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假如我想对你做什么，你能走得出去吗
黑黢黢的森林令人毛骨悚然，我手里的立体地图犹如一部拥有卫星定位系统的导航仪。只要输入目的地，从起点到终点之间的路线就会呈现出鲜艳的颜色，令人想走错都难。
月上枝头时，我已经顺利接近此行的目的地——白骨森林。
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地方多么恐怖，虽然至今我只看到满地的腐叶，但是没准在腐叶下面就埋葬着白骨。
光是想象就令我想要落荒而逃，但是一想到艾琳娜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我还是鼓起勇气向森林深处走去。
爱月花到底长在哪里？我望着地图上出现的图像有些迷茫，这部立体地图不光可以查询地点，也可以查询一些校内的动植物资料。可是现在我输入爱月花时，在本该出现图像的地方，却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在下方有一行附注：
爱月华也被称为神圣之花，是生长在白骨森林尽头的珍稀植物，只在午夜开花。传闻此花可以洗涤魔性，所以对于一般妖怪来说，具有杀伤力。
艾琳娜果然没安好心眼，这条附注已经说明了一切。
首先，这种花非常难找，就算被我找到，我也可能因此受伤。
俗话说最毒不过妇人心，没想到妖妇的心更毒。
我萧小彤岂是如此轻易就被打败的？别忘了，我可是本书第一女主角！如果我就这么被困难吓倒了，本书作者岂不是该补脑了吗？
爱月花——神圣之花。
既然如此，我更要亲自去验证传说的真实性了，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当主角接近那些传闻中听起来很可怕的植物后，却因祸得福，功力大增。
说不准当我找到爱月花时，会有好事发生。
我捧着地图继续前进，不过周围的场景并没有因为我的乐观而有所改善。
夜还是那么黑，风还是那么大……
简直是犯罪的最佳环境，每当遇到这种环境时，就预示着危险将要发生。
“呼——”森林里忽然响起奇怪的声音，那冷冷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动物的叫声，片刻后这种声音越来越密集，并且越来越靠近。
我惊恐地环顾四周，在黑色的丛林中，亮起一双又一双闪烁着荧光的眼睛，这些眼睛盯着我，犹如看着一盘美食。
这是什么动物？我害怕地往后退步，当我靠在粗大的树干上时，我已经无路可退了，身后不远的地方，亮起更多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的眼睛。
“呼——”头顶上方响起的声音让我打了一个寒战，我艰难地抬起头，一张恐怖的脸猛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啊！”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似乎在回应我的叫喊，那些隐藏在夜色中的家伙们也叫得更加急促了。
尽管光线暗淡，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已经看清楚了对方的外表：它身上坚硬的羽毛与树干的颜色相似，所以它可以很好地隐藏在夜色中；宽大的头部好像猫的脑袋，圆圆的，有些滑稽；锐利的喙和爪呈钩形，让人一点儿也不怀疑，只要它愿意，就可以划开敌人的皮肤。
这是一只猫头鹰，体形异常庞大，此刻正用冷漠的圆眼睛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别，别过来。”明知道它们听不懂，我还是发出警告声。
突然，无数双翅膀拍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它们毫无征兆地向我飞扑而来就是对我的回答。
“走开！走开！”情急中，我捡起地上的枯树枝不停地挥舞，以此阻挡它们的攻击。
突然，原本停留在我头顶上的那只猫头鹰忽然发出一声长啸，挥了挥翅膀，盘旋在半空中，其余的猫头鹰也暂时停止对我的攻击，纷纷飞到空中与它会合。
难道它们不攻击我了？瞬间我对领头的那只猫头鹰好感剧增。可是下一秒，它们的举动就打碎了我的幻想，它们在空中排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由那只猫头鹰打头，一起向我冲来！
“救命啊！”我转身向森林深处跑去，我们的距离却在逐渐拉近。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要倒霉，逃命都要摔跤，我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可恶的猫头鹰大军发出胜利的长啸，我转头看向空中，黑压压的鸟群几乎将月亮都遮住了，这下我可是在劫难逃了。
眼看它们即将开始下一轮攻击，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一声清脆悠扬的鸟叫声响起，四周温度猛然升高，我抬头看向天空，一只鸟儿正在半空中展翅飞舞。
虽然我看不太清楚，但是从鸟儿飞翔的姿态来看，真是一只漂亮的鸟儿啊，我忍不住惊叹。
