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傅的问答题
雪影暗舞
1
夏日耀眼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石桌上的习题册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像舞动的精灵，想把自己的热情展现在人类眼前。
学校的小花园一直是我喜欢的地方。我盯着面前一脸认真的男生：牛仔裤、格子衬衫、纤细的身材，白净温和的脸上一双清亮乌黑的大眼睛，垂下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翘起，微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地正诉说着什么。他干净纯洁的样子，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不自觉地，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微微的不平感。陆云啊陆云，你说你一个男生，怎么能长得比女生还好看呢？
“小师傅，我都给你讲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你还解不出来吗？”大概是见我半天没有反应，坐在对面石凳上的陆云指着面前的习题册，无奈地抬头看我，苦恼地挠挠头。
凭着一张比女生还好看的脸，陆云一来学校报到就稳坐了C中头号校草的宝座。可是，别看他现在这么风光，倒退到小学那会儿，瘦弱安静的他经常是周围孩子欺负的对象。而作为从懂事起就继承家族衣钵学习武术又和他是邻居兼校友的我，本着锄强扶弱的侠义精神，一直充当他的“护草使者”直至今天。
“沐安，你长大是想做他的媳妇吧！”十岁那年，被我揍成“潘大胖”的潘小胖捂着熊猫眼，指着我和我身后的陆云，色厉内荏地叫嚷着。
陆云那孩子当时就呆了，他红着一张脸傻乎乎地看着我。
“乱说！我是陆云的师傅，保护他是应该的！”还是我反应快，转头朝陆云使眼色，“是不是，徒弟？”
“是……小师傅。”结结巴巴老半天后，陆云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喊出了这个称呼。
为什么要在“师傅”前加个“小”字呢？
事后我问陆云，陆云说那是因为我的年龄比他小。这是什么歪理？在我准备继续和他理论时，陆云又说：“你家里人知道你收徒弟，一定不允许。我叫你小师傅，他们就明白我们是闹着玩的，也就不会说你了。”
有道理！我点头。父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把功夫外传。只是我又不服气了，他脑子怎么能转得那么快？于是从那以后，我便坚决要他叫我小师傅。再然后，陆云叫我小师傅就叫成了习惯，以至于在正规场合让他叫我本名，他反倒觉得不顺口。
“小师傅，你能不能把这道题做完再神游，我看你都快游出外太空了！”陆云轻叹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他好看的眉头轻蹙，在额头上皱出一个小小的“川”字。
好吧，就算我抵死不承认，但大人们都认为陆云的脑子比我好用那么一点，所以让成绩排在年级前列的他放学后给我补个课、讲个题什么的，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口袋里的手机却响起来。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立刻传来女生轻柔又带了些埋怨的声音：“安安，如果你不能在两分钟之内赶到礼堂，我保证你会迟到。”
我有些茫然地愣了一下，然后大声惨叫：“啊！我忘了！”
顾不上理会在一边摇头叹息的陆云，我手忙脚乱地收好书包，拔腿便冲向礼堂，只留给身后无语的男生一句：“我有表演，来礼堂！”
2
“我……我……我到了！”我气喘吁吁地往小板凳上一坐，顺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抬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女生。
素雅的雪纺长裙衬出修长的双腿、鹅黄色的小背心精致贴身、一头披肩的长发柔顺光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像是能映出我的样子。她就是文艺部部长，我的好朋友——沈熙。
“安安，你就不能改改你丢三落四、大大咧咧的性格吗？”沈熙温柔出声。语气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对犯错小孩的宠溺。她把手上的化妆盒放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然后抽出一张，细细地替我擦掉脸上的汗水。
“熙熙美人，你以后绝对是贤妻良母啊！”感觉到纸巾拂过脸颊，我由衷地感叹一句，又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我不是男生，要不然我一定追你！”
“去，少和我贫嘴！服装一定忘带了吧？还好你放了一套在我这里备用，赶快换上，我替你上个妆就该出场了。”沈熙借助高度优势，像拍狗狗一样拍了拍我的脑袋，把旁边一个小袋子递到我的手里。
“熙熙，你真是太体贴啦！来，给我亲一个！”说着，我凌空甩给沈熙一个飞吻，然后看着她浅笑着跑到别人身边忙活去了。
