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七章

书名:江山为谋之半阙风月本章字数:4510

如果说苏扶臣是春日里绵绵的飘雨,温柔细密,应归颜就颇有夏季雷雨直接汹涌的干脆,但凡有脾气总会透出来,而苏扶臣恰恰对她这样的真性情颇为欣赏。

在他面前真正会袒露心迹的人并不多,应归颜就是其中一个。

虽说不知毛月儿偷偷跟应归颜说了什么让她看起来满是恼意,苏扶臣却也不是怕了她,只是想到养伤的人还是应该尽量避免情绪波动,于是他安抚道:“待你伤好了再追究其他事吧。”

应归颜听苏扶臣他这样说心里更是来气,偏偏他又确实在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这下有气却撒不出来,她只道:“是啊,公子也等养好了病再操心别人的事吧。”

想不到被呛了这么一句,苏扶臣不怒反笑,终于想明白了毛月儿在应归颜面前告的是什么状,冲那床边的小女孩儿招手道:“小月儿过来,方才不是还说要扶我回房吗?我们一块走,别打扰小应休息。”

毛月儿正要走,却又在应归颜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这才跑去苏扶臣身边,轻推着他往屋外走。

开门前,苏扶臣不忘告诉应归颜道:“信送出去了,安心等回音。”

应归颜看似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视线却在苏扶臣转身打开房门后就仿佛锁在了那人身上,一直到门重新被关上,屋子里恢复了原先的安静,她才不觉失落地收回目光。

刚才毛月儿兴冲冲地跑进来,一下就扑在应归颜身边,告诉她道:“小郎哥哥的温病好像严重了,李大夫要他一定好好休息呢,我听见他在外头一直咳嗽,应小娘子听见声音了吗?”

她自然听见了,就是听得不太清楚,经毛月儿这样一说,她没由来得恼了,恼的真是苏扶臣并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好歹那也是她拼死救回来的一条命。

但苏扶臣刚进门时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想着安慰她。

应归颜过去觉得自己脾气说不上好,也不见得刻薄,但对着苏扶臣那股温润又善解人意的劲儿,她的心火蹭地就上来了,反击完的瞬间,她又暗道自己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

“应归颜啊应归颜,你怎么回事。”应归颜越想越纠结,最后索性不再白费精力,努力说服自己安心等元初临的回信才是。

如此以来,应归颜最终还是听了苏扶臣的劝,老老实实地当个伤患,每日按时服药,倒也是确实过了两三天的安稳日子,至少表面上看正是如此。

苏扶臣也识时务者为俊杰,“怕”了应归颜的针锋相对,安心养病。

期间苏扶臣的温病确实又发过一晚上,好在情况不严重,第二日就恢复了,而更让他庆幸的则是应归颜没借题发挥,还耐着性子多问了自己几句身体的状况。

这日午后,应归颜依旧在房中休息,李大夫出门采药,村妇照常干着活,一切看来平静祥和。

苏扶臣正在教毛月儿识字,渐渐听见有靠近的马蹄声。

因有之前的经历,这个声音的出现顿时激起了苏扶臣的警惕。

他按住毛月儿道:“你在房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起身,直接离开房间往应归颜房中快步走去,同时不忘朝院外张望。

应归颜显然也听见不属于这边境村落的马蹄声,她正想叫人,见苏扶臣已经进来,她忙问道:“看见人了吗?”

“只瞧见一个。”苏扶臣道。

“从马蹄声判断也只有一匹。”

此时房外传来村妇和人交谈的声音。

苏扶臣稍稍打开房门,从门缝中去看院里的情况,道:“来人二十左右的年级,身高七尺有余,皮肤黝黑,右脸有道左右向的疤,大约两寸……”

“阿七!”

“老大!”

应归颜和院中男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听见熟悉的声音,应归颜脸上立即浮现笑容,催促苏扶臣道:“快开门,是阿七来了!”

苏扶臣打开房门,阿七见状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本以为能马上见到应归颜,但却被苏扶臣拦了道。

阿七认得这蜀国三皇子,如今他急着见应归颜,根本顾不上那套繁文缛节,开门见山道:“老大呢?我是说小应将……”

“我在这儿。”应归颜说完就见阿七迫不及待地推开苏扶臣进来。

她很清楚自己手底下这些人都是孔武有力的,苏扶臣那样金贵的身子哪能挡得住,眼看着已经快要摔倒,她忙唤道:“当心。”

阿七以为出了事,回头时直接伸手出去一抓,牢牢抓住了苏扶臣的手臂,再往外头探了探,转头问应归颜道:“哪有危险?”