鸟儿本身并不大，它周围跳动着红色的火焰，远远望去，犹如一团跳跃的火焰。
原本围攻我的猫头鹰看到这只鸟儿后，竟然如临大敌般的挥舞着翅膀争先恐后地逃开了。红色的鸟儿也不追赶，只是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后，向西面飞去，那红彤彤的火焰是那么光彩夺目。
“等一等！”我下意识地追赶它，越追越觉得奇怪，不明白这只神奇的鸟儿为什么一会儿在天空绕出“1”字形，一会儿绕出“8”字形。
一定是我看错了吧，我揉了揉眼睛，火光已经消失不见了，而那只鸟儿猛然一顿，身体直直地从空中跌下。
糟糕！我加快步伐，努力向前奔跑，心中暗暗祈祷，这只神奇的鸟儿千万不要受到什么伤害！
当我跑到鸟儿掉落的地方时，不由得暗呼好险。一棵树冠茂盛的大树接住了从半空中跌落的那只鸟儿。
我赶紧跑到树下，这时却犯了难，这棵树太高了，光凭自己的力是根本不可能爬上去的。
“喂！你醒一醒！”我仰着头呼唤那只小鸟，它却纹丝不动地趴在树冠上。
我急忙晃动眼前的大树，希望通过震动能让小鸟有反应，但是不论我如何用力，小鸟都毫无反应。
难道……它摔死了？
这种推测令我窒息，我摇摇头，继续以自己微小的力量去摇晃眼前的参天大树，当然只是徒劳，大树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我只好嘴里不停地祈祷：“求求你，千万不要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声音在夜风中不停地颤抖。
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了良久后，我的声音已经哽咽，明明知道对方只是一只鸟儿，但是面对生命的消亡，我始终无法平静。
“还是像过去一样爱管闲事啊，爱哭鬼。”冰冷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当我看到对方时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是一位像阿波罗一般英俊迷人的少年。
水银般的月色毫不吝啬地洒在少年的身上，虚化了他的轮廓，使他散发出朦胧的光芒。金色的卷发下，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细细长长的，眼角有点儿上翘，我仔细地打量着少年的外貌，他也不闪不躲，就这样嘴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任由我看着。
少年的美惊为天人，我对他也并不陌生。因此短暂的回忆后，我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艾瑞克！”
“记忆力还蛮好的。”少年原本悠闲地坐在树上背靠着树干，此刻他慢慢站了起来，我原本还为他的举动担惊受怕，生怕他不小心摔下来，可是转念一想，他是会飞的妖怪，于是心又放下了，只是诧异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在我有些迷惑的时候，艾瑞克身子一晃，转眼出现在我的上方，然后捡起那只鸟儿，身子又一晃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瞬间移动？
我惊愕地看着这位神出鬼没的少年，直到他将红色的鸟儿交到我的手中，我才回过神来。
手里暖暖的温度让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鸟儿身边的火焰已经变得暗淡，只剩下一层红色的光芒笼罩在它的周围，它小小的身体有规律地起伏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不过，这只鸟儿的身上怎么有这么大的酒气？
我小心地将它放到口袋里，准备明天找医生帮它诊断一下，只是有些为难，不知道应该去找校医还是该去找兽医，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在这所飞禽走兽占据的学校里，兽医和校医有区别吗？
“谢谢你。”我郑重地向艾瑞克道谢，对他的印象有所好转，看来他不是个无可救药的坏蛋嘛。
艾瑞克并没有回话，只是突然将手掌伸到我面前，撩开我厚重的刘海，神色复杂地用指腹摩挲着我额上的一块疤痕。
“这个疤……还没好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块疤痕是我很小的时候留下的，长大后又被我有意遮挡，一般人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疤痕？而且听你的语气似乎认识我，我对你却没印象。”我没多想就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
“我当然知道。另外，我还知道很多……”艾瑞克平静地说，“这么多年，你怕打雷的习惯，好些了吗？”
我震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了解我的过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了解得这么清楚？你想干什么？”我戒备地看着他，悄悄地向后退去，只要他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我就溜之大吉。
