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苏扶臣从小在蜀国皇宫中长大，身边都是精锐护卫，因此对周围危险的感知远没有应归颜洞悉得细致。
此刻被应归颜强行拽在身边，他见应归颜放眼四周，他便学着观察周围的情况，然而山林寂寂，连鸟兽的声音都不曾有，哪谈得上有他能察觉的异常。
应归颜回头往客栈的方向望去，权衡后拉着苏扶臣直接绕去方才商队安置货车喂马的地方。
应归颜脚步又大又快，苏扶臣也是费了力才勉强能跟上，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应归颜面容肃厉，拽着苏扶臣的手只比刚才更用力。
霍珏安排了专人照看货物，那人见应归颜匆忙过来还面色不善，拿着短刀拦道：“做什么？”
应归颜坚信自己的判断，直接抬腿，一脚揣在那人腰部，趁那人倒下，她立刻扑上去将人摁在地上，同时捂住嘴，下手便是一记毫不留情的手刀，直接将人打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应归颜动作快得让苏扶臣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当他回过神，应归颜已经解下两匹马，冲他低喊道：“上马。”
这马是用来拉车的，并没有配备马具，苏扶臣完全不知道应归颜要做什么，迟疑道：“这如何骑马？”
应归颜懒得解释，又是一把拽了苏扶臣到马下，将缰绳塞到他手里，硬托着他的身体上马。
她本想跟苏扶臣分骑两匹马，但考虑到没有马具很不安全，她干脆直接翻身上去，从后头勉强搂住苏扶臣，再从他手中夺过缰绳，道：“坐稳。”
终于意识到应归颜要做什么，苏扶臣一口凉气还未抽完，便觉得身子猛然一晃，这就骑着马离开了客栈。
虽是山道，但因为积雪已经化开不少，加上平地较多，应归颜马术也不错，苏扶臣虽然骑得不太舒服，但总是安全的。
很快，苏扶臣发现应归颜不是往原定的稽山关方向跑，而是往陈国边境折返。
他问道：“我们怎么回去了？”
寒气扑面，又是一阵冷风呛入口中，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应归颜在后头喊道：“闭嘴。”
来时走得不算快，如今他们两人一马在冬日清光中飞奔，速度快了不止一倍，很快就要赶到陈国边境。
然而后方忽然射来一支冷箭，划破朔风寒意，径直射在应归颜肩头。
苏扶臣感觉到身后的身体忽然靠近的同时一个怪异的震动，侧目关切道：“怎么了？”
应归颜忍着右肩处钻心的疼痛，咬牙道：“抱住马别松手。”
视线无意越过应归颜肩头往后瞥了一眼，苏扶臣望见远处有几个黑点正在向他们逼近。
他无法判断追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但应归颜仿佛下军令一样的坚决让他知道必然是遇见了危险。
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给应归颜添麻烦，立刻依言伏低了身子，抱住马脖子不再说话。
看苏扶臣听话，应归颜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刺激得胯下马儿更奋力跑了起来。
马跑得快自然颠得也厉害，他们还没有马具，身子想要固定住十分困难。
苏扶臣会骑马但马术一般，没了马具辅助要在如此激烈的颠簸中稳住身形十分困难，唯有紧紧抱住宝马子才能让自己勉强不从马背上掉下去。
身后追击的声音越来近，转眼间又是一支冷箭射来，这次没有射中应归颜，而是射在了马的其中一条后腿上。
原本正在飞速奔驰的马因为疼痛陡然间长鸣一声，两条前腿定住，高高扬起两条后腿，眼看就要将应、苏二人摔下马去。
苏扶臣抱紧了马脖子不松手，应归颜一手死死攥住缰绳，努力牵制马儿，一手攥住苏扶臣后背的衣服，以免他真的滚下马去。
马的嘶鸣声和应归颜发狠的声音充斥在苏扶臣耳畔，他回头去看整张脸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扭曲的应归颜，心头五味杂陈，最多的便是对她的歉意和愧疚。
应归颜和马儿周旋了一个来回，赶在后面追兵真正追上来前重新确定了方向。
马儿驮着他们继续往陈国的方向冲刺，但因为后退受了伤，速度越来越慢，而后头紧追不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应归颜不甘心，干脆摸出靴中的匕首，最后一刀扎在马屁股上。
苏扶臣只听见比方才更加凄厉的一声马鸣，身子随着马原地跳起的动作猛烈已震，他顿时觉得眼前昏花一片，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好在之后马儿又开始向前狂奔，迎面而来的寒风吹散了些许先前的难受，但苏扶臣依旧被颠得不甚舒服，如今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伏在马背上，大有随遇而安的意思。
应归颜时刻都在关注苏扶臣的情况，感觉手下的身子不比先前有力，开始变得软趴趴的，她只在内心暗叹这些天潢贵胄果真是紧要关头顶不上用的。
身后追击之人依旧锲而不舍，应归颜这一路上已经躲过好几支再度射来的冷箭，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光受了伤的马会精疲力竭，自己的身体也会支持不住，到时候她和苏扶臣就真的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凭着剩下的力气和对周围地形的判断，应归颜趋使胯下马儿稍稍偏离了方向，朝山林深处奔去。
虽然冬日到处都是枯枝败叶，并不见得能为他们提供多有利的掩藏行踪的保护，那也比在毫无遮挡的平坦大道上方便隐匿行踪。
她驱马径直往林中跑，山道越来越难行，马自然也跑得越来越慢，加上如此猛烈的动作必然牵动伤口，应归颜断定，他们身后必然留下了方便敌人追踪的血迹。
应归颜边驾马边观察四周地形，经过一处高地时，她冲苏扶臣喊道：“松手！”
苏扶臣如今头昏脑涨还四肢无力，无暇思考，听应归颜下了命令，他下意识便照做了。
双手松开马脖子的瞬间，他感觉整个身体被提到了空中，随后完全不受控制地倒向一旁的山地。
