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八章

书名:江山为谋之半阙风月本章字数:4380

重重夜色之下,应归颜还未来得及应那少年,就有怪异声响打破了夜间安宁。

二人皆循声望去,但一片黑暗中看不见其他影子。

此时响起叩门声,应归颜立即去开门,见到的正是苏扶臣。

应归颜因对苏扶臣有隐瞒,不免心虚,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问道:“有事?”

“方才有声响,就在窗外,你听见了吗?”

不知苏扶臣所指究竟是哪个声音,又怕追问,应归颜便道:“依稀听见了,但没听清楚。”

两人本在过去的两天里迅速建立起了信任,但苏扶臣发现应归颜目光闪烁,再看她穿戴整齐不像是就寝的模样,联想到她一向警觉,便对此时她的回答不尽信。

“兴许是风大,吹落了东西吧。”苏扶臣没点穿也没再问,视线朝应归颜房中探看,确实没发现异常,连窗户都是关着的。

“应该吧。”应归颜敷衍着,“时候不早,快些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才好办事。”

苏扶臣正要答话,楼下传来“梆梆”的拍门声,随后店小二举着灯烛骂骂咧咧地去开门。

那少年带着一身寒意从门外蹿进来,动作快得让还没清醒的店小二险些摔了手里的蜡烛。

少年自己关上门,对店小二道:“扰了店家清梦,住店。”

一定银子摆在店小二眼前,顿时驱散了他的睡意和被打扰的怒意,眨眼间便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笑眯眯地从少年手里接了银子,道:“小郎随我走吧。”

少年搓着手跟在店小二身后,听店小二问道:“小郎怎的这么晚进城?城门口的守卫不是夜里从不放人吗?这要是被查出来,可是重罪。”

“店家掂掂手里的银子,我方才给了十倍。”

店小二登时攥紧了手中的银锭子,惊讶得回头再去看那少年,这才觉察出他这通身的气派绝对不是普通人,因此更殷勤道:“小郎连夜赶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再往前走可就出边境了,莫不是做要紧生意?”

陈、魏两国不说亲近,但边贸生意还算做得顺畅,边境之地每日都有往来的买卖商人,店小二见得不少,就是少见少年这样斯文清俊,身上没什么铜臭气的商贾。

“算是吧。”跟小二说着话,少年已上了二楼,走了没几步便瞧见苏扶臣,他顺势往开着门的客房多看了一眼,笑道,“小郎,有缘呐。”

随后,少年与店小二道:“遇见了朋友,店家与我说哪间是我的房,我与朋友打个招呼。”

店小二指着苏扶臣隔壁的房间道:“就往里走第二间。”

待店小二离去,三人站在烛光中却颇为尴尬,最后还是少年主动道:“敝姓叶,叶臻。”

“应三。”应归颜在族中排行第三,算不得骗人。

苏扶臣细思片刻,道:“苏寻。”

“方才……”叶臻话音未落便见应归颜投来视线,他立即改口道,“两位怎么都还没睡?莫不是冷得睡不着吧?”

“冷是冷,但时候确实不早,公子,该歇下了。”应归颜道。

苏扶臣顾忌着先前古怪的声响以及应归颜的异常,并未答应她的话,反而与叶臻道:“叶兄困吗?”

叶臻暗道应、苏二人必有隐情,他也确实好奇,摇头道:“吹了一路的风,精神得很。”

“我正有疑惑,还想请叶兄为我解惑。”

“好啊。”叶臻爽快道,又去看应归颜道,“应兄要一起吗?”

虽说叶臻看来磊落,但苏扶臣身份敏感,应归颜是断然不会放心让他们共处一室的,便只能随他们一起去了苏扶臣的房间。

边关寒夜本就孤清寂冷,苏扶臣心事重重,情绪也始终紧绷着,加之察觉到的应归颜的异样,他再不愿意独自一人留在房中。

所以他拉上叶臻,也赌应归颜不会坐视不理,这样将她控制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至少还能拉上应归颜,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苏扶臣借上次在小镇客栈中叶臻提及徽京之事为话题闲谈起来。

叶臻说了不多时便兴趣缺缺道:“徽京就那么些人,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苏兄如果有兴趣,我与你说说我四处游历的见闻吧,可比徽京的事有趣多了。”

