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七章 如果云知道

书名:爱过你就不孤单本章字数:10885

回校之后,我尽量假装若无其事。同班同学没有跟我一起撞见我父亲外遇的事,这让我松了口气。

下午在宿舍的洗手台旁洗衣服的时候,突然,站在我身侧一起洗衣服的明慧开口说:“宝儿,我爸爸在我考上临一中学之后对我说,他只能维持这个家到大考结束。”

她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早就知道他们关系不好,却一直假装不知道。因为,我害怕。可是,那一天,我爸爸这么说完之后,我忽然就释怀了,甚至跟他说没有必要,他们可以早点儿离婚,我不介意。所以我才那么拼命地学习,我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

【1】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像只为了过冬忙忙碌碌的小仓鼠般连轴转。

去简维安家参加补习,回家喝药,回学校上课。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跟一年级直接张贴成绩榜单不同,老师们先分发试卷,讲解试卷,最终才把总分成绩排名通知大家。

那几天,班上的气氛很凝重。试卷发下来,成绩几乎死死地咬紧,差1分,差0.5分,每个人都在计算已经发下来的试卷自己的总分是多少,并悄声问其他人的成绩。

最后一科也就是物理试卷发下来时,坐在我右前方的女生抓着试卷,突然哭着跑了。

理科班女生人数特别少,我们班就只有七名女生而已。

跟我同桌的严佳乐抓住我的手,说:“走,我们去找苗冕。”然后她又跟负责维持班级纪律的人说了一声,拽着我就跑了出去。

我们三个人这个学期是一个宿舍的。二年级的宿舍跟一年级的不同,宿舍是四人间,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女生叫刘明慧。她向来埋头学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话。

苗冕冲下了楼,跑到隔壁图书馆,进了洗手间的隔间号啕大哭。

严佳乐拉着我小心翼翼地靠近:“苗冕,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老师这节课肯定是要讲解试卷的,缺席的话……”

“你们都考得好,假惺惺地来安慰我,不过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吧!”隔间里的苗冕气急败坏地说道,语带哽咽。

我跟严佳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

“英语少两分,数学1分,语文1分,化学1分,物理却比你们少了8分!8分啊,我肯定要垫底了。”苗冕的声音带着些歇斯底里的绝望,“万一要是考不过普通班,被人赶超了,我可怎么办?”

我和严佳乐都沉默了。

临一中学的制度就是这样,一年级的时候只是成绩最差的担任班干部而已,到了二年级,重点班的学生要是考试成绩不如普通班的,三次月考依旧如此,普通班的同学就会调进重点班,而重点班的同学就会被赶到普通班。

从重点班到普通班的落差,是我们重点班所有人都不想承受的。这不仅仅只是成绩,还关乎我们的自尊和骄傲。

最终,我走上前,蹲下,耐心地说道:“可是,如果你缺了这一堂课,你的疑惑没有在这一堂课里解决掉,事情说不定真的会像你想的那样发生。哭是没有用的,苗冕,我们回去吧。”

良久,隔间的门打开了,苗冕眼睛红红地站在我们面前。

严佳乐跳上来一手挽一个,我们快速地往教室跑。

夏日的蝉鸣此起彼伏,讲台上物理老师在喋喋不休地讲速度公式,气温把他的声音融化、放缓、拉长,逐渐变得像虚弱的蜂鸣。然而教室里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我却忽然开起了小差,视线从讲台上转到了窗外。

我坐在窗边,透过浓密的梧桐枝叶,远远地可以看到宽阔的操场。似乎所有的学校都是这样的格局,教学楼逼仄地挤在一起,每一间教室都小得除了课桌之外,连两人并排走的间隙都没有,而操场大大咧咧地占据了整个学校占地面积的三分之一。

