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请给我跨越深渊的勇气
01
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胆小鬼，我不明白。
结果我仍然什么都不明白。
开会的时候，系主任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在听，我满脑子装的都是为什么，夏树，你到底要我混乱到什么地步啊。
我以为来到了这里，可以重新开始，可以试着将目光看向别的地方，可是一回头，却发现他就在这里，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开完会之后，夏树直接拽着我，将我拉出了大教室。
我能感觉到有很多目光落在我和夏树身上。大概大家都不明白，我和夏树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吧。其实不只是他们不明白，包括我自己都不明白。
夏树一路拽着我，直接把我拽去了就近的一个空教室。
他关上了教室的门，然后将我按在一个座位上，他问：“许茉凉，你讨厌我了吗？”
我偏过头去，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讨厌他。
“夏树，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会以为，你是追着我到这里来的，我会以为你不想看不到我。”
“你的确可以这样认为的。”夏树淡淡地说道。
我心中微微一颤，他竟然承认了！
“那么，你喜欢的人怎么办？”我问他，“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有一个比你小一岁的，很可爱的，让你很在意的女生吧。”
他忽然沉默了一下，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许茉凉。”
“那是怎么样的呢？”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所有的怒气都在此刻爆发了，“夏树，你要么就把一切都告诉我，然后去告诉江舒辰，说你喜欢我，这样我们好好在一起。要么你就别再管我，别再对我这样暧昧，让我好好地对你死心行不行！”
我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我背对着他，说道：“我数到三，要么你抓住我，要么就这样吧，夏树。”
“一！”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明白过，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从未将目光投向你的那瞬间，你的脚步就不曾为了谁停留过。
“二！”
我一直都看着你，看了你好多年，我想大概是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而后来那些日子里，我的视线总在人群中寻找你的踪影，不过是在加深这种喜欢。等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你的时候，喜欢已经埋得那么深。
所以才会唯独对你，没有排斥，没有因为紧张而说不出话来。
“三！”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朝我走来，然而他最终停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手，飞快地走了出去。
这可能就是我们之间的结局，我想抓住一阵风，却忘记了风是抓不住的。
夏树就是那股风，我抓不住他。
我一口气跑回了寝室，赵云已经回来了，她见到我，忙问：“没事吧，许茉凉，你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是那个男生吗？难道你被欺负了吗？”
“我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郁闷，还有一点无奈。”我笑了笑说，“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没事就好。”赵云说，“那个男生长得可真好看，他是你喜欢的人吗？”
“是啊。”我没有否认，直截了当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倒是赵云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她冲我竖起了大拇指，说：“你比我还豪放，我原本还想，如果他不是你喜欢的人，你又认识他，我还想着让你帮我介绍一下的。”
“真可惜。”我笑着说，“那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我没有办法帮你介绍。”
赵云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他挺好看，有系草的潜质啊。”
“我倒是还认识个大帅哥。”我想到了江舒辰，“以前也是我们一个高中的，他和夏树，是全校公认的两大帅哥，排名不分先后的帅。”
赵云顿时眼睛亮了：“哎哟，真的啊？”
“不过……”我迟疑了一下，“那个帅哥他喜欢我。”
赵云再次愣住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以啊，许茉凉，那等他啥时候不喜欢你了，你可一定要第一个想到我。”
“那肯定的。”我说。
