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六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书名:爱过你就不孤单本章字数:10746

自从懂得爱,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爱的那个人,穿着打扮总是很随意,偶尔一套西装正装简直让人移不开眼。他眉目干净,态度温柔。最后一节自习课,会等在学校外那条长街的某一隅。有时是自己驾车,有时带着司机。他的手指纤长白皙,翻动书页时,能让看的人屏息。

很多时候老师都会拖堂,他们总是恨不得像填鸭子一样把所有的知识都填进我们的脑袋里,让我们在瞬间学会全部课程。

不管等多久,他都会在我敲开车门的瞬间,气息不匀的时候,把温柔的视线投过来,仿佛在说:“慢点,慢点,宝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走,所以,不要着急。”

我欢喜地笑起来,多想扑过去,耍赖撒娇啊。

但是我不能,我不可以,我只是单方面地暗恋他。在每一个没有补课的日子里,我都会梦见他。

【1】

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理分班的考试开始了。

我收拾了笔袋,确认了所有的东西都齐全。在铃响的瞬间,老师打开考场门。我们鱼贯而入,寻找到自己的考号,坐下来。整个场面安静而肃穆,我拿手捂了下胸口,意外地发现自己完全不紧张。

在一个星期前,我就结束了长久以来12点入睡,5点起来的习惯。咖啡也不喝了。开始躺在床上,看着别的床铺透过来的暖色灯光还有些惶惶然,所有人都在努力,只有自己格格不入。

但简维安的短信很快追踪过来,简短的一句:“睡了吗?”

我回复:“已经躺下了。”

他的回复来得很快:“睡不着的话,就闭上眼睛,回想今天一天的功课要点。卡壳了,完全想不起可以允许你起来看一眼卡壳的地方。”

于是我安心地闭上眼睛,从早晨的科目开始回忆。

三天的考试时间倏忽而过。坐在骤然变得吵闹的教室里,听到一学年都没有说过几次话的同桌小心翼翼地问:“你……准备报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吧。我理科成绩好一点儿,文科的话免不了要面对地理,我地理真的是一塌糊涂啊。”我看着他说道。

“我大概会进文科班吧。”同桌语带惆怅,“感觉考试发挥得不好,尤其是物理。”

“这样啊。”感觉到了离别的愁绪,尽管没有什么交情,但想到以后就要开始适应新的环境,到底还是有些茫茫然。

班主任李老师进教室的时候,敲了敲门。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教室里瞬间就寂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今天,是你们坐在一年级549班的最后一天,也是我担任你们班主任的最后一天。这一年来,我相信许多同学对我有诸多怨恨,对任课老师有诸多怨恨,对同班同学有诸多怨恨,但我想告诉你们,以后,你们就是想怨恨我们,都没有机会了。”

班主任李老师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温柔、陈嘉明、廖文、廖起、胡腾腾,你们5位,是最后一次月考测验担任班干部的同学,这一个月来,辛苦你们了。而……”李老师又报出了八个名字,“这八位同学,我很欣慰,你们其中有人进步了,脱离了班干部这个职位。只是我也很伤心,居然有三位同学,由始至终,都待在这个位置上。我更伤心的是,曾经成绩还不错的同学,在最后一个月却掉了下来。具体成绩会在分班后公布,今天就不一一告知了。”

李老师按住讲桌,视线扫了一圈,语气掷地有声。

“有竞争,有压力,这种没有硝烟的战场气氛,在大考的时候只会更激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能你们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我告诉你们,不要小看它,不要以为通不过大考,不能继续读书,你照样可以活得潇潇洒洒。也许你们可能还在心底不服气,觉得念书不过就是这样,没什么用,但其实不是。你进入社会后,就会发现,学历是一张入门证。你连一张入门证都拿不到,又怎么能走得更远,看得更高呢?”

说着,李老师朝门口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的任课老师排着队走进来,在讲台上站成一排。然后,他们深深地给我们鞠了一个躬。

“感谢所有同学这一年来的努力学习,希望你们能有更好的前程。”

有些同学眼眶一下子就湿了,鼻子也变得不通气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回以鞠躬:“谢谢老师的教导!”

