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为秘密而执着的少年
1
“什么?叶绥绥,你也是这个孤儿院的……”河图话音刚落,何川就忍不住惊呼出来。
“谢谢你给我留情面,没有说出‘孤儿’两个字。可是没错,叶绥绥就是个孤儿。”嘴角绽放出淡淡的笑,我对上河图关注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来不以我是孤儿而自卑。相反的,我感到很自豪!因为我有一个很爱我的院长妈妈,还有很多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你问我为什么不肯离开这里?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我舍不得。这里有我的亲人,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能够离开亲人,离开家呢?”
我说得淡定,何川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凝重。
“班长,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知道自己有多混账,也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何川转身大步朝洗衣房走去。
“班长,我去做事了。”
这家伙,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差劲嘛!
我心中多少有些欣慰。一边招呼乐筱筱继续陪孩子们玩耍,一边也跟着何川朝洗衣房走去——
何川同学虽然端正了态度,可行动还是让人担忧的。毕竟,他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做这种事。
“叶绥绥……”我刚走没两步,就被河图叫住。
“嗯?”我转身,挑眉看他。
河图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在,隐隐的,还带着几分别扭。
我知道他有话想对我说,于是也不着急。只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开口。
片刻后,河图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他咬了咬唇,郑重其事地说道:“叶绥绥,对不起。我觉得我欠你一份道歉,为我从前的误解和歧视。”
呃,这家伙。专程叫住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我挑眉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呢,搞得气氛这么紧张。放心吧,过去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从不会放在心上,所以你也不必老是介怀了!”
“叶绥绥,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河图释然地笑了笑,目光中又似乎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我想了想,也十分郑重地答道,“河图,你也让我刮目相看。”
“呃,这话从何说起?”河图皱了皱眉,有些困惑地望着我,“我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值得让你向我道谢的事情啊……”
“谁说没有?”嘴角扬起一抹俏皮的笑,我笑着说道,“那天手链的事情,若不是你敢于站出来支持我,敢于说出事情的真相,只怕又是另外一种结局了。所以,我该谢谢你。嗯,敢于说出真相的河图,也让我吓了一跳呢!”
“我不过是说出了事实而已。”我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及这个,河图似乎想到了什么,“倒是你,是怎么猜出来何川才是偷窃者的?老实说,那种情况下,似乎很难有人怀疑到何川头上。如果不是我恰巧知道他往日的劣迹,只怕我也不会联想到他头上去的……”
“呃……”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河图这个问题。
难道要告诉他,我会读心术吗?
姑且不说他会不会相信,我和他的关系,似乎还没近到这一步吧?
院长妈妈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能轻易泄露自己的秘密。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要学会保护自己。
可是,我该信任河图吗?
电光石火之间,我脑海中早已是百转千回了。
想了想,我扬唇狡黠一笑:“我是诸葛亮,掐指一算便能知过去未来。怎么,你不知道吗?”
“这么说,上次筱筱和程意宝在河边发生了什么争执,班长你掐指一算也能算出来?还有何川,他是为了吸引他爸爸妈妈的注意力,才一而再再而三偷窃这种事,也是你算出来的?”河图自然不相信我的说辞,他眸中闪过一道失落的光芒,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么,班长大人,你能告诉我,上次程意宝到底对乐筱筱说了什么,才让筱筱忍不住把她推下河吗?当时你说我冤枉了筱筱,我没能听进去。可这些日子左思右想,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冤枉筱筱了……”
“这个嘛……”沉吟片刻后,我耸肩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河图,对不起,我曾经答应过筱筱,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筱筱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仅此而已!”
