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敷衍怎么演
(1)
微亮的香薰灯发散着温暖的光,身着黑裙的少女被轻轻地放在墨绿色的大床上,她的身体惯性地蜷缩起来,像极了一只在自我保护的刺猬。苍白清冷的脸上挂着痛苦的神色,乌黑的刘海随意地散落在白皙的额头上,几滴细细的汗水从额角滑落。
此刻的她看上去很是脆弱。
镜玥烨送走医生回来,就看到了这般无助弱小的纪念躺在他从不让别人躺的床上。
明明只见过她一面,可镜玥烨就是被她吸引住了。
他不得不承认,看到纪念毫无意识地昏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时,他的心绷得很难受。
这个神秘而又忧伤的女孩,似乎是上帝专门派来折磨他的。无论是她的冷漠还是她的脆弱,都会刺痛他的心。
医生说纪念是太累了才会晕倒的,等她休息够了就会醒过来。至于她为什么会头痛,得等她醒来去医院经过具体检查后才能得知,他现在只能配些止痛药给她,暂时缓解她的痛感。
镜玥烨俯身坐在床边,一手拿着几颗止痛药,一手伸向少女瘦弱的脊背,将她揽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地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将手中的药片塞进了纪念的嘴里,镜玥烨又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动作轻柔地给纪念喂水。
沉睡的纪念突然感到很难受,剧烈地咳嗽起来,将嘴里的药片跟水全吐了出来。
镜玥烨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眉头皱了皱,用纸巾擦干净少女丰润的唇瓣,继续喂药。
一连几次,药片都被纪念吐了出来。
从未伺候过别人的镜玥烨变得有些不耐烦,懊恼地揉了揉皱紧的眉心,将所剩无几的止痛片含在了自己的嘴里,抿了一口水,俯下头去,微微地撬开那洁白的贝齿,将嘴里的药片和水送了进去。
纪念觉得一股压抑的窒息,像是被谁扼住了呼吸,她想挥手挣扎,却被人抓住了手,无法动弹。
镜玥烨扣住纪念的双手,怕她再次将药咳出来,继续加深着这个吻。
这不是他第一次吻人,他交往过很多女孩,吻过很多人,但都没像这次让他觉得辛苦,让他忐忑得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
对镜玥烨来说,这只是自己想到的一个喂药的方法,虽然带着一些窃喜和一些期待,可是当他真的吻上那苍白微凉的唇瓣时,镜玥烨发现这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他无法揣摩自己的心情,因为心跳得很快,快得让他竟然无法正常思考。
镜玥烨想,他完了。
他好像真的爱上了这个陌生的女孩。
理由,他也不知道。
停下这个吻,镜玥烨将昏睡的纪念重新放回了床上,小心地掀起棉被盖在她的身上,然后一个人坐在床边,凝望着那张睡颜,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为什么会是她呢?
这个看上去一点都不有趣的女孩冷得像块冰,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是被她吸引了?
是因为她藏在钢琴声中的那股无人在意的孤独与悲伤吗?
镜玥烨不知道自己沉静地看了她多久,思索了多久,直到他疲惫地睡倒在床边,依旧没找到他所要的答案。
(2)
尚子涵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忍不住挑衅了莫紫茹。
她忘了莫紫茹有着她无法比及的身世背景,就算她不愿意承认莫紫茹的才华,也不得不屈服于莫紫茹的父亲——有名的政治家莫光迪以及他在乐坛显赫高贵的夫人柳善意带来的影响力。
她不知道那天莫紫茹是如何跟众人解释她脚上的伤的,她知道,她尚子涵因为“嫉妒故意弄伤音乐皇后”被整个音乐界唾弃了。
一夜之间,她成了乐坛的耻辱,人人对她厌恶至极,甚至有人挖出她的身世来嘲讽她。
尚子涵是骄傲的,她高傲的内心不能容忍那样的诋毁与侮辱,她想告诉那些指责她的人,莫紫茹是怕在生日宴会上表演出丑所以利用她演了一场苦肉戏。可是她知道,没人会相信的。
那卷从维也纳城堡里取出来的录像带,清晰地拍下了她扑向莫紫茹的画面,录像带是没有声音的,所有的场景像无声电影一般掠过眼前。她这次真是百口莫辩,就算说出事实,众人也只会更讨厌她,觉得她不仅干了坏事不承认,还要诬陷他们心中那个“纯洁的天使”莫紫茹。
