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知我
一把弯刀赫然从海毓头顶劈下来！
海毓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闪过，他一把拉开马车车门，从马车上滑了下去，他的身形轻盈，不过一个慌神的功夫，就从拥挤的人潮中钻了出来，有眼尖的农户见到一道青影闪过，立马高呼：“狗官在那！”
乌泱泱的人群追着海毓，海毓脚尖轻垫身形左闪右闪，避开人群。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马道上一匹高大黑马狂奔而来，赵楹面容沉静，身子贴在马背上，一声低呵：“雁之，上马！”
两双手紧紧攥在了一块，赵楹手臂力气极大，肌肉紧绷，一把搂住海毓的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右手握着缰绳，左手将海毓抱在身前，两人一马驰骋而去，海毓坐在马上回头望去，只见那些拿着农具的百姓各个面露凶光，好似在追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海毓心绪久久难平。
赵楹见海毓沉默不语，便猜到他是因为这些百姓暴起伤他而感到愤怒伤怀，马蹄渐停，海毓仰头看去，才发觉两人到了泉城的护国寺。
护国寺前人头攒动，香客神情虔诚地踏上石阶。
“来此地为何？”
赵楹下了马，伸手，接住下马的海毓。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海毓微微一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云楼用心良苦，我受诲矣。”
赵楹与海毓并肩而站，两人齐齐仰头望着高大巍峨的佛殿，海毓神情虔诚，赵楹神情沉静，两人在佛殿前站了片刻，最终谁也没有选择进去。
“我以为云楼兄会是信奉神佛之人，所以才带我来护国寺。”
赵楹面无表情，“神佛不渡苦主。”
海毓是死而复生之人，自然更加不信神佛，他一声轻叹，“佛不渡人，人自渡。”身后佛寺青烟袅袅，燃香飘到鼻尖，闻着这味道，海毓的语气笃定了几分，“我只信人定胜天。”
“湖州地界究竟藏了什么牛鬼蛇神，尽管来，我海雁之既然敢踏进湖州，便诸神不怕。”
海毓就是这样一个人，学的是儒家之道，骨子里却藏着比谁都不羁桀骜的灵魂。
“如今你被困泉城，泉城上下明摆着不肯让你继续难行，如此一来，只怕巡察湖州一事会被耽搁……”
“李维有张良计，我便有过墙梯。我如今滞留泉城，看似处处受限，然则——”海毓促狭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维将我困在泉城，我感激他还来不及。”
“你想做什么？”海毓跳脱不定，赵楹实在不放心他。
“哎呀，云楼兄你放心嘛，我自然是心中有数。”
“有数？”
赵楹冷眼瞥过去。
海毓被他这目光盯得有些心虚，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意图粉饰太平。
“京官失察，若望都治罪，你可知是何下场？”赵楹神情冷漠，一字一句道：“轻则贬官，重则流放。”
“泉城一事我清白坦荡，李维在泉城动手脚便罢了，他没这个胆子把事情捅去望都。”
赵楹冷笑，“李维是没胆子把事情捅大，可他有的是办法朝你身上泼脏水，三人成虎，你海雁之一旦沾上污名，从今往后如何洗的白？”
“寻花问柳，贪财好色，人活一世虚名累赘，能奈我何？”海毓不在乎虚名，可赵楹在乎，他脚步顿住，侧头盯着海毓，他的目光幽深，海毓被他盯得有些无措，结结巴巴：“错、错了……我必定尽量挽回我的‘虚名’……”海毓心虚讨好地笑了笑，“你觉得可好？”
赵楹沉默不语，盯了海毓片刻后才将幽深沉默的目光收回。
海毓跟在赵楹身后呼了口气，他摸了摸后脑勺，不知怎的，如今越发觉得梁云楼高深莫测，那双眼珠子黢黑不见底，盯着人时却能无端让人觉得心底发毛，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功夫。
赵楹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雁之是开弓的弦，这世间早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动摇，望都朝堂风雨飘摇，海雁早已下定决心之要用一己之身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一条能够护住海家、护住天下的路。
“雁之……”赵楹的身影低沉暗哑，海毓侧目望去，见赵楹迟迟不语，面露疑惑，“何事？”
赵楹微微一笑，压抑住心底的燥怒，语气平静：“我只是想与你说，这一路上不要轻举妄动，凡有所思，皆与我言可好？”
“这话你与我说过许多遍，我记得。”
记得是一回事，照做又是一回事。海毓在赵楹这儿可谓是全无信用。
他拿命去博前路的事干的还少？
“梁云楼？云楼兄？云楼？”海毓眉眼弯弯，站在赵楹跟前，他个子比赵楹矮，说话时要仰着头，再加上他做出这样一副乖觉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很难生气。
在隐山书院的时候海毓就惯会做出这幅样子央求梁楹与他下山胡闹，如今时过境迁，海毓虽然换了个老气横秋的内壳，但在梁云楼在他跟前他依旧下意识做出小儿情态。
赵楹懒得搭理海毓。
“梁云楼~”海毓拽着赵楹的衣袖，一双桃花眼弯的像月牙。
“梁云楼~！”
赵楹神情无奈，他敲了敲海毓的脑袋，“你应我在湖州不瞒我任何事。”
“我保证！”
海毓伸手，竖起三根手指，表情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赵楹装作没看到他眼底的坏水，一声哼笑，点头。
“走吧，回李府。”
“李维居心不良，还回去做什么？”
海毓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正是因为他居心不良，我才要灯下黑，毕竟我还担着个‘监察御史’的名头，李维再怎么胆大包天，也只能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脚，但我——”海毓一声冷笑，“我要光明正大将整个泉城搅个天翻地覆！”
“朝廷派我监察湖州改稻为桑，我身为监察御史，要一下泉城历年土地账簿、财政支出不过分吧？”海毓神情狡黠，赵楹见他如此，一下便想到，他大抵望都出发便想好了要做这些事。
“你这监察御史不过是个虚名，大殿下将你塞进这一趟湖州行，无非是日后想将湖州成功改稻为桑的功劳占为己有，至于你……”赵楹摇了摇头，“大殿下不过把你当做一把刀。”
“赵桢让我当刀，那我就做给他看，至于别的，与他无关。”
从海毓科举步入望都朝堂开始，司礼监、二皇子，一个两个都想要他的命，海毓想要权利，只能选择投靠赵桢。
“晋王给了你权利，雁之，你若阳奉阴违，他不会放过你。”
“谁说我要阳奉阴违？”海毓挑眉，“我替他办好改稻为桑，还送他一个清明吏治的江南，他谢我都来不及。”
赵楹面无表情地望着海毓。
海毓心虚地低着头往前走，赵楹仗着手掌宽大，伸手，一把抓住了海毓的脖颈，咬牙切齿：“你把自己当刀，放在火上烤，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执刀之人弃你而去，你该何去何从？等到了刀断人亡的那一日，又有谁能救你？”
”你以为湖州这片地有这么好进来？晋王和二皇子斗得水深火热，司礼监虎视眈眈，还有作壁上观的内阁，怎么就轮得到你一个小小七品御史来湖州出头？”
海毓自然知道，他垂着眼眸，平静地说道：“可我有什么办法？”
“我不来湖州，必定会有其他官员来，若是其他人，我宁愿是我。”
“今我来江南，拼的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肃清南地官场，改稻为桑圣意已决，无人能再转圜，既如此，我能做之事就只有全力以赴给江南百姓一个交代。”
“让湖州数万万百姓有地可中、有家可居！不至于国策之下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海毓抓着赵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梁云楼，知我者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