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盛情
(1)
这天晚上,我正在家里躺在床上看书,却突然接到保康祺的电话。
我一愣,心里寻思着那天我并没有给他自己的号码啊,他是从哪里弄到手的?不过一回想,他能联系到的,便只有苏茉和苏云锦两个人罢了,我心一沉,只能一个劲儿向自己催眠,笃定是苏茉给他的号码。
他在电话那头依然乐呵呵的,但之后几次欲言又止,我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他绕来绕去绕了半天也没奔主题的话,开口问他:“你直接说你要干什么吧!”
“嗯。”他仔细斟酌的样子,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这周六的晚上,我们几个好朋友要去河堤那边玩,吃吃烧烤什么的,你要来吗?”
我有些无语,心想着自己和他认识还没多久啊,干吗突然这样子约我出去,于是没多想便拒绝了。
后来几天,他又好几次约我出去玩,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掉。因为那天在唱歌的时候和他说过话,感觉他人虽然不坏,可惜有庄奕这么一个招人嫌的发小,而且感觉我和他也根本不是一路人,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苏茉和苏云锦罢了,他单独约我,我没有要去的必要。
是的,不是一路人,就少联系的好,我这样想着。
眼见到了三月,春来街那边的樱花开得似云若霞,我想着好久没有和苏云锦见面了,于是打算去找他。
暖洋洋的春风,吹得我的鼻子痒痒的,我打了个喷嚏,揉揉眼睛,再睁开双眼却看到了苏云锦和周诗韵。她正阴魂不散地拉着苏云锦要去什么地方,见我来了,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我也不和她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苏云锦。
这样的天气,蓝天、白云、微暖的风,他抿着的唇,突然让我想起四个字——“浮生一梦”。就好像一场没有尽头的美好的梦境。
“小笛,你有事吗?”他先开了口,把周诗韵晾着有些难堪。
我本来想和他一起去看樱花的,又看了看周诗韵,没再接着说下去。周诗韵会心一笑,说他们要去参加话剧社的活动,末了问我:“小笛,你要不要去啊?”
她明知道话剧社的社长对我……总之,已经把那个社长得罪了,别说去参加他们社的活动,估计我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想撕了我。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周诗韵,要不是她的话……她却一点儿不在意我的眼神,说说笑笑地就要拉着苏云锦离开。
苏云锦张张嘴,本来还想对我说点儿什么的,但此时不凑巧的是话剧社的社长过来了。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说一群人都在等苏云锦和周诗韵了,催他们快点儿走。
苏云锦有些尴尬,最后冲我点点头,示意我一个人先离开。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点点头说好,心里却忽然又陷入那股难过中,就像那天晚上他没有送我回家一样,不怪他,就是心堵得厉害。
我低着头,没有了平日里对苏茉或者苏云锦的喋喋不休,一个人往校门口去了。
这时候正是放学的时间,校门口的人不少,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保康祺。可不得不承认,他是鹤立鸡群的,清瘦高大的身材特别出挑。我不知道他来这儿干什么,只隐隐约约不太想和他说话,于是也没打招呼,打算避开他。
可有些人是真的躲不掉的,我刚走出几步,他看到我,忽然开口叫我:“小笛,你总算出来了。”
那些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女生忽然鸦雀无声,都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我。他不顾及这些,笑着向我走来。
我皱了皱眉头,心里只觉得很厌烦,因为我极不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可他嫌别人的目光还不够暧昧似的,走过来就问我:“小笛,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我抬头看他,他正露出他那几颗标志性的白牙,一脸自信地等我回复。我却开口问道:“在哪儿啊?”
“福满楼。”他报上名字来,让我吃了一惊。因为上次唱歌的时候,我跟他稍稍提起过,说之前和苏茉他们一起去福满楼吃过一次饭,很喜欢那边的菜,可惜那家店门庭若市,很难预订到位置,没想到他这么上心,我说过一次他便记住了。
这下我没有别的话可说,再拒绝他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去了福满楼。
路上保康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心里却挂念着苏云锦,还在想周诗韵这家伙又会搞什么鬼。
到了饭店,落座下来,我才发现保康祺点了一桌子我喜欢吃的菜。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些感动的,于是轻声向他道谢。没想到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好像我之前都是在虐待他似的。
两个人开始吃起东西来,桌上正好有一份我喜欢喝的鸡汤,我急吼吼地舀了一碗就开喝。没想到这鸡汤撒着葱花,表面上浮着的是一层油,所以不冒热气,看不出很烫。我一下口,被烫得一个哆嗦。可此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保康祺看我不对,连忙找来一个小碗示意我吐出来。
我接过碗把汤吐了出来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怒气冲冲地质问我为什么这么不小心,本来好看的眉眼都显得奇怪起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耸耸肩膀,不知道怎么回事,毕竟烫的是我又不是他。
最后我只得自己倒上一杯柠檬水喝,可那水又酸又凉,刚才估计是烫伤了,一下子在嘴里,那酸爽简直不能停。保康祺一看,更加气急败坏,丢下我转身就出去了。
我觉得不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还拿着药膏,要我立马涂上。
我翻个白眼,涂了药膏还怎么吃东西啊!