“好吧,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见我不肯说出真相,河图有些遗憾地笑了笑,“但是相信我,叶绥绥。总有一天,我会搞清楚当初的真相的。还有班长大人,你身上似乎也有十分有趣的秘密。对此,我很有兴趣哦……”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河图眼中彰显无遗的浓厚兴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河图同学,做人不能太好奇哦。难道你没听过吗?好奇可以杀死猫的……”
“是吗?”河图耸肩一笑,似乎根本不把我的威胁放在心上。
我却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没想到,这家伙却有着惊人的执着——
2
周一上学的时候,身为①班之长的我照例要向我们的顾言会长提交每周的工作报告。
因为上周班上发生的事,所以这周我的工作报告就写得格外艰难,直到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才揣着我的工作报告、踩着滑板去找顾言。
身为学生会的会长,顾言自然有自己办公的地方。因为已经是放学时间,所以会长室此刻十分安静。不过由于和顾言约好了时间,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会扑个空。
滑板飞速地穿过长长的走廊,顾言的办公室就在尽头。
谁知我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河图?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收住了脚下的滑板。
“顾言,我知道你是她的好朋友,知道她的所有事情,所以我才会来问你。你该知道,如果我想,我有很多种方法知道叶绥绥的秘密。只是我不想那样做而已!”河图的声音一如往常,好听得一塌糊涂,可态度也一如往常的桀骜不驯。
只是……
刚刚我听到了什么?
叶绥绥?
他们俩为什么会提到我的名字?
叶绥绥的秘密……
难道……
河图真的付诸行动了?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顿时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伙,真的固执得可以啊!
我站在门口,进退不是,索性屏住呼吸,偷听他们的谈话。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顾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我才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河图,你似乎很在意叶绥绥?”
“当然不是。”河图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认道,“我只是好奇而已!嗯,好奇。”
河图似乎挺满意自己的解释,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我看到他漂亮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然后他以略微不满的声音问道:“会长大人,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叶绥绥她到底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别人的事情?我总觉得,她好像能看透人心一般。”
“不是最好!”顾言完完全全地无视了河图的问题,似乎当他的话是耳边风一般,温柔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警告,“河图,我知道你们这些富家公子的习性。对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的东西,你们总是感到新鲜、好奇。可是我认真地警告你,如果你不是真心,最好离叶绥绥远一点儿,不要去招惹她,知道吗?否则,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伤害她的!”河图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倒是你,会长大人。我想我也要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心中有叶绥绥,就不要给乐筱筱那丫头希望。那丫头单纯无知,她会把你的好当成是另外一种暗示的。我看着那丫头长大,当她是我的妹妹,所以我警告你,不要做伤害她的事。否则,我同样不会放过你的!”
这两个家伙,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屋里子的谈话内容,听得我惊心动魄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乐筱筱对顾言的好感,我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可是顾言怎么会以为河图在意我?
还有,河图那家伙,他怎么觉得顾言心里的人是我?
我和顾言是纯粹的革命友谊好吗?
这两个家伙,难道出门都没有带脑子吗?
“河图同学,我想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果然,河图话音刚落,顾言已经开口解释道,“我对绥绥那丫头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我只当她是我妹妹!这些年,我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其中的艰辛,绝不是我们这些旁观者能够明白的!这丫头虽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却比谁都勤奋,比谁都努力,比谁都不容易!她勇敢执着,善良正直,身上有许许多多内在的品质,远比她的容貌更加出色!如果看不到这些,而只是被她的表象所吸引的话,我就劝你离她远一点儿。叶绥绥她……值得最好的人倾心相对!”
“会长大人,不是所有的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如同你想象的那样。”屋子里陷入了一阵难耐的寂静,片刻之后,河图突然开口说道,“叶绥绥身上的人格魅力,也许从前我不明白。可是现在,我已经感受到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肤浅!”
说罢,河图再也不看顾言一眼,大步朝门口走来。
见状,我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仿佛被抓了个现行的小偷一样,万年厚黑的脸上竟出乎意料地浮起了一抹红晕。
该死的,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脚尖一点,滑板迅速后退。
“砰——”
“哎哟——”
该死的,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家伙忘记关窗户了?
我被撞得两眼直冒金星,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耳畔随即响起河图和顾言异口同声的声音。
“叶绥绥,你没事吧?”