操场上有低年级的同学在上体育课,正排着队绕着操场跑步。

一年前,我绝对想不到,我会坐在争分夺秒、竞争压力巨大的重点班里还敢偷偷走神。那个时候,我也不敢想,有一天,我会考进重点班。

我一直觉得,我没有天分,99%的汗水,通常会白白流掉40%,剩下59%才有回报。

但简维安给了我这个自信,现实也给了我梦幻一般的回报。

尽管试卷发下来,我的心也在随着差1分、差0.5分剧烈地跳动,却能够保持冷静,正确地看待得失。因为我知道,就算仍存在差距,我却一直在努力前进。

所以我不怕暂时的输,我知道最终的赢会属于我。

物理老师讲到激动处,用黑板刷敲了一下黑板。

尽管临一中学早就实现了现代化教学,然而教学PPT永远只有提纲,老师还是习惯于板书。当然,还有一部分老师是为了不养成学生依赖拷贝老师的教学PPT的习惯,才故意将重点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抄笔记。

我回过神来,注意到老师已经讲到了第二道应用题。这道题我的解题步骤没有错,但最终答案有点儿偏差,因而被扣了分。这也是物理试卷上我唯一失分的地方,连忙集中注意力,认真听讲。

又到周末,有一天半的休息时间。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严佳乐忽然提议,明天一大早去爬山。

“整天都是学习学习,脑子都要被“学习”两个字糊住了,我要去呼吸新鲜空气,陶冶情操,放松心情,以最佳的状态迎接下一周。怎么样,你们去吗?”她的视线扫过我们。

出乎意料的是,刘明慧竟然率先出声:“我要去。几点?爬哪座山?在哪里碰面?”

“6点,吴仙山,森林公园北门见面。”严佳乐说道,“苗冕和宝儿呢?”

“我也去。”沉吟了一下,我回答道。

吴仙山是N市有名的景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传说这里飞升了一位吴仙。又有唐代著名诗人被贬至N市,题词其上。近现代又因为某位将军大人被囚于此,因而闻名遐迩。它背靠N大学,西邻小球湖,风景优美,登高远眺,肯定让人心旷神怡。

“我不去了。”苗冕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有时间放松心情,但是我……神经紧绷,完全放松不下来。”她用手指了指太阳穴,“回家还得面对老爸老妈的唠叨,你们祝我好运吧。”

她这番话让轻松了一会儿的气氛又凝重起来,刘明慧率先离开了宿舍,不一会儿苗冕也跟我们说了再见。

宿舍里只剩下我跟严佳乐。最近简维安的父母常常送汤来学校,我拒绝也没有用,只好腆着脸接受了这份好意。而这还是第一次多放一天的假,我想告诉他们一声,免得他们到时过来找不着我。但也许他们正在睡午睡,打电话过去没有人接听,我想着过会儿再打。

严佳乐凑过来,小声地问我:“你还去吴仙山吗?”

我点点头:“去。”

她抚着胸口:“那就好,苗冕最近也真是太消沉了,我还怕你们被她影响扔下我一个人呢。只是,明慧说她肯定去,万一你不去,我一个人面对明慧,到时候场面不知道多尴尬。”她随口抱怨了一句,“她真的是太冷漠了。”

“她只是专注于念书。”我回道。

“是,是。那我也走了啊,明天见。”

“明天见。”

【2】

9月中旬的阳光穿透浓密的枝叶投射下来,地面一片斑驳。6点多的山林,似有极淡的白雾环绕。满眼的绿,偶尔跳跃的其他色彩总让人精神振奋。

我们一行三人,没有选择水泥浇灌的台阶,随着人群拾阶而上,而是避开人群,沿着蜿蜒的泥泞小道慢慢地往上爬。

一开始还聊一些明星八卦,然后,严佳乐幽幽地说了一句:“唉,我也好想上哥伦比亚大学啊,全世界排名第14位,多好啊。”

刘明慧说:“我倒是想念完大学再出去留学,比较向往去英国。”

“真好,我家可没有那么多钱真的送我去留学。”严佳乐羡慕道,“宝儿,你呢?”

“我没想过。不过,我哥哥在英国留学。要是明慧你申请英国的学校,可以向我哥了解些情况。”我说。

刘明慧怔了一下:“好。”

严佳乐“嘿哟嘿哟”快步往上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明慧呢,数学成绩最好,宝儿呢,物理成绩最好,而我语文成绩比较好。从现在开始,由我来问你们语文题目,你们答;然后明慧你问我们数学题目,我跟宝儿答;宝儿问物理问题,我跟明慧答,怎么样?”

