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一话 黑暗中的钢琴少女01

书名:凉音本章字数:10709

(1)

“床头亮着紫薇,枕边醉人的玫瑰,抱着洋娃娃的女孩,学会了装睡。忽闪忽闪,灵动的媚眼,飞舞飞舞,你的无邪。男孩男孩,到我这来,说声我爱……”

紫水晶堆砌的舞台上,打扮得像芭比娃娃一样美丽娇小的少女热情地吟唱着动感的舞曲,随着音乐的节拍变换着各种舞步。

台下早已一片沸腾,观众们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大声地呼喊着偶像的名字。

“莫紫茹!莫紫茹!”

“皇后!我们爱你!皇后!”

“莫紫茹!好爱你啊!”

“莫紫茹——”

伴随着全场的尖叫声,莫紫茹尽情地释放自己,在这华丽的舞台上,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

临近尾声,一个漂亮的旋转,莫紫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完成了一个180度劈腿。

突然,台下一片惊慌,莫紫茹前一秒还穿着淡紫色性感甜美的蓬蓬舞裙, 像个精灵般在舞台上活蹦乱跳,下一秒,她就像只受伤的小兽,双腿拉成夸张的直线,瘦弱的脊背柔软地弯曲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像是哀鸣又像是哭泣,带着一股悲凉的感觉。

整个舞台突然暗了下去,只剩下一道耀眼的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莫紫茹身上。

随着悲伤的钢琴声响起,莫紫茹慢慢地抬起了头,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隐隐泪光,她表情茫然地伸出双臂,像极了天使在伸展羽翼。接着,她的双腿慢慢并拢,像一个受伤的天使在黑暗的地狱里艰难地站了起来,用灵魂在舞蹈。

“这首钢琴独舞《天使在地狱》送给大家。”

莫紫茹的声音在绝望凄凉的钢琴声中响起,清朗的嗓音仿佛天籁,带着些许寂寥,让人动容。

本届的“音乐皇后”莫紫茹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最有名的就是她的这支舞。

传言,《天使在地狱》讲述的是一个天使坠入地狱的挣扎与自我拯救的故事。莫紫茹用富有感情的身体语言展示了天使在地狱里的痛苦与绝望,以及看到希望曙光的那种拼命挣扎的心理。

所有看过这支舞蹈的人都会忍不住落泪。纵使再铁石心肠的人,凝望这场舞时,眼泪也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此时,观众们被跳舞的莫紫茹吸引,忽略了那悲凉绝望的钢琴声,以及那个坐在角落里弹琴的女孩。

她是属于黑暗的,纵使在这个灯光璀璨的舞台上,她也仍属于那个最黑暗的角落。

乌黑的长发像瀑布般垂在她的肩上,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黑暗中,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黑白键上不断地跳跃,为莫紫茹伴奏。

虽然大多数观众都被莫紫茹的舞所感动,可是少数音乐造诣极高的人发现了真正震撼人的,不是莫紫茹那无可挑剔的舞蹈,而是被人刻意隐藏在钢琴曲里的那股挣扎与绝望。

只有真正坠入地狱的人,才能深深地体会到天使的情感。

甚至连莫紫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舞蹈一旦脱离了那首钢琴曲,其实并不是那么吸引人。

莫紫茹的表演很成功。

表演一结束,舞台下的观众们都激动起来,即使维持秩序的保安人员拼命阻拦,也阻挡不住早就疯狂的粉丝们。

七月的微风已有了盛夏的酷热之意,宽敞的礼堂里虽然开着空调,可因为观众人数实在太多,仍然很闷热。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观众们的热情,大家你推我搡,拼命挤向最前方,不时有人扑倒在紫色的水晶舞台上,然后再站起来,连汗都不擦一下,爬起来就朝舞台中央甜美微笑着的“音乐皇后”冲去,只为了送上一个拥抱或者一束美丽的鲜花。

流光溢彩的紫水晶舞台上,又一次换装结束的莫紫茹穿着杏色的雪纺吊带连衣裙,细长的肩带上系着一朵象征神秘的紫罗兰,为本身可爱娇小的她又增添了几分妩媚。

莫紫茹性感的锁骨裸露在外,栗色的卷发垂在胸前,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像会笑似的,她望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粉丝,白皙秀气的手有条不紊地接过粉丝们递来的礼物,洋娃娃般的脸上总是挂着明媚的微笑,迎接所有人的拥抱。

