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找寻你
仲夏之后,秦晔又瞒着父母回到了安城。单小天和橘子亲自去接她,单小天还要在海盗酒吧为秦晔接风洗尘,秦晔拒绝了。
单小天的跑车里面,秦晔戴着墨镜,享受着敞篷车带来的畅快感觉,说:“不是很喜欢张傲。”
“可张傲对你很有好感啊。”单小天一边开车一边说。
“我天,张傲喜欢小晔?”橘子坐在后座上闻言站了起来。
“坐下。”单小天提醒,然后又说,“我说的好感不是指喜欢,张傲敢喜欢小晔,我……”说话间,单小天感受到秦晔投来的凛冽目光,忙又改口道,“张傲敢喜欢秦晔姐,我弄死他。”单小天发音“弄”的时候故意发音成“嫩”,故作恶狠狠的样子。
秦晔望着高架桥上的车流,问:“小天儿,你是怎么跟张傲认识的?”
“大一开学,宿舍里几个哥们儿一起去海盗酒吧找妞……牛……一个姓牛的人,给他过生日,然后就跟张傲熟了起来。”单小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橘子在后座上笑得躺了下去,还找一个姓牛的人给他过生日,怎么不找姓杨姓朱姓马的?
秦晔无视单小天差点脱口而出的诡异话题,问:“我让你帮我找的房子找到了吧?”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居住的地方,在学校的实习老师是不给分配宿舍的。
“我找到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单小天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自吹自擂,“我单小天在安城……”
“好好开车。”秦晔默然地看着他。
“哦。”单小天无趣地闭嘴。
秦晔越来越不好玩了,总是凶他。单小天在心底这样想。
十多分钟后,单小天开车将秦晔带到了租房处,是一栋比较别致的小区,秦晔住在16楼。房间内部主色调为咖啡色,有一层小的复式间。
“这栋楼是赖秋家的,赖秋知道是租给你的,特意降了不少的房租。怎么样,你还满意吗?”单小天帮秦晔提行李开门,带着她进入客厅。
卧室在复式间里,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家具齐全、干净整洁,秦晔很满意。
“谢了,周六过来请你们吃饭。”秦晔笑着望着单小天和橘子,在安城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帮助她,她就是一只孤立无援的蚂蚁。
送走单小天和橘子后,秦晔开始复习接下来的课程。晚间的台灯是一抹暖黄色的光芒,同一个时间,苏遇唯也点着台灯,只是心情不一。
秦晔在白鹤小学又实习了三个月,最后过了实习。但她还是继续担任自己的班主任,因为白老师回来要重新带新一届的一年级。
不过已经升到三年级的小朋友们很可爱也很听话,秦晔做事非常仔细,又对他们可温柔可严厉,他们很快就喜欢上了秦晔,当然,这些“他们”里面可不包括周季晨。
秦晔觉得周季晨很像高中时候的苏遇唯,但苏遇唯没有他那么孤僻,秦晔找周季晨谈了好几次话,这个小孩都小心翼翼地没有被秦晔把话套出来。
这个小孩太聪明了。
别的小孩子都会乖巧地站在秦晔面前,仰起小脑袋说:“秦老师,你会一直做我们的老师,直到我们毕业吗?”
当听到秦晔笑着说“当然”的时候,他们就像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满意地嬉笑起来。
周季晨不一样,秦晔找周季晨谈话,周季晨别扭地说:“你能不能别像我妈一样,烦死了。”
“我是老师,教育你是我的职责。”秦晔说。
周季晨皱起稀疏的眉头,说:“教育不教育是你的事,听不听是我的事。”
秦晔佯装生气:“你再这样我就要你请家长了。”
周季晨撇嘴道:“老师都一样啊,只会以请家长的方式压制我。”
秦晔有些震惊,周季晨说的话哪里像八九岁孩子说的话。难道真的是她跟不上时代了,现在的小孩真的跟他们小时候不一样吗?
于是,周季晨成了秦晔最头疼的学生。
秦晔还记得,在二年级时,秦晔再三问周季晨就真的没有梦想吗?一个小梦想就可以了。周季晨的手插进衣兜里,眼睛翻着白眼说:“做个简单的人就好了,要那么多梦想做什么?”