我跟明慧相视看了一眼,齐声说:“好啊。”

就这样,我们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在9点来临前,接近了半山腰一处休憩的凉亭。严佳乐远远地就看到了,提议我们暂时休息一会儿。我跟明慧都附议了。

等走到凉亭时,我们先是愣住了,很快就开始翻自己的包包。

凉亭四个方向中的三个都对着路口,一侧是公路,可以容纳一辆车行驶,而另外一侧则是水泥浇灌的台阶,最后那一条小道则正是我们来的方向。这么一个要冲,当然不仅仅只是凉亭那么简单,它是一家粉店。

走了这么久,尽管身上带了面包、饼干之类的零食,但还是有点儿馋。

小店的桌椅不多,都摆在路边的平地上。我们先跟老板要了三碗米线,我和明慧要了水煮的,严佳乐一个人要了凉拌米线。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座位,连忙占了位子。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米线就端上了桌。

正狼吞虎咽着,我的肩膀被用力地拍了一下,一个兴奋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顾宝儿!”

一回头,一张大大的笑脸近在咫尺,吓得我差点儿连筷子都扔了出去。原来是米利和她男朋友。

知道我们要继续往上爬,米利自告奋勇地要为我们带路,说她知道一条小路,路上的风景特别好。

就这样,我们的队伍多了米利和她的男朋友许乐两个人。米利跟许乐是出来约会的,毕竟学生手上零花钱有限,总不能天天逛街光看不买吧。

“有一次我跟他打电话时吵架,我一怒之下就跑出了学校。那时他们男生宿舍已经锁门了,他急得从窗户跳了出去,又攀爬了学校的围墙到处找我。最后,我们两个人就在街上走了一个晚上,实在走不动了,他就背我。”米利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许乐,语气里有淡淡的幸福意味。

后者很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天。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米利应该只是需要一个倾听对象,可是她完全没有顾忌第一次见面的严佳乐和刘明慧。她们脸上的尴尬之色浓得让我完全没法忽视。

“最近总感冒,明明是大热天,许乐觉得我懒得锻炼,硬逼着我来爬山,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你。”米利又说,“对了,宝儿,你新交了男朋友没有啊?”

顿时,我也尴尬起来。

她却完全没在意我回答了没有,径自往下说:“哎,你不知道,过年的时候,我们班聚会,我还听到了连澈的消息呢。连澈,你还记得吧?你那时候的男朋友。听说他现在读的是美国男校,全校都是男生,一个女生都看不到,可郁闷了。”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尤其对上严佳乐亮闪闪的八卦目光,我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我钻进去。

先前融洽的学习气氛完全没有了,一路上都响着米利的声音。

我只好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回一句“嗯”,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景色上。

果然如米利所言,这一路的风景比我们刚刚上来选的那条路要美很多。

野生的紫荆花瓣随风散落。一人高的芦苇随风摇晃,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往远处眺望,正是碧波荡漾的小球湖,阳光照射在水面,泛起的涟漪折射出白色的光芒,仿若星河。

“从这边过去,有一条很美的紫荆花道哦。”米利说道,“我带了相机,一会儿让许乐帮我们多拍几张照片!”

“好啊。”

说到照相,我们几个人有些兴奋起来。出来玩,怎么能不拍照呢。只是我们三个人都只是为了放松神经、呼吸新鲜空气来的,完全没想到要拍照留影,所以都没有带相机,先前更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你问我答之上,现在总算有点儿出来玩的气氛了。

拨开高过头顶的三角梅,穿过一条特别窄的小溪,对面果然是一大片紫荆树。花开正艳,满目都是玫红色。

米利热情地拽着我们几个人先照了几张合照,她又单独摆了几个姿势,拍了好几张,又催促我们去找位置,摆姿势照相。

之后,她从许乐手里拿过相机,看看刚刚拍的照片效果如何。

四个人的合照,我跟严佳乐都不吝啬地比画出了“剪刀手”,米利嘟嘴装可爱,明慧双手放在身前,一脸淡笑。

“哎呀,不错嘛。”严佳乐说,刘明慧也点了点头。

“我先看看我的单人照。”

米利快速地往下翻,边点头,边夸奖许乐。

“我们家许乐的技术就是好,表情都抓得很棒啊。明慧,你选的背景后面有人,他们居然在亲亲,被拍下来了……”

突然米利的声音小了下去,并且按了几个键,把照片放大,又把画面调整聚焦到我背后的那对男女身上。

“宝儿。”米利的声音都变了,“这男的不是顾教授吗?那女的是谁?”