但凡有特长的人都清楚，不管过啥节、比啥赛，只要老师看得上你，那你终归免不了被拉出来遛上一圈。只是到底有多少人会喜欢这些节目，反正我没见别人做过统计。所以，我也没有半点羞愧地用同一套太极拳，从小学一直打到了高中。
“小师傅，你这样敷衍了事，我不用偷学都会了哦。”从小学看我表演到高中的陆云曾经这样对我说。
“没关系，反正我们家的绝学不是太极。”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喝完从他那里敲诈来的芒果奶昔，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故作天真地恳求道，“我可不可以再要一个蛋挞？”
于是陆云不再说我什么，只是微笑地迎上我的目光，无奈地说：“好，小师傅。”
就尊师重道这一点来说，我觉得陆云做得还不错。
伴着观众的掌声，我抱拳行礼，然后走下舞台。沈熙一如既往地在后台等我，不过今天有所不同的是，她身边站了一个个子高高的帅气男生。
以沈熙的条件，追她的男生连起来绝对能绕C中一圈，但她硬是无视了所有追她的人。
我很奇怪地问过她：“熙熙美人，是你眼睛长得太高谁都瞧不上，还是思想境界太高觉得早恋应该被坚决抵制？”
而沈熙只回给我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谁啊？他大脑和常人有异吧？”我夸张地大叫，八卦情绪泛滥。
可是任凭我怎么软磨硬泡，沈熙都不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自然也就没办法研究那个神奇生物和正常人类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我一边想一边打量沈熙身边的男生：小麦色肌肤、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坚毅的线条勾勒出漂亮的脸部轮廓，整个人高大挺拔。不同于陆云那种书呆子的柔弱，一看就知道他是运动型的男生。
我正在心里对他下着评论，男生却突然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像夏季里灿烂的阳光：“沐安？好久不见了！”
“咦？我们认识吗？”我疑惑地眨眼，拼命在脑子里回想，却找不出关于这位帅哥的资料。
“我是潘晨。”他有些受打击地说。
我依然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于是只好继续傻傻地看着他，做深刻思索状。“潘小胖。”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啊！你是那个小时候老和我掐架的潘小胖！”我惊呼，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他一遍，却完全找不到当年那个胖乎乎的小男生模样。
“沐安你真无情，竟然把我忘了个干净，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想你。”他“幽怨”地说道。
“是想我还是想打我？”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拜托别用这种语气说话，真吓人！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答道：“C中和A中的篮球对抗赛就要开始了，我来探一探C中今年拉拉队的水平。”
“扑哧！”我差点把刚喝下的水喷到他的脸上去，毫不犹豫地甩给他一个鄙视的白眼。我转头看向沈熙，义愤填膺地说：“熙熙，我们是不是该把他乱棍打出去？”
“行了行了，你们俩都别耍宝了。”忍笑忍得小脸红红的沈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止住了我们俩的斗嘴，“潘晨是来熟悉场地的，看到我们在开联欢会，就顺便参观了一下。”
正说着，沈熙的目光转向我的身后，然后有轻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小师傅，沈熙……”停顿了一下，来人有些不确定地喊了声，“潘晨？”
“哇！他变了这么多你都能认出来？你以前是不是暗恋他啊？”我震惊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陆云。
“连蒙带猜的。”已经习惯我乱打趣的陆云一脸镇定，他向潘晨和善地微笑，“好久不见了。”
“干吗这么客气啊！”潘晨很自然地伸手搭上陆云的肩膀，笑得兴高采烈，他扫视着我们三个，“今天认识了美女又见到了老朋友，等会儿就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陆云看起来似乎想拒绝，我立刻打断了他：“好！就当是你小时候欺负我们的补偿。”免费的晚餐，不吃白不吃！
“喂，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计较？而且，到底是谁欺负谁啊？”潘晨委屈地嚷嚷着。
我扭头，选择性失聪。
鉴于晚上还有晚自习，我们在校外就近找了一个小饭馆。我对潘晨说我不开心，因为宰他宰得不够狠。他郁闷得哇哇大叫，说我是最毒妇人心。于是饭桌上的怀旧气氛也让我们俩渲染成了吵嘴搞笑的欢乐气氛。
分别的时候我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还约定有空去看潘晨练球。当然，用我的话说就是：我一定会去打击你们的积极性，为我方的胜利打好基础。
“你和潘晨的感情真好。”回教室的路上，沈熙笑眯眯地看着我。
