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树上少年
日光和煦,有少年逆着光曲腿靠在遒壮的枝桠上,一手枕在脑后歪着头垂眼看下来。方婉言微眯着眼,与少年视线相接,乱糟糟的脑子里忽然冒出“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这句诗,意识有些空白,眼里是少年风流恣意的眉眼,像用元夜里的墨色画就,灿若晨星的眸子却是微微上挑的凤眼。像是水墨画上的青山远黛又萦绕着分明的清晰锐意,不见子都,却有这绝艳出众的少年郎。
“这位小姐,瞧你眼眸迷离,不是震惊于小爷的风姿,就是,”少年拖长了语调,低沉的声线里满是幸灾乐祸,“中毒了。”仿若当头一棒,方婉言挣扎着迟疑的张开右手,翠青的碎玉被血包裹,已看不清最初的模样,明黄的穗结沾上血迹有种莫名的杀意,而被划开的伤口已经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青紫。愣了愣,方婉言深吸一口气,抬起左手将几乎与血肉糊在一起的碎片扯下,被放大数倍的剧烈的痛意纠的她较紧牙关。玉钗不可能带毒,她的情况和伤口又摆明了是中了毒,那么……方婉言找到那只被血液埋住在掌心突出一点锐意的银针,一下拔出,刺入血肉中的一端已经显出青灰,这样细小的几不可察的一只针,竟是带了这般凶烈的毒。思及假山洞穴里无数的银针,方婉言极轻的扯了扯嘴角,不愧是鸣金佩。
树上散漫的少年颇有意思的瞧着底下女子的动作,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出那女子身上染的绝不是什么寻常的毒,她方才那一眼几乎失去意识,现下见她不过破了手上一个小口子,在这般热闹欢庆的日子里这个身份神秘的女子和那鲜见烈性的毒可比前院虚与委蛇争彩夺艳的戏码有趣多了。
笑意还未达眼底,树下女子的动作让他忽然顿住了表情,那女子从衣襟内取出一个黑底小瓶,她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是左手有些颤抖,用牙咬开塞子,不做犹豫的将瓶中药粉往右掌倒去,白色的粉末一接触到沾血的伤口立刻融化,甚至有似有若无的烟雾升起。仿若炙铁烧灼的痛意从掌心一路烧到心口,方婉言左手狠狠抓紧了地面上松散的泥土,平整的土面被抓出错乱的沟壑。
瘦削的脊背无法抑制的颤抖,光洁的额头被冷汗打湿,几乎是用尽全力支撑才没有痛晕过去,方婉言在这样的痛意里渐渐清醒。这药粉是她特意向陵游要的,是陵游独用的解毒灵器抱风疏。混杂了蛇涧草与羌舌,堪称万毒解,只是解毒时反应极强烈,将疼痛放大数倍,仿佛将皮肉搁在烈火上炙烤。崔南楼将门出身,又曾经纵横疆场,这般痛意对他来说并非不能承受,何况历经家门倾覆的昔日骄子,这样的疼痛也能叫他时刻牢记仇辱和血恨。因着是给自己用,陵游研制抱风疏时根本没有半点缓和药性的意思,当初方婉言向他讨要时,他便告诫方婉言此药的烈性女子根本不能忍受,更别说她这般身体虚弱的高门小姐。
再大的痛苦与她前世所遭遇的悲痛惨烈相比也不过尔尔,方婉言强忍着涌上千肢百骸的灼痛,压制住想要打滚的冲动,眼底的猩红如水般漫涨到整双眼眸,血色的桃花一样凌厉。这点痛罢了,她要扳倒苏墨渊,要摧毁五皇子一党,未来还有无数的腥风血雨,她经得住。
树上少年见方婉言利落的动作,极力忍耐不曾发出一声痛呼,斜飞入鬓的眉一挑,外表瘦弱娇贵的小姐对自己下手倒是一点不客气,这毫不犹豫的样子与欺骗性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
少年转过身子,捻起面侧一片绿叶:“你是什么人?”
才从混沌中找回些神智的方婉言听见从树上传来的声音,一顿,也不知这不速之客看见了多少,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抬眸望去又被少年过人的容色弄的一怔,方才只顾着瞧脸,仔细一看差点被树上人的装扮晃得晕过去。方婉言闭了闭眼,很好,也不必问对方是谁了,海棠蜀锦织金长袍,翠色丝绸长裤,腰间红玛瑙珠串垂挂于身前,腰封上一颗硕大的明珠,比树缝里露出的阳光还要耀眼,直闪的方婉言忍不住错开视线。这浑身上下明晃晃的写着”富贵有钱“的人形金库,除了与她齐名的混世魔王临阳王府谢二公子外不做他想。
方婉言有些头痛,上辈子她对于谢阔的了解止于一个混不吝的名声,直到她离世,临阳王府的谢二公子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纨绔,这辈子才在冯舒杳那听了夸赞谢阔相貌的话,如今便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场合下遇到。不过就像冯舒杳下意识警惕苏墨渊,她对谢阔总有些犹疑,尤其经历了惨烈的前世,这位谢二公子名扬平京表象下绝不是一个不驯的纨绔那么简单。此番朝花宴后院的突然出现,更是证实了心中猜测,谢阔此人,一定不简单。
“公子又是何人,不入朝花宴反而在后院树上窥视于我?”这人出现在此,又瞧见了她受伤中毒的模样,无论有何目的,对她来说是一莫大威胁。
方婉言倒打一耙的话惹得少年侧目,谢阔忽地翻身撑树一个倒转,人已双腿正垂于树干之前,双手撑于身体两侧。少年蓦然一笑,惊落此间风华三千:“我啊,我在这看风景,前院那些东西哪有鸿雁阁的景色来得有趣。”谢阔伸出一手指了指自己,“我天未亮就已在这坐着了,分明是姑娘你打搅了我的兴致。”
因着谢阔有意加重的动作而掉落的花叶纷纷扬扬洒了方婉言一身,分明是个戏文里公子佳人的场景,对戏的两人却各自心有疑窦,互不相让。
方婉言听他一顿胡扯,手暗暗将掌中穗结收紧了些,她与菘蓝取鸣金佩时十分警惕,若是周围有人,以菘蓝的身手不可能发现不了,谢阔应当是在菘蓝带着她翻过墙垣后才注意到她。“既然打扰了,那小女子就斗胆再叨扰一会,抑或,劳烦公子送我回前院?”
谢阔觉得他当真是低估了这女子的脸皮,也是,一个在朝花宴鸿雁阁后院面色不变往伤口上敷药的女人,能是什么软和的性子。少年散漫哼笑一声:“你倒是敢想,本公子只送我的夫人来去,姑娘既然想待那便待着吧,不过梦江南的琴音已起,姑娘若是再不回座,一会儿便会有人来送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