这就是莫紫茹,她喜欢并且习惯了这种被人拥护的感觉。

昏暗的角落里,一直不被人关注的钢琴女孩望着舞台中央被众人包围住的莫紫茹,薄薄的嘴唇勾起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很淡很淡,仿佛岸边的杨柳梢滑过平静的湖面激荡起的细纹一般。

女孩小心翼翼地整理好钢琴架上的琴谱,放进随身携带的黑色包里,然后安静地站起身来,穿着一袭黑色长裙的她步入了黑暗中,消失在了那个从来不属于她的舞台里。

如果莫紫茹是光,那她就是影,是光照耀后留给世界的落寞影子,代表着寂寞的黑暗。

如果莫紫茹属于明亮耀眼的白天,那她就该属于暗淡寂寥的黑夜。因为只有一直隐藏在黑夜里,她才能说服自己代替那个深埋在心里的人,去守护那个能给所有人带来快乐的美丽精灵。

澐优姐,小念做得对吗?

莫紫茹笑得很快乐,你看到了吗?

(2)

那个少年是妖精。

从来没有一个男孩会将红色穿得像这般好看。

纪念第一次见到镜玥烨时,就知道这个素不相识却用轻佻语气跟她说话的少年是个祸害。

那天,纪念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了舞台。

楼道里的灯发出鹅黄色迷幻的光,推开门的一刹那,一阵微冷的风扑面而来,纪念习惯性地伸手挡住脸,任由纤细的长发凌乱飞舞。

扑哧一声笑在纪念的耳边响起,有股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她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反应极快地转过头去,挥出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打到对方的身上,就已经被半路拦截了下来。抬头的一刹那,镜玥烨魅惑微笑的脸出现在了纪念的眼前。

昏黄的灯光下。

身着红衣的少年抓着黑衣少女的右手,不容反抗地将愣神的少女推到了墙边,然后他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撑在墙上,高大修长的身躯逼近了一些,将意图逃开的少女紧紧地囚禁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朦胧的灯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笑着盯着纪念,仿佛想看穿她似的。纪念也停止了挣扎,冷着脸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这是纪念第一次见到镜玥烨,当时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压着自己的人就是跟莫紫茹齐名的肖邦学院的高材生,本届赫赫有名的“音乐皇帝”——镜玥烨。

如果纪念知道他是谁,无论费多大的力气,她都会逃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看着少年美丽的脸有些恍惚。

“刚才在台上弹钢琴的人是你?”

少年微微地弯着腰,看着矮自己半个头的纪念勾着红艳的唇问道。

他的肤色很白,穿着这件鲜红色的衬衣,仿佛一株盛开在雪中的红色妖姬。

纪念只看了少年一会儿,就再也不想看下去了。

她不喜欢太过鲜艳的色彩,特别是红色,而这个少年,实在是红得太过妖艳。

“喂,问你话呢!刚才弹琴的人是你吗?”

听不到想要的回答,少年有些不耐烦,好看的眉头皱紧了一些,修长的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伸向纪念苍白的脸,毫无预兆地捏住她尖尖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再次追问道。

纪念黑亮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愤怒,几乎是同一秒,她的脚已经踢向了少年的腰。

她讨厌被触碰的感觉,特别讨厌人家捏她的下巴,会让她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这是镜玥烨第一次被打,而且还是被一个瘦弱的女生打。这也是纪念第一次不是为了保护莫紫茹而出手伤人。

“啊,疼!你不愿说也用不着下这么重的手吧!不回答也知道是你,那活生生能憋死人的气息跟现在一模一样。”

镜玥烨捂着腰,表情痛苦地说。

纪念抓着肩上的背包带,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表情痛苦的少年。

她是柔道高手,她知道这一脚踢得不轻。

镜玥烨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纪念——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有白色的雾气笼罩在她的周身,缥缈得让他觉得很神奇。

他躲在舞台的角落里看到纪念的第一秒,就有这种迷茫的感觉。

因为离舞台太远,他看不清台上莫紫茹的表演,只能听那声音。当钢琴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就开始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昏暗的光线下,他虽然看不清弹琴少女的五官与表情,却仍然让他心惊。