还有感性的同学冲到了讲台上抱住老师,泣不成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语文老师走到了我身边,她抱住了我,低声说:“对不起,顾宝儿,之前的事,是老师对不起你。”

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拼命摇头。

教室里乱成一团,很多人在互相拥抱。我拥抱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拥抱。我们都在说祝福语,也有人在告白。

曾默也来抱了我一下,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力地抱着我。

从今以后,就要分离了。尽管我们还在同一所学校,但不在同一个班级,原本就单薄的关系肯定也会变得越来越淡漠。

从7月25号开始补课,7月24号的时候我去新班级报到。二年级和三年级在另外一栋楼,那栋楼掩藏在老图书馆后面,被包围在高大的梧桐树林里,拥有绝对的安静。

我路过了一年级的教学楼,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走到二楼原来的教室。549班的班牌还在,只是教室门锁着。从拉开的窗帘望进去,空荡荡的课桌椅静默在原处。我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一年级新生进校之后,549的班牌就会摘下来,换上新的班级号码。

而整个临一中学,唯有一年级有班级号码。二年级分文理班之后,就只有二年级文(1)班、(2)班,二年级理(1)班、(2)班这样的代号了。

新的教学楼一层大厅公告栏上贴着分班名单,此刻正围着一大群人。

我还没有走近,迎面走来的人看到我就拐了个弯,说:“宝儿,恭喜你啊。”

是曾默。似乎经过二十多天的暑假休息时间,她不知不觉就蜕变了般,脸上多了灿烂的笑容。

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打招呼,我回应得有些迟疑:“……恭喜我什么?”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你还没有去看分班名单吧,你进了重点班!”

脑子里在尖叫“真的吗?”,脸上却已经先一步露出了笑容,我甚至没有理会曾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分班名单前,看第一排的重点班名单。

一共只有20个人,我的名字在倒数第七位,这个排名也昭示了我上个学期最后一次考试理科成绩在全校的排名。

喜悦在一瞬间席卷全身,我几乎都要颤抖了。

退出人群的时候,想起被我遗忘的曾默,想到要跟对方道谢,却怎么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再次挤进去,在全校一百多个名字中间寻找“曾默”两个字,却看到了另一个意外的名字。

在文科重点班,正数第七名,许维松。

原来,他一直都在临一中学吗?

【2】

报名结束后,就排队领课本和课程表。

回到教室,座位是按照高矮顺序进行排列的。

班主任老师姓邵,是位穿着严谨的女性,教的科目是物理。她带着二年级所有任课老师站上讲台,每个老师都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最后,她说:“我们这一群老师将陪伴大家两年,希望大家互相帮助,互相进步,以优异的成绩骄傲地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教室里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燥热的夏日午后,我双手插在口袋里,脚踩在翠绿的草地上,缓慢地穿梭在教学楼周围的梧桐树林里。

简维安在上一个星期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出差去了,中间我给他发过两次短信,他都在很久之后才简短地回复“会议中”,因此我考进了重点班的事情他还不知道。

想要打电话,亲口跟他分享这个喜悦的念头折磨着我,在进行了班级大扫除,又将宿舍整理完毕后,我忍不住徜徉在校园里,企图放松自己兴奋的心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越过矮小的灌木丛,正想往足球场的方向走。

突然,一个听起来很耳熟的声音自左侧响起。

事后每次回忆起来,我都暗暗懊恼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停顿了一下之后,躲在一侧偷偷张望窥视。

“我,我,我是原来549班的曾默,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请,请,请和我交往!”女生的手臂和身体成标准直角,脑袋埋进两臂之间,不敢抬手,双手举起信封超过头顶,直直地伸到男生的鼻子底下。

我只看得到男生高大的背影,单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

女生等了许久,高举的双手忍不住发抖。

这才听到男生漫不经心的答复:“好啊,那就交往吧。”

女生猛地抬头,似乎难以置信。

“不过——”男生语气平淡,“再等一百年吧。”