这下子丢脸丢大发了。
我放开抓住窗棂的手,以手抚额。
谁知脚下重心不稳,竟“扑通”一声,跌了个四仰八叉。
啊啊啊,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嗯,今天一定不是黄道吉日!要不然,向来英明神武的叶绥绥,怎么会沦落至此呢?
玩了十年滑板,向来技艺超群的我,今天竟然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嘤嘤嘤,叶绥绥,江湖上从此再也没有你的传说……
3
当秋天的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慢慢悠悠掉落时,初冬终于来临。
我踩着滑板,疾驰在拥挤的街头。
此刻已是黄昏,倦鸟归林、行人归家,我叶绥绥自然也该回到孤儿院。
一阵寒风吹过,调皮地钻进了我的衣领,凉悠悠的,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这该死的气温,降得可真快!
我下意识地蜷了蜷身子,加快了滑板的速度。因为是周五,读书的孩子们全都回到孤儿院了,所以今天孤儿院里格外热闹。
才刚刚进门,四合院里便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竟比过年还高兴。”我放下书包,走到我们的“多功能综合室”,看见孩子们正围成一团,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哇,这支笔好漂亮。洋洋,给你用吧!”
“呃,这件粉红色的羽绒服,穿在小兰的身上一定很漂亮。”
“还有,这本童话书不一直都是小爱最想看的吗?”
“这台笔记本电脑,咱们要留给绥绥姐。她虽然从来不说,可我是知道她想要一台新电脑好久了。咱们家这台旧台式电脑,总会死机。好几次绥绥姐做的功课来不及保存,害得她要重做。”
呃,这架势,真的比过年还热闹啊!
这些小家伙们,兴奋得都忽视了我的存在。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又有好心人给孤儿院捐赠了吗?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孩子们你谦我让,心中有些欣慰,有些酸楚。
外边有人传说,孤儿院的孩子都是孤僻、冷漠、自私的。其实他们不知道,正是缺乏了家的温情,孤儿院的这些孩子比那些正常人家的孩子更渴望爱、关心和温暖,所以他们更懂得知足,更懂得感恩。
只要你给予他们一点点爱和温暖,他们就会还给你更多。
别的我不知道,但至少阳光孤儿院的孩子们,我敢保证,他们团结友爱、互相爱护。但凡有一点点好东西,都是首先想着对方,是没有血缘,却胜似血亲的兄弟姐妹。
就譬如此刻,接到了这么多的捐赠,却没有一个孩子抢着闹着把好东西往自己的身旁搬。他们优先想到的,总是自己的小伙伴们,而不是自己。
“你们刚才说,要给绥绥姐留什么东西啊?”我眼眶有些湿润,鼻子有些发酸,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真是太懂事了。
“绥绥姐,你回来得正好!”
“绥绥姐,你看这台电脑。笔记本哦。”
“绥绥姐,吃糖。”
孩子们献宝似的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我的面前,我这才注意到,桌子上除了一堆衣服、书本和学习用具之外,还有一大堆美味的零食。
只是这些孩子,像是有默契一般,没有一个人主动拿一块糖吃。
从他们一双双小小的眼睛里,我能看得出他们的渴望。毕竟像他们这个年纪,零食的诱惑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不小的。
可是没有院长妈妈的发话,他们却那么自觉地遵守着规则。这样的自制力,在同龄人中已是相当傲人了。
这些可爱的小傻瓜们!
我的鼻子又忍不住酸了酸,抓起一大把糖,分到孩子们的手中,笑着说道:“绥绥姐怎么能一个人吃独食呢?来,咱们一起吃。”
孩子们欢呼一声,有些迫不及待地剥开糖,小心翼翼地放入嘴里,然后如同品味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带着近乎珍惜的姿态,慢慢地品尝。
“绥绥姐,今晚我们吃饺子哦。”我一边查看桌上的捐赠品,一边将所有东西登记造册。人群中,一个6岁左右,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长得帅气可爱的小男孩突然开了口,“街坊王阿姨正在擀饺子皮呢。”
“哦,小安宁,你怎么知道的?”我摸了摸小安宁的脑袋,心中暗忖道——
难不成今天院长妈妈收了这么多捐赠品,心情不错,所以想犒劳大家一顿?
