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七章:春潮

书名:八步沙本章字数:2755

  轰轰烈烈的春季造林运动开始了。今年的规模不同往年,通过八步沙林场的宣传和县上的支持,不少的村民自发报名,还有县上各机关单位组织的队伍,总有近千人的架势。车辆停在公路那边,进沙漠依然要徒步,而且每个人都不能空手,或背草或扛树苗或拎水桶还有种树的工具等等……老场长卸下肩上的一捆树苗,站在沙梁上看着长长的队伍走来,顿时激动起来,这样的劳动场景勾起了老场长在他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治沙造林的记忆。

  浩浩荡荡的人群投入到广袤的大沙漠,瞬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对于腾格里来说,这些人类何其渺小,跟一队蚂蚁走在荒漠里没有什么区别,大漠拿出狂暴的风沙毫不留情地对付这些充满豪情的血肉之躯。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朔风夹着沙粒一遍遍地从人的身上扫过,粗糙而冷硬的空气就像是后娘的手,拂上脸庞阵阵生疼。

  护林员们此时都担任了技术指导,到处跑着给大家做植树示范。我爹亲自带着由附近村民组成的一个小队,向他们传授沙漠种树的一些必要知识。只见他跪在沙地里,把一株树苗小心地栽进挖好的沙坑里,填埋沙土的时候利落地抓了一把麦草,在树苗一边围起了一道小小的屏障。起落间行云流水,村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棵树已经栽好,我爹熟练的动作引起了人们一片称赞之声。

  有村民不解地问“高场长,栽树为啥还要用麦草把它围一半?”

  这个问题是许多人的疑惑,我爹耐心地给大家解说“为了防风呀!有麦草做防护圈,抵御了多半风力,树苗就能安然扎根。一棵树一把草,压住沙子防风掏嘛。”

  另一个村民问得更细“一把草就能压住沙子?不如多压点麦草进去呗!”

  我爹不由得好笑,诙谐地说“风沙不但吃树苗子,还吃票子。一斤麦草五分钱,只够分三把、压三棵苗。收你家麦草的时候,可没见你大方多给几斤,跑到这儿败我的家来了。”

  众人哄堂大笑,都按照我爹刚刚示范的流程栽起树来。看着容易做着难,村民们笨手笨脚、歪歪扭扭地种了一排下去,与旁边我爹又快又整齐地栽下去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这才知道,看似简单的劳动,要做好还有很多学问,便逐渐收起玩闹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效仿着干起来。半个上午过去,腰酸腿疼的、龇牙咧嘴的人比比皆是,人群已不复初进沙漠时那般踌躇满志了。本以为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事情,没想到实际情况却成了“万马齐喑究可哀,同向春风各自愁”。原来荒漠治理竟是这个样子的,里面的苦累超过了人们的预料。看看还在佝偻着腰默默劳作的林场工人们,其他人真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咬了牙坚持着干到了中午,平时做农活习惯了的人还可以,县里机关来的干部同志们却都一屁股歪倒在沙地里,哎哟呻唤着开始休息。大家三三两两坐下来,从包里拿出自带的干粮吃午饭。这又是一项考验。馒头烙饼就着凉透的白开水,八步沙治沙造林期间的一顿午饭仅此而已。

  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有些人吃饱了就跑到沙梁上去看风景,这类人多数是来自县城机关里的女同志,她们大多有一颗浪漫的心,还有充满想象力的头脑,首次进入真正的沙漠,劳累之余更有新奇的感觉。而另一些人却趁着中午难得的好阳光,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坡上小眯片刻。

  我爹身旁围着一群村民说说笑笑。有人提议“高场长,你是有文化的人,给咱们讲个故事吧!”