而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叫服务员撤下了香辣好吃的菜,眼睛都不眨地点了几个清淡可口却贵得很的菜。
就在那一刻,我有些感动,原来他这人虽然看起来傻不拉唧的,对人却是细致温柔。
我含糊地对他说了句“谢谢”,他一愣,没有说话,抱着手臂和我一起等新的菜上来。
新的菜上来之后,都是清汤寡水的东西,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吃,于是有些意兴阑珊。
保康祺似乎也是和我一样无辣不欢,举着筷子夹了几个菜给我后,自己也慢慢吃了一点儿。两个人忽然沉默了下来,陷入了极其微妙尴尬的气氛。最后他开口说:“这顿你就少吃点儿吧,嘴巴烫成那样了,自己也不小心。下次我们有机会再来这家吃。”
我在心里小声哭诉,我也不想这样好吗!但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心里还像吃了蜜似的,甜甜的。
“康祺,你也在这儿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我转头一看,是个从没有见过的男孩子,不过长得也挺好看的,旁边站着一个女生,这架势一看就知道和保康祺一样,家里应该挺有钱的。
保康祺看到熟人,又露出他那种招牌式的傻笑。
两个人谈了几句,男生的眼神又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长的样子,和庄奕那个讨厌的眼神如出一辙。他有些高傲地对我扬扬下巴,问保康祺:“这个是谁啊?也不介绍一下。”
我看着他那副神情丝毫没有了一点儿好感,也不说话,不打招呼,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喝新上来的温汤。
保康祺挠挠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说:“啊,她是我的朋友啊。”
男生显然不信,还故作自然地拉了一下旁边的女孩,笑意盈盈地说:“哦,就是上次小奕说的那个在地铁站提醒你的女生啊?”说罢马上又补充道,“怎么就那么巧呢?好想去找那个小偷叔叔问一下啊。”
我身体一僵,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庄奕周围的人都这个德行。
我把手里的汤勺在白色的瓷碗里搅得叮当作响,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那个男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他:“是吗?那你一定可得带着我去。”
保康祺见我生气了,连忙含糊了几句要支开那个男生,男生也没有那么不识趣,不过走的时候还要踩我一脚:“那好,下次在地铁站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你可得提醒一下我啊。”
我憋着没说话,只觉得内心烧起一股无明火。我招谁惹谁了啊,怎么好心提醒了一下别人还得被人反反复复地怀疑?
因此接下来,我一句话都不和保康祺说,任他如何哄我,我也不做声。
一吃完饭,我就跟保康祺说我妈妈一个人在家,等着我回去,不然该着急了。他没有办法,只得送我回去,我本来连他送我回家都不愿意的,他再三坚持,我才应了下来。
此时将要入夜的街头上,有不少人走着。途经春来街,樱花很美,我仰着头,一边吹动着落下的樱花,一边看着昏黄的路灯下扑腾的飞蛾。
“小笛……”保康祺似乎有话要说。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他一愣,神色中多出了慌乱,他紧张地问:“为什么?”
我闭着眼睛,嘴巴里依然有刚才药膏的味道,然后回想起认识这个公子哥以后发生的事情,浑身都不舒服起来,比如他朋友们的质疑甚至轻蔑,又比如路边的花痴女对我莫须有的敌意。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不必为他承受这么多。
自己向来又不是那种心思很细腻温婉的人,于是我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你的存在,给我带来了很多烦恼。”
没想到保康祺却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开口道:“没关系啊,我很喜欢你。”
那一刻,我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才见过几次面,并不算了解,怎么突然就对我表白了呢?
