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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女代理市长的今天(四)

书名:女代理市长本章字数:16471

  官大了责任就大,扛不起你立马得趴下,我们在任这一段时间光书记就换了几茬子了,又有那一个能呆够三年的,沙城市的一把手可不好当呀!这种地方搞好了是政治生涯的跳板,搞不好是政治生涯的坟场

  一

  牛一坤在羊群里挑了一只大羯羊,对羊主人说:就这一只吧!羊主人朝树荫下招了招手,几个小伙子就从荫凉处跳到了烈日炎炎的沙地上。他们动作麻利的捆住羊腿,不顾羊的反抗,强行按住羊头就把羊捅了。

  可怜的羊儿叫了半声就在抽搐中死去了。他们把接血的盆子放在了羊脖子跟前,刀口处的血汩汩流出,鲜红鲜红的血仿佛把天都映红了,连毒毒的日头爷都不忍心看了,急忙扯过一片云彩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们见羊血流干了,就把羊倒提腿提起,吊在了树杈上。吊在树杈上的羊最后看了杀它的人一眼,那眼球里的人就定格了!它记住这个杀它的人了!直到人把羊吃了,连羊的眼睛珠子都不放过时,这个人的影像才通过人的消化道变成粪便,然后被人上到田里去了……

  牛一坤看这些人三下五除二剥了羊皮、取出五脏六腑时,觉得羊太伟大了!羊确实把一切都献给了人:肉让人吃了,文凭(羊生殖器)让人吃了,羊头、羊眼睛珠子、羊尾巴、羊下水……全让人吃了;羊头骨做成了装饰品,挂在大厅里让人瞻仰;羊皮通过加工变成了衣物,穿在了人的身上;羊粪变成了肥料,把庄稼肥的绿油油的……羊啊羊,你把一切都献给了人,你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羊肉在过秤的时,牛一坤感到自己就像这可怜的羊,确切地说,自己就是只待宰的羔羊……羊主人催他看称时,他才回过了味来,……是二十三斤,每斤七块钱老爷,共是一百四十一个钱老爷。正交钱时,老赵的电话来了,老赵给牛一坤说,他马上就过来了。牛一坤这下松了一口气,他又该躲开这次应酬了。他擦了一把汗,来到了沟渠边的柳树下凉快。蹲在这里比站在日头地里舒服多了,可他的心情仍然在日头地里熬煎着……

  他真想把自己苦恼的心挖出来!像刚才的屠羊者把羊肚里的一切掏出来一样……他焦躁的看着老赵要来的方向,那土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如流水一般的熊熊日晕,像着火了一样。顷刻间,整个大地的地表上,都燃烧着一片白色的水纹一样的火焰……他的心也一如这大地,烦躁的火焰也升起来了……

  牛一坤把买好的羊让老赵捎到厂里去,自己径直把车子骑到了回家的路上。他回家的心情跟过去大多数情况下的接待一样,糟糕透了。自己辛辛苦苦带着工人们创造的少得可怜的劳动价值,全让这些狼们吃到肚子里去了。面对这样的情景,他的情绪能好吗?

  当然了,个别时候的接待,他是愿意的。比方说上头来真正想支持企业的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和领导,还有慕名而来购皮衣听他讲故事的人们。他们点名到牛一坤家里来做客,就吃个行面拉条子。他们和牛一坤吃饭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真正的了解这位企业家和他的企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予支持。二是听牛一坤讲他的传奇经历。这种类型的领导和客人,他是很愿意接待的。只要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他的心情都十二分的好。在这种情况下,他谈笑风生,总能把该表述的意思叙述到极致。

  牛一坤是那种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接待狼们的时候,他的表情和心情是一样的,阴沉而灰暗,简直能拧出愤怒的水来。在压抑的情绪里,别说让他讲故事说段子了,就他那一脸的官司,就让人受不了。为了让狼们吃的高兴,狼来了的时候,他总是让老赵代表他。王继成也希望他这样,牛一坤不在场的时候,他们不但吃得好、喝的尽兴,而且还能创造性的续编出精彩的“上单皮匠”新段子。

  今天,虽说是新市长来了,可牛一坤仍不想去掺和。天下乌鸦一般黑,上面来的官儿都是一路货。除了来大吃二喝,吆五喝六,能给老百姓带来什么呢?还是不去的好,就回家吃我的山药米拌汤也比跟着这些人在酒桌上瞎耽误功夫强。

  他骑着车子穿过居民点,来到了自己的家里。他把车子放进车棚子里后,招呼婆姨梁秀兰。此时的梁秀兰正在厨房盛饭,牛一坤循声挑帘而进。

  儿子丑娃高兴地叫:爸爸,你回来了。牛一坤摸了摸丑娃的头说:好娃子,我回来了。你们吃的啥饭呀?丑娃说,山药米拌汤!

  梁秀兰没有回答他的话时,他就感觉到婆姨的心情了,他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火药味了,还是不招她惹她为最好。他上坑坐到了饭桌前,梁秀兰盛好饭也坐在了他的对面。他看了梁秀兰一眼。梁秀兰一脸的官司,其愤怒像猪食桶里的抹布,一动就能冒出脏乎乎的水来。

  牛一坤赔着笑心平气和问:你怎么了这是?我问你话你怎么也不搭理一声。

  梁秀兰压住自己满肚子的火气:你还不知道?

  牛一坤故意装傻,什么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

  梁秀兰说,我刚从厂里回来,狼们全来了,就差女代理市长了!

  牛一坤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哦,是啊……我知道。

  梁秀兰气愤地说:太差劲了!王继成点名要喝皇台酒呢!

  皇台酒是凉京酒厂最贵的酒,一瓶要三百多块钱呢。

  牛一坤强压住火气:王乡长也太过分了,喝个二三十块钱的酒就可以了嘛!

  梁秀兰生气的:勾他妈的蝎虎子!你牛一坤起早贪黑的,图个啥?

  牛一坤:可……

  梁秀兰火上浇油:可什么?那边工人闹着涨工资,这边又大吃大喝!这让工人们怎么想啊?