  我爹爽快地答应“行,我就给大家讲一个。”

  年轻人鼓掌期待。

  我爹起身,指着荒漠缓缓道“大家伙听过杨家将征西吧?其实,咱们这儿就是当年杨家将屯兵牧马的地方,过去这里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场。后来,树木被砍伐,草坡一块块消失,水流也逐渐干涸,慢慢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个村民插言问道“不是老辈儿传下来说这里先是有个沙洲城的吗?”我爹拉开架势继续讲,沙洲城的传说由来已久,甚至还有“先有沙洲城后有凉州城”的说法,武威人口口相传,既当作故事又当作历史来听。究竟有无实据可查,因为年代久远,谁也说不清楚,但不可置疑的一点就是这里曾经土地肥沃、水丰林茂,存在过人类文明。传说之类大多具有浓郁的神话色彩,种种关于沙洲城的传奇故事,都离不开一段人与仙相爱相杀的桥段。故事里总有一个具有绝对权力的可恶的掌权者,然后美丽的仙女爱上了当地的纯朴小伙儿,不被礼法允许的爱情触怒了天神,一场天灾毁灭人类,真心相爱的两个人被迫分开,但女主人公舍命搭救,这才为人类带来了一线生机,繁衍了血脉……传说尽管离奇,但又何尝不是人们理想的体现?我爹含笑给大家普及沙洲城的情况“全国有四百多个沙洲城,我们这儿就算其中一个,说明咱们生活的这片土地过去是有过草场的,并不是一开始就荒无人烟。”

  村民们更加好奇了“高场长,既然这儿以前是草场,现在还能恢复吗?”我爹循循善诱“能啊,为啥不能!只要咱们都来种树,树木把风沙挡住了,将来就一定能让沙漠变回草场。到那个时候,你们就会成为比杨家将还厉害的人了。说不定也有人像今天一样,坐在这儿讲起咱们的故事呢。”

  村民开玩笑地冒起了酸水“真要到那个时候,人家肯定是坐在树荫下讲故事,哪像咱们黄天背上老日头啊!”

  我爹笑他“啥人家?那是咱们的后人呀!孙子、重孙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是这么来的。”

  大家深有感触,七嘴八舌道“对着哩!为了咱们的后人子孙,这个沙得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沙漠里一阵一阵的谈笑声随风飘远。

  沙梁背后有人颇有兴致地唱起了花儿,清亮亮的声嗓、酸溜溜的词儿,给大家提神又解乏:

  石崖头上的山丹花,

  刺玫花把人的手扎,

  人前头见了不好搭话,

  你大眼睛一闪了给个回答

  ……

  吕急人在远离人群嘈杂的地方找了一块沙坡斜躺着闭眼休息。

  有人鬼鬼祟祟靠近,吕急人听到了动静但懒得睁眼,眼皮子抖了一下,说明他是醒着的,来人便快速往他的兜里塞了一包烟。

  “别来这一套,有啥事就说!”吕急人这才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是他们村的一个熟人,叫小娃。

  小娃谄笑着坐在吕急人边上道“三哥,我屋后有块林子,年年栽树都活不下几棵,人说是树苗子不行。你看,你们林场的树苗能匀给我一点不?”

  吕急人一听瞪起了眼,掏出烟扔回了小娃怀里“‘滚!我就说你小娃不是个心甘情愿来挖沙种树的,原来还打着这个主意呢?”

  小娃把烟又塞回去,世故地说:“三哥,这烟你先抽着,兄弟这不是专门找你来的吗?今晚让我家婆娘到你家去跟嫂子学针线,不白学。”小娃连说带比,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吕急人不动声色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才故作为难道:“你倒是眼睛毒,看出这些树苗都是精挑细选来的。不过,林场的树苗子是花大价钱从其他的大林场买回来的,场长说了一棵都不能少,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小娃急忙拍马屁,讨好地对吕急人说“三哥一向对人和善谁不知道?这个忙务必要帮啊!再说了,当初要不是高山又留下来,你可就是场长了,几棵树苗子的主还做不了?”

  吕急人哼了一声,不说成也不说不成。

  狗娃掐准了吕急人的脾气,执着地继续问道“三哥,你看这……”

  吕急人想了想,低声道“明晚上我值班,林场后墙根等着,利落些,别让人看见。”

  小娃连连答应,笑着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