他口吻成熟得如同一个大人。
秦晔抽时间打电话给周季晨的父母想家访,周季晨的父母却拒绝了她。真是头疼。
秦晔一个人走在街上,想着周季晨的事情,他性格孤僻、内心老成,学习成绩一直游走在中等,上不去、下不来,成绩都是次要,秦晔最担心的是,周季晨没有朋友,也很少像其他同学那样快乐地笑。
想着想着,秦晔就不由地叹了口气。
忽然,不远处有个声音响起,那个声音在叫她:“人民教师。”
秦晔扭头望去,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海盗酒吧门前。
张傲一身黑色衬衫站在酒吧门口,笑着跟他打招呼。秦晔转过身,回应:“张傲?”
张傲跟身边的朋友说了什么,朋友便离开了。他朝她走过来,笑得满面春风:“人民教师,怎么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油嘴滑舌。
秦晔移开目光,说:“无意间走到这里来了而已。”
“哦,无意间啊。这不正好证明了我们心有灵犀吗?”张傲微微弯着身体,锃亮的马丁靴在地面轻轻磕了一下,眯着眼睛促狭地对秦晔笑着。
秦晔不安地瞟了他一眼,说:“我、我走了。”
说完,她赶紧撤退。张傲却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说:“急什么,进去喝一杯?我请。”
“我不喝酒。”秦晔望着他说。
张傲抬起头,视线向下地看着她,淡定开口:“我是说果汁。”
秦晔无语。
最后,她还是跟着张傲进了海盗酒吧。
因为是白天,所以酒吧没有营业。酒吧里的椅子都叠放在桌上,秦晔一路走向吧台,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漂亮女生,有一个管理打扮的人员在问他们什么问题。
“那是你们找的酒托吗?”秦晔问。
张傲看她一眼,眉骨一扬:“挺内行的嘛。”
“没有,我大学两个室友都做过酒托,听她们说起过。”秦晔跟着张傲坐到吧台,张傲进去给她做果汁。
“那你觉得做酒托有什么坏处和好处吗?”张傲笑问。
秦晔趴在吧台上,不多描述:“好与不好也不关我的事,反正都是人家自愿的。”
张傲笑着将刚炸的橙汁放在秦晔面前,说:“你可比陆南安开明多了。”
“陆南安?”秦晔好奇地问。
张傲坐在秦晔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吧台,说:“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当她听说我在酒吧找了酒托之后,觉得我做得不对。”
“你的酒吧开了多少年了?”秦晔扭头望着规模这么大的酒吧,不禁问。
张傲耸耸肩,说:“快十年了。”
“十年?”秦晔大吃一惊,问,“你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开了吗?”
“对啊。”秦晔的吃惊在张傲的意料之内,他跟别人说起的时候,别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秦晔好奇起来张傲的人生经历,张傲于是将南安、林耀光、陈宥的十年故事告诉了她。他还说:“我刚看见你的时候,就想到了南安,所以才会特别注意你。”
秦晔明白了,又问:“你喜欢南安吗?”
张傲摇了摇头,笑道:“我们只是好朋友。”
他不喜欢南安,他没有忘记自己心底的那一个人。
张傲想认识秦晔,也不单单因为她像南安。她身上不仅有南安的影子,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秦晔点点头,喝了一口放置许久的果汁。张傲身体往前一倾,敲了敲吧台台面,勾唇笑道:“人民教师,你是不是该把你烦恼的事情告诉我呢?”他老远就看见秦晔了,秦晔一边走一边叹气,有时候还扶额。
她若不是有心事,又怎会这样?
秦晔叹了口气,双手叠放在吧台,说:“就我的学生,有个小孩子,性格很孤僻,但是谈话间又觉得他很成熟。每次上课,其他学生头顶都是一片蓝天,就他头顶一片乌云,我感觉他一直都心不在焉,每次想找到他谈心的时候,我总说不过他。一个二十二岁的大学毕业生居然斗不过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头疼。”秦晔捂着额头,感觉自己很悲惨。
张傲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人民教师,你遇到对手了。”
“别笑我了,你让我告诉你又不帮我想办法。”秦晔嘟囔着。
张傲用手指在吧台上画了两条平行线,对秦晔说:“你和他一个在此端,一个在彼岸,中间就是阻拦你们的河。你如果找不到渡河的船,就只能耐心地想其他办法。耐心、坚持不懈,找到他性格孤僻的原因,然后从这里下手。小孩子不像成人,烦恼来源很简单,就是家庭。”
“我也想过,因为我打他爸妈的电话想要家访,但都被他们拒绝了。”秦晔说。
“那就更可能是家庭了。”张傲笃定自己的推测。
“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没有。”秦晔话还没说完,张傲就打断她的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你的事情,自己想吧。”
秦晔紧抿着嘴,最后瞪张傲一眼:“自己想就自己想。”然后,她从凳子上跳下来转身就走。
末了,她似想到什么,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二十块钱“啪”地摔在吧台上,说:“果汁钱!”
