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切只要你愿意
1
“吃掉你的鸡蛋。”
月霜冷冷地命令着。我将剥好的鸡蛋送进嘴里，麻木地上下动着牙床，咀嚼着毫无味道的鸡蛋。
“今天，晨曦不用去做家教，那就还是去游泳吧。晨曦都还没有学会蛙泳的啊。凝雪，你说呢？”夜雨哥哥一如既往地安排着我的暑期生活，而凝雪大口嚼着早餐，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哥哥们，还有我都在努力维持着，维持着平静，好像那条可怕的新闻没有出现过，好像那条新闻里说的人与我们无关。
维持下去吧，哪怕是一天都好啊。
我嚼着鸡蛋，随后又在月霜的呵斥下喝完了讨厌喝的牛奶。他总说牛奶对我有好处，会让我长得更高、更健康，所以不管我多讨厌牛奶，也不管家里经济多困难，我都要喝完只有我有的那杯牛奶。
喝完牛奶，放下杯子，喉咙里觉得十分难受，我却还是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大声地对着月霜哥哥抱怨道：“牛奶难喝死了！”
这是我每次喝完牛奶后必做的事情，今天也不能例外，必须去做。
“那也要喝！牛奶会让你长高的！”这也是月霜在我抱怨后必说的台词，所以他也必须说。我们就好像舞台上的演员，必须完成我们各自的戏份，好像不这样做我们就会被集体轰下台去。
如果走下舞台，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我们就只能各奔东西了。
不要，我不要那样！我们必须继续下去，再痛苦都要继续下去。
“好了，晨曦，我带你去游泳馆。”月霜收桌子的那会儿，夜雨哥哥拿来了我的书包。他打开书包，装好了我的泳衣和水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啦，还磨蹭什么？要把讨厌的牛奶吐到那个家伙的背上才肯听话地跟我走吗？呵呵……”
很好，夜雨哥哥也完成了他的戏份。
“讨厌的家伙不是我吧。”月霜冷冷地说。很好，他也完成了他的戏份。
“夜雨，你都没有帮我带泳裤，偏心，偏心！”凝雪拿着他的泳裤跑了过来。
凝雪哥哥也完成了他的戏份，虽然他的表情那么痛苦，但他还是完成了。太好了，只要这样就可以继续了，只要我们继续下去，不受任何事情的影响，我们就能在一起。
“今天一定要学会蛙泳啊，晨曦。”开门时夜雨哥哥回过头对我说，我点了点头，看到他微笑着打开了我家的大门。
然后……
一大片闪光灯的亮光闪花了我的眼睛，扑面而来的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让我误以为我们家的大门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打开它我就会从原来属于我的这个世界跌入可怕的地狱。
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人在我家门口，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每个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表情看着我们？他们有些人背上背着摄像机，有些人的手里拿着话筒，有些人拿着写字板，还有些人甚至拿着我见都没有见过的仪器。
见到我们出现，就好像有炸弹丢进了人群，沸腾的人声顿时让我不知所措。一大堆声音混合在一起，就好像一张大大的网牢牢地网住了我，让我无法逃脱，呼吸困难。
“你就是晨曦吗？”
“请问你们真的不是亲兄妹吗？”
“是你的爸爸杀了他们的爸爸吗？”
“你们觉得这种关系正常吗？”
“请问……”
“请问……”
“你们都成年了吧？”
“你们……”
……
“砰！”
很响的一声，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门就在我面前重新被关上了。大门把我和那些奇怪的人分隔开，也把夜雨哥哥、凝雪哥哥和我分隔开了。
他们保护了我，自己却陷入了那可怕的地狱中。
更多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我的耳朵，里面有那些人的，还有夜雨哥哥和凝雪哥哥的。在那像海水一样多的质问中，哥哥们的声音显得那么脆弱可怜，那么孤独。
“我们的事不要你们管！”
“你们给我滚开，滚开！”
“不要吓到晨曦，不要……”
“离开我的家，不要……”“不……”
门外，哥哥们的声音颤抖着，面前那扇单薄的大门也在颤抖着。我盯着被一波一波无形的力量冲击着的大门，整个身体随着它一起抖，剧烈地颤抖。全身的感觉只剩下可怕的听觉，整个人都不能动，明知道面前的大门随时可能被冲开也不能动。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我是不合格的演员，这个舞台太大，太冷，太可怕，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咔……”是我们家破旧的门被人强行推开时发出的疼痛的号叫。