尚子涵知道自己这次惨了,连肖邦学院的校长也不敢出面保她这个优等生,只是向所有人承诺近期将封杀她的一切演出,让她好好反省。
封杀她的所有演出,这简直断了尚子涵的活路。
要知道,能在贝多芬学院跟肖邦学院就读的学生,都是音乐方面的优秀人才。每个人从学校出来,都能在音乐界找到一席立足之地。像她这种优等生,更是还没毕业就受到了很多家娱乐公司的关注,请她参加娱乐演出。
她已经相当于一个明星了,每进行一场表演,她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礼金,这些都是她的生活费的来源。
她要摆脱贫贱的父母,从过去的生活中解脱出来,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她好不容易变得像现在这样高贵,成了很多女生羡慕的偶像,就因为一个莫紫茹,再次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尚子涵从未感到像现在一般无助,这种时候,她只能找那个人帮忙。
她跟镜玥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的演出被封杀,就等同于镜玥烨的乐队——狂飞的所有演出被封杀了。
因为她是乐队的主唱。
然而,她跟镜玥烨又是情侣。虽然他们刚分手不久,但是昨晚镜玥烨竟然主动邀请她当女伴。
花名在外的镜玥烨有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则,那就是他从来不跟已经分手的女生再在一起。他每次换个女友,之前的那个都会被他无情地遗忘得一干二净。
她尚子涵是第一个分手后不仅能跟他接触,而且还受到他主动邀请的女生。
尚子涵想,她在镜玥烨的心中应该是特别的。
维也纳城堡毕竟是这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莫紫茹的生日宴会更是城里的大事,很多娱乐媒体也会闻风而来。镜玥烨在这种情况下突然邀她一同前往,无疑就是向外界表明他们俩不同寻常的关系。
这应该是镜玥烨想跟她复合的暗示吧!
想到这里,尚子涵紧绷的心脏微微放松了一些,她忐忑而又紧张地将手中的钥匙插入了镜玥烨那栋豪华别墅的大门门锁里。
钥匙是镜玥烨给她的。他交往过的每个女朋友都有一把,只因为镜玥烨睡着的时候很难被门铃声吵醒。为了避免麻烦,镜玥烨索性给每个人一把钥匙,不过一旦分手,这把钥匙就会被要回来。
尚子涵手中的这把钥匙,镜玥烨也曾要过,但是都被她用“忘记带了”这个蹩脚的借口给搪塞过去。她一直将它藏在身边,没有归还。
虽然镜玥烨在感情上花心,不过他的确是个温柔的男生,就算明知道她在撒谎,也不会当面拆穿。
这是他的风度。
尚子涵藏着这把钥匙是因为放不下那段感情,她可以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很清高孤傲,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在第一次见到那个妖精般美丽的少年时,就被那不经意而又散漫的眼神给迷住了。
她迷恋镜玥烨那我行我素的样子,沉醉于他桀骜不驯的作风,她像飞蛾扑火一般扑向他,明知道他这样的人很难动情,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为他美丽的外表以及埋在花花公子面具下的孤傲而癫狂,最后就算灭亡,也甘之如饴。
开门的那一刻,尚子涵还天真地以为镜玥烨心里是有她的,认为她跟其他的女孩不一样,她不会被漠视。然而,当她轻车熟路地走到镜玥烨的卧室,轻轻地打开门,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美丽少年和蜷缩在墨绿色大床上的黑发少女时,尚子涵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镜玥烨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床上竟然睡着个女孩,而她那双白皙如玉的手正被镜玥烨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清晨和煦的阳光被黑色的遮光窗帘挡在外面,卧室床头边未关掉的香薰灯还发着紫色的微光,整个空间一片宁静,帅气的王子和嗜睡的睡美人正安然地入睡。
这明明是一幅很和谐唯美的画面,尚子涵却觉得很刺眼。
那个享有如此特权的女孩不是她。
(3)
银色的钥匙串被人重重地从空中甩下,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击起一阵清脆的裂响。
