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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书名:玻璃纪年本章字数:8490

恍恍惚惚地提着书包,我差一点撞上了一楼的玻璃门,这个样子一定很蠢,我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正好迎上白墨诧异的目光。

“你没事吧?还没睡醒吗?我叫了你好几声了!”

我对着他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摊开手,无可奉告。

没办法,我的脑子里已经装了太多的事情,比如昨晚没背完的单词和今天计划内的两页英语四级考题,比如以玫不断增加的旷课次数,还有那个时常打断我思路的李崇西。

白墨来得刚好,我急需一个人来当我倾诉的对象。

听说以玫又旷课了,白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捂住眼睛,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真以为我能无止境地帮她请到假?”白墨的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旷课超过一定次数,要被勒令退学的,她知道吗?”

“我告诉过她,也劝过她,可是……”

“李阿姨没有去找班主任?”白墨低低地吸了一口冷气。

“我……我还没告诉她……”或许这件事我做错了,我的声音变得像蚊子一样小。

“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想,自己先劝劝她,试着去打动她。”

“结果呢?”

“你知道的。”

……

站在走廊上向外望,操场上,几个踢足球的低年级学生正围坐在一起喝矿泉水,远处的阴云下,一片高楼被笼罩在晨雾里,灰蒙蒙的,就像我们此刻的心情。

实际上,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安以玫就开始躲着我,就像是两块磁铁的同一极,我回到家里,她不是摔门而出,就是闭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面对面的沟通却得不到丝毫的效果,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飘越远,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那么痛恨上课?真不明白,那些小混混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汤?”白墨揉揉眉心,沮丧地看了我一眼,“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不想上学了?”

“我……我不知道……”我缩了缩脖子,低下头。

虽说是在台球室里找到了她,可是她对于自己的学业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却一点也不了解。最糟糕的是,她现在处处躲着我,连说句话都不愿意了。

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的?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遇见的一只猫,我越是想接近它,它越是警惕,不管我怎么晃动着手里的小鱼干,用温柔的声音招呼它,它依旧视我如仇敌,哈着气,竖起背上的毛,瞪着我倒退,然后躲到柜子间的缝隙里,再也不肯出来。

我不过只是想摸摸它的脑袋,挠挠它的下巴而已啊!

我抬头无助地看看白墨,他正陷入沉思,紧紧地抿着嘴唇,就像是在思索一道庞大而复杂的高等代数。

一只黑色的鸟突然从眼前掠过,停在操场旁的树上,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呀……呀呀呀……呀呀!”

可是我觉得,它似乎是在嚷嚷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那只鸟终于飞走了,我突然又回想起以玫冲着我大喊的模样,脸颊又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啊!

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地锤了一下,连呼吸都变痛了。我无法成为安以玫,她也无法成为我。

我想想,上帝是多么残酷,原本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为什么要散开呢?

这段日子,我一直来来回回地想,那个时候,我究竟说错了什么?

“或许,是我把话说得太开了,伤害了她?”我抬头看着白墨,我想,我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白墨愣了一下,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如果你能伤害人的话,大概林黛玉也算泼妇了。这世界这么大,总要有个人能说得动她,只是,那个人大概不会是你。”

“我……”

他这句话像是一把剑,一下子戳中了我,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但是,我依旧从心底厌恶这样的自己,过于软弱的自己,派不上用场的自己。

“你不要再担心她了,我会处理好的。”他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啊?你打算……”我抬起头,看看他视死如归的神情,不免有些担心。

“你很快要参加面试了吧?还是把精力放在考试上吧!”他说着,温柔地摸摸我的头,“不要让李阿姨又增添一个担心的对象,她会哭的!”

我想说,她已经哭了!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看着他的表情,那么温和,那么淡定,而我却像一只找不到窝的小狗,又焦急,又沮丧,他的话终于让我稍微平静下来。最后,我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白墨,你总是那么好,我真是没办法想象,如果没有你在,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以玫会变成什么样……”

“你不要感谢我,或许就是因为我一直那么好,所以她才会变成这样,你爸爸宠着你,我妈妈宠着我,而我们两个,则宠着她。”