虽然和赵云说着这些毫无边际的话，可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是失眠了。因为夏树那家伙，突然的出现，搅得我原本已经开始归于平静的内心，再一次泛起滔天巨浪。
那家伙，到底要我混乱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开完会的第三天，进入大学以来的第一件事——军训，就这么跟着火辣辣的太阳，一起来了。
说到军训，我发现小个子的女生真的是想哭一哭，因为最小号的军训服，穿在身上都像唱戏的一样。
我们班上，我是个子最矮的女生，排队的时候我排在第一个，我一直都好羡慕那些高个子女生，长胳膊长腿的，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
哪像我，长一点的衣服我都不敢穿，我严重怀疑我是不是没发育完全，而且上了高中之后，身高就没有再变过，153厘米，前几天体检的时候，还是153厘米。
早上在排队的时候，赵云和我开玩笑，她直接双手插着我的腋下，将我整个人都拎起来了，她说：“不知道为什么，许茉凉，我看到你我就特别想抱抱你，放大版的洋娃娃啊。”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种话的女生。”
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女生是宋汐玥！
“哎哟，真的啊，原来还有人和我的感觉一样。”赵云笑着说，“不过你也太轻了，我都没怎么用力，就把你直接抱起来了啊。”
她一边说，还一边又拎了几次，我超级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因为我感觉到，又有好几道目光朝我看过来了，简直太羞耻了！
“我家里还有个你这么大的等身抱枕呢。”赵云说，“我嫌麻烦所以没有带过来，不然抱着你都和娃娃一个样子。”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现在特别想静静，谁都别理我，太羞耻了。
竟然被女生毫无压力地抱起来了，还能演示一下什么叫“要抱抱，举高高”，而且我还见过一米四几的女生呢，一米五三……虽然的确是挺矮的，但是请不要把我和等身抱枕比啊。
“夸你可爱啊。”赵云终于舍得把我放下来了，我直接溜到了最前排，我决定要离赵云远一点，那样比较安全！
02
记得谁说过，军训完了，一个个都像矿洞里挖煤矿的，我觉得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因为换成个雪人，在这样的太阳下暴晒个几天，也会变成黑炭的。粟城的太阳太毒了，这么一比较，我顿时觉得洛城的阳光很可爱。
军训开始没几天，就有女生顶不住大太阳，出现了中暑的现象，我虽然个子不高，但是我身体一直都很好，所以军训我竟然全程没有停顿地坚持了下来。
军训的最后一天，我和宋汐玥互相拍照给对方看，然后威胁对方一定不许传给第三个人，简直黑出新境界了。
晚上和妈妈视频的时候，她对着屏幕笑了半天，我超级郁闷地想，这绝对是亲妈。
军训结束之后，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了。上课的第一天，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很不幸地又被夏树给逮到了。他就像在大教室的时候一样，直接把我拽着就按在座位上。我超想喊赵云救我的，哪知道赵云吹着口哨，当成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随便找了个空座位坐下了。
我狠狠地瞪夏树，然而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这种现象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了。
“你跟我出来！”我一把扯住夏树的校服领带，直接把他拖出了教室，教室里的其他同学纷纷侧目，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夏树。
我无视了那些视线，现在我一肚子的火，哪里管得了别人用什么眼神看我。
夏树没有反抗，直接被我拽出了教学楼。
找了一处没有人会过来的地方，我松开了手，气愤地说道：“夏树，你到底想要闹哪样？我以为那天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带你这样的，既然做了选择，就要遵守。”
“我没有承认。”夏树说。
“什么叫‘你没有承认’？”我忍不住抬高声音，“夏树同学，麻烦你解释一下，什么叫‘你没有承认’？”
“我没有承认，就是没有承认的意思。”他笑嘻嘻地说，“许茉凉，不要擅自决定我们之间的距离。”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吧。”我觉得特别无奈。“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嗯。”他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看，你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跑来找我？这样很不正常，超级不正常！”谁会这样三心二意，还三心二意得如此理直气壮！
“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喜欢的人是谁吧？”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是谁都无关紧要吧。”而且，我知道的啊，是个17岁的女生，很可爱的女生。已经知道的这么详细了，我没有必要去问清楚这个女生的名字是什么不是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谁都无关紧要？”夏树追问我。