镜玥烨听说莫紫茹的代表舞《天使在地狱》很有名,于是前来看看,直到他听到那琴声的时候,他才发现真正神奇的不是莫紫茹,而是这个仿佛被雾气包裹住的谜一般的钢琴少女。

在那样清冷的眼眸里,有着一丝寒意,却又清澈得让人怦然心动。

纪念沉默地扫了镜玥烨一眼,见他不再喊痛,冷漠的她再也不愿过多停留,于是迈步准备离开,身后的镜玥烨却追上前来,捂着受伤的腰再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曲子,高潮的部分慢了。天使本在绝望,一丝曙光降临地狱的那一刻,她惊喜地想要抓住希望的时候,她的心情应该是激动又忐忑的。之后曙光又一次消失,她彻底坠入地狱时,那种绝望应该是歇斯底里的,可是你弹奏的时候,那部分的变化速度还不够快。你那一秒弹了十二个音符,但是如果更快一些,可能……”

“高潮就是十二个音符,如果你想听更多,那么等我疯了的时候,我会为你一秒弹十七个音符的,因为你是第一个听懂了这首曲子的人。”

没等镜玥烨说完,纪念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

镜玥烨惊讶地盯着表情平静的纪念,表情有些尴尬地说:“其实你不想弹给我听也没事,没必要说疯不疯的,怪吓人的。我只是说一下我的观点而已,你已经弹得很棒了。”

纪念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木然地摇头。

“真的,只有发疯的时候我才会弹那么快。”

纪念哀怨的语气让镜玥烨听得有些莫名的伤感,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想要拦住她问个究竟时,她已经走了。

“真的,只有发疯的时候我才会弹那么快。”

镜玥烨一直觉得纪念跟他说的这句话,只是拒绝他的一个借口,却不知道,看似孤僻不可接近的纪念其实比谁都单纯,她从不撒谎。

他不知道她是谁,如同她也不知道他是谁。

这场男方特意等待而制造的邂逅,是他们所有故事的开场。

(3)

香榭大道的晚霞是金黄色的,白云飘荡的天空像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纱,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阳光透过街角那棵高大沧桑的香樟树,落在马路对面一家花店白色的墙上,就像一幅风景画。

温暖的氛围中,纪念像一股清冷的风,穿过人影稀少的街道,走到了花店门口,走了进去。

“给我一束‘鸢尾爱丽丝’。”

她语气平缓地开口。

似乎知道她会来,打扮娇艳的花房夫人圆润的脸上挂起了温柔的笑,雪白嫩滑的手伸向了柜台深处,拿出一束包好的紫蓝色花,递到纪念的面前。

“鸢尾爱丽丝的花语是想念。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来这里买一束鸢尾爱丽丝。十年了,我看着你从一个握着几枚硬币,因没钱买花而哭泣的小女孩,长成现在这个成熟美丽的样子,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小念,你一定很想念那个人,对吗?”

美丽的花房夫人望着纪念,有些动容地说。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纪念的情景。那时候纪念才几岁,唇红齿白,小脸胖乎乎的,穿着可爱的蓬蓬裙,像个小公主,只是她的眼里饱含着泪水,以及恐慌与绝望,还有不该属于小孩的痛苦。

当时纪念只有枚个硬币,连一支鸢尾爱丽丝都买不起,可是她被纪念眼里的泪水给打动了,收下了那几枚硬币,包了一大束紫蓝色的鸢尾爱丽丝递给她。纪念却坚决只要十七支,因为她思念的那个人,才十七岁。

之后每一年的这个时候,纪念都会来她的花房买花,每年多买一支鸢尾爱丽丝,因为纪念说,那个人也在成长,在她的心里成长。

十年,花房夫人看着纪念从一个公主一般的小女孩,慢慢变成一个清冷淡漠的少女。

纪念不再哭泣,不再微笑,仿佛一个戴着冰冷面具的玩偶,孤寂得让人心疼。

夫人从来没有问过纪念,她思念的人是谁,为何如此思念?