在男生走了许久之后,曾默才似乎完全支持不住一般跌坐在地上,肩膀颤动,低低地呜咽了两声,又很快压抑下去。

头顶的太阳渐渐偏移,安静的树林间起了风,树叶窸窣作响。

走过去安慰她,会不会暴露自己从头到尾都看到了?这样她会很尴尬吧?我犹疑着,踌躇着,就看到沈佳宜手里拿着一包纸巾从另外一边钻了出来,走到曾默身旁,小心地在她身边蹲下。

曾默无声地接过纸巾擦眼泪。

“我表哥就是这样恶劣,对谁都这样没心没肺的,你也别难过了,他不会放在心上的。”沈佳宜说,语速不急不缓。

踏出半步的脚收了回来,明知道继续偷听是不理智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曾经被曾默关在器材室这件事,最终这件事以曾默写一份1500字的检讨和对我道歉而结束,始作俑者沈佳宜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心思放在全国作文大赛上,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见到沈佳宜,我就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所以也没有再去想曾默和沈佳宜达成了什么协议,她才如此对我,如此维护沈佳宜。

而此刻,答案呼之欲出。

沈佳宜又安慰了曾默几句,之后她扶起曾默,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

地上,一封洁白的信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我走过去,把那封信捡了起来。

躲在图书馆的重重书架后,我打开了那封信。

沈铭怀。

请允许我叫你的名字。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我偷偷摸摸地在草稿纸上写下这三个字,却从来不敢说出口。

13岁。我抱着收上来的语文作业本去办公室,与你在楼梯拐角处狭路相逢。你正因为没有穿校服而被教导主任大声训斥。你桀骜不驯地昂着头,一脸的满不在乎。细碎的黑发与被风吹得鼓起的迷彩服朝向一个方向,让人恍惚间以为你背后一定生出了一对翅膀。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沈铭怀。

14岁。你的生日,我写了一千个喜欢你,用一个月的时间将纸折叠成幸运星,将它们装在透明的玻璃罐里偷偷摸摸地送给你。可是,下午课程结束,我打扫完教室后提着垃圾袋走去垃圾回收站,却一眼认出了它们。我站在原地,呆了很久,却最终任由它们被肮脏的垃圾吞没。

15岁。我跟家里大吵一架,拒绝了父母让我念别的学校的提议,非要直升临一中学。我沿着河堤狂奔,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我知道他们都好奇我在发什么疯。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别,即使,你从来都不认识我。

16岁。我总算摆脱了担任了五年的班干部,从班级倒数脱身。知道成绩的那一天,我与你再次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夏日晴好,大片大片的斑驳影子给你洁白衬衫增添了诗意。你跟伙伴们笑闹着,云淡风轻,却照例不曾侧目。

我在分班名单上看到了你跟我的名字并排在一起,我即将跟你同班。破釜沉舟,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整整四年。

我将这封信撕成碎片,然后看着它们缓慢地从我的掌心纷纷落在垃圾桶里。

转身离开图书馆,我看着染红了天际的火烧云。不可否认的是,拿到信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要公开这封信,就好像曾默毫不犹豫地将我关在体育器材室一样。呼出一口气,我掏出手机给简维安发了条短信。

简维安很快打来电话:“只要付出了,就会有收获,而付出多少就会收获多少,恭喜你考进了重点班。”

“那你打算给我什么奖励?”一个星期没有听到简维安的声音,我承认我贪婪地想念。

“那你想要什么?”

“就不能给我惊喜吗?还要我指定。”我半真半假地抱怨。

“想要惊喜吗?没有问题。”简维安低低地笑,好似大提琴的低音,让人心动不已。

被阳光晒得一身暖烘烘的。

那种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觉得正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被远远地守护着的感觉真是神奇。

【3】

日子就像被按了快进键,一下子就到了周日。

简维安说了今天他出差回来,晚上一起吃晚饭。

周日的下午没有课,可以回家。

父母已经不怎么管我了,自从把真相揭开,哥哥回来陪着我报名之后,回到家,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好像他们刻意避开了我回来的时间,就连晚餐时间也见不到面。而周日的晚上,我还要上晚自习,通常吃过饭就回学校了。仔细算一算,除了放长假在家能见到他们,几乎整个学期都见不到。只是,就算见面,也连基本的招呼也不会打了。大家都将对方当成空气,无视得很彻底。