疼痛预期而至但没有以为中的剧烈，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帮他做了缓冲，减轻了不少撞击带来的痛楚。
熟悉的温暖夹杂在身周森冷的寒意里，将将围住了他，给与此刻最强烈的安全感。
天旋地转里总有突如其来的撞击带来的钝痛，苏扶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今唯有抱紧身边的躯体，才能免于神智完全被惊慌和恐惧占领。
应归颜身形不及苏扶臣，不可能完全将他抱在怀里，便尽力用手护住他的后脑和后腰，落地之前就用一条腿勾住他的腿，尽可能将他包裹在自己的保护里，这样即便他们从高地上滚落，也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对苏扶臣的冲击。
这样的情景应归颜过去不是没经历过，比这跟高更陡的山崖她都跳过，但或许是因为她此时保护的是苏扶臣。
苏扶臣是蜀国皇子也好，是那个说会将她引为知己的异乡客也罢，此刻的她就是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保护他。
两人就这样一路从高地上滚落下来，最后被山谷里的一棵大树拦住。
后腰猛地撞在树干上，早就浑身疼痛的应归颜再也忍不住，至此完全脱力，无法再抱住苏扶臣。
苏扶臣顺势滚开了一些，身上也有不少地方受了伤，四肢百骸仿佛已经被碾碎了一样，疼得他暂时没有办法多动弹一下，就连意志都还在浑浊模糊中。
应归颜只在剧痛发生的那一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待那股摧枯拉朽的疼痛感稍稍散去一些，她便咬牙翻了个身，艰难地曲起手臂，支起上半身，开始寻找苏扶臣的身影。
“三殿下……三殿下……”发声在这样的环境下都显得尤为困难，应归颜实在没办法，身子向后一倒，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大口喘着气。
听见应归颜的声音，苏扶臣本想至少坐起来，但身体实在疼得厉害，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好躺在地上，忍着后颈处沾上的残雪带来的寒意，吃力回道：“小应，我在这儿……”
体力透支让本该很快捕捉到苏扶臣位置的应归颜花了好些时间才确定他在哪儿，看着半边身子陷在薄雪里的苏扶臣，她算是安了心，仰头闭上眼，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后颈上的雪带着寒意沁入肌肤，苏扶臣躺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终于硬撑着支起上半身，再见到应归颜闭目靠着树干时，他忽然紧张起来，道：“小应，你没事吧？小应？”
在骨肉之间拉扯的钝痛感还在继续，右肩处的箭伤又开始作祟。
刚刚滚落高地时，箭身受到强大的冲击力而折断，但剩下的部分却往她身体更深的地方扎去，此时尖锐的疼痛开始在钝痛中蔓延游走，两种完全不同的痛苦同时折磨着应归颜。
得不到应归颜的回应，苏扶臣焦急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他也剩不下多少体力，脚步虚得很，加上山谷里没有化开的积雪还不少，他一个踉跄便直接栽在应归颜跟前。
“小应！”苏扶臣伸手去拉应归颜的衣服，一面努力向她靠近。
意识渐渐淡薄的应归颜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摇晃自己的身体，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直到看见狼狈且急切的苏扶臣，她才重新回想起他们当下所处的情况。
凭借着长年军营生涯磨炼出的毅力，应归颜狠狠憋了口气，迫使自己的神智恢复过来，忍着痛坐起一些，将苏扶臣从地上扶起来，问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应该有，但这不是重点。”苏扶臣回望着他们一路滚下来的高地，道，“他们随时会追来，我们赶紧走。”
应归颜提气，浑身用着力气才终于抓着树干站起身，苏扶臣如今才发现她右边肩膀后头的伤。
冬日衣裳穿得厚实都已经染了一片血渍，周围还沾着尘土和脏了的雪，看起来一片狼藉。
“你的肩……”苏扶臣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有印象应归颜是什么时候受的箭伤。
应归颜却完全不在意，快速扫视过周围的环境后，选了个方向，道：“跟我走。”
应归颜正要提步，不想苏扶臣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随即身边靠来一道身影，声音还有些虚，道：“我扶你走。”
“跟得太紧影响我领路。”应归颜道。
知道她终究还是有些嫌弃自己，苏扶臣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个事实，却不似先前那样听应归颜的话，依旧扶着她的手臂，道：“你说怎么走，我带着你走。”
应归颜如何都不会放心让一个完全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蜀国皇室带自己在山间逃命。
但她必须承认，那支刺入自己体内的冷箭一定淬过毒，她如果不赶紧想办法解毒，怕是要命丧在这陈、魏边境，再也无法活着回去见元初临和宋嘉鱼。
想到此，应归颜不敢再耽搁，只好答应由苏扶臣扶着自己寻找出路，她尽量保存体力。
“你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做。”应归颜郑重叮嘱道。
她的脸色苍白，神情却格外坚毅。
也或许正是因为脸上没有血色，才更衬得那双眼睛乌黑，散发着让人不敢违抗的严肃和坚持。
苏扶臣没有因为应归颜的强势和无礼生气，点头道：“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