  牛一坤:……没有什么办法的,再说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梁秀兰:那你也得想个办法么,总不能便宜了这些狗勾的东西吧!

  牛一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梁秀兰只顾发泄心中的怒气,根本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表情。丑娃碰了碰妈的胳膊,让别说了。可梁秀兰越说越来劲,最后还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牛一坤突然勃然大怒:你给我把臭嘴夹上!这事也是你瞎掺和的吗?整天就知道钱、钱、钱,你以为我不心疼钱老爷?你以为我把皮衣生产出来就完事了呀?啊?……你懂个屁!……那你告诉我怎么办!把市长撵出去?你敢吗你!

  梁秀兰母老虎的脾气也上来了,她一蹦子跳下炕:你冲我耍什么威风?老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享过几天福?啊?现在好不容易日子有盼头了,却又引来了这么一群狼,跟你吃苦受累不说,还要受你的气!……

  丑娃睁着大大的惊恐的眼睛看看爸再看看妈,他拉住梁秀兰的手摇:妈,妈,你别哭了,你别哭了,我长大了一定给你挣好多好多的钱老爷,妈,你不要再哭了……

  梁秀兰擦掉眼泪摸摸丑娃的头:好娃子,妈等着你能耐呢,到那时候咱就谁也不怕了。来,吃饭吧,吃饭吧。她说着把儿子的饭碗端了过来,递到了丑娃的手里。

  牛一坤难过的自言自语:我们呀,只有让人宰割的份,唉……

  梁秀兰停止了哭泣,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哄着丑娃:快吃,吃完了去写作业。

  牛一坤也没心思吃饭了,一个人若有所思的吸着烟……丑娃见爸爸妈妈之间的战争虽然来得快结束得也快,但是,他没有一点点高兴和快活,仍然是小心翼翼地吃着饭……

  二

  上单村的康小虎家,在村子的最南边,这是几间很破烂的土房子,没有院墙,是这里典型的明房子。黑黢黢的门上挂着半片破布门帘儿。门扇上已经看不出内容的门神画像,在风雨的侵蚀下,已经斑斑驳驳了。

  十来只羊挤出了葵花杆杆扎成的栅栏门,羊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小丫头。她用鞭子赶着羊,身后传来了她爹康小虎的声音:招弟,把羊赶到山坡上放一阵就行了!娃蛋子该睡醒来了,你赶紧来捣猪喂狗来!

  招弟应道:爹,听见了,一会就回来。招弟蹦蹦跳跳的赶着羊,很快乐的样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岚如让小林把面包车开进了这个破败的村口。

  车上的人很安静,王岚如向车外望着,视线里出现了招弟赶羊的情景,她的眼睛一亮。她说:小林,快停车快停车。

  小林顺从地把面包车停在了路边。

  魏仁民强压着满肚子的不高兴说,怎么了,王市长?还没到呢。再有几步就到了!

  王岚如说,哦……我有点儿不舒服,想下去走走。你们接着走,就不等我了。魏仁民说:哎,王市长,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去上单皮件厂,穿过村子就到了,别让人家等急了。

  张三元接上说:是呀,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王岚如没吭声,朝着招弟和她的羊走去。王岚如走了几步后转过身冲面包车上的人说,要不这样吧,魏市长,你和张书记先去皮件厂吧,我随后就到。

  魏仁民心里生着气,脸上却挂着笑脸:这是什么话,王市长,你去了,我还不放心呢。走,我们一起去吧。

  王岚如没有再说话,她已经追上了招弟和羊群。

  招弟和她的羊在缓缓前进,招弟不时地用鞭子赶着掉队的羊。小林也开着车跟来了,招弟的羊被小汽车吓的乱了起来,招弟赶紧吆喝着羊群,把羊赶到了路的一边,招弟用一双惊恐但好奇的大眼睛望着王岚如和她身后的车。

  小林停下了面包车,张三元魏仁民便下车了。魏仁民冲王岚如说:王市长,你这是……

  王岚如说,我问一句话就走。

  王岚如来到了招弟的面前,招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王岚如蹲下了身子,笑着问:小朋友,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在干什么呀?

  招弟怯生生地:放羊。

  哦,这是什么村子?你家住在哪里呀?

  上单村。我家在那边儿。招弟指着她家的明房子(没有院墙的房子)说。

  王岚如微笑着问:你放几只羊?招弟说:十一个。

  你怎么没去上学呢?

  我们家没钱老爷,我爹不让我上学!

  噢。王岚如掉头看看招弟家的明房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姐姐、妈妈住过的明房子。和招弟不同的是那时候她的爹爹在煤矿,她妈妈因为长的干散,村里男人们常常在半夜晚夕(晚上)往她们家房上扔土块瓦片,骚扰她们……

  王岚如摸摸招弟脏兮兮的头后站了起来,招弟小心地看着王岚如。王岚如又摸了摸招弟的头时,童年的往事出现在了眼前。

  小时候的她,和招弟一样受过不少的苦,大概也和招弟差不多的年龄吧。所不同的是,她没有放过羊,可拾过粪,肩上背个芨芨草编的背斗,手拿个拾粪叉。很多情况下,她是不拿拾粪叉的。她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拾粪。大多数的粪是干的,把驴粪蛋、马粪蛋,还有牛粪饼拾进背斗后,她的小手是沾不上粪的。偶尔遇上牲口刚屙的湿粪,她也毫不犹豫的用小手当拾粪叉去拾,拾完了把小手放进沙土里搓洗,几个来回后,小手就变得干净了。

  拾干粪要到离家很远的山上去,一来干粪轻,小小的她拾上粪能轻松背回家。二来,湿粪重,要是拾上半背斗湿粪的话,她根本就背不动。同时,在近处拾湿粪的娃子们太多了,她的身体瘦小、孱弱,根本争不过那些男娃子。但是,她勤快、能吃苦,每天她拾的粪是最多的。有时,遇上个从没有人去的山头,那粪就多。粪多了她也不怕,她就一背斗一背斗的拾,把粪积攒到一起,然后背上一背斗干粪回家,请妈妈用独轮手推车把粪运回来……