我也变了脸色,连忙抢过米利手中的数码相机。只看了一眼,我就确定了那确实是我爸爸,而那个女的,我也认识!

简维安曾经带我去见她,她用自己的经历开导我,学习并非一无是处。

她是萧潇!

第一次见面,就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喜欢我的父亲的萧潇!

我死死地抓住了数码相机的带子,胸中的愤怒如滔天烈焰。

太不要脸了,她竟然真的勾引了我爸爸!

【3】

我简直怒不可遏,然而米利怯生生的一句“宝儿,你还好吗”就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大脑瞬间空白了,我根本不敢去看眼前几个人的脸。

他们做下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情也就算了,偏偏被照相机拍到了。

照片清清楚楚,连狡辩撒谎都不可能。米利、许乐、严佳乐和明慧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爸爸出轨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茫然地问。

米利握紧了我的手:“别担心,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终于抬起头,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怜悯,我往后退了一步:“米利,相机存储卡先给我好不好?晚点我还给你。”

米利点了点头,从我手中拿过数码相机,快速地取出存储卡塞给我:“你要回去了吗?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最终我点了点头。

回到家,宋阿姨告诉我,夫人今天值班,接着又叹了口气,说她真的是太热爱工作了,先生早上有些感冒迹象也没有叫他一起去医院。

我坐在客厅里,摁着遥控器,一边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指针一下下地移动,那细微的声响仿佛敲在我的心底。

中午的时候,简维安打来电话,问:“今天爬山感觉怎么样?”

昨天我最终打通了他家里的电话,告知爷爷奶奶今天跟同学有约出去爬山。他们笑呵呵地连连说好,整天闷头学习也怪累的,让我好好玩。

骤然间,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简维安,你知道萧潇做了什么吗?”

“萧潇?怎么突然提起她?她做了什么?”简维安的语气充满了无辜。

“你是她的朋友,会不清楚她干了什么丑事?”我口不择言,“她勾引了我爸爸!”

电话里寂静了几秒,然后,简维安平静的声音响起:“宝儿,你现在情绪不太好,等你冷静下来,再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电话被挂断了,我将手机扔在沙发上,用手捂住脸,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膝间。

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就要将我吞噬掉。

手机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收到一条短信,来自简维安。是发来询问我情况,来安慰我的吗?刚刚是我不对,我不该用那种语气对简维安说话,明明一点儿都不关他的事。

好好跟他道歉吧。

这么想着,我打开了短信。

“我跟萧潇是在去云南旅行的时候认识的,刚好都定居N市,彼此觉得有缘分才做了朋友。我所认识的萧潇,开朗大方,坚强独立,热情自爱,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想,你所说的她勾引了你的爸爸,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她是个很单纯的女生,不会做这种事情。”

一长串文字刺得我眼睛发疼。

单纯的女生,会在第一次跟陌生人见面的时候,就告诉她“我喜欢你的爸爸”吗?

明明是炙热的9月,我却在没有开空调的温度高达34℃的室内感觉到浑身发冷,冷得我发起抖来。

头疼得就像要爆炸般,耳朵痛得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握紧了手机做了一个决定。

我自己坐公交车前往电脑城,买了一个读卡器,然后找了一家数码冲印店,让他们把有那两个人亲吻镜头的照片让店员帮我放大,单独剪切之后洗出来。

拿到照片后,我用一个信封把照片都装了起来。

回到家,我推开了书房的门,书房里,电脑、多功能一体机皆安静地伫立。我按下电源键,打开了电脑和多功能一体机。他们没有给我单独买电脑,念书的我并不太需要用电脑。

我上网找到N大学美院的网址,输入了“萧潇”两个字,点击“查询”。

不一会儿,电脑屏幕出现了几条新闻。

原来这萧潇在学校里还是个名人,她的绘画作品还在市里拿过奖,摄影作品还曾在《中国地理》杂志上发表过。

我看着新闻图片上笑得十分温婉的萧潇。她长得不难看,相反,有一种特别的韵味。这样的女孩子,肯定有很多人追求吧。偏偏,她要勾引我爸爸。

我仔细地抄下了她的个人资料,找到了她所在年级辅导员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之后,我深吸一口气,快速地写了一封揭露这位萧潇同学作风有问题、介入导师家庭、破坏导师婚姻的信,直接打印了出来。然后,我将这封信的电子版直接删除。