“也好,我平素不太出门,叶兄与我讲上一讲,就当是我去过了。”

应归颜见他二人聊得仿佛十分投缘,暗道再这样下去,今夜是找不到机会动手了。

计划被打乱,应归颜心生不悦,听叶臻说话更觉得烦躁,她忽然站起身,往窗口站去。

叶臻方才是看见应归颜朝夜幕中抛了东西的。

那东西恰巧砸在他脚下,他还没看清,就被另一边奇怪的声音吸引了视线,随后应归颜关窗不见了,而他眼前猛得蹿出一道黑影,捡了地上的东西就消失在夜色中。

他没在苏扶臣面前拆穿应归颜,一是不想惹麻烦,二是难耐心中好奇,毕竟在这边塞苦寒之地,不该有苏扶臣这种气质的人出现,应归颜又与他格格不入,但偏就是两个这样并不搭调的人同行,怎能不让他想要一探究竟。

应归颜此举破坏了原本融洽的气氛,叶臻与苏扶臣面面相觑,还是他开口问道:“应兄这是怎么了?是我说的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应归颜心烦,懒得搭理叶臻,胡诌了个借口道:“不觉得房里闷吗?”

叶臻猜到她或许是想给外头的什么人递情报,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是要看苏扶臣的反应。

苏扶臣知道应归颜做事自成一格,当下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必有蹊跷,但想她不会是在针对叶臻,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放任这少年与自己接触,那么问题只可能因自己而起。

苏扶臣无法判断应归颜这句话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为自己好,还是会让自己为难。他如今已经十分被动,决不能再全凭应归颜处置,便道:“我看是小应困了,你不妨先回去休息,我与叶兄一见如故,还想再聊会儿。”

苏扶臣表现得自然,目光真诚,应归颜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装的还是当真这样想,只好转而去看叶臻,眼神里尽是“你最好懂点事”的意思。

叶臻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有趣,也就更好奇他们之间的事,如果就这样去睡了,兴许就没好戏看了。

于是他道:“苏兄说得是,反正我也不困,咱们可以秉烛夜谈。”

应归颜被他们这一唱一和激出了火气,大步到桌边,手底下一时没了轻重,拍得桌上的烛台都险些倒下,好在叶臻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就是手背挨了一滴烛蜡。

叶臻“嘶”地一声,见应归颜依旧沉着脸,他将手背上迅速凝固的烛蜡凑去她眼前,道:“应兄看我多可怜。”

应归颜看着叶臻的手,骨节分明,没有伤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兴许当真是徽京城里哪户高门的子弟出来游历玩耍。

应归颜见多了军营里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却咬牙忍受的铮铮铁骨,自然看不上叶臻这番小题大做,当下嫌弃道:“剥了就好。”

叶臻忍俊不禁,道:“应兄真无趣,以后不逗你了。”

应归颜不想再浪费时间,催促苏扶臣道:“再不休息,明日起不得身,如何赶路?”

看应归颜眉目严肃,苏扶臣眸光随之深沉,肃容相对,道:“小应需答应我一件事。”

“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公子也请想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言毕,应归颜气冲冲要走。

“小应!”苏扶臣唤她道。

叶臻见状深知自己不宜再留,见应归颜顿住身形,他立即起身告辞,速速离去。

房门被关上的刹那,台上的烛火猛地跳了一下。

一瞬间的黑暗换来的是苏扶臣更沉重忧愁的心绪。

他看着应归颜的背影,不敢打破此刻的沉默,唯恐这无声的对峙一旦有了缺口,他就彻底失去了对整件事的把控。

应归颜感受到身后来自苏扶臣的复杂目光,她本可以做得很干脆,但也就是在方才烛火跳动熄灭的那个刹那,她好似听见苏扶臣的声音,在请求她不要将他撇除在事件之外。

她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是一把锤子将她的坚定敲出了裂缝,之后就有各种不受控制的情绪从缝隙中渗透出来,慢慢改变她原始的想法。

应归颜努力压制住心中开始滋长的犹豫,强迫自己离开这个房间,让一切回到原先的设想中。

但当她的指尖触上门扇,还没真正打开时,她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苏扶臣意外于应归颜的反应,心底随之漫上喜悦,他不知这究竟是因为他或许能够因此继续参与寻找苏璇之事而高兴,还是只因为应归颜没有拒绝自己。