白墨永远是那么可靠,我总能从他身上嗅到安心的味道,即使是天塌下来,他也会用他双臂的力量去托住他。

他从来都是充满正义与力量的学院象征性人物,每个开学仪式上都少不了他作为学生代表站在讲台上的身影,迎接着无数学妹崇拜的眼神,他和脸蛋成正比的优秀成绩总能让人感叹上帝的不公平,太多美好的事物集中在他的身上,以至于连站在他的面前,好好地说上一段话,都成了一件耗尽精力的事。

但是,光越是强烈,投下的阴影就越是浓烈。

即使是我,和他站得那么近,有的时候看着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十指在琴键上如飞的模样,也会感到一阵眩晕。因为白墨太完美了,简直像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人物一样。

看着白墨坚毅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不羁的身影突然在我脑海里跳了出来,那个和白墨截然相反的危险人物——李崇西。

如果是李崇西,他会怎么做?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担忧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他的事情,他应该坐在哈雷上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一切发生,我想,他根本巴不得天下大乱!

意识到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我连忙把奔腾的思绪扯了回来,不得不再一次发现了他的危险,他给我的印象冲击,比14岁的以玫躲在厕所里偷偷学抽烟的样子还来得强烈。

就像是被下了迷药,我的目光和我的思想,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脚步。他是一口吉普赛人喷吐出的迷烟,我被呛了,副作用久久不消。

以前,“李崇西”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只是同学嘴里无聊的八卦,我从来是选择性地过滤,听过一次就记不起来,甚至根本是转身走开。

但是就在最近,他的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我捧着一叠书从长廊走过,或者午休在草地上吃便当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总能听到一些关于他的声音,比如——

“小A今天没来上课?”

“国道出事了,你不知道吗?昨天飙车党被警察截了,一大帮人进了局里。”

“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们一上道就跟飞似的,汽车都得让道,交警都只有干瞪眼,根本追都追不上,怎么会被抓?”

“撞人了,不过没死,你知道的,飙车党的头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呵呵,你是说李崇西吗?鸡多了不下蛋,人多了瞎捣蛋,他终于玩出事了吧?”

“你别小看他啊,人家后台大得很,车技也不烂,他既然有本事第一个玩哈雷,也有本事在国道上聚众竞技,你看过他拐弯的姿势没?啧啧,简直帅到没边了!”

“我骑自行车的姿势也帅得掉渣啊……”

“哈哈!”

……

翘课,在国道上飙车,这大概只是李崇西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穿着阿玛尼的黑色西服去参加黑社会头目的葬礼,又或者是某老师退休的时候在学校门口拉一个表示庆祝的大红色条幅……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而学校里的不良分子那些所谓的恶行,无论是在课堂上放鞭炮也好,还是把蛇丢到学校的花圃里也好,都成了幼儿园小朋友的调皮之举。

后来才知道,李崇西15岁就拥有了人生第一辆哈雷摩托车,大约价值20万人民币。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起点,永远比别人高得多。

年少轻狂,用在李崇西的身上,最合适不过。

我和他,一样处在最有资本“轻狂”的年纪。可是我呢?我能做点什么?翘课去最近的小店吃芒果冰,或者从班上拉一个优等生,让她陪我去看凌晨12点的电影,尽情地挂掉一门无关紧要的科目,甚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我能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大概也就仅限于如此。虽然,仅仅是这样,我也做不出来。

我曾经无意间撞到班上的同学靠在墙上热烈地拥吻,只是看了一眼,我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吓得满脸通红,拔腿就跑,差一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我永远都忘不了身后响起的哄笑,我更讨厌自己仓皇而逃的样子,像个无能为力的小傻瓜,甚至没有勇气瞪那些人一眼。

当一个人的生活只剩下沉闷的课本,成为阴云下的死水一潭,李崇西的光荣事迹总能像闪电一般,用短暂的光芒撕裂那片黑压压的天。

青春或许就是用来挥霍的,而他的本钱绝对雄厚,至少他有十足的勇气。而我,只能远远地站在圈外羡慕。

回到家里,门内是空荡荡的客厅,看着满墙的奖状,我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和往常一样,为了那些荣誉,我还得回到自己的房间,摊开课本拼命背单词。

生活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我多么希望它能起一点波澜。

此刻,家里安静得不同寻常。我喊了几声,却没有人理我,家里的人像是都约好了去看马戏团表演似的,把我抛弃在了世界的尽头。

我站在玄关,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书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几秒钟后,楼上传来了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以玫正从楼上走下来,她把一头乱发拢到脑后,用一根皮筋高高扎起,一扭身与我擦肩而过。她的长发打在我的脸上,带着一股烟味,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像我只是挂在门上的一个摆设,而我却在电光石火的一瞬,看见了她红肿的眼睛。

