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4.7 欺骗
走到楼外僻静的角落，她从谭曦手上接过面具，果然不出所料，除了精致异常以外，这东西上面并没有任何古怪。
她想了想，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谭曦在树丛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沉默片刻才自嘲道：“我要是真知道什么，也许就不会把盒子送给你了。”
他闷闷地叹了口气：“从我认识邱姨开始她就一直神神秘秘的，我问过她，但她从来不肯说，我只在偶然间听到她和人打过几次电话。”
薛书窈挑眉：“哦？”
——邱苗苗如果真这么不小心的话，早就死了十回了。
谭曦的说辞刚开了个头就被噎了回去，他脸色微红：“好吧，是我担心她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所以趁她不防备我，特意偷听到的。”
“大概前年夏天吧，有一次她情绪很激动，还指责电话对面的人‘如果不是你们警方出了内鬼’什么的。那几天邱姨心情一直不好，之后她就出去得越来越频繁，像是在自己调查什么事情，我不放心，打车跟着她好几次，但都被她甩掉了。”
说到这，他落寞地笑了笑，嗓音也变得有些干涩：“和你一样，她也让我别管大人的事，还为这事骂了我一顿，以后我就再也没发现过什么异常。可就在去年五月末，我高考前不久，有一天她突然把我从学校叫出来，郑重其事地跟我透露了一些你们当初做的事情，还说如果以后我遇到难事可以去找你，现在回想起来，她或许在那个时候就有了预感……”
薛书窈听明白了，却没有全盘相信，只问：“你的意思是，她就是在那时查到了会令她陷入危险的线索？”
但若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发现了1.9大案的线索，她为什么没有联系警方，反而还向局外之人透露？
虽然眼前的年轻人说邱苗苗曾在电话里与某个警方人员争论并且表达过不信任的态度，但那只是他作为局外人的断章取义而已。薛书窈反倒觉得，正因为当时与邱苗苗通电话的是个可信之人，她才会毫无顾忌地表露情绪，而结合这几年的人员调任来看，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负责过整场行动、并且仍在锦川市局工作的程江越。
所以，既然没有所谓的不信任，那么从疑似发现了线索的去年五月末到她“意外”身亡的十月初，整整四个月里，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她才会一意孤行地坚持独自追查？
本以为找到寄送包裹的假快递员就能得到问题的答案，可此时薛书窈却发现，一切谜团似乎才刚刚开始。
她捏了捏眉心，暂时按下疑问：“她都对你提到过我们的什么事情，能仔细说说么？”
或许因为并不太愿意回忆过往的缘故，谭曦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思索了几秒钟才慢慢地说：“没说什么要紧的，只是告诉我她其实是警方的线人，前几年参与过一起大案，可惜后来收网失败了，死了很多人……她怕以后会有漏网的罪犯为了报复她而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把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给了我，让我遇到困难就去找你。”
这就对了，邱苗苗不至于会到处宣扬办案细节。
薛书窈点点头：“然后你搜索比对了一下，确定了她所说的是1.9大案，再结合偷听到的电话内容，就开始疑神疑鬼。”
谭曦面上又是一红，尴尬地垂下头：“对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能相信谁，也不确定你会不会……还关心邱姨的事。”
“没关系。”薛书窈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她还说过什么？”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薛书窈目光微凝，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她细细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忽然问：“你第一次见到这个盒子是什么时候？”
谭曦或许没有察觉到她情绪中的细微变化，又或者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坦然道：“是邱姨出事的一周前。她说有事要出门一趟，大概要五到七天，还说如果一周之后她如果还没回来的话，就让我把包裹直接寄出去。”
说到这，他看了薛书窈一眼，似乎是为了避免让人误会，又立刻补充道：“快递单是邱姨自己填的，日期写的是预备让我寄件的那天，快递箱也是她自己封的，我就帮她拿了一会盒子。直到她出事之后，我犹豫了好几天，才决定把包裹重新拆开。”