“因为不管是谁，都和我没有关系啊！”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为什么还要去在意那个人是谁？难道还觉得我不够惨兮兮？
“当然有关系啊。”他近乎全黑的眼眸中，是深邃的眸光。
“我和你说不清楚，我走了，要上课了。”我决定放弃和他说这种毫无意义的绕口令，夏树，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我转身就要走，然而夏树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说：“是你。”
“哈？”我愣住了，脑海中有一小会儿的迷茫，“什么是我？”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他淡淡地说道。
我瞬间呆愣在原地，我刚刚听到了什么？我是出现幻觉了吗？被夏树虐得出现了幻觉？为什么我好像听到了他说，他喜欢的人是我？
“喂喂喂。”不是的吧，他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你不是喜欢那个17岁的可爱女生吗？你说过，她对你来说很重要，你找我帮忙选礼物的。”
这次轮到夏树呆住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笑了起来，他说：“许茉凉，原来你是笨蛋啊。”
“喂！”我忍不住抗议，拜托，你高考只比我高一分啊！
“不过，我也是个笨蛋啊。”他低低地说，“那个17岁的可爱女生，她是我的妹妹。”
“妹妹？”我觉得我可能搞出一个不得了的乌龙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根本没有听夏树说他有妹妹啊，而且江舒辰也从未提起过，江舒辰和夏树一起长大的，他肯定会知道夏树的事情啊，可是连江舒辰都没有提过，夏树真的有妹妹吗？
“是的，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升上高三了。”夏树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我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如果她还活着？
难道说……
“是先天性心脏病，走的时候，才14岁。”夏树轻声说，“那年我念初二。”
初二？我想起来，夏树是在初二的时候转到我们学校的，那时候的夏树，刚刚失去了重要的妹妹吗？
他缓缓地在草地上坐下，我觉得他可能要和我讲一个有点长的故事，于是我在他边上坐了下来，上课铃早就打响了，看样子这节课是注定要逃课了。
“妹妹比我小一岁，但一岁的年龄差，根本算不了什么。从我记事起，妹妹，舒辰，我们三个人就一直待在一起。妹妹出生的时候，就检查出心室不全，是先天性的心脏病，能活多久，要看她的身体状况，或者要是能够找到匹配的心脏，进行换心手术，她也能够多活个
几十年。”
夏树的声音缓缓的，淡淡的，一下子就把我带入了他说的那个故事里。
夏树说的故事，开始于他五岁那一年。
夏树五岁那年，夏叶四岁，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在哥哥还有江舒辰的屁股后面跑。如今回想起来，那真的是一段特别快乐的时光，然而有时候，往往回忆越快乐，后来忽然失去时，所面对的伤害才越大。
夏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身体发育有点慢，比同龄的孩子要矮许多。江舒辰的爸爸妈妈，从江舒辰懂事起就告诉他，隔壁家的夏叶妹妹身体不好，一起玩儿的时候，要保护妹妹，一旦妹妹不舒服，就一定要跑回家告诉大人。
那时候江舒辰并不知道心脏病是一种什么病，但他记住了，爸爸妈妈说过了，要保护妹妹。
几乎是在江舒辰和夏树的溺爱下，夏叶慢慢地长大了。
夏叶真的是个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小女孩，有时候她犯病了，为了不让大人担心，她硬是忍着难受，对着所有人笑。大家都难过，可是她笑得很灿烂。
她说：“不难过啊，小叶不难过，你们都不要难过，一点都不痛的。”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说出的话叫人心酸。
因为夏叶的身体不好，医生禁止她剧烈的运动，小孩子天性爱玩，她跟在两个哥哥后面，只能看着他们疯。
夏叶很喜欢爬到高的地方，有一次，夏树带着夏叶爬树，虽然后来回家之后，被爸妈训斥了好久，但是夏叶却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03
就这样，时间慢慢地往前走，夏叶12岁那一年，病情忽然加重，那一次医院都下了好几道病危通知单，但最后，夏叶还是活了下来。
医生无法肯定，夏叶到底还能活多久，下次发病的时候，还能不能再救回来，因为就算要动换心手术，那也要有匹配的心脏。
所有人都觉得难过，但是夏叶不难过，她总是笑着安慰所有人，甚至和他们说，她真的死了之后，他们应该怎么样去生活。
夏树心疼妹妹，江舒辰也心疼夏叶。
那时候江舒辰13岁，小小的少年，其实并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他只是觉得夏叶好可怜，只是心疼那样的夏叶。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十多年的感情，并不是假的。