尚子涵阴沉着脸,满脸妒容的站在原地,剧烈地喘着气,脸上因怒意微红。
她生气,气镜玥烨昨晚丢下她竟然是跟其他女孩在一起,而且还是以这么暧昧的姿态。
纪念是个警觉性很强的人,吃了药休息了一晚不再疼痛的她,又成了以往反应灵敏的小兽,一点声响就能将她惊醒,何况还是尚子涵的滔天大怒。
纪念微微地睁开双眼,对眼前的环境感到很陌生。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天花板,深蓝色的板面上镶嵌着许多零星的金黄色水钻,像极了晴朗的夜空里那闪烁耀眼的星辰。
纪念一度灰色的天空突然有了不一样的色彩,感到陌生而又茫然,却又带着些微微心动。
她的手不再像以往冰凉,变得暖暖的,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紧紧地包裹住。
纪念微微地侧过身,看到了握着自己手的少年美丽的睡颜,一股陌生的感觉极快地席卷了她。她黑亮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床边的镜玥烨,稍微想了一下,她就想起了这张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了的脸。
纪念想起来了,他就是上次莫名拦住她的那个红衣少年,如同妖精般美丽的少年,穿着一身明艳的红,冲击她的神经。
红色,她讨厌的色彩。
像触电般抽回了手,纪念的目光又变得冰冷起来。
眼角的余光触及站在床边盛怒的蓝裙少女,纪念没时间去思索自己出现在这个陌生地方的原因,只是习惯性地微微抬头,望向了攥紧拳头意欲发火的尚子涵。
那张脸,纪念并不陌生,这十年,她认识的人很少,但尚子涵,是为数很少中的一个。
纪念紧紧地看着尚子涵,表情很是漠然,仿佛一切都跟她无关。
感觉到手中紧握的手被抽走了,一向嗜睡的镜玥烨像极力地想要抓住重要的珍宝似的,惊慌地醒来,看到纪念仍坐在床上,才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感到了背后喧嚣的怒气。
镜玥烨转过头,看到尚子涵时显然吓了一跳。
他错愕地站起身来,刚睡醒的他嗓音带着一些沙哑:“你怎么进来的?”
话音刚落,他深邃的目光触及到了被甩落在黑色大理石上的钥匙串,已经了然。
尚子涵冷冷地看着质问自己的镜玥烨,自嘲地笑了起来,突然目光掠过美丽的少年,冷冽地射向了坐在床上的黑裙少女,语气尖酸地说道:“是不是我打扰了你们的好事,所以你嫌我碍眼了?你既然有了新欢,为什么昨晚还要让我去当你的女伴?带我去又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晾在一边?你还不如直接不答理我,这样的话我就根本不会惹到莫紫茹,被害到现在这地步!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能将你迷倒,让你丢下我,这么不要脸地和她勾搭在一起!”
被愤怒与委屈冲昏头脑的尚子涵歇斯底里地朝镜玥烨控诉道。
纪念的头发很长很黑,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尚子涵只能隐约看到她苍白清秀的下巴,和没有血丝的唇瓣。
她看上去是那么憔悴,那么沉寂,尚子涵实在无法理解,总被各色美女环绕的镜玥烨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生?
她真的很好奇,这女孩到底长着怎样一张勾魂的脸,才让镜玥烨如此着迷。
尚子涵突然抓狂地朝床上的纪念冲了过去。
她不知道,她冲向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这辈子再也不想遇到的女生,那个唯一赢过她的人。
纪念。
(4)
一眼就认出尚子涵的纪念,知道她该离开了。
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陌生而又美丽的地方。
她不是个爱追根究底的人,对于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感到好奇,她只是想离开而已。
纪念从床上爬起,还没来得及穿鞋,嫉妒抓狂的尚子涵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朝她扑了过来。
虚弱的纪念来不及躲避,只听到耳边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瞬间一阵耳鸣,左边的脸火辣辣地疼着,她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承受了尚子涵这愤怒的一巴掌。