到家的时候还早,不到两点钟。天朗气清,适合外出。

我下楼的时候就被通知,父母不会回来吃晚饭。我已经不在意了。却不止一次在家的时候,半夜骤然醒过来,呆呆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我甩了甩头,把这些情绪丢至脑后。宋阿姨准备了一大碗面,我坐在餐厅里一个人用餐。离简维安说好的5点钟还有3个多小时,我不想待在这个死寂的家里。

目光在数学、英语、物理、化学课本之间打了好多个转,最终我选定了化学。我决定了,带着课本去简维安带自己去补课的书吧看书。我三两口把一大碗面吃完,然后上楼换了校服,背上书包。

出门的时候,宋阿姨问我:“宝儿,出门的话,要叫老宋吧?”

我摇头:“不用了,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直接回学校。”

等我走开一段距离,还是听到了风带来的宋阿姨的叹息声:“作孽哟。”我却只是扬起嘴角笑,心里的冷转瞬就被简维安即将归来的暖覆盖掉。

书吧里人满为患,隔着透明的玻璃往里张望,书满满的,书架之间的过道里人也满满的。高昂的兴致一下子就低落了。可还是不甘心,跳上公交车,看着公交车沿着错综复杂的街道摇摇晃晃地驶向市图书馆。

等红灯,又偏偏遇上堵车,心情变得好糟糕啊。我跳下车,决定干脆走路去市图书馆好了,反正也就只有五站地了,半个小时应该就能走到。

这么想着,手插在口袋里,迈开悠闲的步子。可走出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宝儿?”

回头,居然是很久不联系的米利。她一身红色的校服,原本过膝的长裙却刚刚到膝盖。头发也长长了,烫卷了。她的一只手被人牵住,沿着那双交握的手往上看,入目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嗨,好久不见,米利。”最终,我扯了扯嘴角,朝她招手。

她拖着那个少年走过来,用肩膀撞了撞我:“是挺久不见了,听说你现在进了临一中学的重点班,不错嘛,有大出息了,怪不得都忘了老朋友。”

我嘴里苦涩。明明是你先唾弃我们之间的友情的。但这话我说不出口,只得苦笑。

“刚刚看到你还有点儿吃惊,没想到我们一心一意埋头学习的顾宝儿也会出来逛街呀,准备去哪儿玩呢?”

“我要去市图书馆。”

“好学生就是好学生,心里就想着念书。对了,你没认出来吧——”她拖过那个少年,“这是我新男朋友——许乐。原来我们是一个班的。今天我们准备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你也接到邀请了吧,不去聚会去市图书馆,也太没同学友爱了吧。”

“没人通知我有同学聚会啊。”

“群发邮件的,你肯定忘了看QQ邮件对不对?行了,别去什么市图书馆了,聚会的地方就在附近,走吧,走吧。”说着,也不等我拒绝,她直接拉着我往前走。

KTV包厢里坐了不少人,米利推开门就大喊大叫:“你们看,我把谁带过来了?”说着,双手将我推到前面。

包厢里的人齐刷刷地看过来,我很窘迫。

“顾宝儿!米利,你行啊,居然把顾宝儿带过来了!”迎上来的男生叫什么名字我都不记得了,印象里似乎他是我们班的班长。

我被他们簇拥着坐了下来,很快有人塞了一杯橙汁到我手里。

一群人闹腾着,凑在我身边、叫不出名字的男生反复地问我临一中学的各种问题。几位女同学唱完几首歌,起哄让男生唱歌。男生也不拒绝,挑了一首粤语歌,握着话筒,貌似深情款款,还拼命地朝我们挥手。唱到一半,间奏时,他还故作感动地抹眼泪:“今天能站在这里给大家唱歌是我的荣幸,谢谢大家!谢谢!”

底下顿时就一片嘘声。

米利唱歌的时候,非要拉着我上去合唱。但我平时根本就没有唱过歌,一首歌都拿不出手,只好拼命地推拒。

“米利,你应该跟许乐来一首!”

“对啊,对啊,为了纪念我们班总算有一对情侣了!”