  童年的日子苦,可她感受最多的是充实;童年的生活难,可她收获的是世界上最奇缺的东西……经历。

  王岚如转身上车时,眼睛湿润了,像招弟这样的苦孩子,在上单村、在沙城市,究竟还有多少?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呢?……

  三

  面包车和两辆小汽车驶进了村子。

  村民们奇怪的张望着小汽车缓缓前行。上单村来过不少小车,还来过省级领导呢!可那都是朝上单皮件厂接待处方向去的,根本不用进村,绕着村子南边的沙石路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可这次小车没有朝皮件厂方向去,却径直开进了破旧不堪的村子。

  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子,身上有很多的土,一个个像脏猴子一样围住了小车,他们在车前车后转来转去,还向车里的人吐舌头做着鬼脸。可见,上单村的娃娃们是见过世面的。

  康小虎闷声闷气的说,哟,这准是上面的大官吧,这么阔气。怎么把路走错了?

  二癞子接上话茬子说,干就么,怎么跑这来了,我们这地方可穷的一羊皮拉不起个柴花子,别说大干部了,连贼也不会到这来。

  康小虎慢悠悠地说,人穷的沟子里(屁股)拉二胡的时候,没准儿好事儿就来了……说不定是给我家送扶贫的钱老爷来了呢!

  二癞子嘻嘻哈哈:做梦娶媳妇,你倒是想的美,说不定是来抓你的呢!

  康小虎抹一把脸上的汗:二癞子真是个苕包,我康小虎一不嫖风二不打浪,他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二癞子冷笑一声说:就凭你超计划生育这一条,抓你去吃几天罐罐饭(方言:劳改)还能风刮了草帽子?

  康小虎生气了:我勾你妈的蝎虎子,人狠人交运哩,天狠人要命哩,有本事你也去养呀!啊?老子又没有惹你,你放这么个狗屁干啥哩?

  二癞子才不怕康小虎呢,他的癞劲儿又上来了:你勾我妈的蝎虎子?我告诉你,我妈早死了!你的妈妈不少,一屋呢!你去勾吧!

  康小虎被二癞子激怒了,一扑一展的想跟二癞子打仗,被村民们挡住了。

  二癞子知道康小虎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仍然不依不饶:死猪不怕开水烫、死驴不怕狼啃头!你来,老子不怕你!你敢把老子动上一指头,老子立马让你变成死狗一条!

  有人喊:你们别狗咬狗一嘴毛了,快瞭呀,下来了,还是个女的呢。

  果然,车里下来了个女干部。女干部不是别人,就是新任代市长王岚如。二癞子和康小虎架也不吵了,和乡亲们一样,把目光投向了王岚如。

  王岚如用一口标准的沙城地方话问:你们围在这足(做)啥哩?山药(土豆)米拌面足(做)好了没?

  乡亲们见王岚如一口土话,感到亲切,便围了上来。二癞子说:山药米拌面足(做)好了,那东西你吃不成!

  王岚如笑着说:怎么吃不成?你能吃我为什么就吃不成?

  康小虎见这位女干部会说沙城话,也挤过来了,他问:能吃是能吃,你怎么个吃法?

  王岚如仍然笑眯眯地说,这位大哥,你想考我哩?好,你听者!我上到炕上,大脚盘盘坐在炕把脑里(炕里边正中间),你把小方桌摆到炕上。让你婆姨把山药(土豆)米拌面端上,再捞点酸白菜切上,要是有腌的胡萝卜条条,也捞上一箸头(方言:一筷子)。

  乡亲们都笑了:是沙城丫头。

  王岚如说:那当然,沙城靠山乡人。

  二癞子笑问:不会是勾蝎虎子村人吧?

  王岚如说:没错儿,正是勾蝎虎子村的人。

  魏仁民生气的训斥二癞子:咋这么没大没小的?知道这是谁吗?

  二癞子一点也不怕魏仁民:谁?地道的沙乡丫头呗!

  魏仁民大怒:放肆!这是我们市政府王市长!

  张三元见二癞子吐吐舌头退后了,对王岚如说:王市长,这个地方的人野得很,怕出……王市长,我们还是走吧。

  魏仁民也说:戈壁乡的乡长书记都等急了!

  王岚如推开张三元,冲二癞子说:小伙子,怕什么?过来!

  二癞子转头一溜烟儿跑了,村民们哈哈大笑起来。

  王岚如对魏仁民张三元说:你们先去,我随便转转。

  张三元乘王岚如不注意,拉拉魏仁民,小声说:走!

  魏仁民说:不行!我得跟着她!不然会有麻烦的!

  张三元冲魏仁民小声说:那好,我在皮件厂接待处等你们。要注意!别让他们在王岚如面前乱讲话!

  魏仁民点头时,王岚如已穿过人群朝破旧的居民点走去了。张三元走到了第二辆车前,秘书打开了车门,请张三元上车。司机见张三元秘书上车并关好了车门,一脚油门,小车嘭的放了个屁,一溜烟儿朝皮件厂方向跑了。

  王岚如走到一家破烂的明房子前,停了下来。她打量了一下脏兮兮的院子,走了进去。一边用葵花杆扎的栅栏门开着,那是羊圈。她到吊门帘的门前,敲了两下: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这里正是康小虎的家。魏仁民见没有动静,也喊了一声:有人没有?

  康小虎婆姨在里面应道:谁呀?

  王岚如推开了门,一股夹杂着臭味的烟气冲了出来,她和魏仁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魏仁民捂住了鼻子。康小虎婆姨董红梅走了出来。

  董红梅问:哎,你们找谁呀?

  魏仁民厌恶地瞪了董红梅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你知道这是谁吗……

  王岚如冲魏仁民笑笑:魏市长,行了。她冲董红梅:大嫂,我可以进来吗?