我脱口而出:“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保康祺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缓缓对我说道:“喜欢就是喜欢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我在心里吐槽,这都多少年前的台词了呀,还拿出来对我用,以为我还是纯情少女吗?我翻了个白眼,抬头看向他。
昏黄的灯光落在我们俩的头顶,他瘦长高大的影子轻易就将我遮住。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眉眼,他的脸,其实这些都不比苏云锦差,我也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就像第一次认识一样。
他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反而红了脸,脸颊绯红地闭上了眼,把双唇向我压来,我见势不妙,一把推开他:“你干吗啊?”
他没想到我会拒绝,一张脸涨得通红,像个西红柿似的,半天才说出口:“我还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啊……”我也觉得有些尴尬,转头不敢直视他,“我只是在看……在看你这个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啊!”
他走上前来猛地抓住我的手,像个小孩子一样,用的是撒娇的口气:“是啊,我脸皮就是很厚,你拿我怎么样啊!”
我被他这种故意卖萌的样子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甩开他的手,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我走了,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拜托你!”
还不等到他再开口说什么肉麻恶心的话,我连忙捂上耳朵跑开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我妈问我干什么去了,我也没回答,独自进了屋子,锁上了门。
靠在有些冰冷的门上,我才慢慢冷静下来,心想,要是今晚是苏云锦跟我说这些话就好了。
这时,嘴巴里的伤口又适时疼了起来,提醒我不要白日做梦了……
那天之后,我不再和保康祺说话,他给我打电话都直接被我挂掉,再打来,再挂。最后,我索性将他拉进了黑名单,对他的一切问候、攻势皆不理不睬。有时候月明风清,我一个人走在樱花飘落的街头,又想起那时候的情景。
我一遍遍问自己,然后思考。
其实,怎么说呢?我的心里不是没有开心,不过那开心只是来自于这个年纪被一些优秀的男孩所表白的虚荣心罢了,我十分清楚那并不是喜欢。
另一方面,我又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虽非我妄自菲薄,但我的确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女孩子,没有苏茉的那种安静祥和的感觉,也不似周诗韵那般招摇,喜欢这样的我,并没有好处啊。
这时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一抬头,便又看到了保康祺那张因为有些生气而变形的脸。
“干吗?”我明知故问。
他也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他猛然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肩膀,有些恶狠狠地问我:“安小笛,你真的要这样子躲我吗?”
我闭着眼睛,扭过头不去看他,对着旁边的一团空气说道:“我那天夜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不等他回应,我接着说下去,语气十分淡然又笃定:“你看看你周围的朋友都是怎么想我的,我只不过是偶然在地铁站看到你要被偷东西了好心提醒一下,怎么到了你朋友们嘴里,搞得我要偷你东西似的。我知道,你家里很有钱,比茉茉还有云锦家还有钱,但就是因为你家很有钱,大家相处起来才会很累啊。”
我一席话说得很绝,表情又冰冷无疑。保康祺几乎就快被我说得垂头丧气了,不过他不放弃最后一点儿希望,眼睛亮晶晶地问我:“那要是小奕他们不那么说了呢?”
我听罢冷冷一笑:“你太天真了,保康祺,你的朋友们已经对我有这种看法,所以说之后不管你怎么想着去改变,都很难再扭转他们的想法。而且,他们已经这么想我了不是吗?你改变得了他们以后的想法,那能缓解得了我这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吗?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因为你和我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
他被我逼得说不出话来,只看着我,一张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可不开心有什么办法呢,我还不开心呢。
于是我转头离开,不再等他开口。
本来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放弃,没想到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我大跌眼镜。
(2)
这天下午,我的眼皮跳个不停,走到校门口就发现一堆女生正围在那边议论什么。
果然我一走近,就发现原来是保康祺站在那里,手里还招摇的拿着一束玫瑰花。我心叫不好,连忙转身去了南校门口,足足多走了三站路才回了家。
结果第二天,他又准时准点地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这一次我还没来得及逃,就忽然听到周诗韵那嗲嗲的声音:“哟……小笛!”
我翻了个白眼,就要躲开。没想到她还继续上前,想要拦住我,我气急了,猛地推开她,掉头就走。
一切的高潮就在第三天。
这天下午,学校门口堵满了人,我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保康祺拿着那种常见的扩音喇叭在大吼“安小笛,我喜欢你”。
这都什么年代了啊,还兴这种老土的办法。何况是他的破铜锣嗓子再加上那劣质的扩音器,我实在丢不起这人,只好硬着头皮,拨开人群向他走去。期间还看到了一脸怒火的教导主任,一双眼睛瞪得我头皮一紧。
“你果然来了。”他还不等我说话,就作势要把玫瑰花送给我。
“你烦不烦啊!”我终于忍不住了,“你都不用上课的吗?成天就来堵我!”