然后,她挺着胸膛走出了酒吧。
张傲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个固执又可爱的人。他将二十块钱用手指夹起来,冲在不远处忙着的调酒师说,“阿保,收钱。”
末了,他转身进入工作室去。
秦晔回去后,想了很久,张傲说的话也有道理。周季晨若一直这般,她就厚脸皮些、耐心点,以区别其他学生的不同方式来对他。
反正认识了苏遇唯、单小天,结识了橘子,厚脸皮这种事情秦晔也耳濡目染了。
一次放学,秦晔布置完家庭作业之后,单独把周季晨留了下来。
等同学都走完了,周季晨略显不耐地看着秦晔,问:“干吗不让我走?”
“不是不让你走啊。”秦晔笑着收拾起教课本,走到周季晨面前,说,“听说你记数字的能力特别好,老师想请你帮个忙。”
“我没空。”周季晨不感兴趣。
秦晔不以为然,走到教室门口说:“我在办公室等你啊。”
周季晨脸一黑,他不是说了他没空吗?
周季晨站在教室里一动也不动,秦晔站在门口给隔壁班的班主任余老师打了个电话,问:“喂余老师,你还在办公室吗?先不要锁门我一会儿有事过去,啊你在给梦梦辅导作业啊,好的,我马上过来。”
一听到梦梦的名字,周季晨无神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警惕地看着秦晔的背影。
秦晔扭头问他:“怎么,你不愿意帮我吗?”
“作为我的老师你那么蠢,我出去被别人问起也挺不好意思的,就帮你吧。”周季晨冷漠地走过去,路过秦晔身边,径直往教室办公室走去。
秦晔勾唇一笑,打了个响指。
果然啊,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软肋的话,周季晨的软肋一定就是梦梦了。
梦梦是余老师的学生,经过秦晔和余老师的帮忙观察,梦梦是唯一一个能接近周季晨的学生。周季晨跟她在一起不会排斥,很多时候梦梦都会笑着跟他聊天,他认真地听着,偶尔插一句。
梦梦开朗热情,和周季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来到办公室,周季晨看见梦梦坐在余老师对面,见他进来,她冲他扬起大大的笑脸:“周季晨!你也来啦。”
周季晨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了,然后他坐在秦晔的办公桌面前,问:“要我帮什么忙?”
秦晔拿了一张打印纸给周季晨,说:“你帮我念上面的数字,我录入。交给你我就不怕会看错了,这样也会很快完成工作。”
周季晨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懒懒地念道:“B H 2 0 1 4 9 9 7 8 0 2 3、BH20149976453……”
办公室里坐着四个人,两个老师两个学生,氛围看起来十分融洽,心灵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拉近。窗外暮光渐渐隐退,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季晨将手里的A4纸扔在桌上,弓着背坐着,眼神不经意间往梦梦那边瞥。
秦晔伸了个懒腰,说:“余老师你还有多久完?我叫个外卖吧,咱们四个一起吃饭。”
余老师抬起头来,冲秦晔一笑:“好啊,你帮我们点一下,我来请你们吃。”
“那怎么行,这次我请,下次换你。”秦晔笑着拿出手机,打开饿了么,“梦梦你想吃什么呀?”
“不辣就好了秦老师,梦梦不挑食。”梦梦乖巧地说。
秦晔又在周季晨面前打了个响指,将他的视线聚起来,笑道:“小胖子,你要吃什么?”
“去,你才小胖子!”周季晨打开秦晔的手,郁闷地垂头,忽然,他眼睛里亮起一抹狡黠的颜色,于是他抬头说,“我要吃金煌家的蒸虾。”
金煌是安城最高格调的餐厅,蒸虾又是他们家的招牌菜,233一份。
“小子挺奢侈的。”秦晔“啧啧啧”地看着周季晨,他眸子里有一丝丝得意,不过今天秦晔开心,233一份的蒸虾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就当是为了心爱的学生而大放血水吧!