我把打印好的信连同照片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我放在书房的桌上。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了电脑多功能一体机,拔了电源插头。

那个女人在医院值班的时间,一般来说就跟云朵一样飘忽不定,从来只有晚回,没有早退。我想,这封信和照片,最先会被他看到。

宋阿姨叫我下楼吃饭的时候,漫天的红光穿过透明的玻璃,将所有能照射到的全部染成绯色。

我看着端坐在餐桌两侧的父母,握紧了拳头。

吃完饭之后,他就上了楼。过了一会儿,她也上了楼。我预估着他看到信的时间,忐忑地在一楼大厅等待。

但很快,时间到了晚上10点,宋阿姨来催我去休息了,楼上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故意放慢步子经过二楼,二楼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我的脚步声。

第二天上午,我就必须回到学校去了。他们一大清早就离开了家。宋阿姨告诉我,他们一个学校有事,一个医院有事。

想了许久,我还是问:“那……他们看起来,心情怎么样?”

“太太心情很好,先生看不出来心情怎样。”宋阿姨这么回答我,神色奇怪地看着我。

去往学校的路上,简维安打来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拼命跳动的名字,我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他语气平静地问道:“现在你应该冷静下来了吧?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想到昨天收到他发过来的短信,胸口就好像压了铅块一样,沉闷不已,于是回道:“我想,我不需要去你家等待陈翰林老师给我上课了。我很感谢你,因为你并没有义务为我做这些事情,你却始终在帮助我。只是,我有父母,尽管不亲密,但终究是一家人。家里长辈还在,我不应该过多地麻烦你。”

【4】

工作日,书吧客人并不多,只是隔壁新开张了一家火锅店,此刻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时,挂在门槛上的蓝色风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响。坐在柜台后的女孩朝我微笑,指了指楼上。

我朝她点了点头,抓紧了书包带子,把书包往肩膀上提了提,抿紧了唇,抬脚慢慢地朝三楼走去。

在橘色灯光映照下,影子摇摇晃晃。

一步,两步,三步……

我数着步子,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来的路上,在公交车上遇到一对情侣吵架。在公共场合,尤其是在公交车上这种狭小的地方大声吵闹真的是让人心烦不已。但男生很有耐心地哄女孩,女孩哭着扑进了男生怀里,用力地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却到底是安静了。

忽然就想起了最让我委屈的那件事,打电话给父母没人接听,而我找到了简维安。在他出现的瞬间,我委屈得不行。

事情解决后,我忍不住扑进了他怀里,再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我的心在颤抖,他只是笨拙地回抱了我,小心翼翼地拍着我的背,安抚我:“没事了,没事了。”那语调,好似哄着小孩子。

那一天,简维安匆匆赶来,因为堵车就去自行车租赁点借了一辆自行车。离开的时候,我让他带我出去透透气。我坐在那辆自行车的后座上,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衣摆。他带着我穿梭在大街小巷,傍晚的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来,跟我的头发飞起的方向一样。

我从后面望过去,可以看到他柔软的发丝。然后,他的视线跟我的视线相遇,似乎触电般,我立马移开了视线。

好像开窍了一般,我忽然就懂得了爱。

我在他面前软弱是可以的。

我在他面前放肆是被允许的。

我在他面前撒泼耍小性子也是被宠溺的。

就连我的学习,都被这个人安排得妥妥当当。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发生,全都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着。

不管我有何种需求,我还没有提出请求,他就会先一步了解,并不动声色地帮助我。

他总是眉目温柔,从不多问,只会安静地守护。

在我难受至极的时候,他蹙着眉头,仿佛在说:“可怜的宝儿,我可怜的孩子。”

可他的表情比我更像一位可怜至极的人。

似乎我哭的时候,他比我更伤心。

忽然就像倦鸟归巢般,起伏的心绪平静了,安然了。

没有人不期盼,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之外,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守护者。

