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罪三彩锁(五)
掌司有令,众巡兵只能咬紧牙关,黑着脸色向兰芝围去。
人群之中,一双手率先抓住了兰芝的胳膊。
但这双手并没有对她动粗,而是小心翼翼托住她的肩膀,将她搀扶起来。
这双手质地粗糙,皮肤干燥,但掌心却甚是暖和。
乐青霄的手。
一片沉默中,唯有乐青霄挡在兰芝面前,对杜掌司道:“大人,关键的疑点尚未查明,不该贸然羁押兰芝姑娘。”
杜掌司反问道:“昨晚府内府外,只有她去向不明,难道她的嫌疑不大吗?”
乐青霄道:“您是否忘了,余老爷身材魁梧,力量过人,兰芝姑娘弱不禁风,手上还有割伤,要如何才能将他勒死?况且铜锁是怎么打开的,雪地里的脚印又该作何解释,您贵为一司之首,该不会和余夫人一样愚昧,将罪责推给妖魔鬼怪吧?”
杜掌司的脸色时青时白,滞了片刻,才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真凶该从何查起?”
没等乐青霄作答,兰芝便用细小的声音道:“两位大人,我有话要说……我,我曾在夫人的房间里,瞧见过钥匙。”
乐青霄面露诧色:“什么钥匙?”
兰芝抬手往门边一指:“就是这‘断罪锁’的钥匙。”
众人大惊失色,杜掌司转向管家金固,问道:“你方才不是说,钥匙已经扔进火里熔毁了吗?”
金固吓得连连点头:“千真万确,钥匙已经烧成铜块,丢进金水河,两位少爷亲眼看着俺扔的,他们都可以为俺作证。”
杜掌司转向余夫人,质问道:“如此说来,你房中为何会有断罪锁的钥匙,还请你解释清楚?”
余夫人登时脸色一白,指着兰芝,怒斥道:“是这妖女危言耸听!故意栽赃陷害我!”
兰芝低着头道:“夫人,对不住,我……我也是无意间窥见夫人的秘密,本来不打算说出口,可眼下人命关天,我不得不说,还请夫人宽宏……”
余夫人气急败坏,再度抄起皮鞭,往兰芝的头顶挥打。
她的鞭子全都落在乐青霄的手臂上。
乐青霄抬起一只手,为兰芝挡下鞭笞,余夫人用力极重,他的手背上顿时浮起几道红痕。
但他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只是淡淡问道:“夫人,倘若您问心无愧,可否允许我去您房间里搜查一番?”
余夫人终于停手,缓缓垂下手臂,手里的鞭子颓然坠地,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后退几步,单手撑住桌沿,道:“……不必搜了,我承认,我是私藏了一把钥匙,金固将钥匙熔毁之前,我偷偷拿来,找工匠私自配了一把。”
一片沉默中,但听长子余斌问道:“母亲,您为何要私藏钥匙?”
余夫人泫然欲泣,凝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道:“当然是为了老爷,为了这个家!难道我不该吗?老爷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救他!我留一把钥匙,至少还能有个照应,你们都知道如今我庞家家业衰败,只能靠着老爷救济过活,就算不提二十年结发夫妻的感情,我又怎会谋害他?老爷若是不在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们宁可相信外人的话,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娘吗?”
余斌垂下头,不敢作声。
乐青霄却犯了难——如此一来,案情便陷入僵局。余夫人和兰芝虽然各有疑点,但都无害人的理由。至于两位少爷,空有牵强的动机,却无任何实证。
最重要的是,雪夜里的余府无异于一间密室,凶手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法,才能打开断罪锁,将余洪德引出门来,残忍杀害,且不留脚印,全身而退。
乐青霄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踱到房门边,将挂在门环上的铜锁取下,拿在手心,仔细端详。
这锁实在不一般,外形玲珑小巧,重量却很沉,从锁孔处隐约能窥见几重圆环咬合嵌套,锁芯构造极其复杂。锁孔附近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实在不像被蛮力撬动过。
除却那骇人的鬼雕造型之外。角落里还有一个阴线镂刻的简单图案,仔细看去,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鹊鸟。
乐青霄灵机一动,转向金固,问道:“老先生,敢问这锁是从哪儿订做的?”
金固抬手指向角落里的纹样,答道:“你瞧见那只三日鹊的标记了么,是红殊琼的手艺。”
“红殊琼?”
“京城最好的锁匠,三日鹊便是她开的作坊,这锁的价钱赶得上寻常人家半幢房,但老爷打定主意要买,俺也拦不住。那时候老爷已经不肯出门了,他将契书和酬金交给俺,俺去跑的腿。”
乐青霄点点头:“那就好办了,敢问三日鹊开在何处?我也去跑一趟腿。”
杜掌司在他身后喝道:“乐青霄!你又打的什么馊主意?”
乐青霄回过头,一字一句道:“若想抓出真凶,首先得查明开锁的法子,我打算将锁匠本人请来,咨询一番,或许能问出线索。”
杜掌司更加不悦:“本官已找到嫌犯,你却节外生枝,耽误了正事,你来担责任吗?”
乐青霄怔了片刻,道:“好,我来担。”
说罢,他便从腰间解下官牌,重重敲在桌上:“倘若查不出真凶,不能为民除害,这巡尉的位置便还给你吧。”
官牌漆色乌黑,用镀金的镂字刻出官阶,即便在昏暗的厅堂里,仍旧熠熠发亮。
一张小小的官牌,多少人梦寐以求,乐青霄好容易赢到手,却随意弃置不顾。
满厅的人纷纷露出诧色,杜掌司的嘴巴张得尤其圆。他平生最恨麻烦,却偏偏摊上个爱找麻烦的下属,气得七窍生烟,视线追着乐青霄的背影,一面跺脚,一面咒骂道:“好么,一个小小的巡尉,也敢甩我脸色,看我不革了你的职,送你回老家砍柴种田。”
可惜这番话根本没能飘进乐青霄的耳朵。
乐青霄脚底生风,走得飞快,转眼便将众人抛于身后,独自消失在回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