因为纪念不会说。

她习惯把情感埋在心里,不会说出来。

像往常一样,纪念小心翼翼地接过花房夫人递过来的花束,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放到花房夫人的手中,朝那个曾赠送她第一束鸢尾爱丽丝的善良女人鞠了个躬,然后漠然地转身,推开门离开。

天色暗了下来,晚霞散尽,整个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准备迎接夜晚的香榭大道两边的建筑都开始亮起温暖的灯光。

穿着黑色长裙的少女任由那头乌黑亮丽的黑发在风中舞动,苍白的手捧着蓝紫色的鸢尾爱丽丝,不紧不慢地沿着宽广的马路一直往前走。

路的尽头,坐落着的是十年前贝多芬学院的旧校区。

为了减少土地浪费,校区的大部分建筑已经被拆掉了,独留下一间琴房。

没有人询问那间琴房未被拆掉的原因,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十年前,有个气质优雅,像百合花般纯洁忧伤的女孩,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会一个人在这里练琴。

整条香榭大街上的人都曾被那狭小琴房里飘出来的钢琴声所吸引,放下手中的工作只为前去听一场不收费的演奏会。

最疯狂的时候,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围在旧校区的门口,就算琴声停止了还不舍得散去,只想看看弹出如此美妙琴声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模样,还有人甚至带了食物与礼物要送给那女孩,感谢她给沉寂枯燥的香榭大道带来了这么灵动的音乐。

街上的人们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个女孩,纵使他们都叫不出她的名字,但所有人都记得那女孩脸上的浅浅微笑,淡得像河面上拂过的清风。

突然有一天,那个女孩弹完琴就再也没有出来,人们这才发觉这条街上缺少了些什么。

直到那个七岁的小女孩含泪抱着花束冲进了那被贝多芬学院校长遗弃的旧校区,在被废弃的琴房里,再次弹起钢琴,街上才再一次飘荡起了钢琴声。

只是那钢琴声一年才出现一次,悲伤又痛苦,让人听得想落泪。

(4)

“姐,我又来了,好久不见。”

纪念将手中的花放在落满灰尘的旧钢琴上,手指慢慢地拂过那排一年没被人碰过的黑白琴键,喃喃地说。

她修长的手指还未像往常一样敲击出一段音符,一个陌生的声音就突然响起了。纪念愣住了,转头望向门口。

“这几年在这弹琴的一直是你?”

千爵风站在琴房门口,手里同样抱着一束紫蓝色的鸢尾爱丽丝,望着站在钢琴边面色沉静的黑裙少女,他黑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表情错愕。

纪念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震惊,然后再次变得面无表情。

“你来晚了,足足晚了十年。”

纪念望着琴键上的鸢尾花说,放在琴上的手动了动,盖上琴盖,准备离开。

“你认识我?”

千爵风突然移步冲了过去,堵在纪念的面前,紧紧抓住她白皙瘦弱的手臂。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对,我记得你,你就是那天弃权离开的女生,我认得你的背影,为什么你已经来了还会选择弃权?”

纪念抬头,问道:“那你又是谁?又是凭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十年前,选择离开的是你,整整在外十年不归的你,又为什么要在十年后回来?姐离开的时候,她谁也没怪,却唯独说不能原谅你!是你丢下她的,要是你当初没有违背你们之间的承诺,带她一起走,她就不会死,你明白吗?晚了十年的你,没资格站在这里。”

千爵风握住她手臂的手无力地松了开来,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用力喘气,那双忧郁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眼里似乎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你是……小纪念?”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因为你的放弃,澐优姐死了。她死的那天,那个曾被你笑着叫小纪念,会围着你喊风哥哥要糖吃的小女孩也跟着死了!”她愤怒地看着他,“千爵风,你走得轻松,永远也不知道留下来的人将面临着怎样的痛苦。”

千爵风的眼里满是苦楚:“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违背对她的承诺,我没有想过她会死。小念,你告诉我,告诉风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小优回来,才能让她不恨我?”

纪念望向他。

时光荏苒,已经十年了。

莫澐优第一次偷偷带那个少年回来,那也是小小的纪念初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少年。一头黑色的短发干净帅气,白色的衬衫配着黑色的裤子,他随意地仰面躺在地上,微笑着听着身旁穿白色长裙的女生弹琴。

看到躲在墙角偷看的她,那少年举起手,然后朝她挥挥手,亲昵地喊她:“小纪念,真漂亮,来,风哥哥抱抱。”

那是多么美丽的场景!阳光透过洁白的云层落在花园里的老松树上,投射下斑驳的树影,而他就躺在阴影下的草地上,看着她。

这是纪念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清澈而又亲切。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千爵风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她。

这是不同于他记忆中的那个纪念。

夜色里,她眼里透着冰冷,冷淡地凝望着他,冰冷的目光刺得千爵风的心有些疼。

千爵风知道纪念跟莫澐优的感情不一般,可是他真的无法想象,莫澐优的死会彻底改变纪念的性格。

小时候的她是个天真可爱、喜欢微笑的女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像这般冰冷?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优不可能就因为我的离开而自杀的,她是那么坚韧的女孩,不可能就此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吗?”

