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六章

书名:江山为谋之半阙风月本章字数:3699

苏扶臣身上的伤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多少有些影响行动,所以原先做来简单的动作如今会有些吃力。

应归颜看他手里拿了东西不怎么好抬胳膊,开门关门的时候特意放慢了速度,整个身子看起来也有些怪异,她不禁自责起自己没有保护好他,轻轻叹了一声。

苏扶臣关上门,转身时间应归颜愁容满面,他安慰道:“如果上苍注定是这样的结果……”

“我不信这个。”应归颜打断苏扶臣,听来坚决,可心底一阵悲凉。

不是不信,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他们的命运一直由别人主宰,不愿意相信他们对由别人带来的苦难却无能为力的无奈,所以只有不断地告诉自己人定胜天,她才可能免于这种被动的悲伤和无可奈何的命运感。

苏扶臣不知应归颜真实的想法,但此时此刻他却仿佛被她的斩钉截铁所感染——如果只是任由所谓命运和旁人的摆布,他又怎么会一步一步地走到今时今日,为了坚持心中所想与手足反目呢?

“嗯,我也不信。”苏扶臣真诚地看着应归颜,随后将从李大夫处借来的纸笔放在桌上,他也坐下,道,“你如今不便动作,要跟元将军说什么,你说,我来写。”

“你写不了。”应归颜道,“我需防止有人中途截信,必须亲自给元将军写密信。”

“可你现在……”

话音未落,苏扶臣见应归颜正试图用手臂支撑着身子起来。

他立即上前在应归颜左肩前推了一把,让应归颜借自己的力起来,同时将被子帮她裹紧,道:“你下不了床,我去想办法。”

言毕,苏扶臣夺门而出。

不多时,村妇拿着一块擦干净的木板和一块毯子跟苏扶臣一块进来。

见应归颜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她惊道:“小娘子这是做什么?赶紧趴下,万一伤口裂开了就不得了了。”

苏扶臣回道床边,想要动手时却犹豫了,和应归颜交换过眼色,不觉两只耳朵尖又红透了,低着头难掩赧色道:“冒犯了。”

苏扶臣靠近应归颜,隔着被子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扶着她右边的身体,因他单凭自己双手如今也使不出多大的力气,便只能靠着整个身体的力量,帮着应归颜往后挪一点位置。

随后他将枕头拿开,将应归颜身前的褥子折叠起,露出床板,转身对村妇道:“大姐,放这儿吧。”

村妇将木板放好,苏扶臣再将纸笔等放去木板上,可又发现木板和应归颜如今的坐姿落差太大,势必不方便她写字。

村妇看出苏扶臣为难,道:“我再去多找几块板子来。”

随后村妇一口气拿了五块木板进来,依次给应归颜叠上,这才将将够得着。

“小郎对小娘子可是细心得很,看得我都羡慕呢。”村妇说着就叹了一声,神色落寞道,“可叹我家那当家的生了个怪病,早早走了,要不倒也是个知道心疼人的主儿。”

应归颜见村妇不禁抹起了眼泪,心头动了恻隐,安慰道:“大姐将小月儿养得这样可爱,当家的在天之灵都晓得你的辛苦。”

“哎,我如今也没什么盼的,就希望毛月儿将来不用跟我一样命苦,有个能体谅她的夫家,就跟小郎和小娘子一样。”

应归颜没成想话会被村妇说成这样,当下不知所措起来,毕竟从小至今,身边人都将她当男孩儿养,教的都是学问本事,从来没提过婚嫁,她也根本没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人生大事。

苏扶臣见村妇误会了自己跟应归颜的关系,一面自己深感窘迫,一面又觉得对不住应归颜,忙解释道:“我与小应不是大姐认为的……”

村妇只道苏扶臣当时是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应归颜逃到村里的,之后又细心体贴,而应归颜看似对苏扶臣无甚暧昧举动,但她能不顾生死地跟苏扶臣跑出来,就已经能证明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

村妇只当他们年纪轻,脸皮薄,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好,是我误会了。你们继续说事,我出去干活。”

苏扶臣起身相送,关上门后因还顾忌着村妇之前的话,唯恐惹恼了应归颜,便稍作停顿地思考如何说通应归颜。

只是他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完全没有任何经验,思前想后也寻不出法子来,最后便抱着大不了多挨应归颜几下白眼的决心转身要回床边。

然而他这才发现,应归颜的左手已经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拿住了笔。

苏扶臣大步走去应归颜身边,看她还是不太舒服的样子,于是道:“等等。”

他将木板连同纸币稍挪了位置,再坐在应归颜右侧靠外的床边,面与面与她道:“你靠着我,身体能少用力,不至于牵连到肩上的伤。”

苏扶臣这样做,不光能给应归颜提供支撑身体的力,她若是还想放松些,甚至可以将脑袋靠在他颈间,只用左手发力去写字,而且他们对面而坐,他看不见应归颜写了什么。

见苏扶臣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到,应归颜反而觉得十分不自在,要强如她,几时被人这样谨小慎微地照顾过,令她倍感挫败。