“好什么啊，他小时候老跟陆云和我过不去，我的实战经验大部分都是从他那里得来的。”我撇了撇嘴，看着陆云。吃饭的时候他基本上没说什么话，本就安静的人，现在更是沉默得有些怪异。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徒弟，怎么了？”
陆云抬头，浅浅地笑了笑：“没什么。”
还没等我多问，铃声已经响起。我只好放弃细究，和他们道过别后冲向教室。
3
一转眼就到了周末。
一大清早我还在睡懒觉就接到潘晨的电话，他叫我去看他练球。
“不去，我要睡觉！”我看了一眼时间，毫不犹豫地拒绝。“顺便请你吃饭。”他诱惑。
“我又不是吃货。”我嗤之以鼻。
“吃饭后还可以看个电影什么的。”他继续努力。我犹豫了一下。
“我这里还有几张哈根达斯的优惠券。”他又说。
“你们在哪里练球？”我终于在美食的诱惑之下妥协了。
说是去看他练球，但当我到达A中的时候，他们的练习赛已经进入倒计时。我站在操场边看了看大汗淋漓的男生们，又眯着眼望了望火辣辣的太阳，他们不怕中暑吗？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陆云柔弱的样子，如果把他放在这种太阳底下，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烤晕吧！
“你来得好晚！”那边比赛一结束，潘晨便一路小跑来到我的身边。他嘴里抱怨着，脸上却笑意满满。
“我只答应来看你练球，可没说要看多久。”我耍赖，又左右张望一下，“你只叫了我一个人？”
“嗯。”潘晨含糊地应了一声，岔开话题，“你到那边的树荫下休息一下吧，我去冲个澡，换了衣服马上过来。”
目送一群勾肩搭背的男生走向宿舍，我唯一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都带着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回头看我？
潘晨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些发愣。敞领T恤、七分短裤、斜垮的单肩包，沾着水珠微微立起的头发还带着柠檬味的淡淡清香。
“走吧。”他朝着我灿烂微笑，俊朗的面容被阳光染成金色，还无意地拉起了我的手。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没有拒绝。
吃午饭、看电影、吃哈根达斯，打打闹闹地过了愉快的一天。直到华灯初上，他才送我回了C中。
“安安。”站在校门口，他有些紧张地盯着我。
“呃？”他比我高了一个脑袋，又站得近，我不得不仰头看他。“我觉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
我第一个反应是去掏耳朵：“这个笑话不好笑。”
“我是说真的！”他有点急了，用极快的语速说着，像是不说就再也说不出来似的，“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你，虽然你常常犯傻，却傻得可爱。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是为难陆云吗？因为他总能和你站在一起，我妒忌他。那天我从沈熙的口中得知你并没有和他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觉得我还有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你！”
听到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我不得不说我一下子就蒙了。我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回了他一句：“让我考虑一下。”然后我拿出50米短跑的劲头冲进了学校。
4
才走进教室，我的桌子周围便围过来一群女生。“安安，听说你和潘晨在交往是不是？”
“哈哈！沐安，你胆子不小啊，敢勾搭A中的校草，小心被A中的女生报复！”“安安会怕她们？直接把她们打到火星去！”
“对了！沐安，如果你和潘晨在一起，我是不是就可以追陆云了？”
“你们够了！”我拍案而起，郁闷道，“这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啊？”“哼，安安你不老实，有人看到你周末和潘晨约会了！”
“难道一男一女出去玩就是约会吗？”我一个头两个大。
“难道不是吗？”有人反问。
我噎住，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沐安！”门口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是沈熙。我赶紧以“有人找”为借口突破包围，急急地走到沈熙的面前。但看到她笑盈盈的脸，我的心又猛地一跳，惨兮兮地开口：“熙熙美人，别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潘晨。”
“安安，原来你深藏不露啊！”沈熙把鬓角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望着我，笑容恬静。恍然间，我仿佛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一丝母亲嫁出女儿的欣慰。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简直快要发狂了。而她却不以为然，把我的抑郁当成了害羞。