好不容易等来外卖,四个人一起用了餐。秦晔越发觉得周季晨十分听梦梦的话,等吃完饭,秦晔叮嘱周季晨一定要先送梦梦回家,自己再回家。
周季晨暗地里给秦晔取了个“多嘴婆”的外号,带着梦梦离去。
秦晔转头问余老师:“余老师,你知道梦梦是周季晨什么人吗?”
余老师说:“梦梦是周季晨的邻居,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吧。”
“这样啊,看来我有降服这小胖子的方法了。”秦晔摸着下巴,顿生自信。
余老师笑着说:“秦老师对学生真好,现在90后的老师,像你这样的很少了。”
秦晔一听,有些不好意思,说:“余老师你别夸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我说的是事实。”余老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秦老师你住外面吗?我送你回家吧,反正我晚上也没什么事。”
“哦好,那、那谢谢啊。”秦晔感谢地说。
秦晔和余老师似乎是学校最后离开的老师,校园变得寂静起来,校门口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刚走出校门口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被马路对面的一群男生看见了。这群男生里面,也有单小天和赖秋。
赖秋扯着盯着橱窗里男模身上衣服的单小天,嚷道:“小天小天,你看那是不是秦晔啊?她身边那个男的是谁?”
单小天闻言,循声而去,看见秦晔和余老师有说有笑地走着。
“我去!什么情况!”单小天走前几步,抓着路灯杆道,“这什么情况?”说着,单小天就要给秦晔打电话,他要问问,她跟那个男的到底什么关系!
“小天儿小天儿,你先别急,咱们跟上去看看。”赖秋提议,如果贸然给秦晔打电话,秦晔一定会把单小天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好好学习,草木皆兵。
单小天觉得赖秋说得有道理,于是和赖秋偷偷跟在秦晔的身后。
可是结果余老师就只是把秦老师送回家就礼貌地告别了,两个人任何过分的动作、话语都没有。
单小天皱着眉头说:“我是不是多疑了?”
赖秋挠着后脑勺,说:“好像是吧……”
“不行,不放心。”单小天不放心,秦晔这么优秀,看上她的男人一定很多。好不容易走了两个劲敌,他不能让其他男人也变成他的对手。单小天给秦晔打电话,等秦晔接通后,单小天说,“秦晔……啊姐姐,从明天开始,我可以接你下班吗?”
“接我下班?为什么。”秦晔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屋后将钥匙扔在沙发上,自己顺便也躺了进去。
“因为今天赖秋说在路上看到你了,你这么晚才下班,我担心你不安全,所以我想开车接你下班。”单小天说谎话越说越溜了。
秦晔笑道:“什么不安全的,你不用来接我,太麻烦了,我自己OK的。”
“不麻烦!”单小天一急,倔强道,“我不管,我就要来接你!”然后,他将电话挂上,气鼓鼓地看向秦晔16楼的窗口。
秦晔皱眉看着被挂断的电话,道:“这小孩,又怎么了?”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秦晔把电视机打开,开始啃薯片追剧。
秦晔以为单小天只是说着玩的,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单小天真的来接她下班了,而且风雨无阻。秦晔要是犟到不上车,单小天会比她更犟。
秦晔不明白,她把这些跟张傲说起的时候,张傲在吧台面前调着一杯洋酒,慢悠悠地说:“那孩子喜欢你,你不会感觉不出来吧?”