苏扶臣被阿七一只手抓得骨头都有些疼,当下皱起眉,道:“有话好说。”

阿七松了手,顾不上跟苏扶臣说话就继续往床边去,见应归颜整个人趴在床上不动弹,惊诧道:“老大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说来话长。”应归颜道,“通州那边怎么样了?”

阿七正要开口,却顾忌着苏扶臣在场就停了声。

应归颜道:“这件事需三……需公子参与,你照实说吧。”

阿七又犹豫了片刻,颇为愤慨地叹了一声,道:“老大你就不应该将他带出来,现在蜀国公……那个苏家小姐不见,你又没如期带这位苏公子回去,苏家那边再也等不下去了,已经修书回去,让苏家那老头子定夺了。”

如果只是苏璇失踪,因为一切都还没定论,双方还有能够商量的余地。

阿七看待苏扶臣的目光颇具敌意,咬牙道:“现在苏家人认定咱们别有图谋,说先是小姐失踪,再是公子遇难,坚决不肯再等,原本他们还要派人跟来。元老爷子劝说这样耽误时间,他们也不听,还险些动了手。最后还亏得是在咱们地界,他们才松口只让我来,但书信是一定要给苏家老头写的。”

苏扶臣某种愁云聚涌,自责之意溢于言表,已觉没有脸面再去面对应归颜。

应归颜听阿七所言,知道不能再让苏扶臣留在村里,于是对阿七道:“你先送公子回通州让……让苏家人放心。”

“你呢?”苏扶臣问道。

“不行!”阿七果断拒绝道。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应归颜却没有丝毫动摇,神情坚决地看着阿七,如同下军令一般,道:“苏小姐的事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能再因为公子加剧双方冲突。这件事比我原先想得复杂,总之你听我的就是。”

“那你呢?你伤成这样,我难道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什么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耽误你疗伤可怎么办?”阿七满是嫌弃道。

“我送回去的信里写明了我受了伤,但凡我还能动身会只是送信?你以为老爷子不清楚吗?”应归颜的视线转而落在苏扶臣身上,却还在跟阿七说话,口吻比方才更加郑重,“没人希望这件事闹大,趁事态还能控制,绝对不能再有闪失了。”

苏扶臣知道应归颜顾全大局,但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如今要他单独返回通州,丢下伤势未愈的应归颜,他于心不忍。

阿七依旧不放心,道:“我不能丢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我好歹也跟军医……家里大夫学过几天,我先看看你的伤到底怎么样。”

苏扶臣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扑了上去,赶在阿七动手掀应归颜的被子前将他推开,双手张开护在应归颜身前,道:“不可!”

阿七跟应归颜算是从小一起在军营中长大的,虽然虚长应归颜两岁,但对她的才干心悦诚服,所以私下一直称她为老大,是真心实意地将应归颜当做榜样。

可谁想到现在半路杀出个苏扶臣,硬是拦在自己跟应归颜之间,他瞬间急了,扬声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我给大哥看伤?我大哥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我还没跟你计较……”

阿七长得壮实魁梧,加上脸上的刀疤更添几分凶神恶煞的气势,此刻瞪着苏扶臣就真有一股要将他扒皮拆骨的凶狠。

房门嘭地一声被撞开,毛月儿双手抄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短棍就冲了进来,直接往阿七身上打,大喊着:“不许欺负小郎哥哥!”

“哥哥”二字还没说完,短棍的另一头就被阿七打手抓住,任凭毛月儿怎么用力都没法将木棍抽回来,最后她直接挥舞着拳头朝阿七砸去。

应归颜生怕阿七没轻没重地伤了毛月儿,忙催苏扶臣道:“快带小月儿走。”

苏扶臣将毛月儿拉到身边,但依旧挡在应归颜身前。

应归颜看他不走也怒了,大声斥道:“我让你带着小月儿走,听见没有。”

李大夫和村妇闻声进来,见是如此混乱的场面皆是一惊。

村妇立刻将一面哭一面还瞪着阿七的毛月儿抱走,问应归颜道:“小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人究竟是谁?要不要我去喊人来帮忙?”