以玫比以往变本加厉的冷漠,甚至用带着一丝悲愤的眼神划开我们两人的距离,然后就消失在夜幕里。我甚至还来不及问问她要去哪里。

把包丢到沙发上,我独自坐在客厅里,想起白墨说过,他会处理好的,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见到曙光的出现。

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来,包围了我的身体。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那些需要斗智斗勇的事情,需要绞尽脑汁去靠近他人心灵的事情,其实我一点也不擅长。

门吧嗒一声开了,李阿姨走进客厅,看见我一个人呆坐着,不由愣了一下,柔声问:“小姐,你回来了?要喝点什么?红茶,还是咖啡?”

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我心里一凛,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上楼去了。”然后拎着沉重的书包,回到自己的房间。

拧开桌上的台灯,我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这一夜,我做了许多混乱的梦,好多梦里都有李崇西的身影。

我已经习惯了以玫对我冷漠的样子,她不再穿着我留给她的衣服,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从路边的小店里淘来的四五十元的裙子。我常常能看见那些洗了两次就起球的薄T恤迎风飘荡在厕所的窗台上。她依旧在逃课,偶尔才出现在教室里,随便晃荡一下,算是签到。

这段时间,母亲的洁癖也前所未有地变本加厉,她要求每天拖两次地板,早上一次,下午一次,还要反复地擦拭门把手,直到它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

这天晚上,和往常一样,是一个酷热的夜晚,妈妈到别的城市出差了,没有人再提起以玫的下落。我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在铿锵有力的女性声音里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梦里,我听见了摩托车的引擎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由远到近,渐渐地清晰起来。

李崇西!

我猛地睁开眼睛,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梦,除了李崇西,这里没有一个居民的交通工具能拥有这种能把整个小区的梦乡都荡碎的功能。我从床上跳起来,趴到窗边,果然看见哈雷的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花圃,车上依稀坐着两个人。

我所有的睡意都被这声音赶跑了,慌慌地披了一件蓝色的帽衫,飞快地奔下楼梯。连我本人都惊讶于这惊人的反应速度。

推开门,夜色里弥漫着雾气,路灯的光线显得那么微弱。我看见李崇西坐在摩托车上,看不清表情,他的身上挂着一个人,不用说,肯定是安以玫。

“她喝醉了。”李崇西看着我,唇角泛起一抹轻笑,“不过是几杯马丁尼而已。”

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还带着一股酸味。安以玫低垂着头,脸埋在阴影里,打着饱嗝,看起来连意识都不清醒了,天知道她被灌了多少酒!

“你……是你把她灌醉的吗?”看着以玫这副模样,我不禁有些后怕起来,抬头瞪着李崇西大声质问,“你难道不能稍微帮她节制一下吗?这该有多危险啊!”

“你该知道她的力气有多大,阻止一个热情高涨的女生放下杯子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李崇西耸耸肩膀,不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居然还想邀功,“我把人安全送到家门口了,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我瞪了他一眼:“如果你能劝她早点回家睡觉,不要在外面跟着你胡闹,我会更感谢你的!”接着,我试着把迷迷糊糊的以玫从摩托车上扶下来。可是我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臂力,她沉重的身躯差点压下来,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无视我的不满,李崇西走过来,拉过以玫的手,扶了她一把,然后对着我摇摇头说:“她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我又不是她爸,凭什么管她?再说,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吧?”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安以玫紧闭的双眼和通红的脸颊,居然没办法一下子想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和他一起先把人抬进门。

把人丢到沙发上,李崇西转身走了,连一句招呼也没有。

安以玫躺在那里,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是醒了,看着她抬手去捂嘴巴,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连忙对着房里大喊:“李阿姨,快来帮忙!”

接着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被万籁寂静中若隐若现的呕吐声和尖锐的哭叫折磨了一整晚,这些声音像是一小把一小把的针,时不时扎在我的心里,心好痛。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安以玫在酒精作用下浑浑噩噩的样子和李崇西事不关己的表情,我长时间地思考着,为什么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难理解,越来越浮躁了?

安安静静、简简单单的生活,就那么难吗?