后来夏叶出院了，继续回到家里住，但是这个时候，夏家已经很少让夏叶出门了，害怕她在外面的时候，忽然发病，但是夏叶向往自由，她第一次和爸爸妈妈争取到的，就是自由。她想，哪怕她只能再多活一天，她也要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地活着。
不过她每次出门的时候，夏树和江舒辰都陪着她，她也并不会走太远，只是经常去家附近的公园转转。
她特别喜欢走路边缘的白线，会和夏树还有江舒辰，玩走直线的游戏。
“白线是独木桥，黑色的柏油路面是沼泽，只能走白线，要是走到外面去，就要被沼泽吞掉哦。”这是夏叶制定的规则，夏树和江舒辰陪着她走白线。
不只是白线，还有花坛的边缘，马路牙子，但凡有那种长且窄的路面，夏叶都喜欢在上面行走。
14岁的夏叶，个子比夏树他们要矮了整整一头，她瘦胳膊瘦腿的，穿着一件米色连衣裙，在花坛边缘走的时候，她会张开双臂，就像是要飞向天空的鸟儿。
但是夏叶的病情，继续恶化着，到后来她已经无法再起床了，夏树和江舒辰每天都去看她，他们以为她会像过去一样，会好起来，会住几天院，然后就能够回家去，她还是他们的小天使，永远无忧无虑，她有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笑容，最纯粹的眸光。
“书上的小姐姐真幸福啊。”有一天，江舒辰去探望夏叶的时候，她抱着一本小说在看，“她和最喜欢的人结婚了。”
“小叶，你好起来，将来也可以和最喜欢的人结婚的。”江舒辰说。
“最喜欢的人啊，小叶最喜欢的人就是辰哥哥和树哥哥，但是小叶不能嫁给树哥哥啊。”夏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像是弯弯的月牙。
“那就嫁给我啊。”江舒辰说，“只要小叶好起来，等长大了，嫁给辰哥哥，这样你也会很幸福的。”
“嗯，那我就快点好起来。”夏叶笑着对江舒辰说。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种话，不过是安慰小孩子的话，当时他们大概谁都没有当真，若不是后来，夏叶走得那么突然，大概这样的话，早就在时间的长河里失去了踪影。
夏叶是在四月一日那天去世的。
那天，夏树和江舒辰，他们偷偷地和夏叶约好，趁着护士看不见的时候，带夏叶出去走走。
然而那天15岁的江舒辰，收到了一封粉色的信笺。
15岁的少年，第一次收到女孩子写的信，害羞彷徨，有一些不知所措。他和夏树说，自己会晚一些再去见夏叶，让夏树等他到了，再带夏叶溜出病房。
那时候的江舒辰并没有料到，那封信是有人故意放在他的桌上，用来整蛊他的。他依约去了信上留下的地址，他在黄昏里等了又等，可是他要等的人并没有来。
他后来知道了那是一封整人信，气急败坏地将那封信撕掉了，他收拾了书包赶去医院，可是他见到的，是近乎崩溃的夏树，还有浑身已经冷冰冰的夏叶。大人们都对他摇头，告诉他夏叶死掉了，无论怎么样也救不活了。
时间往前倒退三个小时，夏树去了医院之后，原本是想要等江舒辰的，可是夏叶忽然提出想要出去走走，她实在太闷了，她问江舒辰为什么不来。
“因为你辰哥哥收到了女孩子写给他的信哦。”夏树告诉夏叶。
“咦，辰哥哥还说等我长大了，就让我做他的新娘呢。”夏叶笑着说，“树哥哥，你带我出去走走吧，就一会儿，我们不走远，就在外面走一小会儿。”
最终夏树没有拗得过夏叶，他趁着护士不注意，带着夏叶溜出了病房。
“果然，外面的空气好舒服。树哥哥，我要是像你一样，身体没有问题的话，我一定要自由自在地活着，才不要受任何人的约束呢。”夏叶说着，转身往前跑了一步。
然后她笔直地朝前栽倒，那句话，竟然是夏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夏树吓坏了，他喊人来救夏叶，他浑身都在颤抖，医生来得很快，然而夏叶却还是没能救回来。
夏树特别自责，如果没有带夏叶出去就好了。
他脑中反复想着这句话，要是没有带夏叶出去就好了，那样夏叶就不会死掉了，他觉得自己是害死夏叶的凶手，他觉得自己特别可怕。
然后就在这时，江舒辰出现在了夏树的面前。
“你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来！”没有办法找到发泄方法的夏树，选择了去责怪江舒辰，“不过是一封信而已，它比小叶更重要吗？你不是和小叶说了，等小叶长大了，你就要娶小叶吗？”
江舒辰当时也吓傻了，他原本急匆匆赶去医院，是希望看到夏叶的笑脸，可是他来晚了，他连夏叶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而那句哄夏叶开心的话，却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啊，他对夏叶说了那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去赴约？为什么他没有和夏树一起来医院？要是他也在，说不定夏叶不会死。
于是在那年的四月一日里，因为一个少女的死去，另外两个少年因为极度的自责，选择将真正的自己都埋在了心里不为人知的地方。
原本品学兼优的夏树，开始旷课，开始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约束。因为妹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羡慕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受任何人的约束。她说过，如果她也能好好的，一定会让自己自由自在。
可是她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了，于是那个名叫夏树的少年，他开始追逐少女想要的自由，
