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镜花水月
登上小楼，掀开珠帘，进入房间，芸娘未语先笑：“妹妹们，快瞧瞧，我带回来的是何物？”
斗室之中，或坐或站着三位美人儿，一人临窗而立，纱帘飘拂半掩曼妙身姿，正墙那头，茶几左右两侧，各坐一人：
左侧乃一位碧玉年华的少女，坐姿端庄恬静，手捧书卷，刘海下眸剪秋水惠质如兰，虽不是出挑的绝色之容，气质却是不俗，才这般年岁，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光彩。
右侧坐着的，是一位年岁稍小的少女，舞勺之年，却甚是俏皮，双眸灵动，可爱之极，偏偏女着男装，在武曌遗风之下，此举最为盛行，——宫中女官、贵族宫女们开了先例，而后流于民间。
女子穿男装，已蔚然成风，这少女一身打扮，水灵眸子流波顾盼间，倒似个漂亮小公子，却有几分狡黠。人小鬼大特调皮似的，却是最招姐姐们疼爱的一个。
芸娘一进来，目光略过茶几旁坐的两位少女，殷切望向曳纱小窗那头，轻唤：“娆姌！”
倚窗而立的那位丽人，十八妙龄，竟穿着贵族女子才能穿的袒领宫装，酥胸半露，肤若凝脂，闻得芸娘一唤，惊喜转过身来，绝艳之色，霎时令人眼前一亮！
艳！
不同流俗的艳！
尤其是此女展颜一笑，直叫窗外春光黯然失色，若在宫中，也是艳冠群芳的姿容，藏在这小小绣楼，却也藏不住夺目光彩，洛阳城中谁人不晓这位待字闺中的娆姌姑娘？
换作寻常人家，有这般姿色的闺女，上门说媒的媒婆怕是早将门槛踩烂咯！
“哟，芸姐姐手里捧来的，怕不是娆姌姐姐心上人的一片真心吧？”茶几右侧着长衫男装的人儿，俏皮地冲窗前丽人眨了眨眼，“娆姌姐姐，你还端着做什么？赶紧过去瞧瞧呀！”
“婳儿，莫要贫嘴！”芸娘已将手中捧的那盆花摆到了房中圆桌上，那桌上早早备好了一盆清水，她揉揉手道：“午时才来，说三日后来迎亲，那位乔家公子，倒也算是一诺千金。”
听到“乔家公子”， 娆姌微红着脸，从窗前挪步过来，伸手掀开了花盆上薄盖的那层红绸，一束怒放的牡丹，跃入眼帘，花瓣竟是墨绿色的。
茶几左侧那少女，缓缓合上书卷，款步过来，语声婉约：“娆姌姐姐，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嫁与乔家那位公子？”
“君安姐姐说得对！”俏皮的婳儿蹿到桌旁，瞅着几位姐姐，忽而问：“我可真想不明白，姐姐们思慕的人，可不就是风雅公子吗，娆姌姐姐是最仰慕他的，为何突然变了心，要嫁给那个乔家的公子？”
“他、他……”芸娘与君安二人沉默不语，娆姌目光微闪，吞吞吐吐的，末了，也只是苦闷无奈地一笑，“公子岂是我等能慕得的？乔郎他、他……眉眼之间倒有几分酷似公子……”
“呸！”婳儿一听就急了，“那个姓乔的，哪里像咱们家公子了？就他那个模样，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婳儿！”王君安出声喝止，婳儿才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尖，不安地看向娆姌：“姐姐我、我……”
幽幽一叹，娆姌伸手抚弄墨绿色的牡丹花瓣，“我知道，自己只是想解脱罢了！相思无用，不若找个全心全意待自己好的人，离开这里，离开公子，或许就能忘了这份……无望的奢求！”
芸娘狠狠瞪了婳儿一眼，急忙宽慰：“那乔家公子为人倒也不错，眉宇之间却也有几分英气，娆姌妹妹，你也莫要多想，快，将该做的事，都做了，就等三日后良人将你迎娶过门。”
“该做的事？”娆姌看着那盆花，神色复杂，“公子收留我们时，赠我们花的种子，施以密咒，让我们取心头血，各自栽培一盆花，除了芸娘你不肯，君安与婳儿，一人栽兰，一人种玉桂，我植牡丹，两年后，含苞待放，等着公子口中所谓的姻缘寻上门来，捧花相迎……”
“我这一滴心头血，栽培的一株牡丹，生就不寻常，竟是墨绿之色，公子夸这是花中极品，可我怎觉是不盼花开，只盼绿叶，偏偏就开出一朵与叶同色的花……”
“姐姐！”君安不忍看她神伤，柔声劝：“乔公子却也是有心人，痴心盼花开，百日里，心心念念唯姐姐一人，得此良人，此生莫悔！”
“是啊，公子的姻缘红线，终归不是系在你我姐妹身上，不若忘了他，难得有乔家公子真心待你，此生被人宠着足矣！”芸娘也是苦口婆心地劝。
娆姌莞尔一笑：“莫要只顾着劝我，姐妹们，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尽早断了那份奢望，各自寻求姻缘吧！”
此话一出，房间里一片静默。
姐妹四人，都低着头黯然神伤，终究还是婳儿忍不住，嚷嚷出声：“今儿是个好日子，可别愁眉苦脸了，娆姌姐姐盼得乔家回信，还不赶紧将这盆花往水里照一照，照出影来，赶紧跟公子报喜呀！”
“公子都好久没来‘画彩仙灵’了，这回轮到娆姌姐姐大喜，报个喜讯，公子三日后定会来此！”想着风雅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总算能与她们相见，王君安也不免喜形于色。
“对对！办正事要紧！”芸娘也一叠声催促，顺手将桌面摆上的银盆推到娆姌面前。
银盆里的水，是姐妹几人清早就从门外那两口鼎里取来的，各取半瓢，盆子里盛满了无根水，能照出人的影子来。
娆姌亲自捧起那盆花，往水盆上凑。
若是乔家公子痴痴盼花开，以一片真心，百日之中日夜思念，才终于等到牡丹怒放，那么这银色水盆里的无根水，就能照出那一束盛放的墨绿色牡丹花。
这也是“画彩仙灵”的规矩，也是风雅公子亲自定下的，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有人朝三暮四，心思不纯，等不到花开，偏偏使些鬼魅伎俩，用邪符催得花开，以虚情假意来骗姑娘家一片真心，岂不是错牵姻缘误人终生？
故而，乔家公子派人将百日后盛开的牡丹送回、以践承诺时，娆姌还得亲自捧花往这无根水中照一照。
此事，是瞒着乔家的人，私底下做的，在场也是自家姐妹，娆姌倒也没有顾忌，捧花顾影自怜般的，往银盆无根水中一照……
“啊？！”
“怎么会是这样？！”
芸娘和婳儿惊呼出声，君安脸色也是大变，娆姌自己更是大吃一惊！
无根水中，竟照不出那一束怒放的牡丹花，连丁点影子都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