他比朋友离你更近一点儿,他跟你的关系比血缘亲人略远一点儿,他是最靠近你的人,他懂你的所有喜怒哀乐,他事事站在你的左右,他永远都会待在你想要他在的地方。

简维安从未对我说过任何甜言蜜语,然而,他答应我哥哥说要照顾我,就总带我散心;注意到我成绩退步,就每天风雨无阻地抽出时间来帮我补课;他会因为自己抽不开身而特别请一位家教老师,又因为顾忌我父母而让我到他家接受补课。

到了二楼,我停了一下,望向挂在楼梯间用于拓宽空间的镜子里的自己。

曾经的自己,每一天都在期待下午的到来。而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快要上三楼前,总要站在这面镜子前将自己脸上过于甜蜜的笑容调整为普通的微笑。

多么幸福啊。

只是相见,就如此幸福。

在他让我做习题的时候,偷偷地觑他一眼;在看到他专注地翻看手中的报表文件的时候,悄悄地、假装不经意地移动自己的手肘,越来越靠近他放在桌上的手背。

越来越近了。

小指碰到他的手指了。

尽管一触即离,但心中仿佛被那温度烫到般火热起来。

可是我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所有的温暖都会化为烈火将我伤得体无完肤。

推开门之前,思绪再度回到我语气平静地说“只是,我有父母,尽管不亲密,但终究是一家人。家里长辈还在,我不应该过多地麻烦你”的时候,话音落下后,电话那头陡然涌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之后,他很平淡地说:“很好。”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天,简父简母每个下午依旧会带着汤出现。我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正是简维安。面对简父简母殷切的面孔,看着坐在驾驶座不耐烦地打开手机盖又合上的简维安,拒绝的话欲言又止,而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说:“他们把你当作他们逝去的女儿。”

很快下一条短信又到了。

他说:“不必感激,反正你不懂得。”

我朝他们笑笑,之后拒绝了他们的汤。反正我不懂得感激,反正从来我都不被人爱。

每天最后一节晚自习课前,我都要打电话给宋阿姨,询问我父亲这一天的行踪。星期一到星期三,他每天都按时回家了。

我松了一口气。

成人的世界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我的养母对我十分憎恨,她就是因为我父亲的出轨才那么痛苦。她养了我十多年,虽然不曾给我笑脸,但至少没让我缺衣少食,居无定所。因为我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养母,父亲曾经深深背叛过她的事实,所以,她这一生都过得郁郁寡欢。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让她再一次经受这样的打击。

幸好,我父亲迷途知返。

而星期四,简维安忽然约我在书吧见面。

所以,我来了。

【5】

明明之前也有过分别,可是再一次坐在布艺沙发上面对他的时候,却恍如隔世。

桌面上摆放着黑森林和提拉米苏蛋糕,还有一杯杨枝甘露。

简维安把那杯杨枝甘露往我的方向推:“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

“谢谢。”我低着头,小声地说。

“之前是我不对,就算生气,也不该恶言相向,作为成熟的大人,我更不应该跟你赌气冷战。抱歉。”

我用银色的小勺子舀了一块芒果,似乎这样就能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假装不用面对他一样。

他并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知好歹,太过任性。

我就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简维安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他拿着一支烟在手指间转动,有些讶然好好先生、健康主义者、运动分子竟然也会抽烟。

空气里布满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一定很讨厌我。

我苦涩地想,最终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没有的事,是我不对。”

简维安忽然打断我:“那天你说萧潇勾引顾先生,我去N大学调查了这件事,发现他们确实在一起。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把跟她的聊天内容录了下来,你听一听。”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个音频文件。

“我出去抽根烟。”说完这句话,简维安站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还好心地帮我关上了门。

我像瞪着仇人一样看着那手机,最后还是拿过来,按下了播放键。

背景似乎是某间咖啡馆,音乐悠扬。

“我勾引他?”女人发出轻蔑的低笑声,“简维安,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迂腐了?我萧潇可不是出卖身体的人,现在我缺的是爱,又不缺钱。”

“缺爱就非要找顾青怀吗?”我听到简维安如是说。

顾青怀是我父亲的名字。

“当然不是,我感激顾教授,打心底爱慕顾教授,尤其希望他能幸福。但问题是,他幸福吗?”