秦晔抱着杯子的手指一紧,诧异地盯着张傲。
张傲努努嘴,说:“看来你真的没感觉出来。”
“你别闹了,我只是一直把他当学生和朋友。”秦晔喝了口水,眼神躲避。
张傲认真地注视她,问:“承认别人喜欢你比承认你喜欢别人容易吧?秦晔,如果没有丁少成和苏遇唯,你会接受小天这样的孩子吗?比你小,还是你的学生。”张傲想知道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是他十年前就想知道的。
因为他也和单小天一样,曾喜欢着自己的家教老师。
但她们不喜欢他们。
秦晔轻轻地擦了擦嘴,说:“这个没办法回答你,因为这种‘如果’不成立,我不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垂着眸子,陷入沉思。
如果最当初没有丁少成,她会接受苏遇唯吗?这是同样的问题,也同样摆在秦晔的面前。秦晔害怕失去,当初害怕失去丁少成,所以在听说他和乔双花闹分手的时候,自己还小有庆幸。
好不容易理清自己的感情,放下了丁少成,却突然害怕起失去苏遇唯。
但是苏遇唯这么久都没有什么消息,她很怕会像失去丁少成一样失去苏遇唯。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她可能再也不敢去喜欢一个人了。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就不要先拥有。
单小天也是如此,她对单小天只有朋友之谊,她可以直视自己的内心,确定对单小天只是朋友关系。
秦晔抬起头,看着张傲调好了酒,说:“新调的是吧?给我尝尝。”
张傲将酒递给秦晔,说:“要一饮而尽,不要将苦涩的味道留在嘴里。”
秦晔仰头一饮,酒在口中一过,便下了喉咙。
如果能将过去烫成酒,过喉便能忘记,那该多好。
很快就是秦晔二十三岁的生日了,在秦晔二十三岁这一年,让她最难以忘记的,应该就是去参加丁少成的婚礼了。
丁少成带着乔双花回国,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结婚请柬。
结婚那天,秦晔、林胖子、橘子、单小天、伊娜、叶明、卓皓坐在了同一桌,卓皓感叹道:“咱们都到齐了,就是少了苏遇唯。”
单小天敏感地注意到了秦晔的神色,笑着说:“人家可混得比我们牛啊,先不说了,来干个杯先,这里也有些我不认识的新朋友哈,来认识认识。”
卓皓说的没错。
都到齐了,就连丁少成班上的那个彭飞,也带着老婆和刚出生的孩子来了。
可就是少了苏遇唯。
丁少成和乔双花来给他们敬酒的时候,秦晔全程波澜不惊,她的内心,终于不会为丁少成而泛起涟漪了。她衷心地祝福丁少成和乔双花能白头到老、永浴爱河。
丁少成单独跟秦晔碰了一杯,认真地说:“谢谢你,小晔。”
秦晔觉得,不应该是丁少成对她说谢谢。这个谢谢,应该是她对丁少成来说。
可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和乔双花能幸福就好。
那天的婚礼,新人与宾客的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
秦晔参加完婚礼后,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她现在是充实的。就算父母知道了她在做老师,他们也渐渐从不支持变成了不做意见。
秦晔每个假期都会回家看他们,他们也会在她耳边唠叨说:“韩风那孩子还在念你呢,每次见我们都会问起你。小晔,你大了,爸妈老了,爸妈很想找个男人来照顾你,这样我们晚年也放心了。”
秦晔以前总觉得爸妈说的这些话很烦,她不爱听。
可渐渐的,她会去选择聆听,虽然聆听和听从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当一个人过了叛逆的年龄,她越长大,就越会念家。
秦晔有时候也庆幸自己做了教师,所以才有这么多时间陪着父母。秦父和秦母也不会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秦晔身上,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足够优秀了。
转眼间就是秦晔二十四岁的生日,这天晚上,单小天和橘子包了张傲的酒吧给她庆生。但她已经变得不爱过生日了,哪个姑娘都爱听“十八岁快乐”,但是很少有姑娘爱听“二十四岁快乐”。
秦晔将自己的这个看法传达给张傲和单小天这两个直男,可是他们浑然不管她啊!硬是拖着她疯狂地嗨了一个晚上。
凌晨三点,单小天拽着喝醉酒的秦晔,把那件长长的黑色羽绒服给她穿上,将她塞进了车里。
秦晔倒在座椅上呼呼大睡,单小天将她的座椅调矮了一些。
“单小天……你这只猪,再逼我喝酒我徒手剁你命根子!”秦晔歪着头,迷迷糊糊地说着。
单小天闻言,不禁一笑,道:“那我可得好好保护自己的命根子了。”说着,他发动引擎,往秦晔居住的地方开车而去。
凌晨的安城,天空中飘着悠扬的细碎雪花。路口,单小天停下车来等红灯。
秦晔微微换了个姿势,将脸扭向车窗方向。就在那个方向,与单小天的车并排等红灯的地方,也停着一辆越野车。
驾驶座上的脸孔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他微微喘口气,有白色的烟雾从嘴里散发出来。
“真冷。”他轻声道。
秦晔忽然皱眉,那个声音轻不可闻,但她却莫名其妙地听见了。如撞击在内心深处般,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越野车上的男人也无意地往这边看过来,却看到玻璃车窗慢慢升起,只看到坐得端正的单小天的眉眼与头顶。
睁眼的秦晔也看着车窗慢慢上升,她扭头望向单小天,单小天搓了搓手,说:“下雪了,冷吧?我关窗开暖气就不冷了,你继续睡吧,到了我叫你。”
所以刚刚是幻象吗?那个声音,那个很像苏遇唯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听吗?