薛书窈“嗯”了声，指尖落在面具冰凉的白瓷表面上，到目前为止，谭曦的动机和行动已经基本清晰，但与之相对的，隐藏在邱苗苗背后的那张网却刚刚初露端倪，甚至因为这些只鳞片爪的线索而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让人生出一种无处着手的感觉。
让她尤为觉得怪异的是，邱苗苗根本没有理由对警方隐瞒1.9大案的线索，更不该在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后仍然坚持将这条线索当作遗物私下寄给她，整件事从根源上就存在着说不通的地方。
她正在沉思不语，突然手机又响了起来，她瞥见屏幕上李沅的名字，眉头下意识皱了下：“怎么了？”
李沅的声音很低，像是生怕被人听见：“我刚偷偷调了交通摄像头的实时记录，从车辆行驶方向来看，他好像去了那小子家里！”
什么？！
薛书窈的视线飞快地在谭曦略带迷茫的脸上扫过，沉声道：“知道了。”按断电话之后转头道：“给你二十分钟时间，回宿舍收拾行李，然后请假一周。”
“发生什么了？”谭曦一惊，却并不显得过分慌张，“网吧的那个人还在找我？他和邱姨的死有关吗？”
薛书窈脚步只缓了不到半秒钟就继续快步往前走：“不知道，要不你在这等着问问他？”
谭曦：“……”
他很快就把日常必需品全都塞进了个大背包里，从男生宿舍楼里跑了下来，见到背对门口等在楼下的薛书窈，大步走到她身边：“好了。”
薛书窈没回头，又确认了一遍四周没有可疑人物，才说：“小南门，我叫了车。”
锦川大学东南西北都有大门，而南侧除了大门以外，还有一道位于家属区的窄门，被学生称为小南门，附近人流密集却没有道路监控摄像头。两人走到的时候，已经有出租车等在了路边。
薛书窈拉开车门，目光落在驾驶位旁边的工牌上，确定上面的照片与司机本人相符，才把谭曦推了进去：“师傅麻烦开到天河小区后门。”
天河小区是个比邱苗苗所住的江南路二区还糟糕的老住宅区，是由早年的筒子楼新建了各户独立上下水系统改造出来的，房屋质量十分堪忧，每一栋楼都介于古建筑和待拆危房之间。
走过长长的阴暗走廊，薛书窈点亮手电冲着门锁处照了照，从边缘不起眼的地方抽出一根预留的与防盗门同色的细线——她离家期间没有人动过门锁。
“进去。”
等到谭曦进屋，她反锁好大门，靠在门上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等到了现在才把东西送出？”
谭曦猝不及防地愣了下，他沉默片刻，回头认真地说道：“我说过了，因为我不信任别人，我想要自己查清邱姨的死。”
“但是……”他自嘲地摇摇头，“我太高估自己了，半年过去，我什么也没查出来。前天清明，我去给邱姨上坟的时候，看着她的墓碑，突然就觉得我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我想，既然她那么相信你，或许我也可以试试。”
薛书窈不置可否，进屋把包扔到床上，关了灯。卧室的遮光窗帘常年不曾拉开，因此灯光一熄屋子里顿时就暗如深夜，谭曦站在门外，就见她拿着多波段光源手电从各个角度照向放在床上的面具，很快，在调到紫外波段时，面具上原本艳丽的彩绘忽然发出莹莹蓝光，纵横交错的蓝色线条构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
她连拍几张照片给李沅发了过去，然后走到门口，手指“啪”地按下电灯开关。
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她近在咫尺地望进谭曦眼睛里。
谭曦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垂下目光。
薛书窈面无表情地问：“这么明显的线索，你什么都没查出来？”
谭曦：“……”
他闭了闭眼睛，有一丝愧疚飞快地在脸上闪过，但神色很快就恢复成了刚见面时的冷漠戒备：“我没说实话，那又如何？你敢说你就没对我说过一句假话？”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嘲弄地笑了下，可声音却似乎有点发抖：“直到发现有人在追踪我，你才想起让我请假离校，如果没有那个人呢？你真的打算带我一起调查吗？”
薛书窈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不会。”
两人相对而立，却已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仍旧是诡异又可笑的猫叫，紧接着，李沅凝重的声音传来：“查不到面具的信息，但我发现那个图案和一家珠宝爱好者协会的LOGO几乎一模一样！他们每隔半年左右就会举行一次交流会，这一次的时间就是……”
他没说完，谭曦就突然开口：“明天。”
薛书窈霍然抬头，注视着他。
他笑了笑，垂在身边的手默默攥紧：“对，我特意选的这个时间给你送的东西。本来我打算明天给你打电话试探你的反应，如果你还在意邱姨，就把交流会的地址告诉你，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找到我。”
电话里安静了下去，李沅似乎完全被这边的神展开吓着了。
谭曦冷冷地说：“你带我去，或者我自己去，你来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