“哦……院长妈妈说的呀。”小安宁偏着脑袋,小小的嘴里因为含着糖,发音显得有些含混不清,“她说要招待给我们捐赠物资的大哥哥。呃,绥绥姐,这个笔记本电脑,可以给我玩一下吗?”
呃,大哥哥?
我心中多少有些诧异。
这些东西,我虽然还没来得及仔细估算价值,可是粗略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竟然是小安宁口中的大哥哥捐赠的吗?
“什么样的大哥哥呀?”我心中来了好奇,一边说一边朝门外走去,末了,还忍不住对某个蠢蠢欲动的小家伙发出警告,“小安宁,我警告你。离那台电脑远点儿哦!否则,哼哼,后果自负!”
“不碰就不碰嘛,小气的绥绥姐。”小安宁撇了撇嘴,作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呃,对了。那个大哥哥长得好漂亮呀,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却对他这一招早就有了免疫力,所以压根不为所动。
这小家伙的好奇心和破坏力实在是太惊人了!如果这台笔记本电脑交到他的手里,我保证,不出半天就会被他拆得只剩零件。
不过,漫画里走出来的大哥哥吗?
我心中一动,难道……
4
刚走出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正抱着床单、被套朝洗衣房走去的院长妈妈。冬日残阳的余晖下,院长妈妈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脚步似乎也有些蹒跚。
时光如梭。
一晃眼,昔日年轻的院长妈妈也逐渐老去。
我们渐渐长大,岁月却在她身上刻下了残忍的痕迹。
这些年来,院长妈妈在我们身上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和爱。而她自己,什么也没留住。
“妈妈。”我跑上前,从身后将院长妈妈环腰抱住,将脸贴在她不再挺直的背脊上,一遍又一遍地用脸颊摩挲着她的后背。
“绥丫头,回来啦。”院长妈妈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从我的脚步和声音中,就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艰难地抽出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脸颊,“傻丫头,今天这是怎么啦?是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还是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妈妈,妈妈帮你评理去。”
“妈,你就别担心我了。向来只有你女儿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敢欺负你女儿!”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你就放心吧,你女儿好着呢!”
“唉,你这丫头就是太体贴了。这些年就算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肯告诉妈妈。”院长妈妈叹息一声,目光慈爱而无奈,“绥丫头,不要太苦了自己,不要太要强了!你终究还是个孩子,不要整天老成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妈妈,知道吗?”
“知道了,妈。”
自从回家之后,就一直在酸涩的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抱住院长妈妈,将头深埋在她的肩上,任凭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她的肩头,浸入她的衣服。
其实,叶绥绥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体贴懂事的。
小时候,我也曾经争强好胜,做什么都不服输。
被同学欺负了的时候,我也曾经委屈不平,回家向院长妈妈告状。
可是当院长妈妈牵着我的手,去学校找老师评理,想要为我讨回公道时,换来的却是另外一种委屈和不公。
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当那个护短的同学家长用一种鄙夷的口吻提出要用大额的捐赠来弥补他孩子对我造成的伤害,以便让学校减免对他孩子的惩罚时,院长妈妈那种为难的表情。
我至今依然不能忘记,当那个欺负我的同学用一种不屑的口吻说我只不过是个孤儿,就算被欺负了也是活该,也没有人会为我主持公道,只要他爸爸用钱便能摆平时,那种得意而猖狂的表情。
我至今依然不敢忘记,当年捉襟见肘的院长妈妈为了维护我的公平,而咬牙拒绝了同学家长的大额捐赠时那种内疚的表情。
我知道,那时候的她,心里是纠结的,为难的,自责的。
她维护了她一个孩子的尊严与公平,却损失了其他孩子的利益。尤其是在当年孤儿院面临资金断流的情形下,院长妈妈这个决定做得有多艰难,就可想而知了。
只可惜,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觉得气节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用钱收买得到的。
所以,因为我,孤儿院的孩子们在那一个冬天,过得异常艰难,艰难到有一天我甚至从院长妈妈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有偿献血证。
从那以后,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我也再没向院长妈妈哭诉过。
从那以后,我叶绥绥的人生观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气节是什么?