  魏仁民小声说:王市长,我们换一家吧!魏仁民实在是受不了这难闻的味道。王岚如说:你在门外呆会儿就是了。

  董红梅揭露了门帘子,冲王岚如说:进吧,屋里脏,也不怕你笑话。

  王岚如进去了,魏仁民狠狠心,也跟着走了进来。王岚如打量着这间黑黢黢的圈满烟的屋子说,大嫂,把窗子开一下。魏仁民瞅了半天,一个小小的牛肋巴窗是死的,根本打不开。只好开了门,把门帘子搭起来,烟雾这才朝门外涌去了。

  用一贫如洗来比喻这户人家,可真是太准确了。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土炕上铺着席芭子上,再上来是一条破毡,上面一堆露出脏棉花的破被子,里面一个约两三岁的孩子睡得正香。奇怪了,这娃娃怎么不怕烟呢?

  在一边的角落里,是做饭用的土炉子,上面有一锅粥正沸腾着,黑乎乎的,冒着热气。董红梅走了过来,在灶火旮旯里拿了一个麦草疙瘩塞进了火口,那炉膛里的火焰又升腾了起来。

  王岚如问:大嫂,怎么不烧炭(煤)?

  董红梅用袖子擦去了鼻涕,说:烧炭?……连称盐打醋的钱老爷都没有,哪有买炭的呀?

  王岚如又问:几个娃娃?

  三个丫头子,一个娃蛋(男孩),那里,娃蛋睡着了。

  他不怕烟吗?

  睡的沟子里(屁股)连脉都没有了,穷人家的娃子不怕烟。

  你四个娃娃,超生了吧?

  董红梅点头:没法儿,不养个吊把的(男孩),谁来浇水打坝?没个顶门立户的,让人欺负的也活不出个人来!

  王岚如问:三个丫头呢?放学还没回来吧?

  董红梅又往炉子里塞了个麦草疙瘩:上学?钱老爷全让计划生育的罚去了,哪有钱上学?去干活儿了!

  王岚如:干活去了?才多大呀?……

  几声咩咩的羊叫声传来了,紧接着,栅栏门被弄响了。很快,三个丫头冲了进来:妈,肚子饿了!……

  董红梅骂:饿死活该!

  三个丫头:妈,快吃饭吧。饿死了!

  董红梅又往炉膛里扔了一个麦草疙瘩:吃起喜欢睡起笑,听的足活(干活)吓一跳!干活不多,吃的不少!瞎叫唤什么!没见这里有人吗?

  王岚如认出了招弟:哎,小姑娘,认识我吗?我们刚见过面的!

  招弟和两个妹妹不再说话了,好奇地盯着王岚如和魏仁民。

  招弟也认出了王岚如:你?我认得你!

  王岚如摸着招弟的头说:是呀,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这时候,睡在炕上的娃蛋醒了。

  董红梅忙上炕抱起了娃蛋对招弟说:吃饭吧。

  招弟拿起了木勺子准备舀饭,姐妹两个欢呼着冲到了锅台边。

  招弟把锅里黑乎乎的粥舀进炉台边上的一个食槽里。姐妹几个扑过去像猪一样,爬在炉台上大吃特吃起来……

  王岚如吃惊地望着三个丫头吃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魏仁民看看王岚如,再看看三个吃饭的丫头,嘴巴也张得很大很大……

  正在这时候,张三元和王继成等人赶来了。魏仁民见王岚如泪流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招弟姐妹三个仍然跪在地上,手把着食槽的边儿,像挤在一起的几头小猪,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王继成大声说:你们几个狗勾的,别吃了!

  四

  王岚如拨开人群,大步走到了院子里。她捞过一截木头桩子,往屁股下一放,坐在了上边。魏仁民等人也跟出来站在了王岚如的旁边。

  王岚如早已擦去了眼泪,她对魏仁民他们说,大家找个东西坐吧。小林把康家唯一的一条瘸烂破口袋(方言:坏了的物件)的板凳搬来了,张三元请王岚如坐,王岚如说,你们坐吧,我坐在这里非常好。王岚如又对小林说:小林,我们说个事儿,你让乡亲们往远里去,等一会再让他们过来!

  张三元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想让他们吃饭了,好在他刚才已经先下手为强,去皮件厂把两个猪腰子、一个文凭(羊鞭)外加三块勒巴肉吃了,反正肚子也不饿了,就陪这个女人一阵吧!他接上王岚如的话对小林说:告诉他们,我们开个小会,不允许打扰。

  夜幕降临了,乡村的夜晚带着惬意的凉风来了,郁积了一天的热气消失了。王岚如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仿佛有一座大山像她压了过来。

  王岚如问王继成:王乡长,告诉我,上单皮件厂的接待大厅里,准备了些什么菜?要实话实说!你要敢说一个字的假话,我立马撤你的职!

  王继成不可一世的脊梁弯下来了:王市长,一只羊,一半手抓一半黄焖。六个鸡儿,三个爆炒三个清炖。十个鸽子,全是清炖。再剩下就是猪肉炒菜和素菜了。还有,还有个发菜豆腐汤。……主食是行面拉条子……

  王继成好不容易报完了早已摆在上单皮匠厂接待大厅桌子上的菜肴,白日日头爷下火时都没有流汗的他,此时已汗流浃背,像只落水的狗了。

  王岚如沉重地说:同志们,要不是牛一坤同志替乡亲们交电费的话,我敢说,像康小虎这样的家庭早就交不起电费而没有电灯了!同志们,我们设想一下,上单村如果没有了电,就我们刚刚看到的情景,康小虎家只有一个碗,还开个豁豁,三个丫头像猪一样在水泥槽里吃饭。而那饭是什么样的饭呢?我告诉你们!是细麸皮加胡萝卜熬出来的!而且,做饭的燃料还是麦草疙瘩!同志们!我是沙城市土生土长的勾蝎虎子村人,我们那个村穷呀,可再穷,人也没吃过猪吃的食呀……

  窥一斑而知全豹,走了一个康小虎家,我就知道全上单村是个啥情况了!当然,你们会说,康小虎这样的家庭在上单村是唯一的一家!你们还可以说,越生越穷,她超计划生育养了四个娃,能不穷吗?这些全是事实!可是,我也不苕(傻),这个村子绝对不怎么样,如果大家能吃上饭的话,能眼睁睁地看着康小虎家吃猪狗的食吗?由上单村我可以看到全戈壁乡的情况。戈壁乡政府据说修的不错吗,二层的办公大楼!它的豪华不亚于沙城市的政府办公大楼呀!我说这些,绝没有全面否定戈壁乡的意思,我只想告诉你们!在这些豪华繁荣的背后,还有吃猪狗食的农民兄弟!我敢说,我们戈壁乡仍然是一个穷困乡!