“住手！”是凝雪被人推开时发出的绝望的呼喊。
阳光，本该是可爱的、美丽的，但此刻它通过被推开的大门射进来，是那么的尖锐刺骨。照相机、摄像机、好多好多的话筒，好多好多用看怪物一样的表情看着我的人冲了进来，挤到我的面前。
就像被几千万吨的洪水冲击着的无依无靠的小树一样，我眼睁睁看着镜头和人群将我包围却无能为力。
关键时刻，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晨曦！”他喊着我的名字，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月霜！”我也喊着他的名字，死死地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害怕得用手抓还不够，我把脸也窝进了他的怀里，甚至用上了牙齿去死死地咬紧他。
月霜，不要放开我，如果离开了你，我会死的，会死的！
“你好，我是电视台《真情》栏目的记者若琳，我只是想采访一下晨曦，了解一下情况，请你们不要害怕，好吗？”一个眼睛很大、打扮干练的女人冲在最前面，她把话筒塞到我的面前，大声地问，“晨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人故意拘禁了？你的亲生爸爸已经出狱了，你知道吗？晨曦，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
我没有难处，如果有……
忽然，我的身边一阵冷风刮过，月霜呢？
混乱中，一直抱着我的月霜被一个背着摄像机的家伙撞开了。我……一个人。
一个人！
我再也不能承受更多了！
2
我看到好多陌生人背着怪物一样的机器围绕着我。我看到他们脸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可怜、同情、责备……就是没有一种是我觉得正常的。我还看到好多的人围在我家门外——他们是我的邻居。昨天还给过我们土鸡蛋的大妈和每天早晨都会跟我们打招呼的大叔，现在都正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是脏东西，好像我们是坏小孩，好像只要靠近我们就会生病一样。
“你有没有被拘禁？”
“你有没有受伤？”
“你需不需要帮助……”
我听到好多好多的声音。他们好像都很关心我，害怕我被人骗了，害怕我过得不好，害怕我会受伤。
但是……
我看到、我听到的，真正受伤了的人只有夜雨哥哥、凝雪哥哥还有月霜。我看到、我听到的，都让我更加绝望，更加痛苦。
我再也不能承受更多了，够了，够了！
“啊——”好可怕的尖叫声，这是谁在尖叫？我看到好多好多东西在空中乱飞，有我最心爱的拖鞋，我的书包，还有我一直舍不得用的新茶杯……它们飞出去砸到那些人的脸上。好奇怪，它们好像都是从我的手里飞出去的。好奇怪，那个在歇斯底里尖叫的人也好像就是我自己。
好奇怪……
怎么突然间，我控制不住自己，任凭疯狂占领了我，俘虏了我？
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了，够了，够了。
……
“好了，好了。晨曦，够了，他们走了，被赶走了。”月霜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又一次将我抱在了怀里。我眨了眨眼睛，让一丝光线流进我的眼睛。
房间里一片狼藉，本来就窄小凌乱的客厅现在好像被台风侵袭过一般，到处是破碎的物品和凌乱的摆设。我躲在月霜的怀里，眼泪伴随着号叫一般的哭声流淌出来。
家里所有的窗户都被关紧了，窗帘拉了起来。就算这样凝雪还在忙活着。他拿了一切可以用来抵住窗户和门的东西抵在了窗户和门的上面，用桌子，用凳子，甚至从楼上搬来了好多书堆在门口，好像这样门就不会再次被人撞开了一样。等他做完这一切，整个家都变了。明明还是白天，家里却暗得跟傍晚时分一样，阴暗和孤独包围了我们。
“安全了，晨曦，安全了。”做完这一切的凝雪冲到我的身边，跪下来，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而夜雨哥哥也坐了过来，疼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将我的肩膀也纳入了他的怀抱。
在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的家里，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
外面是喧哗热闹的都市，那里有欢笑着享受夏天的年轻男女，但那不属于我们，唯一属于我们的地方，只有这个堆着破掉的杯子、被水弄湿的拖鞋、凌乱堆放着的书、散了一地的文具和各种各样的垃圾，没有光，没有欢笑，窄小破旧、寂寞如孤岛般的房子。
没有人说话，如果可以，我们甚至会不去呼吸。那样就不会发出声音来了，那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那样大家就可以忽视我们，当我们不存在，也就不会过来分开我们了。