他笑嘻嘻的,也不做回答。
我看这里这么多人,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转头就要走开,他这次倒是机灵,跟了上来。结果我又看到了周诗韵那家伙,她看着我一脸怒火,幸灾乐祸又得意扬扬。
“谢谢你啊,按你说的办法一做,小笛果然来了。”看到周诗韵,保康祺居然说了这句话,“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哈哈!”
我猛地停住脚,转头看向周诗韵和保康祺,他差点儿撞到我身上,我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然后皱着眉头对保康祺说:“你要是敢请她吃饭,那你一辈子都别想再看到我!”
“好好好。”周诗韵却若无其事先开了口,“不吃就不吃,我不差这口饭吃的。”
我气得头顶冒烟,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两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我见周围熟悉的面孔已经慢慢减少,才跟保康祺说话:“喂!”
“嗯?”他在我身后低低地应着。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知道问这种问题其实也是白搭。
“不想怎么样……”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起码你不要这样子成天躲着我就行。”
“可是……”我觉得很恼火,“你这样子的话,云锦他……”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末了,保康祺实在受不了了,还是让步道:“要不你以后别躲着我,我就不常常来你们学校喊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其实我也害羞啊。”
“还不常常来,意思就是还要来了?”我大跌眼镜。
“嗯……不会来了。”
“好,以后茉茉他们一起出来玩的时候,我也可以来的。”我思考了一下说道。
于是这天傍晚,我和保康祺立下君子契约,虽然他仍旧笃定我会喜欢他,但不会干涉到我的正常生活。
分开时,他忽然拿出一支药膏,眼神温柔地看着我:“那天你用了一次肯定不会好,拿回去用吧。”
我点点头,接过药膏便道了别,脸上却莫名其妙飞上一抹绯红。
在他回过神前,我已经飞奔似的逃离了他的视线,连大气都不敢喘,双脚像踩了风火轮似的。
这天夜里,我惴惴不安地抱着毛绒娃娃,心里胡思乱想着,很担心苏云锦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其实我跟保康祺……根本没什么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遇到这种人。
结果第二天我一到学校,大家看我的眼神分明就不太对了。
还没进教室,就在走廊遇到了周诗韵,此时她正在和好几个平时喜欢说别人闲话的女生说话,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活像以前那些闲得无聊的老太太,而我走近了才听到她是在说我和保康祺的事情。
“那个保康祺在他们学校可是大红人,样子你们看到了,又生得好看,却喜欢了安小笛这么久,啧啧……”
“这么久?”我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几个女孩子却看到了我,虽然是喜欢说别人闲话的人,但是当事人陡然出现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于是发出咳嗽声提醒周诗韵。
周诗韵一回头看到我,也不在意,笑意盈盈地看了我一眼就进了教室。
我气鼓鼓的,有气没处撒,只能进去上课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我去操场那边的小路等了很久,因为我知道这是每天苏云锦回家必经的地方。结果他来了,神情依然是淡淡的。我踌躇了好久才开口叫他:“啊,云锦。”
他似乎是此刻才看到我,阳光下,他的皮肤像半透明似的,整个人显得朦胧。
“小笛啊,好久不见。”
我在心里嘀咕,是啊,好久不见你也不来见见我。找不到话开头,我所说的第一句居然是:“我和保康祺没什么的……”
说完我的脸就红了,因为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以何种身份来对苏云锦说这句话,又为何要跟他说这句话。
可是,下一秒苏云锦身上那种淡然的气息又伤害到了我,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下,像在吃一口极普通的东西,看一本极简单的书。
周诗韵却在此时出现,她那副嗲嗲的样子,像一罐泡得人难受的蜂蜜。一看到我,便开口说道:“啊,小笛啊,恭喜你呀,还有那个什么保康祺,虽然看起来傻傻的,但还是挺帅的嘛。”
我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却不怕事情变得复杂,还在不断假惺惺地祝福我和保康祺。最后我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烦不烦啊?”