千爵风屏住呼吸,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僵硬地迈开脚步,向纪念步步逼近。

“够了!别再说了!你知道得再清楚,她也不会回来!不要再逼我了!求你们都不要再逼我了!”

纪念突然疯狂地大叫起来,手紧紧地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经脉清晰可见,仿佛有什么痛苦深深地束缚着她,她的表情变得十分扭曲。

千爵风的心咯噔一声响,他想要上前看她,却被她用力地一拳打在胸口上,他闷哼了一声,被迫退后。

千爵风靠在钢琴上,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牙齿咬着嘴唇,手下意识地揉着被袭击的胸口。

原本站在门口抱头号叫的纪念,突然急速地冲出了门。

“小念,小念……纪念……”

千爵风忍痛站了起来,急切地追出门去,紧张地呼喊着突然发狂的纪念,可纪念就像一股呼啸而过的黑色疾风,转眼就消失在了夜幕中,任他怎么追赶,都触不到风的尾巴。

他在黑夜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胸口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还凝望着纪念离开的方向。

刚才突然抓狂的纪念让他不得不感到担心,不管那个女孩变成怎样,她还是那个曾甜声细语地喊他“风哥哥”的小纪念。

千爵风再度回到了那间破旧的琴房,捡起了纪念遗落在地上的背包,有什么东西从背包里掉了下来,落在千爵风的脚跟前。

他习惯性地微微皱眉,弯下腰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黑色本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打开本子,纸上满满的音符仿佛会跳似的,活跃在他的眼前。

这是本钢琴谱,是纪念的。

(5)

千爵风一页一页地翻着那些震撼人心的曲子,他此刻的心情完全无法用“震惊”两个字来形容。这本钢琴谱上的每一首曲子,就算是音乐天赋很高的人也未必创作得出来,就算能写出来,也不一定能弹出来,有些地方指法的变化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就算莫澐优也未必能弹得出这上面所有的曲子。

千爵风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黑色瞳孔骤然放大,喉咙像被人生生扼住一般,无法呼吸。

回忆就像潮水般涌来,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心。

“小优,等我,我会带你离开,去只属于我们俩的波恩城。没有你妈带给你的伤害,没有任何痛苦,任何悲伤,只有我们,相守在一起。”

“真的有……这样的波恩城吗?”

“有,只要你等我!我会带你离开。”

“小优,一定要等我!”

“小优……”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许诺,却没有遵守,成了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他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他还记得“波恩城”的诺言,原来不是……

琴谱的最后一页上,有人用端正的楷体写着的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千爵风。

原来,这世界上不存在无痛无伤害的波恩城。

波恩城是他跟莫澐优两个人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就算是纪念,莫澐优也没有告诉过她。这句话不可能是纪念写的,可留话的时间是……

在莫澐优死后的第三年。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千爵风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琴谱,内心像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冲撞,他迫切地想要号叫出来,却又发不出声音,那双忧伤的眸子里闪烁着凄楚的光,挺直的脊背竟有些颤抖。

像要极力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他突然疯狂地冲出了门,跑进了漆黑的夜色中,茫然而又无助地在黑暗中奔跑着,寻找那个消失的黑色身影。

所有的理智开始崩盘,他只知道要找到那个人,那个叫纪念的女孩,向她要个答案。

为什么她的琴谱上会出现“莫澐优”的字迹?是她故意模仿的,还是有其他原因?如果是故意的,她怎么会知道“波恩城”?

不可能的。

波恩城是他跟莫澐优两个人的秘密,纪念不可能知道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琴谱上会出现那句话?为什么当初只有七岁的纪念,会记得莫澐优死前只演奏过一次的《贝多芬弹奏的肖邦》,而且还弹得比原作更好?为什么这女孩身上会有他熟悉的那个人的气息?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是因为莫澐优没死,对吗?

是她留下这句话的,是她教纪念弹钢琴的,是她让纪念变得像她,是这样吗?