月霜和夜雨紧紧地抱着我，凝雪依偎在我的腿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我们就这样靠在一起，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无论遇到怎样的风雨，都要在一起，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没有人感觉到饥饿，也没有人因为这别扭的姿势而感到不适。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好了，任何苦难都可以克服，任何难关都可以渡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越来越暗，直到完全黑暗，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我想那是因为天黑了吧。我们就这样从早晨挨到了天黑，就这样一直靠在一起。
终于，不知道是谁先动了动，月霜活动了一下手臂，笑了一下，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我的额头。
“我突然记起来，以前你也曾经这么疯过、叫过。我还记得那时你六岁，有一天妈妈给你买了蛋糕，你不吃，我骂了你。后来夜雨把那块蛋糕拿走和凝雪一起吃掉了。那天，你好生气，你说我们都是坏人，第二天你就拿剪刀剪坏了我们所有人的长裤……”
“哥哥……”我不想笑，却忍不住在月霜的怀里笑了起来。
夜雨哥哥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他也笑了起来，说：“我还记得，我都不知道我的那条裤子被剪破了，第二天还穿到学校里去……”
“是啊，哥哥那天真是糗大了，哈哈……”凝雪接过话也笑了起来。
“还有，还有，还有那次……”夜雨哥哥似乎想到了什么，兴奋起来，“月霜，你还记得那次吧，那次晨曦把醋偷偷放进你给我准备的饭盒里。”
“人家认为那是酱油啊！”我忍不住开口辩解。
“好吧，那是酱油！老天，那顿饭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了！”夜雨哥哥大笑着说。他摸着我的头，那样子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呵呵……我还记得夜雨那天下午和我一起放学回家的样子。呵呵……”凝雪没来得及说完就笑了起来，“我们的白马王子变成‘醋溜王子’了哦。”
“人家真的以为那是酱油啊！因为夜雨哥哥最喜欢吃酱油拌饭了。”我大声地争辩，却忍不住和三个哥哥一起笑了起来。
黑暗的房间里，紧紧拥抱着的我们守护着我们共同的记忆，还有那记忆里金子般的美好。每一点每一滴都让人难忘，都是我们的宝。
“哥哥，会好起来的，对不对？”黑暗中，我问紧拥着我的哥哥。
三个声音同时给出我答案：“会好的，晨曦，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的。”我自言自语道。黑暗掩盖了一切，这个房间的脏乱、哥哥们脸上的疲惫，还有我脸上再次干掉的泪痕。
它们都会消失，它们都会过去，会好的，会好的。
3
晚一点儿的时候，月霜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使用的主要材料是前几天家里剩下的所有蔬菜。我们只有半个胡萝卜，一点儿香菜，一棵白菜和其他数量都不够做成一道菜的蔬菜和肉类，因此月霜做了好多奇怪的菜，比如香菜炒白菜啦，香肠炒胡萝卜和芋头啦，还有一道只有白菜的汤。
月霜就是我们家的“万能家用机器”，无论遇上多么难的难题，他都能想出解决办法。
吃完饭，我们又说起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小时候快乐的记忆、互相争吵的过去、每一个在一起的瞬间。今天这一段纯粹的、与世隔绝的黑暗时光好像是一把打开记忆盒子的钥匙，我记起了每一段和哥哥们在一起欢笑的快乐时光，哥哥们也记起了所有关于我的有趣的事情。
比如我最讨厌的食物原来不是牛奶而是糖腌过的冬瓜。那东西吃起来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可是小时候家里太穷，哥哥们能负担起的零食只有那么几种，糖冬瓜无疑是其中最经济划算的一种。于是，我常常会把哥哥们都舍不得吃的糖冬瓜藏在衣服里，然后就彻底忘记那里还藏了东西。直到洗衣服的时候，被哥哥发现我的衣服口袋被什么东西弄得黏糊糊的。
还比如凝雪哥哥一直到八岁还不会算算术，居然还让我在考试的时候给他传小纸条，结果害我被老师抓到，我当时哭得好厉害。
还比如……
一边回想着那些有趣的事情，我一边小心地把碎掉的花瓶粘起来。粘起来的花瓶肯定装不了水了。不过还好，我们家本来就很少有闲钱买鲜花，这倒给了我一个不浪费钱的理由——反正花瓶装不了水了，所以用塑料花装饰就好了，千万不要买鲜花。