能吃吗?
好吃吗?
我只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儿,不能让院长妈妈多一份笑容,少一份辛劳,不能换来孤儿院的孩子们一顿饱餐、一件新衣服。
所以,从那以后,叶绥绥就成了一个贪钱如命的家伙。
从那以后,叶绥绥不断地变强,变强,再变强。
因为我知道,只有我强大到没有人敢欺负的时候,我才可以不用院长妈妈担心,才可以给院长妈妈分担一份辛劳……
“好了,绥丫头,妈妈得先去把这些床单、被套洗了,待会儿还要去包饺子呢!”院长妈妈的话,将我从悠久而遥远的沉思中拉回了现实,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待会儿咱们家还有客人呢。”
客人?
“妈,还是我来吧。你的手一到冬天就生冻疮,现在天气这么凉了,再这么洗下去,回头你那手呀,又该惨不忍睹了。”我这才想起刚才的猜测,于是一边笑着抢过院长妈妈怀中的床单、被套,一边好奇地问道,“不过,我们的客人是何方神圣啊?竟让你搞得这般隆重!”
“你这丫头,哪有你这样打趣妈妈的?放心吧,现在不会了。今天那位客人不仅给孩子们送了很多衣服、玩具和学习用具,还给孤儿院送了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呢!以后咱们洗衣服啊,就不用手洗了。”闻言,院长妈妈笑道,“不过我就纳闷了,他是怎么知道咱们缺一台洗衣机的?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嘛。”
全自动洗衣机……
果然是他!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朝洗衣服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那他人呢?”
“你在找我吗,叶绥绥?”因为低着头,所以我没有注意到前方的来人,直到与河图撞了个满怀,我才发现他的存在。
“啊……我的鼻子。”
这家伙,胸膛是铁铸的吗?怎么这么硬?
我恨恨地白了一眼面前的家伙,有些没好气地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帮汪院长安装洗衣机呢。”
河图拿着工具,双手沾满了污渍,就连那张帅气无敌、堪比漫画人物的脸上,也沾染上了三两点污渍,不过这依然无损他优雅的气质。
他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也仿佛是一幅动人的风景,让人忍不住流连其中。
“怎么,不欢迎我吗?”见我半天不说话,河图咧嘴一笑,问道。
“你确定你会安装吗?”我假装听不懂他语气中的失落,挑眉笑道,“别到时候把洗衣机给弄坏了。”
“绥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闻言,院长妈妈连忙敲了我一个栗暴,责怪道,“河图同学可是给咱们孤儿院捐助的爱心人士呢。开始说的全自动洗衣机,以及刚才你在孩子们那里看到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大堆孩子们的学习用具和衣服,都是他的爱心捐赠。”
我看了河图一眼,随即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瓜子,撒娇道:“知道啦,我的院长大人。我这不是和河图同学开玩笑嘛。想必他是不会介意的,对吧?”
我充满警示地瞪了河图一眼,大有他如果敢乱说话,我就要他好看的意味。
“当然!”大概是接收到了我的警告,河图冲我咧嘴一笑,目光里竟有几分若隐若现的宠溺,“汪院长,你就放心吧,叶绥绥同学和我很熟悉呢。上一次我也跟着她来过孤儿院,只是没有见到您老人家而已。所以她的玩笑话,我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绥丫头,你和河图同学是朋友吗?”见我和河图熟络,院长妈妈立刻觉察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呢?你看你,上次带河图同学回来也不和妈妈打声招呼,也没让妈妈好好招待一下你的同学。”
谁想带他回来啦,还不是他跟踪我的!