  张三元被王岚如的一席话说愣了,他马上想起了《沙家浜》里的一句唱词:这个女人不寻常!

  魏仁民听了王岚如的话,是既佩服又害怕。佩服的是这个漂亮女人第一次下乡就来到了康小虎家,而通过康小虎家,一针见血的把戈壁乡的问题给指出来了。害怕的是,这个女人是省委下派的干部,她如果对省上实话实说的话,那么沙城市刚刚摘掉的穷困县帽子就又得戴上。而戴上穷困县帽子的直接后果是,他这个弄虚作假的副市长别说挤走王岚如当市长了,而且连副市长的位子都会保不住!这太可怕了!看来这个女人是我魏仁民的克星啊……

  王岚如见大家一个个像霜杀了的茄子,知道自己借此把沙城市的要害给说准了,那么,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你魏仁民也好,张三元也好,别认为我王岚如啥都不懂就行了!既然晚说的话早说了,她还得给他们个定心丸,让他们和自己一样,立即行动起来,包村驻点,身体力行的为老百姓做点事,以实际行动践行中央的1号文件。

  张书记、魏市长,王岚如平静地说:我说三点!第一点,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找麻烦的!更不是来否定大家成绩来的!如果沙城市穷困县的帽子真是弄虚作假摘掉的话,责任也不全在我们的身上。这是历史的原因造成的!我王岚如决不会自爆家丑!

  不管怎么说,魏仁民张三元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尤其是魏仁民,正为自己略施小计让王岚如晒了一晌午日头的事而感到不安呢。他问自己,是不是让她知道了?有这种可能性!这不但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是个精明的女人。看来自己的那点花花肠子,在这个女人身上是不管用了。他想,今后,再不敢在人家面前做小动作了!由此可见,省上让王岚如来当这个市长,还是有点道理的。

  第二点!王岚如仍然平静地说:从今天起,我正式承包上单村!也希望张书记魏市长能支持我的工作。

  魏仁民第一个表态:王市长,你放心吧,我承包勾蝎虎子村!

  张三元十分反感魏仁民此时此刻的表现,勾他妈的,要说表态也轮不到你姓魏的第一个表呀!这个王岚如厉害呀!三言两语就把魏仁民给拉走了。勾他妈的蝎虎子,老子也不能落后呀!先装模作样表个态再说吧!他说:王市长,你放心吧,我和魏市长永远是你的追随者!你指那里我们打到那里!我包三河村!

  张书记,不敢当!王岚如沉重地说:魏市长给我说要包村,合适!因为政府这边我是负责人。可你给我表态就不合适!因为你是市委那边的负责人!

  妈拉个巴子,你也明白我是市委的当家人呀!张三元恨恨的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表面上仍然很诚恳:王市长客气了,在市委那边你也是副书记嘛!我俩是同级,我给你表态也是对的!

  王岚如对张三元说:张书记,我王岚如是个直人,有不到的地方你要指出来!

  张三元说:没问题!……不过,人家牛一坤把酒菜已经备好了,这不去吃也不合适吧?我看这样吧,我们每人掏一百块钱老爷,这钱老爷呢,不给皮件厂了,就捐给康小虎家怎么样?

  王岚如高兴地说:还是张书记考虑周到。她说着第一个把钱老爷掏了出来。

  王岚如接着说:下不为例!从现在起,决不能再大吃大喝了!如果需要吃饭,AA制,谁吃谁自己掏腰包!

  对于王岚如的提议,大家口口声声赞成,可心底里却不服。王岚如不管那么多,她也不可能管那么多。她想,既然张三元扎捶头子(举手)同意了,那么就是市委、市政府同意了。下一步就发文件执行,要是谁撞到我王岚如的枪口上,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王岚如这才对远处的小林招招手:可以让乡亲们过来了!

  魏仁民见王岚如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恨得牙痒痒的:这个臭婆姨,看来真不让老子们吃羊肉了!魏仁民肚子真是饿了,他真想丢下王岚如到皮件厂去大吃大喝一顿。可是,见张三元像没事人的样子,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了:看这个女人还能玩什么新花样?

  五

  院子里静悄悄的,站满了人,有乡村的干部们以及围观的村民。

  村长张发财跌跌撞撞冲进了院子。他拨开围观的人群凑上前来一眼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魏仁民、张三元等领导。

  张发财向着魏仁民一伙人,赔着笑:哎呀!魏市长,张书记,你们……你们来了。啊……那个,那个饭我已经张罗好了,要不先吃完饭再说,吃完饭再工作也不迟吗,总不能让领导们大老远来饿着肚子吧,这我们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呢?

  魏仁民摆摆手,不高兴地瞪了张发财一眼。

  王继成冲着一脸疑惑的张发财低声说:这是我们市新上任的王市长,今天到你们村来看看。王继成咳嗽了一声,而后对王岚如说:王市长,这位是上单村村长张发财。发财,你把你们村里的情况详细给王市长汇报汇报。

  张发财这才注意到了坐在院子一角的王岚如。

  张发财结结巴巴地说:王……王市长,你看我们这事弄的,也没提前准备准备……要不王市长,我们先去吃饭?

  王岚茹若有所思:噢,张村长呀,你进去看看康小虎家的三个丫头和吃饭的食槽吧。

  张发财进门看到了趴在食槽上的三个丫头,她们已经吃完了饭,正在用舌头舔食槽呢。张发财冲着招弟姐妹三个说:快起来吧,别再添了!也不知道丢人!