千爵风不敢再猜想下去,他的头脑很混乱,只能拿着那本黑色的琴谱,漫无目的地继续寻找着。

只有找到纪念,答案才能揭晓。

可是,她又在哪儿呢?该如何找到她?

黑暗中,香榭大道上最高的铁塔里,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少女。塔中微弱的光映衬着她苍白的脸,她望着穿梭在微弱路灯光中的英俊男人,紧抿着淡粉色的唇瓣,紧紧地攥成拳头,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那双原本清冷的眼眸,此刻蓄满了泪水。

是的,她没有真正地离开过。

现在是这样,十年前也是这样。

她是“莫澐优”,一个因为纪念强烈的思念分裂而出的灵魂,一个无法控制,时不时要强占别人的身体出现在这个已不属于她的世界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怨千爵风的,可是,看着他慌乱寻找的样子,眼泪掉落的瞬间,她才明白,她仍然爱他。

纵使他最后没能信守承诺带她离开,去那本就不存在的波恩城,她也仍然爱他。

千爵风,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

寂静的黑夜里,古老铁塔上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少女绞痛的心脏,她捂着涨痛的头,蹲在角落里痛苦地呻吟,苍白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插在发间,拼命地想要把那个分裂的人格逼回身体里。

浓重的迷雾笼罩着整个城市,穿梭在迷雾里还在拼命寻找的男人,精致的脸上浮现出让人心疼的憔悴,那双忧郁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泪。

莫澐优,那个烙印在他心上整整十年的人,阔别这么久,仅仅一句代表她还存在的话,都能让他像个孩子般无助地落泪。

一个城市不同的两个地方,这两个互相思念备受爱情折磨的人,都在因为这反复无常的命运而痛苦着。

陈旧的铁塔上那座古老的大本钟慢悠悠地移动着纤细尖长的分针,时间就像沙漏中不断流失的彩色沙砾,任谁也抓不住。

这个夜晚不知道寂静了多久,当时钟敲响第十二下的时候,沉静入睡的香榭大道像个孩子般惊醒过来,璀璨的烟火,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燃起,华丽地盛开在漆黑的夜幕中。星辰变得耀眼起来,皎洁的月亮拨开缥缈的雾气落下一地银光。

城市的另一角。

香榭大道最繁华的维也纳城堡里此刻正举行着一场豪华的盛宴。

(6)

如果你问,这个城市里最幸福最让人羡慕的女孩是谁?很多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莫紫茹。

既是很多音乐大师关注的“音乐皇后”,又是贝多芬学院才华横溢的高材生的她,不仅有着无数对音乐充满热爱的少男少女们钦佩的才艺,更有着一张甜美的脸以及活泼可爱的性格。天性善良开朗的她,最让人羡慕的地方是,她有一对让所有人都嫉妒的父母。

莫紫茹的父亲莫光迪,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政治家,年方四十的他,依旧保持着儒雅帅气的外表,举止温文尔雅。而莫紫茹的母亲,更是所有女人向往的目标,是优雅与高贵的代表,是美丽魅惑与雍容华贵的结合体,是钢琴界史上最杰出的领导者,钢琴女王——柳善意。

今天是莫紫茹的生日,也是为她首次个人表演成功召开的庆祝宴会。为了纪念这个意义非凡的日子,莫光迪特意租用了市里最奢华的维也纳城堡,邀请了各行各界的名人代表,来为莫紫茹庆祝。

华灯初上,霓虹璀璨。

城堡里宽敞的等候室里,一群穿着典雅的妇女正忙着装扮着今日宴会的主角。

莫紫茹像个安分的洋娃娃,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别人上前来给她化妆梳头,然后站起身来,像只优雅的天鹅般伸开双手,让人为她换上华丽的米色天鹅绒礼服。

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服侍,莫紫茹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情,漂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茶几上堆满的鲜花,待触及放在最上面的那束包扎得很精美的玫瑰色“玛格丽特花”时,莫紫茹不由得皱起了清秀好看的眉。

“你们不知道我最讨厌玛格丽特花吗?不知道这花有个特恶心的花语吗?是骄傲。把这花送给我,是在讽刺我骄傲!这花是谁放在这里的?是谁送过来的?”