04
和夏树不一样，夏叶的死让江舒辰陷入了自责。他开始害怕收任何信，尤其是女生写给他的信。在他的心里，那些信等同于死亡的阴影。
他尤其讨厌收到粉色的信笺，尤其是在四月一日那天。
那会让他想起那个孤孤单单死在14岁的少女夏叶，想起她，他就会想起那年，他细声细语地对她讲：那就嫁给我啊，等小叶长大了，就嫁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少年的肩膀还未长到足够的宽度，单薄瘦弱，根本扛不起死亡的阴影。夏树恨着江舒辰，他觉得夏叶的死，江舒辰有一半的错，他见到江舒辰就会想起那天，妹妹直挺挺地在他面前倒下去，然后就没能再站起来过。
后来夏家给夏树转了学，让他去了新的学校，没有江舒辰存在的学校。
时间久了，夏树也明白了很多事，当初他拒绝去听的那些话，也终于一点点地开始被他接纳。比如说妹妹的死，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因为那时候，夏叶已经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那天她让夏树带她出去走走，不过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的死亡，她那么喜欢自由的孩子，
怎么会允许自己死在病床上。
就算夏树没有带她溜出病房，就算当时江舒辰也在现场，夏叶仍然会死掉，这是从夏叶出生起，就不得不面对的事。她不过是一天一天地，朝着死亡做着加速运动而已。
渐渐地明白了，却依然无法坦率地去面对过去，那始终是少年心中的一抹刺痛，毕竟是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多年的妹妹啊。
从他记事起，家人就告诉他，哥哥要保护妹妹，哥哥要疼着妹妹。
他把那些话都记住了，十多年的守护，一朝一夕全要还回去，想起过去，想起妹妹的脸都会觉得痛，痛得他想要哭泣。
去了新的学校，夏树整个人都变了，他变得不听管教，任性妄为，但是夏家的父母和老师说了，就让他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夏树只是需要发泄，等到他想明白了，他就不会再执着于夏叶的死亡。
夏树转去新学校，有一天，天空哗啦啦地下着大雨，他撑着伞从一棵桃花树下走过的时候，听到了小奶猫的叫声。他抬起头来，看到那个小家伙，躲在花枝间，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爪子上还有受伤的痕迹。它的眸光是那么清澈，只一眼，就让夏树仿佛看到了夏叶。
他丢了伞，爬上桃树，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猫抱了下来。他抱着那只猫带到教室。老师当然不允许学生带猫上课，于是理所当然地，他被喊去走廊罚站。
他当时其实非常冷，那只小猫窝在他的手心里，也一直都在瑟瑟发抖，还有它爪子上的伤，一直在流血。
然而就在他又一次快要陷入悲伤的时候，有脚步声传了过来，他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矮个少女朝他走来，她似乎特别紧张，但是在路过他的时候，却将一块带着体温的丝巾搭在了少年的手臂上。
就是那一点温度，让他黑黑的眼眸里，看进去了一点点的光亮。
他用那条丝巾给小奶猫包扎了伤口，心里变得暖暖的。
他记住了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她有一头浅色的短发，稍稍带着点自然卷，她好像很喜欢低着头，他后来终于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她叫许茉凉。
要知道她是谁实在太简单了，因为小个子的女生里，只有她是短发。夏树喜欢爬上树睡觉，其实很多时候他并不在睡觉，他透过枝丫，在观察教室里最前排的那个少女。
他有点好奇，那个会把丝巾递给他的少女，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可是他观察了很久，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明白她。好多次，她都好想和别人说话，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别人找她说话的时候，她又似乎冷冷清清的，什么都不回答。怪不得没有人愿意和她成为朋友，因为她根本就是不爱理人嘛。可是后来他又观察了很久，他
发现她并不是那么傲慢的人，她不是故意对别人爱理不理的，她只是特别容易害羞，有人和她说话，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说。
他觉得她特别有趣，于是他将观察她当成了去学校的唯一趣事。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中考很快来临了，那时候明明想要放弃上学的夏树，却认认真真地填了中考志愿，他笔迹非常工整，第一栏填上了第一高中。
她还真是厉害，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了进去，他也如愿进了第一高中，然而他还是喜欢旷课，喜欢透过枝丫观察她。
再后来，他听到她们班上的女生在计划整她，并且整她的计划，是让她给江舒辰送一封粉色信笺。