“安安，你想不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沈熙突然问道。“谁？”我安静下来，竖起耳朵。
“陆云。”
轻快的音节，熟悉的名字，我一下子不知所措。
“安安，我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以为你和陆云是一对，可是现在证明不是，所以你可不可以……”淡淡的粉色爬上沈熙的耳根，好看得像初起的晚霞。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铃声适时响起，和她匆匆道过别，我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茫然若失。
面对人民群众的八卦，接下来的课间我都选择了躲进厕所，中午放学后更是直接冲回了寝室。然后我的电话响了。看着来电显示，我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忐忑地按下了接听键。
“小师傅。”陆云的声音很轻，带着只属于他的柔和，“我在女生寝室门口，下来吃饭吧。”
“我有点不舒服。”我悄悄地从窗口望去，寝室大门口清瘦的男生站得笔直，左手拿着电话，右手上托着两个饭盒。从什么时候起，我的饭盒就一直让他保管了呢？
“这样啊，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你室友回来，让她们把饭给你带上去。”陆云向我寝室的方向仰着头，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你那里还有没有药？”
“有的。你放心，像我这种身体，养两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说完，我注意到他皱起的眉头松开了。看着他精致的容颜，我的心里有些莫名的不畅快。
无关痛痒地唠叨了几句后，他挂了电话。我一直站在窗边，看着他把饭盒交给我的室友，看着他默默地仰视了我的寝室好久，看着他慢慢地离开。
5
陆云告诉我沈熙向他告白了，我建议他试着和沈熙相处一下，又做忏悔状说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竟是他情感路上的拦路虎，把仰慕他的女生都吓跑了。陆云没有笑，他低下头，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颤动，轻轻地说他听闻我在市里的武术比赛中拿了奖。
他得奖了我就请他吃饭，我得奖了他就请我吃饭，这是我们从小定下的规矩。
“你不是也在奥数比赛上拿奖了吗，抵了抵了！”我挥挥手，拿出练武之人的豪爽气势。然后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直到看得我落荒而逃。
陆云还是叫我小师傅，还是在放学后给我辅导功课，只是他不再替我存放饭盒，不再在我比赛前给我加油，不再用莫名其妙的理由请我吃奶昔和蛋挞，不再告诉我他在奥赛中又发生了什么稀奇的事情。
我开始把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用在潘晨身上。潘晨也在比赛前给我加油，只是他会说更多他比赛的事情；也请我吃奶昔和蛋挞，他不用找理由，因为我是他的女朋友；也把他的赛事告诉我，只是在我听来都差不多。
终于有一天，潘晨对我说：“安安，其实你大多数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有趣啊。”正在练剑的我挽了个剑花，收势，淡淡地回答道：“就算逗猴逗久了也会厌烦，何况你又不是猴。”
潘晨走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有新鲜感的斗嘴是情趣，没新鲜感的拌嘴是侮辱。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怎么都忍不住想说出口。我想我是开始怀念和陆云在一起的日子了，那时候就算两个人相对发呆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熙熙美人，你和陆云相处得怎么样？”我试探着问过沈熙。她回给我一个羞涩的微笑，于是我便咽下了所有的话。陆云是个温柔如水的人，和同样温顺纯良的沈熙又怎么会相处得不好呢？
“安安，我觉得我们还是比较适合做朋友。”又一次拌嘴之后，潘晨向我摊牌。“我也这么觉得。”我微笑地看着他，退开一步，让自己不用把头抬得那么辛苦，然后摆了个马步起势的动作，“打男朋友我舍不得，不过揍潘小胖一顿还是下得去手的。”
第二天潘晨打电话来向我抱怨，说我打断了他的肋骨，我鄙视了一下他的体格。他骂骂咧咧，说我是他见过的最不温柔的女生，我懒懒地回敬他，说他是我见过的废话最多的胖子。我们把对方从头发损到脚趾，直到再也找不到其他恶劣的形容词才停下来。一同沉默了一会儿，又同时放声大笑：“沐安（潘晨），你果然只适合做朋友。”
因为是朋友，所以不会要求太多，不会顾虑太多，不会总是拿对方去和别人做比较。我和潘晨或许不是不喜欢，只是还没喜欢到能包容对方的缺点，所以我们的喜欢只能到朋友。这点我明白了，他显然也明白了。
挂电话前，潘晨问我是不是会和陆云在一起。我苦笑，说陆云已经找到了红颜知己。他又问我是不是沈熙，我说是，然后他就骂我傻，说我好不容易把陆云培养出来，却被别人窃取了劳动果实。我无语，叫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他不甘心，甩出一套阴谋论，说沈熙是故意让他追我，好把陆云抢走。