镜玥烨的眼睛瞪得很大,很是惊惧地望着突然出手的尚子涵,这一巴掌打得太过迅速,让他想拦都拦不住。
在镜玥烨的印象中,尚子涵一直是高傲又优雅的,从不屑自己动手解决惹到她的人。她一直像女王般倨傲,高高在上,看不起任何人。当初他会选择她做女友,只是因为在通常情况下,他不会拒绝自己送上门来的女生,特别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他本来就是众人口中的花心鬼,所以再惹上尚子涵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并且,当时的他是真的有点被尚子涵的狂傲所吸引了。比起那些只会讨好他的娇柔女生,比起爱装善良乖乖女的莫紫茹,对镜玥烨来说,尚子涵更好一些。
镜玥烨没有想到,骄傲的尚子涵脱去高傲的假面,其实跟普通女生一样,善妒。
她抓狂的时候也会使用暴力,她不是不屑动手打人,她只是在他的面前装出那一副自傲的样子,一旦她发现没有再假装下去的必要,她也会像刚才那般,挥人一巴掌。
盛怒的尚子涵又要挥手打纪念,镜玥烨连忙冲过去阻拦,然而没等他出手,尚子涵的手腕已经被人握住。
镜玥烨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差点忘了那个被打的少女曾踢过他的一脚,现在还隐隐作痛。能伤到他这个跆拳道高手的人,不是一般人能欺负的。
纪念及时钳制住了尚子涵的手,慢慢地抬起头来,神情淡漠地望着惊愕的尚子涵,脸因为被打显得有些红,嘴角开裂,有几丝血流了下来。
“我从不给人机会伤我第二次。尚子涵,你该明白的。”
清冷的嗓音幽幽地在耳边响起,尚子涵愣在原地,棕黄色的眼眸惊诧地望着眼前的少女,那张清冷的脸终于渐渐清晰在她的眼前,透过那遮掩的刘海,尚子涵终于认出了纪念。
那个曾让她输得一败涂地,却又不得不服的人。
“你是……纪念?”
尚子涵颤抖地出声,像是在求证,被纪念禁锢住的手臂有些哆嗦。
纪念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帘,松开了尚子涵的手,整了整凌乱的裙摆,漠然地越过僵立着的尚子涵和站在一旁表情意味深长的镜玥烨,就要转身离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方,纪念猜出了一些眉目。
这应该是那个长得像妖精般迷人的男孩的家,而那男孩跟尚子涵之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至于她,明明昏倒在家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也许只有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男生知道。
可是,纪念并不在乎这个答案,她不想跟陌生的人有任何交集,更不想跟被她搁置在过去的同学——尚子涵有更多的接触,她最不想的就是待在这个美丽却压抑的地方,承受更多的伤害。
一个巴掌已经够了!
“你身体还没好,我答应过你的朋友,把你照顾得健健康康的才会让你离开。”
镜玥烨突然挡在了纪念的面前,表情真诚,语气却带着霸道。
纪念的眉头皱紧了一些,她猜得到是这个少年将她带过来的,但她没想到林飞沫竟然是知情的。
她以为林飞沫还不知道她昏倒过去被陌生人带走,心想她现在一定很着急,可镜玥烨的话,无疑打破了她的这个猜想。她不明白为什么林飞沫会把她交给这个陌生的男孩,这个男孩是不是也知道她有那个病?
纪念更想早点离开了,她想找飞沫问个究竟,为什么飞沫会允许这个男生带她回家?
而这个男生又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莫紫茹的个人表演上,又能听出她钢琴曲的缺陷,又跟肖邦学院有名的高材生尚子涵纠缠在一起?
纪念的头又一次痛了起来,她的脑神经越来越脆弱,每次发病后,一剧烈思考,就会头痛。
镜玥烨看着神色痛苦的纪念,心里一阵慌乱,走过去想要问她怎么了,却被纪念伸手推开,冷漠地拒绝他的关怀。
静默地站在一旁的尚子涵回过神来,看着被推开的镜玥烨,又一次被少年受伤的眼神所刺痛。
镜玥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卑微,一向被女生爱慕的他什么时候被人拒绝过,那个纪念却还不在意。
尚子涵更加嫉妒了,不甘心在音乐上输给纪念的她又一次在感情上惨败了。纪念没她漂亮,没她有魅力,她凭什么能得到镜玥烨的关心!