“不用。”应归颜的上半身稍稍向前倾,可即便是这样小而缓慢的动作,也明显牵动了身上的伤。

她眉头皱紧,咬得嘴唇都发白了,完全无法掩饰此时的艰难。

苏扶臣知道劝说无用,便只将对应归颜的心疼和无奈放在心里,仍旧坐着没动,静静等应归颜写完密信。

上一次觉得等待的时间无比煎熬,还是在苏璇失踪的那个早晨,但和此刻相比,应归颜忍痛的低吟声间或在耳边响起,听得他似被百爪挠心,情不自禁地将视线落去了她的脸上。

目光中只有应归颜的侧脸,因为虚弱加上身体用力,虽然房中并不暖和,甚至有些冷,但她的脸上已经沁了细汗。

苏扶臣没见过这样固执的人,连成了伤患都不肯放下那一身骄傲。

他不知道应归颜从小的处境,只是过去从别人口中听说过陈国边境的方舟大营里,有个年少成名的小将军,神气得不得了,假以时日就是元初临的接班人,也或许是蜀国将来难以对付的敌人之一。

如今,这个可能是蜀国未来劲敌的陈国将军就在苏扶臣咫尺之处,她甚至不是大家认为的男子,但她在危难之际努力地保全着自己,也愿意成全他的坚持——应归颜于他而言就是人生至今最不一样的存在。

思绪渐渐不受控制,视线也难以从应归颜脸上挪开,苏扶臣攥紧了置在膝上的手,听着腔子里再不平稳的心跳,呼吸也乱了起来。

发现应归颜好像支持不住,身子摇摇欲坠的瞬间,苏扶臣立即将她扶住,左肩轻抵着她的右臂,道:“没事吧?”

应归颜颤着手放下笔,身上好几处钝痛同时传来,当真让她没了力气,只得靠着苏扶臣。

听见应归颜略微粗重的呼吸声,靠在一起的身体又透着暧昧,苏扶臣努力平复着莫名汹涌的情绪,试探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感觉到应归颜想要起身,苏扶臣扶她坐好。

“有劳三殿下将信送出去吧。”应归颜道。

苏扶臣此时才发现,应归颜并没有隐藏密信的内容,纸就那样摊开着,并不担心他看见。

但他还是转过视线,轻手轻脚地将信折起,收进衣袖中,再将木板和纸笔拿走,重新铺好床褥,扶应归颜趴下,道:“我去送信,你好好歇着。”

应归颜不知苏扶臣为什么这会儿出去的脚步格外匆忙,并非急着去送信,反而更像是在有意躲开自己。

过去在军营里,应归颜都是一呼百应,往她跟前凑的人不在少数,哪有跟苏扶臣这般避着自己的。

虽觉得苏扶臣莫名其妙,但同时也觉得有几分失落,应归颜嘀咕道:“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然而一句抱怨之后,浅浅笑意不由爬上应归颜嘴角,尤其想着苏扶臣离开时那跛着脚,并不从容的身姿,想来是很少有人能“欣赏”到蜀国三皇子这落荒而逃的窘迫模样的。

屋外,苏扶臣将密信送出,眼看着并不健壮的信鸽就此飞远,关于即将来临的一切已如重山压来。

满是愁绪的叹息还未结束,胸口一阵气闷和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疼就让苏扶臣有些站不稳。

毛月儿原本和李大夫学认字,突然听见苏扶臣的咳嗽声,她一下子跳下凳子,小跑着出门,一把拉住苏扶臣往屋里走。

苏扶臣不是没见过毛月儿这个年纪的小女娃,苏璇跟她差不多大的时候也这样可爱招人喜欢,如今他姑且将毛月儿当做小时候的苏璇,也是格外顺从。

李大夫看苏扶臣咳得脸已发红,忙让他坐下,先是手背贴去他额上,再给他请了脉,道:“小郎还发着温病,多休息才是,外头寒气重,万一不甚加重了病情对身体不利。”

苏扶臣点头道:“多谢李大夫,我知道了。”

毛月儿拉着苏扶臣的衣袖问道:“小郎哥哥,你是被应小娘子赶出来的吗?”

“不是。”

“那你怎么光站在外头不敢进去,眼巴巴看着应小娘子的房间?”

毛月儿无心的一句话像是戳穿了苏扶臣最不想被人知道的心事,又或者这件事本就是连他自己都还没弄清楚的。

见本是从容温润的苏扶臣在毛月儿这一问后整个人都怔住了,李大夫会心笑道:“毛月儿过来,李爷爷带你辨草药去,回头亲自给小郎炖药。”

毛月儿却嘟着嘴往苏扶臣身边蹭,道:“草药的味道不好闻,李爷爷,我可以不去吗?”

“小郎抱恙,你留下要耽搁他休息的。”

“这也不是小郎哥哥的屋,我扶他回去。”毛月儿比方才用力地去拉苏扶臣的衣袖,显然是怕李大夫硬要带她去熬药,但嘴上仍甜甜道,“走小郎哥哥,我扶你回去休息。”

苏扶臣心里仍放不下毛月儿那句他是被应归颜赶出来的,如今起身道:“我还有事要跟小应谈,不劳烦毛月儿小小娘子。”

他本就英俊,气质儒雅,含笑与人说话时,目光真诚也格外温柔。

毛月儿在边陲小村里长大,见的都是淳朴乡民,虽然热情善良,可谁这样讲礼谦逊,所以她即便只是小小年纪,也受不住苏扶臣简单的玩笑,顿时红了脸。

苏扶臣将毛月儿轻推道李大夫身边,道:“我先回去了。”

毛月儿灵机一动,抢在苏扶臣前头往外头跑,道:“我也有事要跟应小娘子说。”

苏扶臣不知这小丫头要做什么,跟着她回应归颜房中。

进门时,他见毛月儿半个身子趴在床上,挨着应归颜却回头对着自己别有意味地笑。

还没等苏扶臣弄清楚怎么回事,他便瞧见应归颜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像是在质问他都跟毛月儿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