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对话
步入屋内,引入眼帘便是一架精美华贵的屏风,屏风后响起一阵清幽的古筝声,海毓驻足聆听。
乐声渐渐停歇。
“既有贵客来,未曾相迎,失敬失敬。”
海毓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就见一位穿着月白色圆领长袍的清隽男子靠在矮椅上听曲,屏风前坐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乐声清净人心,室内室外好似两片天地。
男子闭着眼睛,玉冠华丽,一袭月白长袍上绣着隐秘的金线,海毓在江南游历多年,一眼就认出来了衣袍上的祥云纹是苏州那边的双面绣,衣袍的正面是流云,背面依旧是一团祥云,足以见其人金贵。
海毓拱手作揖,“海毓见过殿下。”
“海公子,”赵桢睁开双眼,眉眼含笑,他抬手,正在抚筝的女子缓缓停了下来,女子起身,抱着古筝,躬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高水流水知音难觅,海公子夜赴本王之宴,本王喜不自胜。”
赵桢在去年春天因为治理西北风沙有功,被封做了晋王,封地为晋州,同时兼晋州都护,留任望都处理朝政,足以见赵桢如今在朝堂之上备受崇德帝信任。
与他就差了一岁的赵筠到如今都没有封号,只领了一个通州刺史的虚职,通州于赵筠而言既不是他的封地,也不是他能掌控的地盘。
“海公子,这样唤你似乎有些生分。”赵桢微微笑着,看上去和善至极。
“殿下若不嫌弃,唤我小字雁之便是。”
“雁之?”赵桢依旧靠在椅子上,说不上来有多重视海毓,与生俱来的地位让他能够低着头看所有人,海毓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看得上的书生,有那么一些才华,若他不是海家人,只怕今日连这扇门都进不来。
海毓站在赵桢面前,态度恭敬,却不殷勤。
赵桢觉得有趣,他打量着海毓的模样,笑叹道:“可谓是不羡人间琢玉郎,望都的海琢玉果然名不虚传,本王今日一见,才觉得惨绿少年不过如此。”
“多谢殿下夸赞,雁之愧不敢当。”
“你不怕本王?”
海毓不卑不亢,“殿下仁善带人,善名遍布望都上下,在下赴殿下晚宴,为何要怕?”
“雁之还真是一个聪明人。”
赵桢坐直了身子,拿起架在一旁炉子上的铜壶,“坐吧,这是湖州进贡的碧螺春,陛下赐到王府拢共就这么一壶,今夜喝了,再想喝就要等到明年才有了。”说到这里,赵桢微微一笑,“不知明年本王再邀,雁之可愿意过府一叙。”
“湖州的碧螺春最好,价值千金,这样名贵的茶叶,小人可不敢贪杯。”
赵桢一声轻笑,“本王忘了,你就在湖州的隐山书院求学,碧螺春价值几何,你比本王清楚。”
“不敢当。”
“说起来,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你明明是在湖州求得学,若是想要科考入仕,湖州贡院可是江南最大的贡院,湖州贡院每年都有上万学子参加乡试,你怎么会跑到密西去参加乡试了?”
“说来实在碰巧,在下原本只是因为家中长姐产期将近,去密西探望长姐,没成想偶然得知朝廷恩科,过完年便能在格格鲁尔参加乡试,在下想着赶早不如赶巧,索性便在格格鲁尔参加乡试了。”
“是么?”赵桢有条不紊地泡着茶,“那还真是巧了。”
海毓呵呵笑了笑,朝赵桢作揖,“不瞒殿下说,在下原本只是想瞒着家父,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成想竟牵扯出这样多的是非来,”说到这里,海毓做出后悔的模样,“早知如此,我在当日就不该逗留密西。”
“世间无后悔药,既做了,便无需懊悔,更何况你才华斐然,放眼望去北周就你一个解元郎,海家有你,很好。”
“殿下赞誉了。”
“坐吧,站着说话多累。”
赵桢晾了海毓这么久,才想着让他坐下,海毓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懊恼的情绪,欣欣然坐下,好似全然没有看出来赵桢对他的怠慢和试探。
“说起来,这寻春台与你也算是有缘。”
赵桢突然提起此事,海毓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他盘腿坐在赵桢对面,低头品茶,没有主动搭话。
赵桢自顾自说着,“年前你在寻春台与司礼监的人发生了口角,听说尤春也在?你胆子倒是大,竟然敢当众让尤春下不来台。”
海毓心惊,他没有想到,自己这点小事赵桢身为皇子竟然查的如此清楚,只怕当夜他在寻春台中说了何话、见了何人、做了何事,赵桢全都清清楚楚。
“年少气盛,不知轻重,家父已经罚过我了。”
“本王倒不这样想,年少气盛也是因为心中自有黑白对错,你敢说那些话,本王佩服你。”赵桢举杯,“雁之,你还能做更多事。”
“雁之不敢。”
“有何不敢,来日科举入朝,你便是望都新锐,朝堂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敢说话、敢做事,而不是那帮上了年纪的文官,面对司礼监一声不吭。”
赵桢与赵筠分庭抗礼,赵桢受崇德帝信任,年少封王,但他在朝堂之上却没有太大的依仗,内阁虽然高看了他几眼,可一旦涉及到朝堂政务,内阁便是一个铁桶,赵桢别说插手了,他就是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而赵筠这两年地风头却隐隐有大过赵桢之势,赵筠的母妃是崇德帝最受宠的妃子宸妃,光听这个封号便知道其为之尊,宸乃众星之首,崇德帝将宸妃这个封号给了赵筠的母妃,再加之皇后早逝,这些年后宫之中宸妃独大,既然有母凭子贵一说,便会有子凭母贵,赵筠虽然在朝政上没什么建树,但在宸妃庇护下,也有了与赵桢相抗衡的势力。
特别是如今司礼监势大,宸妃在后宫之中与司礼监往来密切,朝堂之上司礼监自然会对赵筠关照有加。
朝堂政务错综复杂,海毓也只是凭借着上一世寥寥记忆推测眼前一切。
上一世的海毓没有入过朝,没有做过官,他唯一与望都朝堂有交集的事情便是寻春台中为了几名文官得罪了司礼监。
就连尤春他都没怎么打过交道,更别说坐在他眼前的皇子赵桢了。
“雁之,本王听闻你与尤春素来不和。”
“殿下这话,雁之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海毓眼底流露出一抹可惜,“尤家当年也算是鼎盛人家,尤大人与我父亲曾是同窗,科举入仕后父亲与尤大人更是一同入了翰林院,数十载情谊,当年我也也曾数次出入尤家,尤家未出事前我与尤春更是一同在阁老府上读书,想来殿下能够理解少年之情何等珍贵。”
“这是自然。”
海毓接着说道:“殿下有一言,在下觉得不妥。”
“何话?”
“在下与尤春并无恩怨,那日寻春台中争执,不过是因为在下年少气盛,心里头藏不住事,说到底司礼监中的诸位大人喝酒享乐,像我这般小人,又有什么资格上前呵斥。”说到这里,海毓自嘲一笑,他摇了摇头,“如今想来,那日还真是莽撞,尤大人没有记恨小人,实在是小人之幸。”
海毓越说,赵桢脸上的笑容变越淡,在他话音落下之际,赵桢已然变了脸色,再无方才的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