气氛热烈得不行,三点半的时候,KTV准备了下午茶。女生分批去拿了一大堆食物,男生还要了啤酒,把几十个杯子都倒满了。

班长拿着话筒,笑得阴险:“现在,我们开始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大成,你把灯都打开。”

刺眼的亮光让我有一秒钟视野里完全都是刺目的白色,等适应了之后,我才猛然发现,坐在我斜对面,安安静静的男生是许维松。

我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夏季,他举着书包挡在头顶躲雨,可是手里拿着一把伞。当时感觉他傻傻的,瘦高的个子,镜片将他的眼睛掩藏了起来。

此刻的他,鼻梁上没有眼镜,可能是戴了隐形眼镜吧。依旧瘦瘦高高的,斯文俊秀。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跟我对视了几秒钟,就移开了视线。

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翻来覆去都是恋爱的话题,尤其有一个问题反复被抽到:“有没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谁?”

【4】

许维松也被问了这个问题,大家都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他。我坐在一边,忽然有些紧张。万一许维松说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许维松却摇了摇头,说:“没有。”

其他人失望地收回目光。

而我放下心的同时,却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很久之后,在另外一场聚会上,我对面坐着简维安,被问到这个问题,我下意识地回答了“没有”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脸上,你却要剖开自己,将真心坦露,那并不让人甘心。喜欢一个人,把只说给这个人听的甜言蜜语广而告之,这并不是情深意切的表现,相反,这只是证明你的喜欢浅薄得可笑。

聚会在五点前结束了,米利似乎家里有事,匆匆忙忙地走了,还给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想,我跟她的友谊,还剩下多少亲密呢?

简维安给我打来电话,问要不要来接我。我问他地址,离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远,就说我直接过去。我挂了电话,走到公交车站,上了车。

“你不回去吗?”许维松竟然跟我在同一辆车上。

“回啊。”

许维松真的很容易害羞呢,耳朵都红了。

“可是你家不是跟我家一个方向吗?搬家了?”这辆车行驶的方向跟我家的方向正好相反。

“没有搬家。”

他的声音很低,我差点儿以为我耳朵出毛病,幻听了,下意识地反问:“你说什么?”

“我家一直是这个方向。”

心就像被锤子用力砸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我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紧抓住吊环,感觉几乎不能承受这种激烈的心跳。

时间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许维松的脸,强烈的愧疚感几乎将我压垮。在广播报站到了我要到达的那一站时,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简维安就站在车站等着我。人潮汹涌,我却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餐厅门口祝贺开张的花篮还没撤掉,倒是人满为患,还没到5点,就已经开始排队等位。简维安对迎宾的服务生报了手机号码,对方迅速将我们带到二楼靠窗的位子旁。

等菜的时候,简维安先问了我学业的事情,我一一答了,他拿出一个系着洁白丝带的黑色盒子推给我:“考上重点班的奖励。”

我瞪大眼睛:“啊?”

“打开看看。”

我有点儿难为情,虽然大胆地跟简维安要奖励,但是我没有想过他会送我一看就是首饰的礼物。一般来说,不都是送一些与学习相关的吗?

但在简维安带笑的视线的注视下,我犹如碰到了烫手的山芋一般,打开了礼物盒。盒子里是一串墨绿色的珠子,沉郁的颜色宛如海藻般,却在灯光照耀下折射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这个……怎么会送我这个……很贵重吧?”我有点儿不敢去触碰它。

“去年不知道你9月的生日,今年9月我可能不在国内,想提早给你庆祝,双重礼物,你不会嫌你简哥小气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好像不收下这份礼物,就是我的不对了。

我有些惶惶然:“可是……很贵重。”

“也没有很贵,我姐很喜欢这个,我猜你也应该会喜欢。”说着,简维安挑起眉毛,“要我帮你戴上吗?”

心陡然漏跳了两拍,我连忙拒绝:“不,不用了,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这话说出口之后我才意识到不对,可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简维安说:“工作的事情有点儿忙不过来,明天我带你见一下新的老师,他会代替我帮你补课的。”

我连忙摆手:“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现在也可以的。我会好好努力学习的。”太奇怪了,简维安对我好得太不合常理了。

最初带我去玩,可以说是因为哥哥家成的托付,因为带我去玩导致我成绩下降所以帮我补课,可现在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又因为自己不能帮我补课而替我找了补习教师,怎么想都不对吧?