  三个丫头显然是被村长张发财的话吓住了,她们很奇怪,村长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呢?她们吃个饭丢什么人了?张发财见招弟姐妹三个无动于衷,骂道:这几个狗勾的,说你们哩!聋了还是哑了?三个丫头吓得跑到了董红梅身后,不时地偷偷探出头瞅着满脸怒容的张发财。张发财又低声骂董红梅:你这个臭婆姨,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也不看看谁来了?就这么丢人现眼……

  董红梅不甘示弱:我又没偷人养汉,我丢什么人显什么眼了?

  王岚如闻声进来了:张村长,别为难董红梅娘儿们了,她们已经够苦了!

  董红梅拉着三丫头跪倒在了王岚如的脚前:王市长,我给村里丢了脸,你没怪罪,还给了我们一疙瘩钱老爷,你是好人呀!好人!

  王岚如拉董红梅:你这是干啥?快起来!钱老爷是张书记、魏市长,还有王乡长他们,我们大伙儿给你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起来!

  张发财生气地看着董红梅:看把你能的!连市委领导的话都不听了?啊?你这个狗勾的臭婆姨!

  张发财转向王岚如,面部表情转瞬间由阴转晴:王市长,别管这个苕婆姨了。我们走吧。

  王继成也赔着笑:王市长,时间不早了,饭也准备好了,我们还是先过去吃饭吧!我们还要边吃饭边给你汇报情况吧!你看……。

  王岚如又走到了炉子旁,炉膛里的麦草疙瘩早已变成了灰烬,炉子一边的食槽仍然黑乎乎的,早已失去了它本来的颜色。

  王岚如指着食槽问:王乡长,它应该是水泥抹的吧?

  王继成忙不迭地说:王市长,是水泥抹的。

  王岚如仍旧默默地注视着光溜溜的食槽问:我们上单村还有多少家子,用水泥食槽吃饭?

  王继成说不上来,忙求救似的看张发财。

  张发财说:王市长,不怕你笑话,有个三、四户吧。

  王岚如:三、四户?……张村长啊,招弟姐妹们吃的是这样的饭,你说说,……算了,不说了!

  张发财偷偷瞅了瞅张三元一伙一眼,委屈地冲着王岚如:王市长,……王市长,我们这地方条件就这样,地里又不好好长庄稼,我……我们也没办法呀!

  王岚如沉默了一会,冲着张发财说:据我所知,过去国家每年都给发放救济款救济粮,这是治标不治本啊!现在穷困村的帽子虽然抹掉了,但是,我们要在根本上想办法解决贫困这个问题呀!

  张发财强作镇定,结果还是说错了话:过去的救济粮救济款有是有,就是太少。太少,不够呀!

  魏仁民瞪了一眼王继成,王继成对张发财说:还想着救济粮救济费呀!你们这是个穷坑,多少都不够啊!

  王岚如情绪激动地说:是啊!这么大的一个县级市,近百万人口,如果每个人都张着口等着国家来救济,国家救济的过来吗?喂的过来吗?

  这时魏仁民心情沉重地走上前来说:王市长,看着乡亲们这么苦,我这个副市长有责任啊!可我也是无能为力啊!不过,这下好了,王市长你来了,你是大学生,又是省委下派的领导,有思想,有见识,不像我们这些老脑筋,相信不久的将来,在王市长的带领下,乡亲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王岚如对这种赤裸裸的奉承很不习惯,忙说:过奖,过奖了!

  魏仁民看看王岚如,又转向张发财,严肃地:王市长刚到我们市,想了解了解情况,明个早上,你带着我们在你们村转转,王市长要看什么就带上看什么,别尽摆花架子。

  王岚如没有让魏仁民失望,她终于把新花样抖了出来:康小虎过来一下!康小虎忙不迭地从墙圪崂里跑了过来:王市长……王岚如冲王继成说:王乡长,你负责一件事情,康小虎三个丫头上学的学费我全包了!如果招弟三姐妹上不上学,我拿你是问!王继成说,王市长,让你出钱老爷不合适,这个事儿我包了!张三元瞪了王继成一眼:早干什么去了?就按王市长说的办!上单村像康小虎这样的家庭有四户,康小虎的丫头王市长包了!还有三家,你王乡长、我,还有魏市长,每人包一户!这事儿按王市长说的办!由你负责!

  王岚如高兴的带头鼓掌,心说这还差不多!紧接着,院子里的乡亲们全都鼓起了掌。这掌声把张三元魏仁民感染了!张三元冲乡亲们抱抱拳大声说:乡亲们!我们王市长给我们干部们带了个好头!从今以后,你们要有什么困难,就找市委,找我张三元!还可以找市政府,找我们王市长!

  乡亲们的掌声又响起来了……

  王岚如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干脆地说:魏市长,这样吧!你和张书记,还有王乡长他们先去吃饭吧,我还有点事儿。过一阵子,你让牛一坤和小林来接我一下就成了。

  魏仁民还想说什么被张三元制止住了。

  魏仁民看了一眼王岚如:那好吧,我陪王市长转转,小林,等一阵你和牛一坤过来接我和王市长。

  王岚如:魏市长,你和张书记一块去吧。魏仁民讨好地说,看王市长说的,我不陪你还行?

  见王岚如、魏仁民走了,众人才拥着张三元等人离去了。

  六

  王岚如见康小虎把家里的下蛋鸡杀了,责怪了几句后说:大哥,我不让你杀鸡是真心话!既然你先斩后奏了,好吧,我吃。王岚如又冲董红梅说:大嫂,锅里不是还有饭吗,给我来点。

  董红梅看了看王岚如,指指炉子上的锅说:王市长,你……你是说那……

  王岚如坚定地点点头。

  董红梅吓坏了:……这是胡挖泥下的(方言:凑合、糊弄),我们能吃,市长万万吃不成!

  康小虎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紫色,声音颤抖地:不,这可不行,这不行!