周诗韵见我火了,苏云锦在面前,也不多说什么,站在一边偷着乐。
这时苏云锦开口了:“那个……小笛……”
“嗯?”我心底忽然燃起一丝希望,抬头看着他,我甚至能从他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满怀期待的样子。
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瞬间扑灭了我所有的热情:“我和诗韵要去参加话剧社的活动了。”
我无话可说,点点头又摇摇头,眼巴巴地看着周诗韵跟在苏云锦身后走了。
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我觉得愤怒又失望,其实谁都怪不到,但我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夜里,保康祺忽然给我打电话。
自从上次我们做好约定后,我也把他从我的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他在电话里兴冲冲地讲,有礼物要给我,叫我去拿。我其实没有一点儿兴趣,所以推脱不想出门,结果他说他就站在我们家楼下的梧桐树下,还威胁我说如果不去拿,他就自己送上来。
我打开窗户,探头一看,果然看到他在楼下冲我挥手。想着爸爸妈妈在家里,可不能让这个家伙进我们家门,不然不知道会搞出多少事情来。
于是我换下睡衣,穿着拖鞋便下了楼去。
他一见我,开心地笑着,并掏出一条丝巾蒙住了我的眼睛。我觉得古里古怪的,但是又不敢反抗,毕竟这家伙疯起来,指不定还会在我家楼下拿着扩音喇叭来场告白。
等了好一会儿,他数完俗气的“三、二、一……”之后,我的眼前豁然一亮,见他拿着一个发着光的瓶子。
“这是……”我一时没想到这是什么。
“萤火虫啊!”他乐呵呵地回答我。
我看着那些在瓶子里撞来撞去的萤火虫,忽然之间,就觉得心痛难忍,居然掉了好些眼泪。
保康祺也没料到我会一下子哭起来,连忙收好瓶子,笨拙地帮我擦着眼泪,还絮絮叨叨地安慰我:“不喜欢就不喜欢啊,你哭什么啊?”
我现在感觉受了极大的委屈,嘴一撇哭得更加伤心。
“快别哭了,不然你家邻居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不管现在他说的话有多好笑,多白痴,我都没办法笑出来,哽咽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保康祺……你知道不……知道……都是因为你。”
“啊?”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喜欢云锦啊。”我终于说出了口,然后接下来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我喜欢他啊,都是因为你,他现在一定以为我和你在一起了。”
这次连保康祺也不晓得说什么了。
等了很久很久,他才闷闷地开口:“我觉得你会喜欢我的,不过,现在我可以不让云锦知道这些。”
说罢便转身消失在了一片黑夜之中。
看着他走了,我的眼泪才慢慢停下,但是我知道,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怪他,可是啊,有时候生气的时候、委屈的时候,就一定要发泄出来面对苏云锦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我感觉自己的感情就像落在一个软绵绵的枕头上,无力又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深夜的街头上,是如此安静,所有喜欢和离别,都被寂静笼罩着,谁都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蔓延着波涛汹涌的故事与情绪。
我想,很多事情,很多故事,大抵都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份心意别人就能感知。苏云锦是这样,保康祺亦是这样。
(3)
后来我为了不见保康祺,也为了多看看苏云锦,三天两头地往苏茉家跑。她爸爸妈妈早就认识我了,也不客气,开心地帮我叫苏茉。
偶尔,我也是会看到苏云锦,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很好,但是我又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这种好很淡很淡,淡到让我觉得像在做一个梦。
有一次在苏茉家做作业的时候,她忽然提起保康祺,一个劲儿夸他,说他学业好人也很帅,在学校人气也高,做男朋友一定特别棒。我趴在桌上写作文,尖锐的笔尖一不小心就戳穿了纸张,我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苏茉见我不接话,继续调笑我:“其实我觉得他还真的挺不错,小笛,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我听到这儿,放下手中的钢笔,转过头十分严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苏茉,你再开这种玩笑,我们俩就可以绝交了。”
苏茉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样动怒的样子,于是噤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苏妈妈叫我们俩一起去吃蛋糕,苏爸爸在看电视,我和苏茉一勺一勺地吃着苏妈妈做的蛋糕,开着玩笑。打量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装作随意地问道:“阿姨,怎么又没看到云锦啊?”