他当然知道江舒辰也在第一高中，他只是假装不知道。他想，这对于他，对于江舒辰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两年来，夏树也想了很多，他其实心里早就不怪江舒辰了，非但不怪他，反而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他不应该把自己的怒火迁怒在江舒辰身上，江舒辰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因为他的话，因为夏叶的死，变得再也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女生写给他的信笺。
夏树甚至有点害怕，江舒辰把他说的孩子话当真，他害怕江舒辰，因为他和妹妹，从此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
他觉得很抱歉，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和江舒辰说这些话。
他其实是可以阻止那些女生整许茉凉的，但是他没有，或许他这么做的原因，有一样，就是想让江舒辰不再恐惧收到那样的信。
尤其是，四月一日的粉色信笺。
他看到许茉凉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将那封信偷偷放进江舒辰的课桌里。
后来，夏树也犹豫过，毕竟对于江舒辰来说，四月一日收到女生写的信，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于是他想偷偷地将那封信拿回来，可是很不巧，许茉凉因为害怕别人一回教室就看到桌上的信，所以折回去重新放。
在中午的教室门口，夏树的视线笔直地撞进了许茉凉的眼睛里。
多么美丽的意外，多么必然的遇见。
那封信，最终还是被江舒辰看到了。夏树担心许茉凉，所以他去买了同样的信封和信纸，想着如果江舒辰为难许茉凉，那么这个责任就由他来背负吧。
毕竟是他的错，既然做错了，人就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一些代价。
所以在江舒辰朝许茉凉发难的时候，他像个英雄一样，穿过人海而来。他很果断地承认那封信是他写的，果然江舒辰的注意力，从许茉凉身上，转移到了夏树的身上。
江舒辰拽着夏树走到了学校的大操场，正午时分，操场上并没有人，于是在那里，第一次的，夏树对江舒辰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变得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别人写的信，真的真的，对不起。
05
夏叶去世之后的那几年里，成长的并不是夏树一个人，其实江舒辰也成长了，他也明白了夏叶的死，并非是他们任何人的错。他们只不过是恰好的，在那个时间做了那件事，最后误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夏叶才会死。
然而并不是这样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时候，心性的成长最为迅速，那些曾经无法去回忆的，也慢慢变得可以用更好的心情去回忆了。他知道夏树当初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无法释怀，不只是夏树，江舒辰自己也无法释怀，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失去了哪一个，都会
觉得特别难以接受。
所以夏树说了对不起，江舒辰就顺势说了没关系。
他并不是不想和夏树和好的，只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夏叶，不管怎么释怀，想起那个少女，心里总归是难受的。
于是他们谁也不主动提起那个少女，也因为隔着这些过往，所以夏树和江舒辰之间的气氛，总是很奇怪。
两个想要和好的人，却不知道要怎么样走近对方，于是就这么别扭地走了这么一路。
在恢复对话之后的那一年，夏树和江舒辰约好了一起去看望夏叶。他让江舒辰换上白衬衫，不过是给夏叶送一份迟到的祭奠。
然而夏树并没有料到，也是在那一天，江舒辰会对许茉凉一见钟情。
他后来也曾想，要是他没有发现这件事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当成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回了头。
那时候的许茉凉，穿着米粉色的连衣裙，浅色的短发带着一点自然卷。她张开双臂，走在花坛的边沿上，那个背景，仿佛穿越了时光，与曾经的夏叶重合在了一起。
夏树不知道那一刻，江舒辰看到的到底是谁，但他知道的是，江舒辰那一刻的眼神，真真切切地表达出了他的欢喜。
爱啊，真的是蛮不讲理的东西。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急匆匆的，仿佛一阵微风拂面，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陷进去了一整颗心。
夏树想，其实他也一样。
知道江舒辰喜欢上了许茉凉，夏树纠结过，他对江舒辰抱有歉疚感，加上那时候的夏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喜欢许茉凉。他不知道，在最初的那一眼，当少女将带着体温的丝巾搭在他手腕上的时候，他就在灵魂深处，记住了她有多温暖。
他只是没有意识到。
于是夏树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是他害得江舒辰不敢接女生写的信，甚至担心江舒辰失去了喜欢别人的能力，那么现在，江舒辰有了喜欢的女孩，他就要帮江舒辰，追到那个女孩。