我有些无辜地瞪了瞪河图。
眼看着院长妈妈即将开启碎碎念模式,我连忙轻轻地推了推她,笑着撒娇道:“好了,我的院长大人,赶紧去厨房吧,那些饺子还等着你去完成呢!”
说罢,我拉起河图大步朝洗衣房走去。
“来来来,河图同学,我带你故地重游,参观一下我们的洗衣房。”
5
“你们感情真好。”目送着院长妈妈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河图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感慨,又有些羡慕,“如果不知道,我还真以为你们是亲生母女。”
“有一种感情,并不需要血脉来维系。”我收回目光,垂眸说道,“她对于我来说,不是母亲,胜似母亲。不是血亲,胜似血亲。她早就成为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我一辈子的妈妈。这一点,不会因为我和她血脉里流淌着不同的血液而有所改变!”
“你……真的这么想?”不知为何,河图身子猛地一怔,那张帅气逼人的脸上,如拨开乌云见到皎洁的月光,如茫茫大雾之后初升的朝阳。
一瞬间被一种豁然开朗的光芒所笼罩,让他那双如玉的眼眸,如夏夜星子一般明亮。
“当然。”我有些吃惊于他眼中的震撼,却因为顾着将手上的床单、被套丢到新买的全自动洗衣机里,而没有注意到他眼中如释重负的了然,“做人何必拘泥于某种形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靠真心来维系的,而不仅仅是靠血脉来维系。”
“叶绥绥……”河图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俊逸的眉宇间充满了复杂而奇异的表情。
那里面,还隐含中深深的感激。
“谢谢你。”
“嗯?为什么谢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河图,顿时觉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情突然就感动了他。
“因为,你的一席话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心结。叶绥绥,你说得没错,人与人的相处真心最重要,又何必拘泥于那层淡薄的血缘关系。”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河图连忙松开自己的手,有些赧然地笑道,“总之,叶绥绥,你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得谢谢你。”
“你今天也帮了我一个大忙。那么,我们算是扯平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潇洒地笑道,“就不用这样你来我往地谢过来谢过去了。”
顿了顿,我又继续说道:“不过河图,你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嘛……”河图沉吟了片刻,才刚刚开口,我们的对话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断。
“绥绥姐,绥绥姐……”一个小小的身影迈着飞快的步伐朝我们飞奔而来,“院长妈妈叫你们去吃饺子了。”
“小安宁,你的跑步速度又有进步哦。”我蹲下身子,拧了拧小家伙的鼻尖,笑道,“这都是饺子的诱惑吧。”
“哼,绥绥姐就知道欺负人。”被我说中心事,小家伙顿时闹了个满脸通红,“绥绥姐不喜欢安宁了……”
“傻瓜,绥绥姐不喜欢我们家小安宁喜欢谁呀?”我伸出手指,恨恨地点了点眼前这个唱作俱佳的小家伙的额头,“小家伙,你就别装了。赶快吃你的饺子去,我把这些床单泡好就去。”
“那我先走了哦。”到底是美食的诱惑比较大,小家伙“哧溜”一声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说道,“绥绥姐,你们也赶紧来哦。饺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是……”我还在研究河图送给孤儿院的高级货,自见到小安宁后就一直沉默的河图突然开了口。
“呃?哦,你说小安宁吗?”我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反应过来,河图口中的“他”指的是小安宁,“他也是我们孤儿院的孩子啊。从满月那天起就被送到孤儿院来了,算起来,也有6年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呃……没有。”河图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小家伙长得很亲切。而且,他小小年纪就这么帅气可爱,长大了,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级人物……嗯,大概要比我差上那么一点点……”
“河图同学,你的脸呢?”
这家伙,从前我只知道他嚣张自大,没想到,脸皮的薄厚程度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河图还真伸手指着自己的帅脸,俏皮地说:“这不是吗?”
真是服了他了!
“好了,大功告成,咱们吃饺子去!”我懒得再跟他贫嘴,成功启动洗衣机后,拍了拍手,招呼他朝屋子里走去。
此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夜色中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