何况,她还有病。
是的,纪念有病,有精神病,她是个疯子,一个患了人格分裂症的可悲的疯子。
尚子涵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突然发疯的纪念一头黑发凌乱地散落着,表情狰狞,眼里饱含着泪水,双手抱着头痛哭着,嘶吼着,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却没人敢上前帮她。因为疯狂的她真的很可怕,会把自己的双手抓得满是鲜血。
尚子涵曾经很恨纪念,纪念在学校典礼上的表演赢了她,抢了她所有的风头、所有的荣耀、所有人称羡的目光。然而见到抓狂的纪念,尚子涵发现自己竟然同情她。因为她能深刻地感受到那个女孩的痛苦,就像她弹奏的那首赢了她的琴曲那般绝望。
如果要用如此大的痛苦换那份赢者的荣光,那一刻,尚子涵相信自己是不愿的。
因为纪念看上去要痛得死掉了。
之后纪念就没在学校出现过了,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直到今天。
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让她在音乐上折服过、痛恨过,却又同情过的女孩,可是此刻,她受不了镜玥烨被纪念紧紧吸引住的目光,受不了那对所有女生无情的少年独留给那个女孩的心疼表情。
她很不甘,很嫉妒。
嫉妒,让她也跟着纪念疯了。
(5)
“真是可笑,她患的神经病,可怕的人格分裂症,会时不时地分裂成另外一个人,这样的病怎么可能待在你家睡几天就好得了的!镜玥烨,你未必也太可笑了吧!”
尚子涵突然笑出声来,朝镜玥烨嘲讽道。
镜玥烨的脸色骤然剧变,惊愕地转头看向纪念,很是难以置信。
纪念也抬头看他,表情冷漠,没有做任何解释,她淡然地开口:“你,就是镜玥烨?”
这个名字对纪念来说并不陌生,不是因为他是有名的“音乐皇帝”,也不是因为他是很多女生追崇的“花花公子”,而是因为莫紫茹曾在练习时间,无数次向她提起过他。
她虽然清冷,但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莫紫茹喜欢这个人。纵使莫紫茹说起他时总夹杂着挖苦,但如果不在乎,又为何要常常挂在嘴边呢。
他是莫紫茹喜欢的人,只要是莫紫茹喜欢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她都会躲得远远的,不去争抢,不去涉及,这样就不会违背她对莫澐优的承诺,让莫紫茹伤心。
比起尚子涵当面说出她有病的事实,眼前叫镜玥烨的少年让她更为震惊。
她不知道镜玥烨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将昏迷的她带到自己的家里,她只知道,如果莫紫茹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高兴的。
不能让莫紫茹不开心,所以她必须远离这个男孩。
如果她的病会吓跑所有人,她这次倒感谢尚子涵将她有病的事实就这么揭开来了,这样,那个男孩应该也怕她了,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用异样的目光看她这个疯子了吧!
不能让莫紫茹伤心,所以就让那个人厌恶她吧!她不在乎,反正这个世界上不喜欢她的人很多很多。所有人都想抛弃她,逃离她,再多一个又何妨。
既然这样,她选择沉默。
纪念没有解释,只是漠然地转过身去,不等镜玥烨再度开口阻拦,她加快脚步,离开卧室走到了大门前。
门是开着的,尚子涵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
纪念的脚步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脚上绑着石膏的少女,目光掠过那张精致的娃娃脸上哀怨的神情,纪念的心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不安。
有些误会避免不了。
莫紫茹拄着拐杖站在镜玥烨家的门口,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不是别人,而是昨晚无故缺席她生日宴会的钢琴手纪念。
镜玥烨从卧室里追了出来,只穿着黑色的丝绸睡衣,嘴里喊着纪念的名字,莫紫茹一眼就望到了焦急地跑过来的美丽少年,心口像被匕首狠狠地刺了一刀,很疼很疼。
原来这就是她昨晚在生日会上都未曾见到这两个人的原因,一个是她相信不会背叛她的朋友,一个是她藏在心里喜欢的人,就这么背着她走到了一起。
而且,还在她生日的那天。
因为纪念的缺席,她不得不用摔伤自己这种自残的方式来逃避演出,脚摔得骨裂,差点再也无法跳舞,可她呢,纪念呢?她在干吗?她明明知道镜玥烨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她还要在她生日那天,抢走那个人?
这就是那个曾真诚地说会守护她的纪念吗?
这就是那个说会为了她的微笑而努力的纪念吗?
原来一切都是骗人的,话说得再高尚,她纪念还是跟其他女生一样,会跟她抢镜玥烨。
即使心里愤恨,但莫紫茹的脸上除了微微的惊愕,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看到新奇事的孩子,天真地睁大眼睛看着她们,笑容无邪地问道:“念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抱怨,这让纪念觉得有些震撼,又感到无地自容。
莫紫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孩子啊,自己却让她失望了!