艾瑞克好笑地看着我：“假如我想对你做什么，你能走得出去吗？”
我看了看他的翅膀，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些可是实话，我是用跑的，人家可是用飞的。
看他无心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识相地没有继续追问，故作镇定地说：“既然你不想对我做什么，那么我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我大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直到身后传来艾瑞克带笑的声音才停下脚步，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就想这么简单地离开吗？”
“那我该如何复杂地离开呢？”我没好气地反问。
“你害怕我？”艾瑞克略带挑衅地问，“深更半夜敢在这里散步的女生，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你说错了两点。”我才不会中他这种低水准的激将法，“第一，我可没有这个时间在森林里散步的习惯，不，不应该说习惯，如果谁真的会这个时间在森林里散步，那只能说是一种怪癖。”
我暗自得意地讽刺了艾瑞克后，又维持平静的神情说：“第二，这并不是胆小，而是谨慎。毕竟我没有强大的本领，在危险的地方停留的时间越长，对我越不利。我进入这片森林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寻找爱月花。”
“爱月花？神圣之花？”
显然艾瑞克对爱月花的传说也略有耳闻，所以我故意装作不忍心的样子说：“对，就是传说中对妖怪具有杀伤力的神奇花朵，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儿，免得误伤到你。”
“你找爱月花有什么用？你不怕它伤到你吗？”
“我找爱月花是为了救一个朋友，所以就算会受伤，也要去试试。”
“该说你富有同情心呢，还是傻得不可救药呢？”艾瑞克叹了一口气，却一脸宠爱的表情，“这么多年了，你一点儿也没变。”
“我更愿意接受第一种说法。”我撇了撇嘴，拉大与他的距离，“你不要说得好像跟我很熟一样，加上这次我才见过你两次。”
想不到艾瑞克却点头说：“没错，你是只见过我这个样子两次。”
难道还有别的样子？他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即使想跟女生搭讪，也不用这种烂借口吧。
现在我已经基本断定，他是因为上次我替龙哲出头的事情对我心生不满，所以想捉弄我。幸好我没有被他的外表迷惑，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性，才避免了上他的当。
“好了，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我要继续去寻找爱月花了，据说，这是一种只有午夜才开放的花，再磨蹭下去就错过花期了。”
“传说有时候也不那么可靠。”
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我问明白，艾瑞克将手指放到嘴里，吹出清脆的哨声。片刻过后，一只黑色的小蝙蝠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艾瑞克的肩膀上，好像不好意思一样，用翅膀半遮住自己的脸，眨着豆子般黑亮的小眼睛悄悄地看着我。
“好可爱。”我惊喜地看着害羞的小家伙，恨不得凑上去摸摸它。
艾瑞克怪声怪气地说：“真是白痴，这种生活在阴暗处的怪物，有什么可爱的。”
“对于你这种没有欣赏水平的人，是看不出来它哪里可爱的。但是在我眼中就不一样了，从头到脚，它哪里都可爱。快看快看，它在看着我呢！”我高兴地连忙向小蝙蝠挥手，而小蝙蝠也慢慢不怕我了，展翅飞到我身边。
“看来小蝠还挺喜欢你。”艾瑞克看起来心情很好，脸上的笑意不断加深。
“小蝠？”看到艾瑞克指了指绕着我飞翔的蝙蝠，我不由得深深地鄙视了他一下，空有优雅的外表，取名字的功夫这么差劲，真是俗不可耐。
不过似乎小蝠对这个名字的认同度还蛮高的，刚听到艾瑞克说了一句小蝠，它就扑棱着小小的翅膀，迫不及待地飞到主人身边。
“跟着它走吧，它会带你找到爱月花的。”艾瑞克说完，放飞小蝠，跟在它后面不紧不慢地前行。
“小蝠怎么会认识爱月花？”我好奇地追上前去，与艾瑞克并肩而行。
“爱月花确实只在午夜开放，它散发的芬芳可以令人神清气爽，心情平静，恢复理智，所以被人传成可以驱散魔性，后来以讹传讹，就转变为对妖怪具有杀伤力。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没有见过它的妖怪们对它心生畏惧，从另一方面反而保护了这种花。”
“看不出来，你懂的事情还蛮多的。”我真诚地表扬他。
艾瑞克略微抬头，轻轻地问：“难道在你眼中，拥有英俊外表的我，是不学无术的可耻之徒吗？”