“什么小娘子?我大哥……”阿七说着说着没了声,也是终于想起来,他的“大哥”其实是女儿身。

军中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元初临就只有阿七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元初临才将这趟任务交给他。

阿七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确实不大妥当,心中懊悔,便挠着头不敢作声了。

应归颜回村妇道:“吓着大姐了,这是我家兄弟,平日里粗惯了,一时没拿住分寸,吓着小月儿了,实在抱歉。”

看应归颜对村妇如此客气,阿七赶忙跟着道歉。

就这么一个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大个头忽然跟自己点头哈腰,村妇一时间没能适应,抱着毛月儿下意识地往门口蹭。

李大夫如今已恢复镇定,劝村妇带毛月儿先出去,又趁机替苏扶臣解围,说了一句:“药好了,小郎先喝药吧。”

局面得到扭转,苏扶臣便不用担心阿七冒犯应归颜,这就跟李大夫先出去。

待房中只剩下应归颜和阿七,阿七立即坐去床边,道:“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时间长了,忘了……忘了你是个姑娘这件事。”

阿七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委屈的模样才像极了个小媳妇儿。

应归颜为了给阿七放松心情,道:“别说是你,这几日被他们小娘子小娘子地叫,我都不习惯。”

阿七听了这话才确定应归颜不再生气,心想这茬便算揭过去了,眨眼间变了神情,正色问应归颜道:“老大,你真打算一个人留在这儿?多危险。”

“我怕过危险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再耽误事了。”应归颜道,“对了,泉阳关不是戒严,不放人出关,你怎么出来的?跟这边的守军通过气了?他们知道了?”

“这事儿能跟外头的人说吗?但我出来的时候,没发现戒严。”阿七道,“先说咱们的事,反正应该是瞒不住了。”

说着,阿七又警惕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痛应归颜道:“蜀国那些人已经修书回去了,元将军也只能上报徽京。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不找出失踪的蜀国公主,谁都没好日子过。”

“所以你一定要安全将三殿下送回蜀国人面前,至于蜀国公主的事……这样,你附耳过来。”

阿七依言凑去应归颜身边听她说话。

待两人做完交接,阿七听应归颜去叫苏扶臣进来。

这些日子的相处,应、苏二人的关系可以与过去有了极大的变化,在加上他们养病养伤的这些相对轻松的时光,如今要分开,谁都不会内心毫无波澜。

苏扶臣不放心应归颜,但通州的形势已由阿七寥寥几句话说得清楚明白,这一次,他不得不走,而且必须尽快走。

坐在床边,听着窗外的风声,苏扶臣忽然觉得,陈国边境的风,即便是寒风,好像都比过去温柔了。

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松,松了再紧,反反复复好几回,就像他此时的心境,纠结着根本说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长久沉默后,还是应归颜率先打破了这一刻的沉寂,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扶臣眸光一黯,道:“答应过你,需想好了再开口,但眼下我乱得很,不知该跟你说什么。”

倒是没料想会得到这样答案,应归颜苦笑道:“有时不用在意这些细节,本也不重要。”

苏扶臣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此时的确没必要纠结这些,于是点头道:“你在此处好好养伤,我们……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吧?”

苏扶臣此趟回通州必定要处理苏璇之事,以他的主张和行事风格,必然会努力向陈国皇帝解释这件事,力求两国合作一起找回苏璇,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尽快前往徽京。

但应归颜可能会留守边境,在苏璇失踪的第一线继续调查,如此一来,他们未必有机会再见,当真再见面也说不准会是何种情境。

还是朋友?

或者已经成了敌人。

没人知道这件事到底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他们只是在做好了最坏打算的同时努力朝着希望的结果奔赴。

所以苏扶臣还是在当天和阿七一起离开了村子。

应归颜没能看见苏扶臣最后留下的背影,只记得他从她身边起身时,对她长揖致谢,要她一定保重,又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转身看她许久,却只字未言。

应归颜那时扬起嘴角,与他道:“再见。”

是再要相见的意思。

她还想再遇见他,还想听她叫自己一声“小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