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雪照云光
公元2000年,千禧年。
跨世纪的钟声在午夜准时响起来,全世界到处都是欢呼庆贺的活动,每一处都热闹非凡。
天津一座普普通通的独院里,二十三岁的盛新月看着夜幕中多彩的烟花,这才慢慢从下午开始讲到午夜的故事中抽离出来,一下午她都迷醉在从1915年开始的三十年往事中。
“姥姥,之后呢?”盛新月好奇的问着沙发中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她满头银发,盘成一个优雅的髻,脸上的皱纹也无法遮掩她神采奕奕的目光,看淡世事的从容让她看上去依旧精力旺盛。也就是从去年年底开始,她才彻底什么都不做的颐养天年,之前无论谁看到掌管偌大财团的银发老人都极为吃惊。终于,在世纪交替的安乐日子里,外孙女盛新月才能有这长长的时间听姥姥讲述那难以细数的往事。
“之后?”已经杖朝之年的金玉慈笑起来比过去亲和了不少,“之后战争结束,和平了,我们期待的日子到了。”
“我是问你和姥爷呢?爸爸和妈妈呢?又发生了什么?”
“也是,以你妈妈那种性格才不会告诉你这些具体的细节。”想起衍真谁都不服的倔强样,金玉慈摇了摇头,“你妈妈可把你姥爷和我的缺点都继承了去,斗天斗地不服输,做事闷着头一路向前冲,不过还好的是至少能在比她强悍的人面前还有点儿姑娘样。你爸爸是个难得的人才,他五岁那时大家都看出来了,心眼儿又多又早熟,好在他没那么像你爷爷,至少嘴巴不臭,不然我都不让你妈妈嫁给他。”
“哈哈~”盛新月绝对同意,“我爷爷那人一开口就满当当的优越感,是挺招人烦。但我好奇的是你们和姥爷之间,妈妈每次提到姥爷就不往下说了,但我看得出来她很想念姥爷。”
“就像我刚才给你讲的,你姥爷是个顶尖的实业家,更是绝无仅有的爱人,他是个难得的好父亲,如果他还活着,你妈妈可能就嫁不出去了,有你姥爷做对比她才看不上你爸爸,没人比你姥爷更好,有一个堪称完美的父亲,真的很影响女儿嫁人。”
“好难想象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姥姥你这么犀利严肃的人对他每个字都是赞美。”
“你想不来的。”金玉慈骄傲的仰起头,“他那样的人是你这种生在和平年代里的小姑娘凭想象都难以企及的人物,不然我怎么会费心费力的追着他走?”
“怪不得。”盛新月想起妈妈曾讲过的姥姥,“妈妈说,你过了一段非常辛苦灰暗的日子。”
“辛苦吗?”金玉慈已经忘了,长久的平和早已冲淡她曾几度绝望的日子,她摇头,“你妈妈是不是以为你姥爷最后的日子我吃了不少苦?并没有。新月啊,虽然觉着很难,但姥姥还是希望你能幸运的遇上像你姥爷那样的爱人。因为只要两个人一条心的时候怎么都不叫苦,拼杀、搏斗都是一起的,那个过程回头看其实很甜蜜。”
盛新月还有一个她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没等开口,电话响起来,她去接,再回来时先问:“妈妈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最近她和爸爸要来这边的大学一趟,爸爸在国内资助的几个项目有了大进展,妈妈过来验收阶段成果,如果您决定好回去的时间她们来安排您的行程。”
金玉慈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当初培养了蒋衍真一套又一套做生意的本领,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尔虞我诈的案例,结果她志不在此,竟然跑去学物理!一个女孩子,在应用物理这条路上越走越深。她自小学东西就快,还非常专注,十四岁就被大学提前录取,金玉慈本以为她倾尽毕生心血培养了一个外人难以逾越的继承者,谁知道她直接撂挑子跑了,搞起了科研!