“你把你那套理论拿去写小说吧！”我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刚才吵架吵得嘴都干了，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耳边的唠叨消失，我握着电话出神，某些被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心口微微发疼。
6
星期六，西餐厅。
穿黑色马甲的侍者摆好餐具，送上柠檬水，把菜单放到我和陆云的面前。
“小师傅，我还以为我们的约定已经作废了。”陆云的心情似乎很好，看我的双眸闪亮闪亮的，像是夜空的星辰。
“谁说的！”我毫不客气地点了最爱吃的黑椒牛排，“敲诈你是我不断进步的动力。”
陆云微笑。
等到侍者拿着菜单走远，我喝了一口水，酝酿了一下情绪，淡淡地说：“陆云，其实今天除了让你请我吃饭，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他露出专心的神情。
“我要去澳大利亚了。”我避开他的双眼，盯着面前的格子餐布，“下个星期就走。”
陆云的拳头猛地握紧，一贯温柔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
“前两天才拿到签证，除了我家二老，你可是最先知道的。”我拿起柠檬水抿了一小口，打趣地说，“感不感动？看小师傅把你放在多么重要的位置上！”
“多么重要……”他喃喃地念着，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还好这种相顾无言的状态并没持续太久，看着侍者托着盘子走过来，我们假装无事，搭好餐巾，准备进餐。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我们各自说着无聊的话题，回到学校后，我几乎一点都回忆不起来我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烦躁得像有一团棉花堵在胸口，我给潘晨打了个电话，叫他出来切磋一下，然后被他鄙视，说暴力女的思维模式不在他的研究范围之内。
吵闹之后，心头的郁结之气总算散了些。我告诉了潘晨我要出国的事，他说恭喜，又祝我在那边过得愉快，还叫我多拍些金发美女的照片给他。
离校那天，我走得很干脆也很安静。后来室友打电话来关心我，问我怎么突然失踪了，于是在知道真相后，她们纷纷表示被我的“无情”深深伤害到了，强烈要求我带只考拉回来做补偿。我也看到了沈熙的来电，但我一直没有接听。我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她给不了的答案。
可是，直到回到家，我什么都没等到。
7
山清水秀的小县城，是我和陆云成长的地方。只回家报了个到，我把行李一放又出了门。老妈在身后气得跳脚，说白养我了，老爸却笑呵呵地说习武者本就该豁达些。其实，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纠结的表情。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不比日新月异的大城市，时间在这里似乎都会过得慢些。看到满眼的熟悉景致，回忆渐渐涌上我的脑海。
第一次为陆云打架，第一次让陆云给我补习，第一次听他叫我小师傅，第一次互相请客，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直到习惯成自然，直到习以为常。
不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因为那份感情已经不需要表达出来。或者，因为那份感情表达得太过不经意，所以每每都被我不小心忽略了。
“小师傅，谢谢你替我撑腰！”十岁的陆云笑得很开心。
“小师傅，以后你有不懂的习题就问我吧！”十一岁的陆云拿着我的习题册认真地看着。
“小师傅，以后你得奖我就请客，我得奖你就请客，所以比赛一定要努力哦！”十二岁的陆云盯着我空空的钱包，笑得很温暖。
“小师傅……”
“小师傅……”
我掏出手机，在手里握了好久好久，却还是放回了口袋里。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在等待那个人的回答。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我终于接到了期盼已久的电话。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我紧张得手心出汗。
“小师傅，你怎么回家了？我找了你一整天。”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差点让我流出泪来。
“笨蛋徒弟！找不到我不知道打个电话啊！”我用大吼掩饰心中的激动。
“我……”陆云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怕你不想见我，我只想看看你，看看就好。”
“谁说我不想见你？你这幻觉从哪儿来的？”
“你把沈熙推给我，又和潘晨闪恋，好不容易叫我吃顿饭，却告诉我你要走……”
陆云淡淡的叙述听得我一阵头疼，我连忙打断他：“徒弟，我这是在以身作则教育你，有些事一定不能憋在心里，不管能不能得到回应，至少要说出来让别人知道！”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陆云突然浅笑出声，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小师傅，你是不是话中有话？”