莫紫茹难得发这么大的火,把室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以能干著称的张管家走了进来,表情严肃地拿起茶几上堆在最上面的玛格丽特花,她沉默地拿下花上的卡片,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稍微皱了一下,随后那双黑亮锐利的眼眸望向了板着脸生气的莫紫茹。

“是镜少爷送的。”

张管家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面露忐忑地朝莫紫茹的方向看去。

莫紫茹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什么?是镜玥烨送的?他上次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吗?那今天他又来干什么?”

莫紫茹语气有些尖酸地说道,一想到那张妖精般美丽的脸,莫紫茹总会失去她的好脾气。

“镜少爷的父亲跟莫先生是同僚,莫家与镜家向来交好,你跟镜少爷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你们一个是‘音乐皇后’,一个是‘音乐皇帝’,外面很多人,就连莫先生跟镜先生都把你们俩看成一对。像今天这种日子,莫先生当然要请他们一家了。镜少爷说的都是气话,你们俩每次见面都会吵嘴,还不是经常得见面,你们啊,是天生的冤家。”

张管家缓和了一下表情,朝莫紫茹解释道。

莫紫茹依旧没有消气,冲上去伸手将那束带着讽刺的玛格丽特花抢了过来,一把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提着飘逸硕大的裙摆,踩着细高跟的水晶鞋,气势汹汹地走出了等候室。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镜玥烨这人我最了解,他那么讨厌参加这种装样的大型聚会,却还是来了,就是想来看我丢脸的!我莫紫茹是谁,他那么想看我丢脸,我偏不让他看到,气死他!”

莫紫茹气呼呼地提着裙摆顺着走道朝旋转楼梯的方向走去,嘴里愤愤地说道。

张管家紧跟在她的后面,不时弯下腰来给她提踩在脚下的裙摆,眼神很是无奈。

她在莫家已经工作十多年了,她是看着莫紫茹长大的,对于这个女孩,她甚至比她的亲生母亲更了解她。钢琴女王柳善意常常忙于事业,很少有时间陪伴莫紫茹。莫紫茹从幼年时就一直是她这个管家带着的,她比谁都清楚这孩子的心思。

虽然莫紫茹跟镜玥烨从小打打闹闹地一起长大,嘴上老说讨厌人家,但是张管家看得出来,比起其他人,莫紫茹更在乎镜玥烨对自己的看法。

无数人的赞美与崇拜,都不及镜玥烨对她的一句诋毁让她抓狂。

明明嘴上一直说很讨厌的人,却是心上最在意的人。

这就是莫紫茹对镜玥烨的感情,连她自己都不曾深入了解过的感情。

张管家默默地帮莫紫茹提着裙摆,陪伴那个像公主般高贵美丽的女孩出现在华丽的旋转楼梯上。

此时宴会厅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只剩下一簇移动的白色光束射向旋转楼梯。

莫紫茹早就收起了先前生气的样子,在众人热情的掌声中,面露微笑优雅地走下楼梯,站到了舞台中央。

昂贵的水晶鞋踏在舞台上,她握着话筒朝四周的人们深深地鞠躬致谢。

“谢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阿茹在这里向所有人表示深切的感谢。一会儿阿茹会给各位叔叔阿姨、亲朋好友送上精彩的表演,在此之前,大家可以尽情地享用美酒佳肴,尽兴舞蹈。”

莫紫茹微笑着说完,四周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可莫紫茹像没有听到似的,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在寻找,寻找一个人,一个今夜无法缺席的人。

“念姐怎么还不来?待会儿表演还需要她演奏呢!”

整个宴会厅的灯光又一次亮了起来,众人都投入到了狂欢中,只有暂时退场的莫紫茹一个人杵在无人的角落里,不停地拨打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嘴里焦急地呢喃着。

然而不管她怎么拨打,纪念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莫紫茹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今晚这样的场面,她自然免不了要表演一下她的成名作《天使在地狱》,可是纪念没来,到时候谁来给她的舞蹈伴奏呢?

从纪念主动提出做她的钢琴手后,每次演出,她都从来没有迟到过,为什么她明明知道今晚会有表演,却事先什么都没说,就迟到了呢?

莫紫茹很担心,她担心自己一会儿的表演,也担心骤然反常至今未出现的纪念,生怕她出事了,那么谁也无法给她的舞送上最合适的伴奏了。

莫紫茹第一次意识到,纪念对自己是那么重要,重要到她竟受不了她的突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