为此金玉慈在更年期的时候和处在青春期的蒋衍真结结实实闹了一大通,母女俩斗鸡似的,谁也说服不了谁。
金玉慈对新月说:“要说最艰难的时候,反而是我发现对付不了你妈妈的时候。”现在回想才觉着自己和衍真都挺傻,“我摆起了家长威严,她对我则口不择言,我当时快气疯了,两个月没管过集团的事专门在家看着她!后来要不是你舅姥爷把她接去住了一段日子,你十爷爷又一通坑蒙拐骗降服了她,我们俩还不一定闹的多难看。”
“妈妈告诉过我,她一直都后悔那时伤了你的心,其实她只是接受不了姥爷去世的打击,长期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宣泄之处,可她却忽略了你比她更痛苦更难过。”
“过去了。”金玉慈摆了摆手,“母女哪有隔夜仇?何况你哪儿找能像我们这么相像的母女?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结果这不是挺好的吗?她能不负众望把先进的概念带回国,就是我们最希望的看到的。事后我想如果你姥爷在,绝对不可能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你姥爷甚至告诉过我,衍真性子强,若是她不想嫁人不想生孩子别逼她,只要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行了,高度信任她,让她能掌握自己的世界。”
“姥爷……真是很超凡脱俗的人……不过我运气不差,我爸爸能制服妈妈,才能有我。”盛新月傻笑,“姥姥,你的故事里,那些最后分开的人后来还见过吗?比如,乔医生、关傅曦、果子七、老八……”
金玉慈打开电视,调了一个涉外频道,那是一个已经播了一周的科学栏目,最近一直滚动播放中美合作的医疗实验室情况。
“这不是龙爷爷的实验室么!”
“最近我一直关注他的节目,你以为龙羽久居国外的人能在八十年代随随便便回来搞医药项目?都是乔方帮的忙,那时在卫生部里穿针引线的人就是他。”
“原来如此……龙爷爷没有食言,他回国了,带着先进的医疗资源回国发展医学事业。”
“乔方那时都退休了,却亲力亲为极为上心,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金玉慈想到其他人,摇头,“其他的人,可惜。建国后东岭军解散,果子七和老八退伍后隐退回乡,那个十年让我们失去了联系。容儿去世后你沈爷爷才娶了现在的罗奶奶,至于关傅曦,她曾改了名字,和过去的清朝遗族彻底断了联系,她的年纪和你太奶奶一样,早已入土为安了。最后这位,夏红,你总该还有印象吧?你小时候她没少抱你。”
“我当然记得小时候抱我在好莱坞看拍戏的夏奶奶了。电影界华人演员万中无一的奠基石,多有名啊!”
“曾有个大人物说我是将帅之才,因为会用人,但他们从不是我用的人,他们都是用心待我好的人,每一位都是姥姥最贵重的财富。”
“那……”盛新月这个问题已经憋了很久了,她终于决定问出来,“姥姥,不想其他的,只说高时衍和蒋舒白这两个男人你到底最爱谁?”
“一定要分个胜负吗?”金玉慈想了半天,却摇头,“没有最爱谁一说。连你姥爷都承认如果没有我哥就不会有后来的我,是他教会了我安身立命的本事,才能让你姥爷在人群中挑到我。他们俩一个教会了我生存,一个为我建立了别具一格的人生观,因为他们,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我占全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你遇见的每个人都自有道理,每一种际遇都是承上启下的轴。就像我也从不探索关于舒白和海柔之间的过往,因为没有海柔也不会有之后超脱尘世的舒白啊。总之我是个向前看的人,逝者如斯往事已矣,我便不会揪着过去不放,向前看才能把握命运,但存在的活着的,我一定会牢牢抓住,因为只有他才是我能看到的未来啊。”
涉外频道里开始转播大洋彼岸的篮球赛,陆自鸢作为主教练的职业篮球队正大杀四方,看比分都知道他们又能斩获头筹。
“姥姥,我想知时舅舅了,你把他叫回来吧,他又晒黑了。”盛新月从房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的邮箱里尹知时传来一张张照片和录影:他抓着大船桅杆在海面上跳起、潜入海里又钻出来托起一条大鱼、他开着越野车在沙漠冲开沙浪、在丛林小火车里抓起突现的蜥蜴……
金玉慈看得开心:“别叫他,让他玩儿吧,他能把他爸爸跑不了的世界都感受一遍,寒夏也算圆满了。”
凌晨三点,金玉慈坐在卧室的妆镜前认真护肤。
“真是个爱熬夜的老太太!”盛新月感叹一声,“我都扛不过你,我输了,先睡为敬。”
新月沉沉的呼吸声稳稳传来,金玉慈停了动作,镜中人一点点变化着,就像看到她的每个阶段。
“我真是个幸运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