他只是暗地里做出了决定，他谁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和自己做了这样一个约定。
要撮合两个没有交际的人，一定要多制造独处的机会，一次偶然，他听到了宋汐玥拜托许茉凉帮忙补课的事，于是他故意约了江舒辰去图书馆，故意让江舒辰知道许茉凉在那里。
事实证明他的撮合很成功，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他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对劲了。
是什么地方呢？他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她站在走廊里，因为没有带雨伞而不得不在那里停留，他发现他非常想去带她走出那场大雨，然而理智阻止了他。他最终找到江舒辰，他让江舒辰去送许茉凉回家。下雨天，男生送女生回家，很赚好感分的不是吗？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可是那天，他始终无法安静下来。他忽然忐忑地想，许茉凉会不会喜欢上江舒辰呢？他明明应该期待许茉凉喜欢江舒辰的，心底却越来越焦躁难安。
他想他可能做错了什么事，但是真正意识到他喜欢许茉凉，是在海边的别墅里。
当宋汐玥问他，对许茉凉是怎么想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可能从一开始，他就喜欢许茉凉的也说不定。只是因为那时候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所以才误以为那是不重要的东西。
那瞬间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想起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想起后来在一个下雨天，他没有带伞，他蹲在地上逗着一只猫的时候，许茉凉撑着伞缓缓朝他走来，那天她喊住了要离开的他，将雨伞塞进了他的手里，雨伞的伞柄上，还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这温度是这么的似曾相识，于是那刹那间，过去的时光因为这把伞而在此被记起。那一年，白衬衫校服裙的小个子女孩儿，缓缓地，略带羞涩的，又十分紧张地朝他走来，然后将一块带着体温的丝巾搭在了他冰冷的手腕上。
就是这样的温度，当时他也曾感觉眼底发涩。
他忽然意识到，这种酸涩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迟到了很多很多天，他才明白，那种让他眼底发烫，心口发紧的感受，是喜欢啊！
可是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一点，会不会太迟了？
是太迟了吧，因为他的原因，江舒辰从对许茉凉一见钟情，变成了真正的喜欢，只要真正了解许茉凉，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
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知道，或许他放手会比较好，江舒辰那样的男生，相处久了，任何女生都会喜欢他，可是他发现，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他一边撮合着江舒辰和许茉凉，一边却又总是忍不住去找许茉凉。
或许他其实一直都还无法对夏叶的死释怀，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去逃避感情。他知道许茉凉喜欢他，她的喜欢从来没有隐藏过，她的眼神，她的表情，都清晰明了地表现了出来。
可是他不敢去触碰，害怕触碰了，就背叛了夏叶，
是的，他或许潜意识里，还认为夏叶的死是他的缘故，他害死了夏叶，却要自己去获得幸福，这样太狡猾，太过分了。
于是他继续地，用力地，将她推向江舒辰。
那天她告诉他，江舒辰向她表白了，他不敢回头看她，害怕回头了，他就再也无法隐藏他的感情了。
他的确是个胆小鬼。
因为他是胆小鬼，所以他不敢努力；因为他是胆小鬼，所以他放弃很多东西；也因为他是胆小鬼，所以他来了这里。
当许茉凉对他说了那句话，那句“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更好的了”，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错过了她，他再也遇不到更好的人了。
于是他折回头去，踩着满地落雨回去找了老师，撕掉了原本的志愿表，要了一张新的表格，然后照着许茉凉的志愿表，重新填了一遍。
他不知道许茉凉是不是真的放弃了他，可是他不敢就这样放弃她。所以他跟着她的脚步，从洛城来到了粟城。
她对他说：“夏树，你要么就把一切都告诉我，然后去告诉江舒辰，说你喜欢我，这样我们好好在一起，要么你就别再管我，别再对我这样暧昧，让我好好地对你死心行不行！”
她不知道，他当时多想冲过去抓住她，让她不要走，可是那瞬间，夏叶的影子再次浮上心头，他最终没能走完最后一步，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门的背后。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应该滚出她的世界，可是他怎么放得了手？
他明明并不想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