心跳得很激烈,一旦产生怀疑,就觉得处处可疑。

“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什么是应该做的?

这一顿饭吃下来,我心不在焉,不仅碰掉了刀叉,还打翻了饮料,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之后,我在餐厅门口等着简维安开车过来。突然,对面的马路上一辆眼熟的银灰色汽车停了下来。我呆呆地看着,车上走下来一个熟悉的男人。

简维安开着车停在我面前,我却还看着对面从车上走下来的女人。

“宝儿。”简维安叫我。

“我爸爸好像在对面。”我这么回答他。

可是,那个挽住爸爸手臂的女人,一条米色碎花雪纺裙,头发微卷披散在肩上,从背影看过去,腰好似单手就能握住,跟自己叫了十多年妈妈的那个女人完全不一样,非常年轻的样子。

那个人,头发虽然长,却从来都盘在脑后,而且从来都是一件白衬衫,严谨得跟她的职业一模一样。但也有可能,她跟爸爸出来约会的时候,会化妆,会穿漂亮的裙子,因而显得年轻。

简维安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先上来。”

我有点儿恍惚,却还是应声弯腰坐上车,手摸索着安全带,目光却没有从对面的两个人身上移开,直到他们消失在对面的商厦里。

车往前开了好长一段路,我仿佛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死死地抓住了安全带。

简维安送我到家,让我回去拿东西,然后再送我去学校。

推开门的时候,宋阿姨听到声音迎上来:“宝儿,你回来了。夫人在家呢。”

我悚然一惊,冷汗立刻就流了下来。我却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慌张:“啊,哦。我回来拿东西就回学校了,晚上还有晚自习。爸爸在家吗?”说着,我往里走。

“先生没有回来。”

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摁着遥控器的背影霎时映入眼帘。

【5】

夜风吹着脸,带来盛夏的灼热,我觉得呼吸都难以继续,闷得快要窒息了。

“大热天的就别打开窗户了,冷气都跑到外面去了,要热死人了。”宿舍里有人大声抱怨道。

“啊,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关上窗户,我缩回自己的床铺,拿过床头的英文练习册,看了半天,那蝌蚪似的字母却完全没有映入眼帘。

也许,只是我看错了吧。

惴惴不安地这么想着,却在第二天忍不住去图书馆的网上阅览室申请了一台电脑。

亲爱的哥哥:

见信好。

我知道这样的问题很冒昧,但是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妹妹的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写完之后,我又按下了删除键,删除了所有的内容。

看着字一个一个消失在电脑屏幕上,我才呼出胸臆间堵着的那口气,无力地趴在了桌面上。

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呢,那个人不是我的爸爸。

可是,他原来还跟我妈妈在一起有了我,已经有前科了,我还能相信他吗?

从我记事后,尽管爸爸和那个我叫了十多年妈妈的女人似乎并不亲密,在家的时候总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比如顾家的亲戚不去找二叔家帮忙,非要凑上来跟我们借钱,你就一个大学教授,又要供儿子在英国的花费,能有几个钱?比如她看上了市郊目前被称作开发区里的一套房子,爸爸不同意买,她碎碎念了好几天。

但是我从没想过,就算她说我的妈妈是小三,我也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具体的背叛细节是怎样的。

第二天简维安果然带了一个家庭教师来找我,坐在麦当劳的一楼,由简维安介绍互相认识。他年纪很轻,皮肤白皙,戴着眼镜,他自我介绍是N大学数学系的,名叫陈翰林。

让他在书吧的三楼包间教我念书显然不合适,便由简维安敲定,周日的下午,在简维安的家中给我上课。

之后,陈翰林老师告辞。

简维安带我去他家,说是认路。

汽车拐过一个喧闹的菜市场,越过竖着N大学美院的大门,停在一栋爬满绿色藤蔓植物的老建筑下。

“搬来N市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愿意买新房,刚好有朋友全家移民去国外,房子急着脱手,就买下来了。你跟我过来,这栋楼是D栋,门牌号是6单元301室。这是老房子了,总共也就五层,所以没有电梯。”

他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楼道的灯才亮起来。

“注意脚下。”

楼道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楼梯拐角的地方还有人堆放了废弃的座椅,窗台很高,只透进来微弱的光。

停在301室门口,简维安没有拿钥匙,而是按了按门铃。

听到屋内响起声音:“来了。”我差点儿拔腿就跑。这太让人惊讶了,简维安这是要带我见父母吗?