混乱的一夜过去了。

再次见到以玫,是上午8点多,她和李阿姨站在门口等着我,两个人都垂着手,脸色肃穆得可怕。突然瞥见安以玫的脸上有一个红肿的巴掌印,我不由小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看着以玫的脸,而她只是低垂着头,看着我的鞋子,然后抬手顺了一下脸颊旁的头发,好让它盖住发红的右脸。没有了往日的泼辣,黑着眼圈沉默不语的她,看起来就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灵魂。

我尽力抑制着脸上吃惊的表情,不把视线停留在她手臂一道道红色的淤痕上。我抬头看了看李阿姨,她红着眼圈,平时挽得齐齐整整的发髻也有些凌乱,憔悴而苍白的脸,看上去就像一下子老了两岁。

没想到李阿姨会舍得下手,我想,她一定是气极了,而且气了很久。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微微,今天你能带着以玫一块儿去上学吗?”李阿姨望着我,用一种期盼的眼神。

我简直不忍心看她的脸,就好像如果我不点头答应,这个世界就会崩塌一样。

“以玫,至少今天好好去学校吧!看看老师和同学,不要一出门就溜出去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李阿姨看看我,又看看以玫,从她的声音里我隐约听见了绝望。

“我……”我对她露出了一个为难而尴尬的苦笑,小心地瞥了一眼安以玫,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扭过头,用空洞的眼神望着门外。

而我的心里却像是有十万只猫在上下抓挠,十万分的纠结。我根本没有那个自信能把她顺利带到学校。我想说,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李阿姨真的押错宝了。

“微微,拜托你了,我没办法时刻看着她,也不能用条链子把她锁起来,只有靠你们了,好不好?”李阿姨拉过我的手,再次哀求着,她的手心全是汗。

安以玫不屑地瞥了一眼那只手,似乎有些不耐烦,无意义地摇晃了一下身体,啧了一声。

时间都被李阿姨期盼的眼神撑长了,她这样看着我,就像我是悬崖上的一根稻草。

“好……”终于承受不住她的一再恳求,我声音微弱地答应了,毫无底气,连我自己都要不认识“好”这个字怎么写了。我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抵得上一台冰箱,但是我怎么能忍心像李崇西一样一脸轻松地说“对不起,这件事和我无关,她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至少我不能伤了李阿姨的心,她为我和以玫,已经付出了太多。

我和安以玫并肩走着,早晨的阳光在洒水车经过的绿地上闪闪发亮,细碎的光落在她刚染成酒红的卷发上,街道早早地就开始变得繁忙,各种闪着银光的私家车从我们两个身边呼啸而过,不过我和她周围方圆2米的空间里,却是足以隔离成另一个世界的死寂。

我放慢脚步的时候,她就加快步伐,而当我跟上她与她并肩而行的时候,她却又偏偏放慢了脚步。

我和她似乎永远不会在一条线上,平行,却若即若离。

在这气氛下,我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几次望向她,她的视线却始终向着前方。

沿街的风景不停从眼前掠过,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单调的脚步声。我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挖掘话题,但是似乎什么事从我的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苍白,像顶楼上已经风化的一面破墙。

“痛吗?身上的伤?”见她一路捂着脸颊,抱着手臂,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你没被打过,不知道这滋味吧?被打一顿就知道了。”

“呃……今天要上英语课呢,要不要……我把笔记借给你?”

“算了吧,你的笔记太深奥,我可不一定看得懂。”

“昨天晚上喝了那么多酒,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嗯,难受,你能帮我吗?”

……

我拼命地搜索着话题,但是很遗憾,以玫显然并不打算配合我。我们就像在打网球,每个球发过去,她总能啪地狠狠地把球打回来,而我每次都接不到。

而且,不知道是我的话题又触犯了她的哪条神经,又或者是她宿醉的后遗症犯了,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或许我应该从和她生活更贴近的事情下手?比如夜市、比如台球,又比如那个开着重型摩托车载着她去兜风的那个人?

毕竟那是她的青春,她拥有的,我所没有的东西。

“你……李崇西经常带你去喝酒吗?”

……

“他是不是经常飙车?”

……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突然爆发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甩开了我的手,愤怒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说的话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的表情就跟那天打我巴掌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被电了似的,迅速地向后退了两步,条件反射地把手挡在脸颊旁。

就在我以为她又要动手的时候,我听见她朝我大喊起来——

“做得这么假,到底有没有意思?”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脑袋嗡嗡地响:“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真厉害!之前我还以为你真的关心我呢!本来有点感动的,啧啧,谁知你这个演技,简直可以拿十个金马奖了,出国干什么?不如去拍电影吧!”