我非常想纠正他，英俊的外表和才华横溢可没有一点儿关系，倒是有句谚语可以回答他的疑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过聪明伶俐的我，懂得什么叫祸从口出，所以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时候，我聪明地保持沉默了。
艾瑞克没追问，用镶着蜜色宝石的纯银柄绅士手杖拨开了前面的草丛，轻声说：“我们到了。”
草丛后的空地上，我寻找的花朵就在那里。
乳白色的花朵静静地开放着，一茎着花六到十朵，莹洁高贵，精美绝伦。
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花香浓郁，沁人心肺，令人陶醉。
“这就是爱月花？”我惊喜地跑过去，动手想要摘下它，却被艾瑞克拦住了。
“小心！”艾瑞克握住我的手，指引我看向那株爱月花，“如果花朵中结出橘色的果实，这株爱月花就不能采摘了。”
“爱月花还能结果？好吃吗？”我馋涎欲滴地问。
“尝过的人都没说过这种果子好吃不好吃。”
“为什么？”
“因为都死了。”
“啊？”我条件反射地快速把手缩了回来，面有惧色地看着爱月花。
“不用太担心，只有结出果实的花朵才是有毒的。”艾瑞克小心翼翼地从花丛中采摘了几株交给我，“够不够？”
“够了。”艾琳娜只是想刁难我，至于采多少花，她并不在意，像这么珍贵的花朵，如果都拿给那个女人太可惜了。
“既然任务完成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如果太晚睡觉，对女生的皮肤可不好。”艾瑞克牵着我的手走出花丛。
这趟简短的旅行，无形中拉近了我和艾瑞克的距离，虽然还称不上亲密，至少此刻我看他已经没有碍眼的感觉了。
“依照你此刻的速度，恐怕天亮也走不出去。”艾瑞克伸手将我打横抱在怀里，震动翅膀飞向天空，嘴里还嘟囔，“你可真够沉的。”
“你做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不由得惊恐地搂住艾瑞克的脖子，生怕这个任性的家伙一不高兴松开手，我就会从空中掉下去。
“放心吧，我不会跟你收护送费的。”
“谁担心这个！”我生气地瞪着他，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得意的笑容，“你不征求我的意见就擅自抱着我进行这么危险的空中运动，难道还想跟我收费吗？你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我抗议！我强烈要求你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哦？”艾瑞克坏笑着说，“以身相许怎么样？”
我诧异地问：“你在说什么？虽然我知道你是吸血鬼，跟我不是一个物种，但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地球上的生物啊？为什么你说的话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呢？”
艾瑞克叹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很乐意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费，不过赔偿金就用我的身体代替吧。”
“呸！”我脸一红，不屑一顾地说，“难道我还能把你论斤卖了吗？我要你的身体干什么？”
艾瑞克苦笑着说：“从你说的话里，我总觉得我自己跟牛、羊、猪肉画等号了。”
“啊，想不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多了！”
“在你的想象中，我到底该笨成什么样呢？”艾瑞克不满地抗议。
我郑重其事地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喂！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你见过最笨的人了？”艾瑞克眯起眼睛，好像一只准备向猎物发起攻击的蝙蝠，“小姑娘，不要说谎。”
“我保证我说的是事实。”得意忘形的我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直到艾瑞克假意松手，我才尖叫着说，“对不起，我说谎了，世界上最笨的人就是我！”
艾瑞克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振振有词地说：“真是个不吃点儿苦头就不会承认错误的小鬼！”
我顿时泪流满面，心里嘀咕着，这和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
“你不搂紧我，我可要松手了。”艾瑞克要挟我要挟得上瘾了，竟然得寸进尺地提出过分的要求。
我咬牙切齿地搂住他的脖子，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小命还掌握在他的手里，我真想使使劲儿，勒死他！
在我瞪着他的时候，艾瑞克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冷漠地停在半空中，而环抱着我的双臂更加用力了。
