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青衣鬼煞
大堂内一处安静的角落，桑峈与姚娘对面而坐，两人虽都面上带笑，可周身散发的戾气，令堂上用饭的人连头也不敢抬。
桑峈一只脚踩在自己坐着的长凳上，懒洋洋靠着墙。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只手捏着白瓷的杯盖在瓷杯中漂浮的茶角上拨来拨去，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极了富贵人家洒脱恣意的公子哥儿。
姚娘厌恶极了他这幅样子。
人面兽心，伪善无耻，说的便是他这种人。
打眼瞧着一派温润公子玉树临风的假象，实则却手段卓绝，杀人如麻。若不是四年前鹰嘴崖大围剿，恐怕她现在都要被这人绝妙的伪装蒙在鼓里。
四年前皇后遇刺薨逝，皇帝震怒，调动武功高强的四大御前侍卫和十万御林军追杀刺客，未果。遂向整个武林发出了缉杀令，悬赏黄金万两和一枚金龙令，要这刺客的项上人头。这消息一出，江湖震动。
不为别的，这金龙令可是个不得了的好东西。有了金龙令不单单是有了块可以反复使用的免死金牌，还能和皇帝提一个要求。
这江湖中人，武功高强的大多已建有自己的门派，自然不缺金银，但金龙令却是难得。自古以来江湖势力便与皇室势不两立，即便不被打压或招安，却也总是在皇帝老儿的管束之下，不大自在。若是有了金龙令，那便一切好说了。
所以这缉杀令一出，江湖中各门各派的高手都瞄准了这刺客，但是这刺客却也不是好对付的，几个高手轮番上阵竟也未能将他如何，之后才有了几大江湖门派联手，在鹰嘴崖进行了大围剿。
可即便这样，那次的围剿竟也是惨败。那刺客仅凭一人就杀光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大教派五百多名弟子，还有若干不入流教派的舵主长老，猖狂至极。
而那日，她因路上延误，赶到鹰嘴崖时只见到一片的尸山血海，竟连一个活人也无。
那刺客就长身玉立于一片残尸断臂之中，手中的藏霜寒光凛冽，一身青色的衣袍血迹斑斑，仿佛地狱恶鬼屹立于世。
她那时只觉气血上涌，手中内力一震，雀翎剑脱手而出，直击刺客颈项。
刺客静静立着，未撤一步，待雀翎攻到眼前，只轻轻偏头一闪而过，露出一抹浅笑。
他说：“算你运气好，我今天乏了，不跟你动手。”
那刺客语气并不重，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姚娘那时却感觉一阵透骨的寒意自头顶涌遍全身。
待雀翎归鞘，她本欲再出手，刺客已却远去，只余一片如同鬼魅般在鹰嘴崖的雾霭中若隐若现的青色衣角，以及一句被山风席卷而来的忠告：
“你走吧，想活命就当没见过我！”
这刺客，便是桑峈。
桌上杯盖被桑峈扒拉的叮当作响，姚娘深吸了一口气，有点心烦意乱，一对柳眉紧紧拧在一起：
“青衣鬼煞，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现在这情况你也看见了，小本生意，勉强糊口，基本不再过问江湖世事。你若是想吃饭，我让阿钰做了，你吃完就走吧。”
桑峈捏着杯盖的手指一顿，重重磕在了瓷杯沿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大堂这块安静的角落，竟显得有些刺耳。
他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留下。”
见他如此说，姚娘蓦地松了口气：“我知道能让阿钰领回来的人，肯定是她信任的。只是，你如今被江湖各大门派追杀，又被朝廷悬赏抓捕，恐连累了我这小地方，阿钰也过不安生。”
“嗯，”桑峈点了点头，似乎真的很赞同她的话一般，只是下一句却让姚娘直接黑了脸。
“可那丫头是我徒弟，我若是走，得带着她一块。”
“你……！”
胸腔中一股怒火压不住的往上冲，姚娘霍然而起，猛地一拍桌子，那实木的长桌竟然被她就这么一掌震碎了。
这巨大的动静惊的堂内客人纷纷起身逃命，不一会儿原本还满座的大堂内竟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长桌轰然而碎，桑峈却没挪动半分屁股，双手环胸，一双狭长的凤眸睇着姚娘，笑盈盈道：“这是干什么呀，老板娘，一会儿小团团出来该吓着了。”
“你还怕她吓着？你要是真怕就离我这里远一点！”
桑峈“啧”了一声，正要回她，眼角余光瞥见闫钰一掀大堂西北角的门帘，正端了碟子过来。
遂道：“远不远的等会儿再说。不是备了饭嘛，我正饿呢，先吃了再聊呗。”说着，还冲着姚娘眨了眨眼。
奈何姚娘正在气头上，自然看不懂他这暗示的意思。当然，就算姚娘没再气头上，恐怕也不可能和眼前这个之前仅见过一面，而且还是在尸堆里的人之间有什么默契。
“你休想顾左右而言他！”姚娘瞪着桑峈，“反正等会儿吃了饭，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姚娘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和她那沉鱼落雁之貌可谓天差地别，更重要的是，端着羊脂韭饼的闫钰已经走了过来，此时正站在她的身后。
桑峈暗自叹了口气，苍青色的宽大袍袖一甩，眨巴眨巴眼，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来：“我就讨口吃的而已，老板娘何必这样赶人呢？哎，罢了罢了，救人本就不该求回报，在下走就是了。”
姚娘顿时被他这幅表情恶心的差点呕出来，正纳闷这人突然间抽的什么风，就听身后闫钰的声音道：
“姚娘，这是怎么了？”
姚娘顿时怔住，待反应过来后，狠狠剜了桑峈一眼，这人简直可恶！
可身后小姑娘还眼巴巴的等她回答。姚娘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一下自己气得突突直跳的眼角，换了张笑脸对着闫钰道：“没事儿，刚刚这桌子上落了只苍蝇，我手劲儿大了。”
闫钰望着这满地稀碎的木头渣子和木头块，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苍蝇能让姚娘将一整张桌子拍碎。
她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一转身将碟子在旁边那张完好的长木桌上放下，然后看了还坐在那里的桑峈一眼，示意他过来吃。
桑峈从长条木凳上起身，和姚娘擦肩而过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你这饭馆里，什么人都能来？还真是不讲究。”
言罢，一脸若无其事地在旁边的桌旁坐下了，揽过闫钰端过来的那盘子羊脂韭饼，用筷子夹起一个就往嘴里塞，倒真像是饿狠了。
姚娘被他这话说的一愣，脑中闪过方才的他们在这边吵架的场景，就在距离这个位置不远处的一个斜对角，似乎是有两个穿着粗布衣的男子，眼睛一直往这边瞥，只是当时她正气着，便也没去顾及这些。
这么看来，难道方才桑峈是知道有人偷听他们说话，才故意激怒她的？
可就算这样，也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戏耍她吧，还害得她废了一张桌子！
姚娘一双柳叶弯眉紧锁着，颇为烦躁地抬眼瞥了桑峈一眼，却正看到他和闫钰两人面对面坐着。
桑峈大口吃着羊脂韭饼，一脸享受和满足。而闫钰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安安静静看着他吃，画面竟然意外地和谐。
虚伪！无耻！
姚娘气得狠狠翻了桑峈一眼，衣袖一甩，朝闫钰道：“让他自己跟这吃，这么大人了还怕噎死不成？！用不着人看着！你回房间休息去，手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