纪念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莫紫茹绑着厚重石膏的左脚上,脸色骤变,惊愕地看着莫紫茹,想要开口追问那伤的由来。这时,一个不耐烦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怎么也来了?今天到底刮的什么风?一个个都往我家闯!”
镜玥烨撅着嘴,瞥了一眼杵在门边的莫紫茹,语气不善地说道。
似乎早就习惯了他难听的嘲讽,莫紫茹倒也不意外,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没等主人邀请,拄着拐杖走进了屋,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卧室内部的装潢,粉色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欢快地反驳道:“放心,别那么自恋,我不是来找你的。有人告诉我,尚子涵上你这来了,我是专门来找她的,她人呢?不在吗?”
莫紫茹回过头说道,目光却不是在搜索尚子涵,只是不停地在纪念跟镜玥烨的身上来回扫视着。
纪念不喜欢莫紫茹审视自己的目光,感觉她就像是偷了人家东西的小偷,莫紫茹那一瘸一拐的脚让她极度自责。
她答应过莫澐优,不会让莫紫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可是由于她的疏忽,莫紫茹的脚伤成了这样。
纪念想就此离开,手却被镜玥烨一把抓住,同时,尚子涵也从镜玥烨的卧室里走了出来,表情挑衅地望着莫紫茹。
“找我做什么?来嘲笑我的吗?”
尚子涵尖锐地说道,嘴里冷哼了一声。
莫紫茹没有看她,目光一直盯着镜玥烨抓着纪念的手。
似乎感受到了莫紫茹投射过来的视线,纪念像触电般极快地伸手打落了镜玥烨的手,跑出了门。
“呀,念姐跑了,她看上去脸色不怎么好,你怎么还不去追?”
莫紫茹瞪向镜玥烨调侃道,望着闻声追出去的镜玥烨,她纤细的小手藏在背后,紧紧地握成拳,眼里掠过一丝冰冷。
他这么紧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吗?
莫紫茹心里念道,嘴里一片苦涩。
(6)
“你果然很会装哦!明明喜欢镜玥烨,却老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你以为装善良当了圣女,镜玥烨就会喜欢上你吗?”
尚子涵冷哼了一声,鄙夷地朝莫紫茹说道。
莫紫茹对她的攻击毫不在意,只是透过开启的窗户,眺望着屋外追逐的两人,嘴里说道:“有你做恶人了,我干吗还要唱红脸?她脸上的手指印是你留下的吧,那一巴掌,打得很过瘾吧!尚子涵,我很讨厌你,不过今天不讨厌。”
莫紫茹说出来的话又一次震惊了尚子涵。
尚子涵发现自己其实低估了莫紫茹,这个女孩太不单纯了。
在镜玥烨和纪念面前,她装天真,而在她的面前,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难道她就不怕自己把她的真面目告诉其他人吗?
似乎看穿了尚子涵的想法,莫紫茹的嘴角勾起了明媚的笑容:“我既然当着你的面说,就有把握你会替我保密,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知道你现在因为我被弄得很惨,像只过街老鼠,很是狼狈。我可以帮你解决眼前的麻烦,不过你得帮我做些事!要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一听到莫紫茹会帮她,尚子涵很是震动,忍不住开口追问道。
莫紫茹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看向了窗外,笑着说:“先别急,在谈交易之前,我们来猜一下镜玥烨能不能追回纪念,你觉得能吗?”