此刻，晨光来临了，东方露出了一片柔和的白色，接着，天空里种种奇妙的颜色全显现出来了。身后雾蒙蒙的森林，这时也显出了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我们已经在中华异想园的上空了，在宽阔的操场上，可以看到起得早的同学们正在勤奋地锻炼身体。
万物都展现出勃勃的生机，与我们同样伫立在半空中的那个熟悉的人，却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龙哲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平静地注视着我和艾瑞克，近在咫尺的距离，我们之间却似乎出现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早上好。”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分明是龙哲不讲理，惹我生气，我才会被玄舞拐到女生宿舍，然后遇到坏脾气的艾琳娜，被她指派到白骨森林寻找爱月花。如果不是我遇到了艾瑞克，恐怕我不光找不到爱月花，很有可能现在还在那片危险的森林里晕头转向呢。
既然错在他，他又有什么资格摆出这样的神情？更何况我和他除了同学、房客、熟人的关系，没有其他任何一种足以引起他吃醋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底气十足，将那一点点的不自在抛到脑后，坦然地面对龙哲。
不过，显然他并不欣赏我的这份坦然，他脸上平静的表情终于消失了，怒气慢慢弥漫到周围。
看到他眼中冒出的火苗，我猛然觉得屁股一阵疼痛。看，就算心里没留下阴影，身体也会深刻地记住曾经的伤痛。
我抱着鸵鸟的心态，将自己缩到艾瑞克的怀抱里。
龙哲的冷哼声如利剑一般戳在我脆弱的心脏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从他冷哼声的长短和高低，我已经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怒气了，看来我被打屁股已经成为了定局。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嘛。”龙哲冷声说道。
“如你所见，正是如此。”艾瑞克的回答让我担心不已，生怕他与龙哲撞出激烈的火花时会松手，那么我就会化为流星消失天际了，所以我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提醒他我的存在。
“真是热情的小东西。”谁知这家伙会错意了，竟然眉目含情地低头望着我。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会继续说出什么火上浇油的话来。
果然，艾瑞克成功地激化了矛盾，龙哲咬牙切齿地说：“你还要恬不知耻地抱着我的女人到什么时候？”
“你的女人？”艾瑞克皱起了眉头，“你真是大言不惭！你强制性地把讨厌你的人留在身边，还可以冠名‘我的女人’吗？”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插手。现在你只需要乖乖地把她还给我，然后收起你的獠牙，滚出这所学校，或许我会看在两校并不算深厚的友谊上，不追究你私闯中华异想园的责任，否则——”龙哲身体散发的冷气几乎让我的血液凝固了，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想将艾瑞克打得满地找牙。
“否则怎样？”艾瑞克却不把他的要挟当回事，“难道你没听过童话故事吗？所有的结局都是骑士打败恶龙，与公主双宿双飞。”
“哼！写这种老套故事的作者早就爬进棺材里去了，像你这样满脑子旧观念的小蝙蝠，不如去陪他吧。毕竟只有腐朽阴暗的地方才适合你！”
“说得好像你多了解地狱里的环境一样，不如你先替我去探探路？”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自从我变成妖怪，视力就直线上升，原本100度的近视，此时却连50米远的苍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想必那些天生的妖怪们视力更好。因为我发现越来越多的学生如潮水般涌到我的脚底下，兴致勃勃地仰头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是你自找的，就别怪我了！”龙哲冷声说完向艾瑞克发起进攻，他手一挥，原本环绕着他的气流凝聚成一股小型的龙卷风，呼啸着向我们奔来。
艾瑞克扇动翅膀，轻松地躲过了攻击，抱着我向远方飞去。
“喂！你要带着我去哪里啊？”这下我着急起来，虽然我对中华异想园没什么特殊好感，但毕竟是我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如果任由他就这么带着我离开，谁知道他会把我带到哪里去啊。
恐怕到时候我的情况不会变得更好，只会变得更糟。
“当然是去只有你和我的地方。”艾瑞克的笑容更让我发憷。
此刻龙哲也追了上来，与艾瑞克缠斗在一起。最倒霉的还是我，在他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打斗中，我只觉得头好晕。