苏妈妈笑了起来,三十多岁的她看起来很年轻,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甜蜜的感觉,这和周诗韵那种矫揉造作不一样,她是浑然天成的,像从小养在蜜罐中。
笑了一下,她才开口说:“他啊,最近好像在忙学校话剧社的事情……小笛,你参加什么社团没有,你看茉茉,就什么都不会,天天腻在家里玩。”
我一听“话剧社”,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好,但面上还是笑着,继续和苏妈妈聊着天。
临走前,我跟她打招呼,却听到她跟苏茉提起,下次要叫保康祺他们来玩。我没说话,转身出了苏家。
没想到却在小区门口遇到了苏云锦。
昏黄的灯光下,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我远远地看到他在笑,那笑容丝毫不同于平日对我的笑,又或者说,丝毫没有不同。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叫他,没想到他却一脸笑容地走进了小区,完全没有发现我。
我的心像落在了一个真空的世界里,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偶尔想起保康祺,感觉像是一场梦一样,他从那之前那天开始,就很少再出现在我面前,只是我知道,他还是在断断续续地通过不同的人打听我的事情。
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苏茉突然邀我一起去城北的一家茶餐厅吃饭。我满腹狐疑,觉得到处都有好吃的,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啊,但见她满面焦急,也就咽下了自己的疑问,跟随她去了。
到茶餐厅不久,我发现这里装修普通,东西的味道好像也很一般,而且坐标在一所大学外面,想来食物都是只求价廉不求物美的。
预定的位子在二楼,苏茉点了一杯柠檬水,一边喝着,视线却一直落在窗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没什么好看的啊,于是问她在干什么。
苏茉满脸涨红,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我心知不对,但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她既然不愿说,我也就不点破了,坐在一旁,咬着饮料的吸管,吐泡泡玩。
过了一会儿,苏茉身子一动,我跟着望向窗外,却看到了庄奕还有保康祺。两个人从下面走来,我只觉得脑袋一痛,正准备向苏茉求助,却见她双眼亮晶晶,全神贯注地看着下面。
我知道她是不会看保康祺的,那么只能是看庄奕了,虽然说上次就看出苏茉是喜欢他的,可他的态度……还有他那个未婚妻看着也不是好角色。
我从小和苏茉一起长大,我很了解她,她能做出为一个男生在他学校门口的茶餐厅守株待兔的事情让我很惊讶。因为她和苏云锦的家教自小就很好,甚至于以前我们单独相处,她说悄悄话的时候,还会跟我提起,说瞧不上那些为了吸引自己哥哥注意而举止不端的女孩子,现在虽然“巧遇”庄奕不算出格,但是也颠覆了苏茉以前在我心中的形象。
能让一直自持矜贵的苏茉做到这般地步,我开始觉得她对庄奕的感情说不定比我想象中还要深厚。
我这么一想,觉得更加恼火。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说去洗手间,借此冷静一下。
等我回来,庄奕、保康祺两个公子哥已经双双落座在我们那一桌。虽然不想庄奕和苏茉坐在一起,但我没办法,宁可挨着保康祺坐。
庄奕看到我,笑了笑:“好巧啊,在这儿也能遇到你。既然聚到了,大家就一起吃饭吧。”
其实我知道他不愿意和我说话,一切都是顾着保康祺的面子。不过他又拿出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来恶心我,我不想让苏茉难堪,也就没有发作。这时候只有我心里清楚,自己多半是被自己的好闺密出卖了,她和保康祺串通在一起“各取所需”罢了。
但保康祺这时候乐呵呵的,一脸傻笑,全然掩饰不住他的那点儿小心思。不过很久没见,我发现他居然有了点儿胡楂,盯着他,莫名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开始点餐。
一顿饭吃下来,我一点儿没有品味到什么美味,只觉得食之无味,而内心却是天人交战,全是苏茉和庄奕的那点儿事。
一边忧愁自己的闺密为什么这么不开眼,会喜欢庄奕这样一个坏蛋,一边又怨怼起庄奕这家伙明明有未婚妻,还出来拈花惹草,和苏茉暧昧。
但不得不说,庄奕十分会讨苏茉喜欢,又是给她夹菜,又是帮她挑鱼刺,时不时还夸一下她今天的配饰,一副得心应手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油嘴滑舌,只是一个玩感情游戏的老手而已,还不如保康祺这呆呆傻傻的样子来得讨喜。
于是保康祺在旁边热心的搭话,我也忍不住会答上几句。
这天吃完饭,保康祺照例要送我回家,我没有拒绝。想到很久没见面,说说话也没关系。他殷切地问我近况,我便一一回答。即便我再怎么冷淡,我们道别时,看着他离开的瘦长身影,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欢喜雀跃。
大抵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
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见一见,那便是最好的了。我回家打开窗,面对着璀璨星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