凝雪哥哥和夜雨哥哥也在一旁打扫着凌乱的客厅。月霜在房间的另一边整理着被弄乱了的报纸和教科书。我们家一直没有钱买额外的杂志和书籍，所以那些社区里免费派发的，又或者餐厅、公交车上被人遗弃的报纸就成了哥哥们唯一可以用来休闲的读物。月霜一直都好小心，会把它们整理好装订起来，做成一本书一本书的样子给我看。他总是对我说，要多看点儿书，多看点儿东西，因为晨曦以后一定不会窝在这个小房子里，晨曦以后一定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变成人人羡慕的那种人。
月霜还总是说……
“咚咚咚！”忽然传来的敲门声，在这个受惊过度的夜晚响起。顿时，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大门扫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恐惧。
“咚咚咚！”又是三声。月霜走到我的身边，在我身边站好后才发出命令：“夜雨，你去。”
夜雨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向了门口。
我的视线也一直跟随着他，来到了门口。
“谁啊？”夜雨哥哥贴在门上问，门外的人说了些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小心地把门打开走了出去，马上又把门合上了，只留下一点点缝隙。
我隐约听到夜雨在和门外的人说话。他们说了好久，最后夜雨哥哥走了进来，关上了门。月霜朝他走了过去，走廊上传来他们刻意回避我的谈话声。
“什么人？”
“社区来的大妈。”
“他们来干吗？”
“你说呢……”夜雨哥哥看了我一眼，月霜连忙拉着他走进了厨房。关上门后，他们的谈话声变得模糊难辨，但是我想我能够猜到大概的内容。
我走到电视机前，看了看钟，想着现在已经过了播新闻的时间，便打开了电视。没想到一打开就正好是本地台的《真情》节目，而电视里则立刻传来了有我、有哥哥还有好多陌生人的画面。凝雪立刻关上了电视，尴尬地冲我笑了笑，说：“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晨曦，上楼看书去吧。”
“晨曦，上楼看书去吧。”
这是凝雪对我说的话吗？凝雪居然叫我去看书！
“呵呵……”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就算我们把所有的窗户都关紧，用所有可以找到的东西抵住门，外面的世界依旧残酷，该来的事也终究会一件一件紧跟着而来。这就是我的人生，这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
社区的大妈会在这么晚登门拜访，我想不会有别的原因。关于我和哥哥们的新闻已经传得满城皆知。早晨那些邻居看我们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我想一切都已经变了吧。一开始还只是我们自己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变化，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都变了。人们都不会再用以前的眼光看我们了。我们不再是相依为命的兄妹，我们变成了怪人，变成了三个很坏的男孩和一个很坏的女孩。我们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城市里的另类，这里渐渐没有了我们生存下去的土壤。
电话铃声在凝雪关上电视不久后响起。他正要去接电话，厨房里的夜雨却紧张地冲了出来，说着“凝雪，还是让我来”就接起了电话。
“喂！”他语气很不好地说着，但马上声音就低了下来。月霜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走到夜雨身边注视着他。
挂上电话，月霜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了？是谁？”
“我大学里的导师，我……”看了我一眼，夜雨把月霜拉到一边。他一边穿上一件衬衣，一边走向门口，小声地对月霜说，“导师也看了那条新闻，我要去一下学校。你……”
夜雨又看了我一眼，月霜不等他说出来就点头说：“我会照顾好晨曦的。”
“嗯。”点点头，夜雨在深夜离开了我们的家。
他的导师？是那个很喜欢夜雨，帮夜雨申请到全额奖学金的导师吗？如果不是他，夜雨就不能顺利地读上大学，如果不是他，我们家的收入还会少很多。
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对夜雨而言，对我们全家而言都很重要的人。
同样，对于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的我们，社区也是很重要的。是社区里好心的大妈给我们申请了特困补助，是社区里的阿姨总会把小区里好心人捐的书送给我们，是他们维持着我们艰难的生活。
这些人就是孤苦伶仃的我们在这个很大很大的城市里生活下去的能量之火。而这些能量之火正渐渐熄灭，虽然还没有彻底消失，但是我已经可以感到寒冷在一步步靠近我们，在慢慢地侵袭我们最后的栖息地。