他看着应归颜的背影,缓缓道:“元将军给我们七天的时间,这七天里我们是同伴,应该共进退,谁都不能丢下谁。”

应归颜嘴角浮现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知应该如何描述的笑容,苏扶臣口中的“同伴”二字让她觉得好笑,但也正是这两个字,触动了她的某些心思——

她如果不将苏扶臣当做同伴,怎么可能和他一起从通州出发。

这个蜀国皇子作为同伴或许算不上合格,但他们都有为了心愿目标涉险努力的勇气,所谓同伴不就是需要这样的默契吗?

“接下去的三天只会更危险。”应归颜道。

“在我眼里,没有比陈国更危险的地方。”

应归颜自然不会认同苏扶臣的说法,转身反驳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苏扶臣丝毫不曾闪躲应归颜带着怒意的注视,他反而因这样的目光更加从容,也更加坚定,反问道:“你不怕吗?”

苏扶臣坦然的视线反而无声地向应归颜强调着如果他们找不回苏璇的后果。

如果她不怕就不会亲自来泉阳关。

如果她不怕就不会急于在陈、魏边境寻找可以将功折罪的蛛丝马迹。

如果她不怕就不会对苏扶臣感同身受——

她比苏扶臣更了解自己和整个方舟大营在为怎样的君主卖命,只要一想到元清儒被迫留在徽京做人质,想到陈、蜀一旦开战,方舟大营必然是那个牺牲品,她就不得不怕。

幽幽烛光中,苏扶臣的期待和难掩的愁绪都混杂在此刻的目光中,锁定在应归颜的身上。

他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想要达成陈、蜀修睦的心愿,仅靠他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他需要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包括陈国的人。

苏扶臣听来简单的一句话,在如今无声的僵持中将应归颜心底最不愿意看见的结局再一次翻了出来。

越想,就越抗拒,越害怕,也更深地了解要保住方舟大营绝对不是只有自己和元初临努力就可以完成的。

抓着门扇的手越收越紧,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应归颜转身,目光肃冷,又无比刚毅,问苏扶臣道:“进了魏国也未必能找到公主。”

“我知道。”

“你现在回去,还能跟元将军好好商量如何与今上周旋这件事。”

终于了解了应归颜真是用意,苏扶臣如释重负,走近她道:“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再说,此去徽京还有时间……”

“你要进徽京?”应归颜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转过视线,稍后才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没将公主找回来,你去徽京会很危险。”

苏扶臣高俊的身影原本遮住了应归颜面前的烛光,一部分阴影罩在她身上,甚至半边脸都有些看不清,但应归颜的关心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受到了。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两人间还不能完全被定义的友谊,这一刻的担心发自肺腑,已让苏扶臣倍感温暖。

他看着应归颜的眼睛,澄澈晶莹,甚至好像能倒映出他的影子。

烛光温柔,烛影暧昧,苏扶臣依稀在应归颜眼眸中看出了一丝温柔,如春色惊鸿,令他心头不禁一颤,愁绪化作春水,只在此刻逍遥一点。

屋子里分明没放炭盆,但应归颜不知为何觉得热,说不清的躁动像是一团乱麻滚在心间,却并不那么让她讨厌,只是不想让苏扶臣发现她的失态。

“走了。”匆忙转身开门,应归颜似鱼儿一般从打开的门缝里“滑”了出去,连门都忘记关了。

苏扶臣看着烛光终究被黑暗融尽的房门口,想着应归颜离去时的仓皇,心情愉悦起来,只是关上门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烫得像是才从煮沸的水里捞出来一样。

应归颜回到自己房中才平静下来,想着方才和苏扶臣的谈话,打开窗,给在寒夜中听候指令的暗哨发布了撤退的信号,但奇怪的是他们好像没有撤离。

就在同时,应归颜先前丢出去的信物被原封不动地丢了回来——

这是暗哨在告诉她,发现异常情况。

她立刻意识到,之前在她和叶臻面前发出的那个声响是不知何事已经隐藏在他们身边的危险。

她有理由怀疑,叶臻也许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