秦晔抱紧自己,沉默地闭上眼睛。
绿灯一亮,单小天开车离开。越野车上的苏遇唯也开车离开,两辆车,一个直行,一个右拐,渐行渐远。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胖子问苏遇唯:“明天就要报到了吧?”
“啊,都谈妥了。”苏遇唯轻笑。
林胖子又枕着双手,饶有兴趣地说:“这个惊喜有些大啊。”
苏遇唯笑而不语,继续开自己的车。
单小天将秦晔送到家里,伺候她上床睡觉,然后还要给她用温暖的热毛巾擦脸。秦晔睡得太沉了,就像死猪一样,单小天在心里这样比喻。
晚上,单小天没有回家,他在沙发上委屈了一晚。他怕秦晔第二天起不来,她还有早课,他得叫她。
可谁知第二天早上,反而是单小天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来。是秦晔用油滋滋的煎蛋的香气才把他唤醒来的。
单小天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坐在餐桌上,眼巴巴地看着秦晔将煎蛋端上来。
秦晔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打趣道:“你这样子以后怎么照顾你女朋友啊。”
“找个会照顾我的女朋友就好了。”单小天无力地坐着,闭着眼睛睡意浓浓地说。
“那你还是继续单着吧。”秦晔又给了单小天一杯牛奶,单小天开始开动。
吃完饭后,单小天将秦晔送去了学校,秦晔下车后,单小天对秦晔说:“中午我来接你,为了报答你人间美味般的早餐,我请你吃饭。”
秦晔点点头,冲他摆手,转身离去。
今天上午的三节课都是她的,她得提前去学校做准备。
办公室里,主任对秦晔说:“对了秦老师,你们班新来的体育老师今天就可以报到了,也可以正式上课,正好今天上午第四节课,你们班是体育课。”
“好,谢谢主任。”秦晔应道。
上午三节课之后,秦晔对班上的学生说:“今天你们新的体育老师就要来了,等一会儿上体育课的时候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啦秦老师。”学生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体育课啊,那可是体育课,简直是学生时期的天堂课程。
秦晔无奈地说:“那你们去吧。”
顿时,就跟粉丝接机现场一样,教室里的学生一窝蜂地往操场上奔去。秦晔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摸着下巴,想她以前,她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体育课,因为她体育课很差,体育老师还很凶。
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班上学生的活动状态。
新来的体育老师穿着红色的运动装,看起来很有活力。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一群四年级的小家伙围着他开心得不得了。
只见体育老师举起手,吹了一声哨声,喊道:“站好。”
那句声音从空旷的操场上传来,秦晔忽的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操场上的嬉笑声她似乎已听不见,她茫然地看着那个老师带着学生们一起跑步,脑海中方才熟悉的声音还在久久回荡。
秦晔六神无主,心像被绳子一样提起来,怦怦怦地快要穿破她的胸膛跳出来了。
“苏遇唯?”怎么可能?秦晔紧紧皱着眉,张望着操场的方向,连忙往楼梯口跑去。
怎么会是苏遇唯呢?可是那个声音明明就是他!
秦晔忽然想起昨晚在车上听到的声音,她以为是幻听,可结果不是幻听,一定是苏遇唯回来了。他回来,可她不知道。
他来白鹤小学做了老师,可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回来不告诉她?
秦晔心里一片乱,她跑下楼梯、穿过仍旧青葱的柏树小道,来到了操场边上。
那个身影变得高大,她都快不认识他了。
苏遇唯带着学生跑步,从最远的距离,慢慢跑向秦晔。他模糊的轮廓也在秦晔的视线里慢慢变得清晰,真的是苏遇唯,真的是他。
这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遇唯的身影又变得模糊起来。秦晔的胸口像被堵住,呼吸好难受,眼睛里蓄满的泪水似乎要决堤般。
苏遇唯用口哨吹着节奏,带着学生一起跑步。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他的口哨声,声音越来越大,回响在长空之下。
秦晔无助地站在操场边,步子摩擦着地面往后退,她想别过脑袋,时隔多年,她没有勇气对上苏遇唯的双眸。
“秦老师、秦老师!”跑步过来的学生热情地对秦晔打招呼。
苏遇唯望过去,看着她站在边上,两只手缠在一起。
她头发长长了、她眉眼更好看了,可她还是这个样子,面对他有些拘谨,明明很想往前一步,却胆怯地直往后退。
苏遇唯忽然站住,跟秦晔之间隔着四个跑道。
秦晔怔怔地看着他,好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苏遇唯先走向她,缓缓开口:“秦小晔……”
秦晔突然好想哭,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当再次听到苏遇唯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心里的弦全部被拨动,她望着他,就像望着自己不肯遗忘不肯妥协的过去。
现在,她的过去正慢慢走向她,如同往日般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冬来的风好裹着寒意,秦晔的眼中却滚烫无比。
“你……你回来了。”半晌,秦晔才不知所措地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回来了啊,好久不见了。”苏遇唯对秦晔笑着,健康的肤色让他多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秦晔抿着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围在边上的学生跑上来笑着道:“秦老师跟苏老师认识啊?”