“就算他不幸福,你也用不着插手吧?”

“我没有插手,我只是看不过去。你不知道顾教授过得有多苦,他跟那个女人是因为家族需要才联姻的……”

“这种话你也信?”

“好,我知道这不是电视剧,现实中男人讲这句话,十有八九只是想骗女人的身体,但是顾教授不同。我见过那个女人,不施粉黛,配不上顾教授也就算了,还成天板着脸,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顾教授几次生病发烧,那个女人都没发现,还是我陪他去的医院。听说,那个女人对他的儿子、女儿也不上心。他说喜欢我、爱我,不爱那个女人。要不是因为他女儿还没升学,怕毁了她的前途,顾教授早就跟那个女人离婚了。”

“他追求你?”

“没有,酒后吐真言,我接受了他。”

很长的一段寂静。

之后录音的背景变了,骤然变得安静。

简维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宝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萧潇和你父亲关系不正常的,但是,这是大人的事情,大人会处理的。”顿了顿,他继续说,“也许这个事实让你难以接受,但我不希望有一天矛盾爆发,你所相信的事实崩塌后再来难过。”

音频文件到此为止,我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警报铃声大作,简维安骤然打开门,对上他异样焦急的眼神时,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简维安闪身进了包厢,一股浓烟飘了进来。

我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会有烟?”

简维安不动声色:“出了点儿事。”

说着,他用力关上了包厢门,将沙发推到门口堵住门。在我惊诧的目光下,他走到窗户前,一脚就将包厢的窗户连窗棂带玻璃一起踢碎了。

外面的热气涌了进来,汹涌得仿佛能看到空气被蒸发的痕迹。

“过来。”简维安命令我。

“到底怎么了?”我慌了。

“隔壁的火锅店着火了,本来我在店外面抽烟,见火势不大还能跑上来,没想到火势蔓延得很快,现在已经跑不下去了。”简维安快速地说道,“趁火没有烧到里面来,我们跳下去。”

“可这里是三楼!”我崩溃般地大叫。

“冷静!”

烟从门缝弥漫进来,我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气,朝他走过去。

简维安赞赏地微笑:“很好。”说着他翻身跳了出去。

我吓了一跳,连忙奔到窗户前,看到简维安踩在空调外机上,他旁边有钢制的水管。

他朝我伸出手:“你怕不怕?”

我点了点头:“怕。”

但我还是勇敢地爬上了窗户,看了地面一眼,三层楼,不算高,但还是让我眼花了。我定了定神,抓住了简维安的手。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很多人在地面上围观,我知道过不了多久,火锅店发生事故殃及周边商店的视频就会被传到网上。

我们生死攸关。

简维安引着我缓慢地往下爬,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简维安的动作,脚踩在什么地方,手抓住什么地方。

包厢的热气透了出来,可以听到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水管好烫,手心都被烫破皮了,但我咬紧牙关不放弃。

二楼已成了一片火海,木质的书架和纸质的书燃烧起来,像一场释放的残酷舞蹈。

我坚持不住了,手脚俱软。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眼前模糊了,我看不清简维安,看不清路,只听到简维安朗声对我说:“不要怕,宝儿,还差一点儿。”

我把手松开一些,原本是想往下滑动一点点,却没想到我就那么直接跌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只有一瞬间,身子直直地往下掉。害怕才涌上心头,我就发觉自己已经停止了下落。

闭上眼等待落地的重击带来的剧痛,却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

睁开眼睛,就对上了简维安担忧的眸子。

他狼狈不堪,满面灰尘,却英俊得如天神下凡。

后怕在那一刻将我击倒,我惊慌失措地抱住简维安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

我那么害怕,怕极了,但我现在安全了。可我还是害怕,那一刻的失重感我再也不想体验了。

“没事了,没事了,现在没事了。”简维安笑着说,语气温柔。

直到有人将我从简维安的怀里拉出来,我才知道那样的温柔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简维安的双手不自然地扭曲,腿也不自然地弯着,为了救我,他拼尽了全力。

我的眼泪再一次失去了控制,争先恐后地涌出。

简维安笑了笑,很轻松的样子,说:“不用担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

救护人员将我们分开,一起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