此刻我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了，还要被他们这么折腾，即使我是“圣母”也忍不住发火了。
“把我放开，你们这些浑蛋！”没错，就是“你们”二字，因为在我眼中，他们两个人谁也不是好人！
“别乱动！”艾瑞克冲我低吼。
艾瑞克原本是想提醒我不要挣扎，不料却因为分神受到龙哲的一击猛攻，一道光波正中艾瑞克的后背，巨大的攻击力使他面目狰狞。一瞬间，他无意识地松手了……
我的身体开始坠落，一切就像慢镜头一样，我那绝佳的视力此时再次发挥作用，我甚至能看清龙哲脸上惊恐的表情，他急速地向我冲来，但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
“把手给我！”风声夹杂着艾瑞克的低吼。
我看着艾瑞克狰狞的面孔，巨大的惊吓已经使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时候我什么也想不到，只能坠落。
冰凉的风吹过，龙哲和艾瑞克都向我伸出手，当我抬起手想抓住他们的手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人们的惊呼声越来越清晰。
我要死了吗？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不死吧？这样的死法，一定很难看……
会不会摔得连家人都认不出我来了？
家人？我猛然睁大眼睛，几乎停止的心脏强烈地跳动起来。
我眼前只剩下父亲的笑脸……
“小彤，要好好照顾自己哦，爸爸等着你回家……”
这是临行前爸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我还有爸爸！我怎么能让已经失去妻子的爸爸，再失去他的女儿？我不是发过誓吗，我要守护爸爸的笑脸，绝对，绝对不想再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所以，我不能死！
当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我心中的勇气化为力量涌遍全身。
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呼唤着我，我遵从本能地将思想和身体都交给了这个声音，按照它的意思，将热流引向眉心。
我的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我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慢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个金色的光团中。
这个光团温柔地托着我的身体，我终于没有继续坠落了。
我好奇地想伸手去碰触这层光，却惊讶地发现我的手改变了——
不光是手，我的身体也发生了巨变！
为什么我的四肢会变成白色的蹄子？身体上甚至还有鳞甲？
我忘了此刻的处境，脑子里只有一个清晰无比的认知——
我真的变成妖怪了！我再也回不到人间了！
“不！”我绝望地呐喊。
心神涣散，光团也消失不见了，我再次下坠。
万念俱灰之下，我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任由体力透支的自己陷入了黑暗中。
在昏厥的前一刻，我看到龙哲飞向我，也听到了人们的惊呼——
“金麒麟！”
可是，一切都无所谓了。
爸爸，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好大的雾，弥漫在天地间。
我迷茫地看着周围，不知所措。我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愿意想，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寂静中。虽然孤独，但很安全。
至少，没有人会嘲笑我。
至少，我也不会让谁失望，让谁受伤。
就这样算了吧……
永远，永远地留在这里……
直到我忘记世界，忘记自己……
“小彤，不要跑太远。”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抢先向那里跑去。
我低头看着自己奔跑中的蹄子，不由得苦笑。瞬间，那些苦涩的回忆又充斥在脑海里了。
我怎么可能忘了？
蹄子、鳞甲、尾巴、犄角……
这一切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我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妖怪！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无忧无虑的日子，回不到思念的家园。
即使我无比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也无法抵挡想见父亲的心。
只看一眼，真的只看一眼就好！
所以，当雾中传出父亲的声音时，我就失控了。
当我迈出浓雾的那一刻，熟悉的身影已经映入了我的眼帘。
只是此时的父亲看上去好像年轻了十岁，看起来更加英俊，更加潇洒。