那时的我简直如坐针毡,度秒如年。

他们已经年过六十,头发花白,听完简维安的述说之后,他的妈妈握住了我的手说:“唉,简维安就是不懂事,我们年纪都可以做你爷爷奶奶了,叫爷爷奶奶吧。他一个人总在外面出差,老不着家,完全不管我们俩,你来陪陪我们,我们也感谢你啊。”

我连一个拒绝的词语都说不出口,只得讪讪地点头:“爷爷,奶奶。”

她很高兴:“好,好。”说完,就小步从厨房里端出一碟水果,一碟点心,“吃啊,不用客气。”

我只好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直接流淌到心底。

送我回校的路上,简维安跟我道歉:“抱歉,事先没有跟你商量,就擅作主张决定了这件事。我爸妈很喜欢你,我平时也确实没有时间陪他们,这么突兀地麻烦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摇摇头。

因为太缺乏爱,所以有人对自己好,就完全抗拒不了,我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就像个生病的孩子,却控制不了。简维安没有觉得这样的我奇怪,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学习很快上了正轨,8月很快就过去了,进入二年级之后的第一次月考近在眼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压力过大的缘故,月经还没有来,肚子却痛得要死。

我挣扎着起了床,洗漱完毕后,拖着步子走到了教室。

第一堂早读课坚持了下来,可下课铃和早操的音乐一响起,我就浑身无力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邻座的同学推了推我:“出早操了,快点儿下去集合吧。”

“麻烦你帮我请假,肚子痛得不行啦。”

“好吧。”

无奈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教室里很快空旷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以为这阵疼痛很快就会过去,却没有想到,上午的课才上到一半,我就痛得晕了过去。

等我在医院里醒过来,侧头就看到了那个女人一脸淡漠地坐在一边翻着病历。也许是因为从小我的身体就很好,就算生病了,他们也只是把我丢给保姆,因此像小学的命题作文“我的爸爸”、“我的妈妈”里才会出现的感动人心的守护情节,这还是第一次发生在我身上。我一时有些呆怔。

她注意到我醒过来了,走过来用手碰了碰我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你是怎么把自己照顾得进医院的?”她的手指温凉,放在我额头上让我感觉很舒服,但她很快就缩回了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淡漠地问道。

这样的关切从来没有过。

我把被子拉到下巴处,摇了摇头。

“下次再生病,不要再被送到这家医院来了。”丢下这句话,她干脆地离开了病房。

护士来帮我换点滴瓶的时候,我问她我是怎么回事。

护士告诉我,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受了凉有点儿发烧,加上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性疼痛,两样加在一起才会晕倒。只要吊完这三瓶点滴,烧退下去就没事了。

护士走的时候,还说我有个好妈妈,说我被送到医院,她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不仅把一台重要的手术推了,还特意给我要了个床位。由于病毒性感冒猖獗,现在床位可紧张了。

我不回话,我知道她好面子,总要在别人面前维持家庭和睦、儿女孝顺、幸福美满的画面,所以她今天突如其来的关心也一定是因为这个。

点滴过了三个小时才输完,帮我拔针的护士告诉我:“你妈妈现在在手术室,她让你回家一趟,说吩咐阿姨给你炖了中药,还配了药粉让你带到学校冲水喝。”

我很吃惊。

刚出医院的大门,我就接到了宋叔叔的电话:“宝儿啊,你打完点滴了?”

“打完了。”

“那正好,我现在在医院门口呢,我来接你回去。”

被宋阿姨盯着喝完整整一大碗苦苦的中药,又把一袋袋药粉塞进包里。

再次坐上宋叔叔开的车,去往学校的路上,我摸着包里的一袋袋药粉,看着窗外倏然而过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