  魏仁民气愤地看着王岚如不吭声,他认为这个女人是在做戏。所以,牙根恨得痒痒的。他在心里骂道:臭婊子!你别急,老子慢慢收拾你!

  王岚如反问:为什么不行,你们能吃,我也能。

  董红梅求救似的看着康小虎说:你瞭卡,着儿务之(方言:关键时刻)就没主意了!你快说呀!

  王岚如笑着说:大嫂,别怪康大哥。快点,我可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你们要不想让我饿晕过去,就先给我来点。

  康小虎为难地:这……这是麸子,吃了不好消化,胃也会受不了的,你还是别吃了,我们……我们也是不常吃。

  王岚如玩笑地:我下乡还就是专找着吃粗粮来了,你们没听现在许多病都让城里人给得完了吗,都是那些白米细面给吃的,还是我们农村的五谷杂粮好,养人啊!再不给我弄,我可自己动手了!

  董红梅无助地看着康小虎。

  康小虎终于下了决心,对董红梅说:婆姨,去!把箱子里的那碗筷拿来,王市长没把我们当外人,就让尝尝吧!

  王岚如笑着说:这就对了嘛!……

  这天晚上,王岚如和魏仁民住到了牛一坤的家里。在和秦一民通话时,王岚如哭了。她说,老公,我都不敢想象,这农村竟然还有这么穷的人家!我也是穷山村出来的,可我们勾蝎虎子村再穷也没有用猪食槽吃饭的啊!这里穷啊!康小虎家穷的连碗筷都买不起呀!……

  我爹妈小的时候,吃过谷糠、吃过麸子,可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呀!从我懂事起,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我妈用粗罗把麸子里的细麸子箩出来,蒸成馍馍让我们吃,那馍虽然是苦的,但还能吃下去!可康小虎家的饭,直接就是麸子和胡萝卜呀!我根本就咽不下去!老公啊!要改变这个地方的面貌,真是困难重重啊!但是,我仍然有决心!我也有能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有你的爱!还有省上领导的支持!还有,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女,我要做出点事情来!一为父老乡亲们,二为我自己……

  秦一民说,要不我来陪你一阵!我的创作同样需要生活,更重要的是,我想你呀!

  我也想你!但是……

  但是什么?

  你不能来!

  为什么?

  我要独立完成这个神圣的使命!老公,你一定要答应我!等我把上单村的父老乡亲们从穷困中解救出来后,我们就结婚!……老公,你千万要理解我!我也实话告诉你!在我没有把这件伟大的事情完成之前,我不敢和你靠得太近。因为我怕!我怕爱会消磨我的意志!真的,老公!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时,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整天躺在你的怀里睡觉,像个永远也睡不醒的猫。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把自己调整过来了。如果我再次跳进爱河,我肯定会被爱淹没的!老公,你就等我三年吧!如果运气好了,也许要不了三年。总之,等我完成这项大业后,我就请假天天和你在一起!到那个时候,我二十四小时都让你搂着!让你再次烦我!……好好好,我说正话!请您,我的好老公,等我三年,最多三年!怎么样?

  秦一民说,你的脾性我能不知道吗?好!我答应你!不过,别硬撑着,有难事了打电话给我!需要我时,我会马上到你身边……为什么?因为,我也爱你呀!……读过爱情诗吗?据说最早的爱情诗是这样写的:你来自云南元谋,我来自北京周口,牵着你毛茸茸的小手,亲一口,是爱情让我们直立行走!

  王岚如被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了,她问他:你知道你身上最吸引我的东西是什么吗?

  什么?

  知识,还有幽默。

  老虎读了三国以后去抓野猪,见猪窝无一猪,摸摸虎须说:空城计!转身见兽夹上有一死猪,大惊:苦肉计!忽然又见到了你,大喜:哇噻!还有美人计!

  王岚如笑出了眼泪:老公,别再说了!笑烂了肚子你可赔不起!

  一只乌鸦从农夫头上飞过正好把屎拉到了他头上,农夫骂:死鸟!出门也不穿裤衩!乌鸦说:你傻呀,你拉屎的时候穿裤衩呀?

  王岚如笑的死去活来:老公,再说我可挂……挂了!

  好好好!不逗你了!你可要小心哟!首先要吃好,其次才是工作!

  知道了,老公!赠我一句格言吧!我该怎样打开局面?

  秦一民出口成章:一个人有了远大的理想,是好事也是坏事。前者是幸福,后者是苦难。

  谁的格言?

  中国,秦一民。

  好!老公,我记住了!实现理想的过程是苦难,可结果是幸福的!

  正确!我再送你一句:人一旦确立了理想,那么,他就有了奋斗的精神支柱和战胜一切困难的力量!

  错!

  错?你知道这是谁的格言吗?

  一定是哪位大人物的。可是,如果再加上一句,那就更精彩了!

  那你加加看。

  人有了真正的爱情也会有理想。被爱着的人一旦确立了理想,那么,他就有了奋斗的精神支柱和战胜一切困难的力量!

  加的好!哎,宝宝,你现在进步不小嘛!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

  ……

  王岚如和秦一民每次的通话都是愉快的。她在佩服秦一民知识渊博的同时,自己也在思考。每通一次电话,她就获得一次学习知识的机会。每思考一次,她浑身就充满了力量。她又创作了一句格言:胜利一定会属于拥有爱情和理想的人!

  王岚如和秦一民通话的时候,魏仁民就在窗外听。这一切,都让对面屋里的牛一坤看了个一清二楚!

  七

  这天早上,张三元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凉京市委办公室马主任的电话通知,说为上单村捐款捐物的市委机关车队已出发了,由市委书记吴建军带队,让沙城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领导带着捐物车队在戈壁乡乡政府等候,一块去上单村,为上单村的贫困户发放衣物和生活用品。

  市委办公室马国开主任还通报了捐款捐物数量,衣物一千二百件,锅碗瓢盆八百余件,书籍三百多册,化肥一百三十袋……

  张三元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时,马国开主任又说,捐款三十二万一千伍佰元整。另外,根据沙城市代市长王岚如同志的提议,这笔三十多万的捐款放在村委会,作为上单村下一个村办企业的启动资金。

  放下电话后,张三元才发现握电话的手已经出汗了。好厉害的女人啊!让沙城市机关干部捐款捐物也就罢了,而且还惊动了凉京市委市政府。连市委书记都出面了,可见,这个女人的面子大啊!这个女人了不得啊!

