。
面前的两个男人,一个寄情于剑,在剑里死,在剑里生,而另一个,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身书生意气,连做梦都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站在那皇宫大殿之下,为天下百姓,为黎明苍生,放声那么一两句。
陈知故以前常说,只有读书人受了苦,皇宫里才会有人知道天下百姓苦,所以他去年去赶考参加殿试的时候,便在考卷上写了几句话:读书人当先天下苦而苦,将军武夫,当先天下死而死,吾辈之志,天子皇庭坐下之国。
想到这些,许鸢的脸上突然温柔一笑,竟是朝着枯叶颔首,也说了一句“谢谢”。
枯叶没说什么,在座的三人,陈知故,枯叶自己,以及许鸢都明白这其中意思,至于坐在那寨门口发呆憧憬山下江湖的狗三娃,小小少年,懂这么多反而活着累。
天光渐亮,许鸢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那种气机和内力都回来了,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和陈知故对视一眼,便准备与枯叶告声辞,然后就直接下山,不准备再过多打扰寨子里的人了。
但当三人互道后会有期之时,老陈头却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塞给了许鸢一块白布,神情认真的说道:
“许姑娘,其实我是不愿意你去调查自己身世的,毕竟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但是,我觉得我身为见证者,理应把我知道的真相告诉你,你可以顺着我给你的名单去查,但是,我要你向老头子我保证一点,就算查明白了,也不可以想着报仇的事情,有些事情,只能一点一点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至于功过是非,总有后人去评判。”
许鸢收好白布,沉默了一下,然后向老陈头点了下头,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朝老陈头说道:“老先生,放心吧,许鸢啊,还是喜欢过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至于先辈们的仇怨,与我无关。”
老陈头欣慰的笑着,点着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也算对得起你已逝的父母了。”
许鸢和陈知故挥手转身,刚出寨门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许姐姐,知故哥哥,你们就要走吗?”
许鸢和陈知故同时转过身,看着满脸不舍却倔强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小芋头,以及那装作无所谓,一点也不关心他们去留的少年狗三娃。
俩人走到小芋头的身前,白天重新娘气起来的陈知故微笑道:“小芋头不要难过,等哥哥姐姐办完事情,还会回来看你们的,你到时候可要学会我教给你的那首曲子啊,不然啊,下次我来你还不会,我可就不教新的曲子给你了。”
小芋头这才破涕而笑,抬起手鼻涕眼泪一起擦了,仍旧怯生生的小声和陈知故说道:“那知故哥哥,我们拉勾,你下次来之前,我一定能学会那首江南谣,到时候我用树叶吹给你听,要是做不到,我就是小狗,你要是不来,你也是小狗。”
陈知故笑意温柔,蹲着身子和小丫头很认真的拉勾盖章,许鸢看着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狗三娃,扬了下眉头,一掌拍在狗三娃的瘦弱肩膀上,差点把这少年一掌拍到地底下去,豪爽笑道:
“小狗子,你自己说的啊,好男儿当守护好眼前人和身后物,现在杨大当家的受了伤,你作为一个男人,不仅要保护好寨子,更要保护好小芋头,天底下,可没有男人让心上人受委屈的道理啊,记住了没。”
少年被许鸢戳破心事,顿时涨红着脸点头道:“我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保护好小芋头的,用我的命保护她。”
“好,我下次来,一定劝枯叶收你做小徒弟。”
一听到能做枯叶的徒弟,少年顿时雀跃的不行,结果被枯叶冷眼一瞪,顿时缩着脖子重新安静了下来。
枯叶冷冷道:“想做我的徒弟,先每天扎四个时辰马步,扎不稳就滚一边去。”
少年点了点头,偷偷握紧拳头,心里暗自高兴的不行。
陈知故站起身,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转身又折回来,将背在身上的那把长剑连同剑鞘一起朝枯叶扔了过去,捏着一个兰花指,细声细语的说道:
“枯叶,这把长剑是我家以前还没没落之时,我父亲在一家当铺里买下的,不过买下的时候上面有一层锈铁,后面……后面我用些手段将锈铁去掉了,看上去应该不比我家掌柜的那把蜀道差,你现在没有佩剑,这把剑我就送你了。”
枯叶将长剑从剑鞘里拔出,看到这把剑完整的面貌时,瞳孔剧烈的一缩,凝神片刻后,脸上又流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大声道:“这把剑其实是我年少时候的佩剑,名叫风起,后来我自断一臂之后,便主动找人在上面封上了一层锈铁,代表着我剑心已死,卖到了一家铺子里,没想到,如今当我剑心复燃之时,这把剑兜兜转转,竟然通过陈公子你的手,回到了我的手里,这世间万事风起云涌,真是缘起又缘落啊,这一份大礼,我枯叶今日就收下了,日后,枯叶必当百倍奉还。”
陈知故抱拳一揖,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坏笑,快速跑到小芋头的身边,俯身悄然细语的在小芋头的耳边说了一些话,只见小芋头的脸色越来越愤怒,眼睛瞪大盯着已经察觉到一股杀气的狗三娃,然后拳头一扬,极为生气的追了过去。
只见整座落英山,都能听到小芋头愤怒的声音,以及稚嫩少年那故作高声的哀嚎。
“狗三娃,你再敢偷我爹的酒,我就和许姐姐一样,把你送到皇宫里当太监!”
“别啊,芋头,我可还等着娶你做媳妇的,要是我去皇宫做了太监,你姑娘家家年纪轻轻的,可不就守了活寡?使不得使不得啊。”
“什么?你还想娶我?我今晚就托梦给我爹,说你欺负我,看他到时候会不会来找你算账!”
“好啊,我刚好见见老丈人,好好贿赂一番,说不定下次给老丈人烧几个云溪城内的漂亮小纸人,让老丈人在下面也享享清福,什么三宫六院嫔妃成堆的,老丈人那几十坛子女儿红,他老人家直接就送给我这个未来的准女婿了,芋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狗三娃!你找死!”
寨子里一阵鸡飞狗跳,许鸢和陈知故站在落英山下,俩人神情凝重的看着前边大路上有一队头戴红绸子的人马狂奔而过,看方向,是从陈家村那边来,往云溪城去,身上衣服还带着刚刚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