“有什么话？”我故意反问。
“小师傅，”我听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你，想见你，想宠你，想爱护你，想看你笑的样子，想陪你练武，想给你讲比赛里有趣的事情。小师傅，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想站在你的身边，因为，我喜欢你！”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忍不住哽咽：“傻瓜徒弟，我也是！”“那么，你现在就来见我好不好？”陆云撒娇地说道。
“啊？”我没反应过来。
“我在你楼下。”他说。
我在老妈老爸莫名其妙的问话声中冲下了楼。
陆云就站在楼梯口，路灯把他的身影照得很长，白净的皮肤被灯光染上了一圈橘黄色的光晕。他张开的双手，熟悉的笑容依旧温暖。
我扑入了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小师傅。”他轻轻地叫我。
“嗯！”我重重地回答。
“我喘不过气了。”
我傻笑着松了手，拉开了和他的距离。看着他好笑又喜悦的脸，欢愉充斥内心。我要的答案不仅等到了，而且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
“陆云？你怎么回来了，你不上课了？”从楼上追下来的老妈惊讶地问道。
“小师傅要走，我来送送她。”陆云礼貌地回答，脸上还洋溢着没收回的笑意。“哪用这么小题大做，她去表演，一个星期就回来了。”老妈一脸不解。
旁边发出的寒气让我一个激灵，我赶紧躲到了老妈的身后。“小师傅……”陆云阴森森地唤我。
“啊，走这么远累了吧，上去喝口水。”我谄笑着看了一眼陆云乌云密布的脸，逃一般奔上楼。
我绝对没有说谎，只是你误会了而已！
8
一个星期后。
我给室友们一人带了一只印着“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的绒毛考拉，然后被她们集体鄙视。我又拿了一叠金发帅哥的照片给潘晨看，很慷慨地让他随便选，气得他直跳脚。最后，我把沈熙约了出来。
耀眼的阳光下绿树成荫，学校的小花园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沈熙，对不起。”我很真诚地道歉。
沈熙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她复杂的表情让她漂亮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沐安，你一直都知道陆云喜欢的是你，对不对？”
我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甚至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的是他，对不对？”沈熙提高了声音。
“直到你告诉我，我才确定的。”我低头。我不喜欢这种场面，就算想象过无数次也还是不喜欢。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沈熙带了一丝哭腔。
“对不起。”我再一次道歉，想了想，又说道，“潘晨说你告诉过他‘沐安和陆云没在一起’，但你那天来找我的时候却说‘我以为你和陆云是一对’。”说完，我抬头看着面前的女生。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够了。
沈熙紧咬嘴唇，死死地盯着我。终于，她露出一个苦笑：“沐安，虽然你在小事上大大咧咧，但在大事上却一点都不含糊。”
我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赞扬而开心，反倒有种淡淡的悲伤弥漫在心头。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沈熙舒了一口气，眯着眼望向天空，“如果不是我，你和陆云也走不到一起。”
看着沈熙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了一部电视剧里的台词，不觉就背出了口：“我和秀才的这段感情啊，不仅包含了我们两个人，也包含了我们俩走过来的路。一步一个脚印，每一个脚印就像一道绳索，把我们俩捆在一起，越捆越紧，而那些没有绳索捆着的人，一阵风吹过就什么都不剩了。”
“《武林外传》。”沈熙顺口说出了剧名。
“嗯，你说得就像你是其中的一道绳索一样。”我笑着解释，缓解紧张的气氛。“其实我想做绊脚绳的。”沈熙自嘲了一句，又对着我倔犟地笑了笑，“陆云还给你，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愿意和我捆在一起的人。”
9
“小师傅，出了一趟国，英语似乎也没怎么提高啊？”
“我只去了一个星期而已！”
“可是小师傅，你汉语反而降低了。”
“喂！”
“不过没关系，我会给你补起来的。”
“这还差不多！”
“小师傅，其实我没有答应和沈熙在一起。”
“啊？”
“我说过我要一直和你站在一起的。”
“呃……”
“小师傅，你忘记了，我很伤心。”
“对不起嘛。”
“要实质性的补偿。”
“补偿什……”
温柔的唇、轻轻的吻，融化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