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肖宝娟是个悍妇2
想要了解一个人，要么相处时间足够久，要么人生阅历足够丰富，足够理智的去分析对待。
可这两点韩培培都不具备，所以她虽然对肖宝娟充满好奇，却没有机会去了解，年幼时候的那次发烧，是她和肖宝娟距离最近的一次。
从那以后直到她十八岁那年韩老爹意外去世，她和肖宝娟的缘分也就断了。
韩老爹是被货车上滚落下来的货物砸死的，对方只赔了两万块钱，说是韩老爹自己不小心，不是他们的责任。
可两万块钱能做什么呢？
不说别的，韩老爹还有一个才十三岁的儿子，而肖宝娟没有学历年纪也大了，一直在餐厅里做服务员，一个月几百块的工资，图的是离家近，可以照顾孩子，吃苦受累倒是不在意。
可现在有人拿两万块买走了韩老爹的命。
街坊邻居凑起来说要给韩老爹要个说法，可去了两趟都被对方的保安拦了回来，最后几家凑了点钱送了过来，表示他们无能为力了。
肖宝娟把钱放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裹好给了韩培培，她说：“这钱你拿着，是你爹这么多年送出去的人情，你该要的。”
韩培培已经大了，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肖宝娟的意思，她终于要丢下她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用平等的姿态看着彼此，韩培培很惊讶的发现，这个她印象里一直很莫测，很厉害的女人，竟然和自己的个头差不多，甚至还要矮一点。
这个发现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和失落，她缓缓吐了口气，压抑住心里那股子莫名的空荡，颤巍巍的伸手接过了那个裹着钱的塑料袋。
肖宝娟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她看了眼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孩子：“我没养过你，也不指望你放弃学业来养你弟弟，以后活成什么样，看你自己吧。”
不给予也不索取，似乎这一直是肖宝娟对她的态度。
韩培培早就看得明白，所以这一刻她不意外也不惊慌，似乎早有所料，身上透着一股和肖宝娟如出一辙的冷静冷淡。
虽然肖宝娟说他们之间没有因果，没有亏欠，可从小被邻居吓到大的韩培培却总觉得，没在小时候被丢掉，没有受过饥寒，没有早早辍学，她已经接受了来自于继母的恩惠。
她和这个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四年，交流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像个外来者，看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由于肖宝娟的冷淡性格，就算那父子两人开怀大笑，她也只是神情淡淡的看一眼，无悲无喜的样子。
看起来，她们倒很像是亲母女，也是因此，她在那个家里，才会在偶尔的时候生出一种归属感来，恍然的想，这里真的是他的家，只是那种感受都宛如肥皂水吹出来的漂亮泡泡，轻轻一碰，就破了。
她仍旧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大概是这种感受太过深刻，让她多年后都对亲人，情人，朋友这种能陪在身边的人，态度十分谨慎。
谨慎的过头，偏执的疯狂。
说是让她走，肖宝娟也没有规定时间，仍旧允许她住在这里，只是不再付给她生活费和学费，如同她之前说的，一切要靠韩培培自己。
夏天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晚，韩培培在床上躺了很久外头才黑下来，她抓着裹钱的塑料袋，身体紧挨着墙角，蚊虫在耳边乌拉拉乱飞，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电风扇费劲的吱呀呀转来转去，吹出来的风却完全无法驱散屋子里的闷热潮湿。
她就像个人偶，贴在墙上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肖宝娟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的下了地，径直进了厨房，虽然耳边很吵，可她还是很清楚的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韩培培心里那根筋瞬间绷紧了，脑子里杂七杂八跑过很多念头，最荒谬的那个，是肖宝娟想杀她。
然而肖宝娟拿着菜刀径直出了门，这时候墙上老旧的座钟铛铛铛的敲了四下，正好韩老爹以前起床开工的点。
韩培培心里一咯噔，她看了眼熟睡中的韩一，按捺不住自己也跟着悄悄爬了起来。
肖宝娟走的不疾不徐，手里的刀握得紧紧的，这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月光却开始暗淡了，她的影子被拉的老长，蒙着黑漆漆的夜色，看得韩培培的心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肖宝娟果然去了韩老爹做工的地方，她就戳在哪里，不动也不开口，像一尊雕塑。
韩培培有些害怕，她想走，脚却像是黏在了地上，让她一步都迈不出去。
这时候运货很多都是那种拖拉机或者三轮机动车，声音都很大，老远就能听见动静，她们几乎是同时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瞬间投过去。
韩培培觉得自己紧张的要窒息，她瞪圆了眼睛紧紧盯着声音来源的地方，几分钟后一辆车斗摞满了铁皮箱子的拖拉机开了过来，与此同时，肖宝娟正对着的门店也卡拉拉一阵响，卷帘门被推了上去，里面走出来几个青壮汉子，看见肖宝娟拿着菜刀戳在门口都被唬了一跳。
他们七嘴八舌的问她想干什么，又劝她不要想不开。
肖宝娟沉着脸垂着头，一声不吭，直到拖拉机开到了跟前，她才攥紧了菜刀慢慢的转了个方向，朝着拖拉机开过来的方向走了两步。
老板就是开拖拉机的司机，他看见肖宝娟似乎也没有多意外，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颤巍巍的伸手递过来。
“大妹子，我知道钱买不了韩兄弟的命，可我也没办法了，这是我连夜凑起来的钱，你拿着，好好把孩子养大……”
肖宝娟没动，韩培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钱吗？
可她不敢出去，更别说问。
两个人似乎交谈了很久，声音一直不高不低，韩培培听不太清楚，但最后他听见了男人的哭声。
韩培培心慌的厉害，她急匆匆跑回了家，肖宝娟晚了几分钟回来，然后戳在院子里发呆，韩培培看见她的手空着，她没要那老板的钱。
其实两人的谈话韩培培多少听见了一些，无非是谁的日子都不容易，可肖宝娟这人竟然信了别人的不容易，就将自己的苦难都生吞了……
哦，这描述不对，苦难是他们韩家剩下这三个人的，从今以后她没爹也没妈，要自己一个人过了。
韩培培在那条弄堂里一直住到开学，她靠着助学贷款和肖宝娟剩下来的丧葬费去了新学校。
临行前韩一抓着肖宝娟的衣角，怯怯的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如同她和肖宝娟的关系不怎么热络熟悉一样，她和这个弟弟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连话都没说多少。
或许是出于嫉妒，也或者是她那藏得极深的自卑或是自尊，韩培培和这个弟弟也从不亲近，她甚至从来没有抱过他。
但就算是彼此关系冷淡，他问得这一句，还是让韩培培心里难受了一下，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似的，肖宝娟在韩一问出口的时候就呵斥了他，不许他再问，而她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和韩培培说过话，甚至连客套敷衍的询问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像是迫不及待的要赶她走一样。
可韩培培心里还想着很多年前她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微凉的指尖，她活得卑微，感情更是，只要一点温柔，一点碰触，就值得她反复回忆咀嚼。
她也没有道别，说再见的人是因为总有机会见面，可她和这里，永远都没有重逢的机会了。
在离开那里之后的几年里，韩培培一直是这么觉得的，直到有一天她读书时候就用着的手机号响了起来，里面传出来那道冷淡疏离中又透着几丝熟悉的声音。
“韩培培吗？我是肖宝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