尚子涵不知道莫紫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只好顺着她的视线朝站在白桦林中纠缠的两人望去,尚子涵的声音不觉带了一丝妒意。
“从来没有女生不被镜玥烨迷倒,我想纪念也不例外,她应该会被带回来。”
莫紫茹笑了,看着说话的尚子涵,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事,笑得很是畅快:“你错了,纪念不会回来,因为她根本不喜欢镜玥烨。”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镜玥烨?”尚子涵惊愣地追问道。
莫紫茹收住了笑容,用拐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幽幽地回答:“因为我喜欢,所以她不敢喜欢。再喜欢,她也不会跟我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迁就我,我只知道,她从来不抢我喜欢的东西,就连平时在一起吃饭,只要我喜欢吃的东西,她绝对不会碰一下。而且我来的时候遇到林飞沫了,她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开车往这里来,我想他们是来接纪念的。纪念一定会抛下镜玥烨,跟他们走的。”
尚子涵又一次发觉莫紫茹不仅城府深,而且很自私,她自私地将纪念对她的好当成理所应当。
尚子涵有些同情纪念,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女生,竟然因为一个陌生的莫紫茹而就此被埋没了。
但是同情归同情,尚子涵是聪明人,她知道在利益面前,她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
此刻自身难保的她,只能等着莫紫茹提出交易。
莫紫茹说的没错,一辆蓝色的保时捷驶进了白桦林。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少女从车上走了下来,纪念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挣开了镜玥烨的手,扑向了林飞沫。在上车的那一刻,纪念似乎看清了车上未下来的年轻男人,她的动作有了片刻的迟疑,最终还是坐上了那辆车。
尚子涵看不清车内那男人的脸,只能隐约望到他的侧脸,很精致很华美,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忧伤。
镜玥烨一个人站在白桦林里,久久地凝望着渐渐消失的车,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莫紫茹突然拍起了手,像个孩子般笑得很高兴。
“戏看完了,该谈交易了!本来我是想让你彻底离开镜玥烨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像今天这样继续针对纪念,让她不痛快,那样,我就帮你恢复原来的地位,告诉所有人,我脚上的伤不是你弄的,你扑向我只是想拉我,你是在救我,不是在害我!”
这是个很诱人的条件,尚子涵无法拒绝。
因为她真的是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她不能就此被打垮。
就算对莫紫茹心存不甘,但此刻的她只能选择与她交易。
要怪只能怪纪念,不该闯入不属于她的世界。
(7)
香榭大道某个街角的两侧,高大的梧桐树上的灯都被点亮了。即使是白天,翡翠色的灯光透过梧桐树一波又一波地变幻着,整个场面显得极为壮观。
这条街,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地方,也是最虚华的。因为太美丽,所以一切看起来像假的。
林飞沫已经半路下车,宝蓝色的保时捷里就坐着两个人,沉默的纪念以及同样沉默的千爵风。
这是莫澐优曾经最喜爱的地方,她觉得这条街道就像是通往天堂的康庄大道,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再悲伤的人都能得到拯救,前往没有痛苦只有幸福的天堂。
千爵风把车子停在了圣涞街上,坐在车内眺望着路尽头的欧式教堂,许久沉默着,不知道该跟身旁的少女说些什么。
他找了纪念整整一个晚上,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查到了她是贝多芬学院里不出名的学生,又查到了她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叫林飞沫,又马不停蹄地去林飞沫家找林飞沫帮忙,才得知昏迷的纪念被人带走了。像是极力地去挽回丢失的东西,他又焦急地载着林飞沫去那个豪华而又陌生的别墅区寻找。
可是,当真正找到那个女孩时,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念安静地坐在千爵风的车里,脸上没有表情,目光透过车外的反光镜望着身旁已不再青涩的男人,他白皙精致的下巴上长出来的胡楂,清俊的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
纪念明白千爵风一定找了她很久,那本被她不慎遗落的琴谱一定让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来找她,无外乎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莫澐优。
“我看到了那琴谱上写的‘波恩城’,我知道我的猜测很怪异,但是我想知道……”
“她死了,这是事实!”