在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之后,我像是掉进了瀑布,脑子里都是哗哗的声音。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什么演技?你在说什么?”

“装得真好啊!打小报告很开心是吧?看见我被揍其实很开心是吧?昨天晚上捂在被窝里偷笑了吧?从小到大,我妈从来没对我那么发狠过!我10岁把番茄酱糊在你爸收藏的《陌上归人图》上她都没那么狠过!班主任还跟我妈说,之前请的所有事假病假都算旷课,我要被学校警告了!你知道吗?”

“啊?李阿姨已经见过班主任了?”我像是被雷劈中,完全无法思考,“这些我全都不知道,没有跟你妈妈说过呀!”

“你当我是白痴吗?随便问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是班主任让你把我妈叫来的吧?你这么热心的好好学生,既然答应了,对我妈会一声不吭?不要笑死人了!”

“以玫,你不要那么生气,相信我,其实我还没告诉李阿姨班主任要找她的事情呢,不然那天我为什么会特地去找你呢?就是希望我们能在李阿姨知道之前把老师搞定啊!”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都跟你说了,我的事情你少管!”

我被她劈头盖脸的指责彻底弄懵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在她的心目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原来我的关怀和过问不过是虚情假意,原来……

“你是傻子呀?放着那么重要的考试不去复习,管我这个不良少女的闲事干什么?我爸又没有把我托付给你,你非要这么折腾我吗?”

“因为……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啊!我不希望你这样下去……”

“所以你就希望我被我妈狠揍一顿,然后被学校警告吗?”

“当然不是!为什么你非要把我想得那么坏?你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也应该想想别人的感受,每次你夜不归宿,我和李阿姨就要替你担心……”

我的语气加重了,是的,我是生气了,我的胸口闷得快要爆炸!原来我在以玫的心里,一直是一个傻子……沉重的无力感向我袭来。

“这些话,还轮不到……”安以玫打断了我的话,她的脸扭曲着,愤怒的目光匕首一样向我刺来。下一秒,我看见了她高高扬起的手掌——

我扭过脸,紧闭起眼睛,不知道这一巴掌又会落到哪里。

“你干什么!”

我以为我太紧张,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居然听见了白墨的声音。

睁开眼睛,我才知道,这不是幻觉。白墨正站在我们中间,他抓住了以玫那只扬起的手,脸色阴沉。以玫满脸错愕,一瞬间满脸涨得通红。

“白墨,为什么你会在这……我实在太生气了!如果不是她把事情都告诉了老师和我妈,我怎么会被我妈揍?”

“是我告诉老师和你妈的。”

以玫张着嘴巴,像是吞了一个鸡蛋,她愣了很久,才很没底气地说了一句:“你骗人!”

“你妈是上个礼拜四去见班主任的是吧?是我告诉了王老师,其实我帮你请的那些事假和病假,统统都是为了给你的逃课打掩护!”白墨冷静地从嘴里吐出残酷的字句,就像播音员在陈述一个刚刚发生过的新闻。

我的表情几乎和以玫一样震惊,在我的印象里,会帮以玫请好每一次假的白墨,像大哥哥一样温柔的白墨,怎么会愿意把他所做的这一切推翻?

“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我只是再也不能容许自己这样看着你堕落下去!你再这样下去,不光学校会抛弃你,连我都要对你失望了!”

白墨依旧握着她的手,提高了音量,我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凶过,他甚至连眼睛都发红了。很可怕,可是很有效……以玫像是被蝎子狠狠地蜇了一下,我从她黯淡的眼神中看见了失落。

看来白墨真的伤到她了。

白墨放开了她的手,啪的一声,这个原本应该落在我脸颊上的巴掌,响亮地落在了白墨的左脸上。

“我最讨厌你了!呜呜呜……”以玫哭喊着跑开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仓皇地奔走的身影,想起她曾经是离自己最近的女生,像是有什么在我心上挖了一块,变得空荡荡的。我看着白墨,他和我一样一脸错愕。

然后我看了白墨一眼,差点被他脸上的一道血口子吓晕了。

那一巴掌,以玫的指甲划破了白墨的脸颊,一道又浅又长的伤口,渗着鲜红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