对于门外，对于这栋房子外的那些“敌人”而言，我们的力量那么小，我们的反抗就好像蚊子与大象角力一样。
“晨曦，忙了一天，你该上楼睡觉了。”送走夜雨哥哥，月霜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不，我要在这里等夜雨回来。”我轻声回答。
“晨曦，听话，上楼去睡觉！”
月霜恢复了以往的严厉语气，声音伪装得和平时没有两样。但是我知道他是在装，是在表演他的角色，好像这样我们就能够继续待在舞台上，一切就能够维持正常。
但是……
谎言！谎言！
我知道那一切都是谎言！我知道！我知道！
“不，我要在这里等夜雨回来。”
“晨曦，再不听话就打屁股了，去，去睡觉……”
“我要等夜雨回来！你就让我等夜雨回来，好不好？”我尖叫着说。刹那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冰冻了一样。
凝雪不再继续忙手上的活，月霜也愣住了，用一种仿佛伤到骨髓的悲伤表情看着我。
对不起，月霜。对不起，凝雪。原谅我实在没有力气再伪装下去了。
“好吧，等他，等他，我和你一起等他！”月霜说着话，坐到我的身边。凝雪默默地走向冰箱，从里面拿出了家里最后一罐啤酒，递到了月霜的手边。
冰冷的琥珀色液体顺着月霜仰起头的姿势，流进他和液体一样冷的身体。他低着头，没让我看到他的表情。我也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过了好久，好久，房门被人打开，夜雨走了进来。他佝偻着背，手上拿着他皱巴巴的衬衣，一脸疲惫。
走进客厅，看到我们三个人都坐在桌边等他。他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怒气冲冲地望向月霜，眼里满是责备。或许是害怕在这个时候他们还雪上加霜吵起来，凝雪抢先冲夜雨喊了出来：“夜雨哥哥，你就不要为难大哥了，大哥已经……”
“我……”咽下差点儿就脱口而出的话，夜雨招呼着月霜，指了指厨房。我立刻望向月霜，警告他不要再躲了。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非常可怕，因为不止是月霜，凝雪和夜雨也都愣住了。然后，夜雨放弃了和月霜去厨房私聊的打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坐到了我的面前。
“导师看了新闻，他很担心我，也很担心学校会出面询问这件事。而且……”他看了我一眼，苦笑着对我说，“细节就不多说了。晨曦，哥哥遇到了很大很大的麻烦，很大很大，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扛过去，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回答着，愣愣地望着他。
“社区的人也来过了，带来了好多好多麻烦，哥哥想……”哽咽了一下，他笑着继续说，“哥哥想这下麻烦大了，真的大了，好大好大。可是呢……”
夜雨突然加重语气，转过头用力地盯着我，好像全世界只有我需要被他注视。
他的声音陡然间变得低沉而有力，好像要在很硬的石块上刻下什么。
“晨曦，你告诉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和我……还有凝雪，还有这个人……”指了一下月霜，夜雨又笑了笑，声音更沙哑也更低沉地继续问，“在一起吗？你告诉我，你愿意吗？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打断他的话，我说。
是的，我愿意，毫不犹豫，没有理由。
我以为在被我打断后，他还会继续说下去，却没想到接下来等待我的是泪水——夜雨哥哥的泪水。
不是一滴两滴，而是很多很多，绝了堤，垮了坝，一向倔犟、像王子一样的夜雨哥哥陡然间在我面前哭得像孩子一样。他号啕大哭着，完全没了形象，完全没了他一直坚守着的坚强。
这是我的哥哥吗？
这就是我的哥哥。
“只要你愿意……我……我……”
眼泪让夜雨哥哥根本无法说完接下来的话。他大哭着，变成了一个孩子，任何人都可以伤害的、像玻璃一样易碎的孩子。
这就是我的哥哥！
这就是深爱着我的哥哥！
只要我愿意就可以为我付出一切的哥哥！
眼泪根本无法控制，自从来到了这个家里，我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我是夜雨的，是凝雪的，是月霜的！
我们是一家人，谁离开了谁都会死，都会死！
“笨蛋。”月霜摸着夜雨的头，低声骂他，“大笨蛋，又惹得晨曦哭了。你这个大笨蛋……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怎么还……”
他的声音哽咽了，凝雪则早已将哭泣的脸伏在了桌子上。
只要我愿意……
而我愿意！
我相信哥哥们会保护我，就算全世界都被海水淹没，哥哥们也会奋不顾身地保护我。我相信！我要坚持下去，再坚持一天，两天……
只要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