没等千爵风说完,纪念突然转过头去,冷漠地打断了千爵风的话。
千爵风表情讶异地看着她,喉咙哽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唯有那双忧郁的眼眸还泛着盈盈亮光。
“可是……那琴谱上明明有她的字迹,波恩城是我们俩的秘密!她走的时候你才七岁,如果没人教你,你怎么可能会弹那首《贝多芬弹奏的肖邦》。我派人调查过,这么多年你根本没上过任何钢琴课程,没请过任何有名的音乐老师教导你,你不可能自学得那么出彩,除非她还在。”
千爵风不死心地朝纪念激动地说道。
纪念看着这个失控的俊美男人,幽幽地说道:“原来你比我还天真,不敢接受这一事实。你既然调查过我,难道没查出来我有病吗?知道吗?有种病很奇特,它能将人的基本个性、思维、情感、行为进行分裂,将那个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它会产生一些幻觉,这些幻觉往往触动着你心里最强烈的思念。这种病叫人格分裂症,你相信吗?我有时候能看到澐优姐,能听到她跟我讲话。有时候,我什么意识都没有,不记得我是纪念,可我活着,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我。
“莫澐优确实死了,我看着她躺在血泊里,瞪大眼睛望着我,我比谁都不愿意相信她死了,可是,她真的死了。关于我钢琴上的天赋,也许你不会相信,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弹琴,但我的手指像被人牵引住一般。从我第一次摸到钢琴键,那些曲调就会自觉地弹奏出来。世界上有很多事很奇怪,我明明那么讨厌钢琴,因为钢琴澐优姐才会被打,因为钢琴她才会绝望,可我偏偏那么离不开钢琴,仿佛我的出生就是为了弹奏那些音符。我说得有些多了,这十年来,我从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因为没人听我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告诉你,你爱的莫澐优,我的澐优姐,在十年前就真的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我分裂出来的灵魂,你想见她,只要我消失就行了。”
向来话少的她突然说这么多话,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这些话藏在心底被压抑了多久,她无法算清,她只知道说完她的心里很痛快,可是也很难受。
她曾多么想这一切都是假的,莫澐优的死,她的疯狂都是假的,可是此刻她亲口告诉眼前这个男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是真的,所有别再执著,别再妄想,别再期待了。
莫澐优是真的不存在了,除非……
她纪念的灵魂死了,这副终将腐朽的躯体里独留了那个分裂的灵魂。
纪念从千爵风的车上走了下来,千爵风没有阻拦,他像被掏走了心脏的木偶,表情木然地望着远方的教堂,眼眸里尽是忧郁。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成拳,深深地压在胸口上,十年,那从未结痂过的伤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暴露在他的眼前,原来痛苦是如此清晰。
十年前,他曾无数次和那个有着淡淡忧伤、浅浅笑容的女孩漫步在这条街上,手牵着手,十指相扣地来到这个教堂。
对他们来说,这是天堂,通往幸福的天堂。
那时,千爵风就暗自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娶身边的少女为妻,用一生去弥补她以往所有的伤痛,用一辈子去精心呵护她,带她去只属于他们俩的波恩城。
波恩城,不是一个城市,一个地方,是他千爵风承诺给莫澐优的避风港。
只要她愿意,他的怀抱永远向她敞开,没有她父亲带给她的痛苦,没有她母亲带给她的苦难,只有他千爵风一人所有的关怀。
幸福!
他想给她幸福!
十年前,他的突然离开,不是抛弃她,而是为了能给她更好的幸福。
他家是豪门世家,父亲并不接受莫澐优这样出身的孩子,他必须脱离家庭才能给她不受任何羁绊的幸福。
可是,那时的他太脆弱,一旦脱离家庭,在社会上就毫无生存能力。
去奥地利深造是他唯一的机会,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除了那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一无所有。只需要在奥地利深造一年,他就能凭借自己的才艺成名。那时候的他就什么都有了,不需要靠家里也能带莫澐优离开,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只需要一年,真的只要一年。
可是他没想到,一年后他归来得到的只有她离世的消息。那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让意气风发的他差点一蹶不振。
他知道,莫澐优会恨自己的。因为他什么理由都没给她就离开了。
他没有告诉莫澐优,跟家里断绝关系的他当时既没钱又没势,根本没有给她幸福的能力。他之所以不说,只是怕她担心。
他真的以为她就算怨恨自己,也会等他一年的。只要他功成名就回来,一切误会都会解除,他们就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他忘了,他爱的人的心早就被她的父母、梦想,和这个世俗的世界弄得伤痕累累,无法再伤了,再小的误会都可能让她彻底毁灭。
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他当初再苦再难也不会离开。
莫澐优,他曾深爱过的再也爱不起的女孩。
千爵风这次是真的痛了,眼泪像水晶般滑落在那张英俊的脸上。他重重地靠向椅背,捂着胸口,痛得窒息。
纪念一个人在梧桐道上慢慢地往回走,满眼陌生的景色却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澐优姐,这里很美是吗?你一定很爱这里,很爱那个人,所以此刻我的心才会因为你的情感变得如此悲伤。但是姐,你们的爱情已经逝去了。我帮你放了千爵风,他该自由的,不该守着这份已经过去的感情而孤独终老。这么多年了,他悲伤得够久了,他的眼眸太忧伤,都不像以前爱笑的他了。
“姐,就让我一个人永远地陪着你吧!地狱还是天堂,就让我一个人陪着你吧!”
忧伤的语调缓慢而又沉重地响起,如此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