十年前？那时母亲还没有去世，我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而现在，父亲已经失去了母亲，如果他再失去我……
我心中一痛，不敢深思，只是贪婪地看着父亲。此刻父亲正在与人对弈，而坐在他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那人转身直视着我隐藏的地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到对方倾国倾城的容貌，我心中又是一惊，这不就是岁寒吗？
难道他发现我的存在了？我紧张地与他对视，直到父亲开口：“怎么了？曾曾曾曾爷爷？”
“不要这么麻烦，叫我岁寒就可以了。”岁寒这才转过身继续与父亲下棋。
“那怎么可以？您可是长辈。”父亲恭敬地说。
“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是个老不死的。”岁寒发出爽朗的笑声，手提白子杀进棋盘中。
“您能健康地一直活着，我才能安心。”
“恐怕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小彤吧。”
听到他们提到我，我更加用心倾听，希望知道更多过去不知道的事情。
父亲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略带无奈地说：“人类的寿命非常短暂，我一定会先离开小彤，到时候她唯一的亲人只有您了，所以为了小彤，请您务必好好活着。”
听到父亲说这句话时，我心痛难忍，我肯定无法承受父亲离世之痛，但如果是我先行离开，父亲又当如何呢？
岁寒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少年，毕竟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即使我明天就突然辞世，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只是我与你一样放心不下小彤。此刻她还能像一个正常的小孩一样活着，可是以后呢？失去我们，她又该如何活在人间或者妖界？”
“那您的意思是？”父亲焦虑地追问。
“父母虽好，但始终不能陪子女到生命尽头，如果子女能找到一位恩爱的伴侣，也许可以互相扶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所以我想替我们的小彤，找一个可以守护她的骑士。”
“可是，小彤毕竟是半妖，这种情况，一般的男人能接受她吗？”
“不是顶尖的男人，我还看不上呢。”岁寒端起清茶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人间的男子寿命太短，所以我想不如找一位妖界的伴侣。”
“那您有合适的人选吗？”
“原本没有，但是现在合适的人选已经出现了。”岁寒笑得越发得意，“而且是小彤自己找来的。”
啥？我自己找的伴侣？真是胡扯。
我鄙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老顽童，他一定不知道我本人就在这里，否则他这个弥天大谎可就编不下去了。
“小彤并不认识什么妖界的朋友……”父亲沉思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说，“难道您是指……”
岁寒打断了他的话：“昨天，小彤问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永远留在一个男生的身边，我说成为他的新娘就可以了。刚才，我看见她一脸热情地追在人家后面，去了那个方向，说不定此刻正在进行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呢。”
父亲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女儿也太早熟了，不过，这里面可是有您的功劳！”
岁寒竟然故作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还是小彤自己悟性高啊……”
“呵呵……”两个大人相视而笑，我按捺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这时岁寒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再次面对我的方向：“你不去看看告白的情景吗？”
我回望着岁寒，不确定他的这句话到底是对我说的，还是对父亲说的。
“您在跟我说话吗？”父亲也觉得有些奇怪。
“啊？”岁寒回过身，含含糊糊地说，“就算是吧。”
在我犹豫不决时，我又听到岁寒说：“机不可失，要想看的话，往那边走。”
说完，他指向一个方向。
我想了想，向他手指的方向跑去。
虽然我还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进入这段旧时光中的，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年幼的我到底会跟谁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