  那天从上单村回来后,王岚如就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了全县机关干部为贫困户捐钱老爷、捐衣物的建议。张三元第一个同意,他说,王市长这个建议太好了,这不但为上单村的贫困户解决了实际问题,而且也是三个代表的具体体现。张三元话音刚落,魏仁民就此问题提出了质疑。

  魏仁民说,全县三百多个村子中,像上单村这样的村子何止十个八个。如果为他们捐这捐那,我们捐得过来吗?其实,魏仁民这样说,并不是冲着王岚如来的。他是对张三元有意见。自从王岚如来县里后,这个张三元动不动就第一个发言,还一味地讨好王岚如,这让魏仁民十二分的反感。照这样下去,这个王岚如还不瞪鼻子上脸?当然了,他知道张三元的目的所在。可是,他还是转不过这个弯子来,他感觉张三元这个老狐狸不完全是为收拾王岚如而讨好王岚如,而是有那么一点点背叛的味道。

  张三元会背叛我魏仁民吗?应该是不会的,我俩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蹦不了你也蹦不了我呀!这样一想,魏仁民也就释然了。

  王岚如坚定地说,有一个上单村,我们捐一个,有十个八个我们就捐十个八个!有多少我们就捐多少!今天我们给上单村捐,明天我们捐东单、西单、南单、北单,直到他们脱贫为止!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们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强求你捐多少。只要你捐了就行!有钱老爷的出钱老爷,十块八块甚至三块五块不嫌少,二十三十以上不嫌多!没有钱老爷的,就捐衣物、捐锅捐碗、捐电脑!只要你有不穿的衣服、不用的物品,就捐出来!这些东西放在你这里是多余的,还占地方,可捐给农民兄弟,那就是雪中送炭啊!捐给康小虎家六个碗、六双筷子,招弟姐妹几个就不会像猪娃子一样爬在食槽里吃食了……

  同志们!请理解我一下,不是我王岚如想足(干)个什么?我干好干赖,干完一届就回省城了,把我的啥都少不下!可是,同志们!面对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父老乡亲们!我们不能再麻木了!因为,这是我们共产党人的责任!……同志们!看了上单村,我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党中央英明!省委英明!改革开放以来中央的1号文件全是三农问题,这就足以证明,中央在三农问题上的决心!

  省上成立“三农”问题领导小组办公室,选派三农办工作人员下来,就是为了切切实实解决农民问题、农业问题、农村问题!所以,我们必须不折不扣的做好这项工作!当然了,魏市长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这些工作毕竟是表面工作。可是,这个过场必须得走!这个形式也必须得有!过场也好、形式也好,这都是开场锣开场鼓!锣鼓敲过后,接下来的事就是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事了!

  我有个态表到前面:如果魏市长和在座的各位同仁们,有哪一位在我王岚如之前把承包的村子建成小康村了,我这个市长马上把位子让给他!这个话,我不是随口说说,请秘书科的同志整理一个文件,上报到凉京市委市政府,同时上报到省上备案!不但要上报文件,而且我亲自找市委吴书记谈!找省委谈!请同志们监督我的言行!我王岚如绝对说话算话!

  魏仁民拍着手站了起来,在大家的掌声过后说:王市长讲的好!对王市长的安排,我首先不折不扣执行!

  王岚如还说,为了把这场戏的开场锣鼓敲好,我还要建议凉京市委市政府支持我们一下。这件事,我亲自落实……

  八

  张三元有点奇怪,这个女人的能水居然这么大。这不,才一周时间,市上就捐了这出多的东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魏仁民敲门进来了:了不得!了不得呀!这个女人可真是来头不小啊!

  张三元:是呀,魏市长,这女人到底啥来头,还有啥能水,一来就当一把手。一出手,市委就这么支持她!

  是啊!看来这女人是有背景啊!

  屁胡(核)子背景呀!我看她也是纸老虎一个!

  不对!魏仁民摇头:能看出来,她是有些能水哩!你千万别小看,这金银能识透,肉人可识不透啊!

  她那天在上单村批评张发财,其实……其实明摆着是说……是说我们这个班子没把工作做好吗!她妈的,她也太张狂了!就冲着这一点,也得把她一棒子敲死了!别打蛇不死,被反咬一口啊!

  她以为我们是吃赊饭的!她口口声声说不否定前任,而实际上还是否定了。只不过,她做得很巧妙。她让全市、甚至凉京市为上单村捐这捐那,这不是否定是什么?

  对!她这一手高呀!你沙城市不是摘了贫困县的帽子了吗?既然不贫困了还捐钱老爷和衣物干什么?

  魏仁民说:那天的王继成说了实话,他说沙城这个地方是个烫手山药(土豆),官大了责任就大,扛不起你立马得趴下,我们在任这一段时间光书记就换了好几茬了,又有那一个能呆够三年的,沙城市的一把手可不好当呀!这种地方搞好了是政治生涯的跳板,搞不好是政治生涯的坟场。

  王继成这小子肚里还有点东西哩!到现在为止,沙城的市委书记调出去的全平级,没有一个升上去呀!

  魏仁民说,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们这差当的清闲啊!人在位上,你操过哪份心了?真正的有官一身轻啊!

  张三元:今天这种现象,很正常!……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点不起火来还不准人家举举火把吗?

  魏仁民狠狠地摁灭了烟头:走着瞧吧!沙城这火把可不是好举的!

  对!她要敢胡来,我们也不能让她消停!

  你已经让她不消停了!说不定人家都知道了呢!……哎,张书记,快到上面打听打听,这个女人究竟什么来头?

  张三元压低声音在魏仁民耳旁说:老板说了,让我们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别管她什么来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对呀!

  好!哈哈哈哈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