苏遇唯摸着学生的脑袋,开朗地说:“嗯!苏老师跟秦老师也和你们一样,是同班同学哦!”
“哇,那苏老师和秦老师一定很开心吧?”
“苏老师很开心,不知道秦老师开不开心。”苏遇唯笑着看着秦晔,秦晔一怔,又被学生围起来,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
见秦晔应付不过来,学生堆里的周季晨走到苏遇唯面前,说:“苏老师,我带大家继续跑步,你和秦老师说说话吧。”
然后,他接过苏遇唯的口哨,带着一群小屁孩继续去跑步了。
苏遇唯望着他们离开,扭头问秦晔:“小晔,中午有时间吗?出去吃饭,顺便……顺便有些话想跟你说。”
秦晔点点头,说:“可以。”
“那好,饭店我来定,你等我,等我下课。”苏遇唯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迫切。
秦晔又点点头,没再说话。
苏遇唯望着她,转身过去继续上课。秦晔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眸子里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是真切的,她到现在才感确定这是真切的。
苏遇唯真的回来了……
她以为能再见到他一定漫长无期,可刚才他就站在她面前,是那么的真实。
秦晔转身爬到操场边上的石凳上,看着苏遇唯给学生们上课。
不知道为什么,苏遇唯这节课上得特别起劲,也许旁边坐着秦晔,坐着他在部队里心心念了很久很久、终于再次重逢的秦晔。
秦晔坐在石凳上,嘴角一直挂着笑。
如果说秦晔之前的生活有微缕阳光,让她惬意。那么现在,秦晔的生活一定是艳阳高照,让她十分满足。
等到中午下课,学生们往食堂钻去的时候,苏遇唯朝秦晔走过来,向她伸出手:“走吧。”
秦晔抱着自己胳膊的手一紧,她眼眸一躲,站起来自己往学校外面走去。
苏遇唯笑笑,没有在意,大迈几步,跟秦晔并肩而走。
他们俩一句话都没说,却心照不宣地微笑。
有时候,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旁,无须任何语言,都一定会感受到彼此身上幸福的气息吧。
“想吃点什么?”苏遇唯低头问秦晔,
秦晔抿抿嘴,双手背在身后,说:“火锅。”
冬天吃火锅,和喜欢的人。
“好。”苏遇唯笑着,带她往火锅城走去。
这时,要巧不巧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炸上天的女声:“苏遇唯!”
苏遇唯和秦晔扭头一看,一个短发姑娘拖着行李,朝这边飞奔而来。
苏遇唯大惊失色:“不会吧,程妙?”
“这是谁?”秦晔困惑地问。
苏遇唯赶紧躲到秦晔身后,才不至于被程妙给一个大熊抱。
“苏遇唯你干吗躲着我?”程妙气呼呼地说,无视秦晔地想伸手去抓苏遇唯。她往左一抓,苏遇唯就往右躲,她往右伸手一抓,苏遇唯就往左躲。
秦晔夹在中间,颇不自在。
程妙终于注意到了眼前这个“障碍物”,她口气不善地问秦晔:“你是谁啊?”
秦晔还没回答,程妙又似想起了什么,指着她恍然大悟:“秦晔!”
秦晔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啊,我是苏遇唯的战友,他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们关系特别好,你就像她的妹妹一样!”程妙咧嘴大笑,歪曲事实。
苏遇唯叫道:“程妙你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程妙不服气地瞪苏遇唯一眼,朝秦晔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程妙,现在是苏遇唯的女朋友。”
秦晔顿时僵直在原地。
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