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九章:狭路

书名:八步沙本章字数:2863

  春暖花开的时节,林区的树木吐出了嫩嫩的叶片,柠条也有了笑脸。西北的春天矜持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步履姗姗欲语还休,春姑娘似乎不愿意痛快地露出她美丽的脸庞,遮遮掩掩着不肯现身,但风儿却渐渐少了些许刻板,摆动着柔软的腰肢一拂一拂地走来。寂寞了一整个冬天的八步沙鲜活起来,枝头多了小鸟热烈的交谈,与沙地里探头探脑的野兔子、沙鼠们欢快地渲染着春的丰满,野草也尽情地在沙地里打着滚。这是一个最为美好的季节,万物都充满了梦想,乐呵呵地尽情施展,拼命怒放独属于自己的风采。

  春季治沙造林结束后,八步沙林场进入了一年中相对清闲的时节,护林员们管护着各自片区的树木、林地,终于有时间可以坐下来想想心事。背后是无垠的荒漠,但眼前却是绿意融融的林区。“这就是一条分界线,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既是人与自然的对抗,也是人与人的对抗!”雒兴国很哲学地这么想着。此时他嘴里叼了一根草秆秆,望着远处的沙丘与天空相接的地方,颇为苦恼地琢磨着想不通的人生。英子把她爹的态度告诉了雒兴国,让这个初尝情思的单纯小伙子有些懊恼又有些迷茫。对接替他爹来八步沙,雒兴国从最初的不情愿到之后的满怀希望,苦也吃了,累也受了,他的内心渐渐沉静下来,对八步沙也并非想象中那样的排斥。相反,亲眼见证了一株株苗木抽芽、扎根,它们积极生长、努力活着的样子令人不由得怜惜,雒兴国深受触动,每每心头有点挣扎的时候,就有更加坚定的信念自动扑灭那些离开八步沙的蠢蠢欲动。雒兴国常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人,时不时要相对着掐一架,而他就像屁股

  下的这片土地,一半是荒漠,一半是绿洲。

  自从前段时间林场里邀请了各村的村干部开会后,护林工作好做多了,来林区放牧和割草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要是人们都能认识到沙漠治理的重要性,理解护林员们的难处,八步沙变绿指日可待啊!雒兴国优哉游哉地靠着一棵树,抬起手腕看时间,手表的指针显示快到中午了,他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扯过背包正要取出馒头垫两口时,忽然有羊叫声清晰地传来。雒兴国微恼,真是不知好歹啊,居然还有人来放牧?他起身朝着羊叫的方向寻了过去。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雒兴国非常气恼,还真是来放牧的,一眼望过去,羊总不下七八十只呢,它们正在肆无忌惮地啃食青草,而一个羊倌还撅着屁股在那儿挑拣着割比较高的青草。

  雒兴国走到羊倌背后大声地叱问“呔,谁让你进林子放羊割草的?”

  羊倌正比画着镰刀往一丛茂盛的草上割去,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凉州小曲儿,闻言一惊,转头来看,打量了一下雒兴国,紧接着便捧腹笑道“哈哈,老子不中用又换了娃子来啦?”

  雒兴国也认出了这个羊倌正是刘尕五,小时候不爱念书成天逃学,光一个二年级就留级留了两三年,是老师拿来刺激其他同学的反面教材,有哪个学生不好好学习,老师就会说“你们再不好好念书,就跟刘尕五做伴儿去,留级留到胡子长过脚巴骨吧!”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雒兴国生气地指着刘尕五说“你是羊倌刘尕五?早前打了我爹的那个?”

  刘羊倌很不屑地斜眼看着兴国“咋?你还想替父报仇啊?”

  雒兴国跟刘尕五毕竟不一样,他是念过书受过教育的,虽然心里对刘尕五打了他爹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不愿意用武力报复,便忍住怒气道“狗咬了人一口,难道人也咬回去不成?我不跟你说别的,你把你的羊赶出去,咱们就啥事都没有。”

  刘羊倌也在心里悄悄做了一个权衡,看雒兴国单薄的小身板,说话文绉绉的样儿,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哪里是自己的对手?他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挑衅道“你娃子骂人还不带脏字,老子不跟你骂仗。你说让把羊赶出去就赶出去啊?那我还就偏不答应呢!”

  雒兴国涨红了脸,果然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刘尕五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土匪。雒兴国只能也强横一些,硬邦邦地说“你要不答应,我就把你的羊都赶回林场,场长说了,谁在林区放牧就罚谁的款。”

  “我呸!还罚款?”刘羊倌耍起了无赖,张口骂人的样子十足十是学了村里的泼妇架势,他叉着腰又揶揄道“你们林场是乡政府还是县政府,还罚起老百姓的款来了?”

  雒兴国初出茅庐,一身的书生意气,自然招架不住刘尕五的撒泼耍横,不由得急了眼,试图说服教育“植树造林,绿化祖国,你不知道啊?”

  刘羊倌鼻子里冷哼一声,吊儿郎当着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的羊每天得吃草。有本事你给我赶回去一个试试。”

  雒兴国此刻气得够呛,被刘尕五一激,也顾不得君子动口不动手了,跑上前就开始赶羊。

  刘羊倌本以为雒兴国不敢动手,看他居然真赶也恼了,顺手捞起脚边的一根死树干,猛地一下往雒兴国的后脑勺上抡去。

  雒兴国只顾着赶走羊群,没防备挨了刘羊倌的一闷棍,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栽倒,捂着头慢慢转过身盯住了刘羊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刘羊倌只是要教训一下雒兴国,没想要打他的头,见雒兴国的神色不对,刘羊倌略显惊慌地嘴硬“你再撵我的羊试试?”

  后脑勺一阵阵生疼,雒兴国把手拿到面前,一看满手的鲜血,原来头被刘羊倌打破了。雒兴国从小是个乖孩子,都没跟人吵过架,更别说这么血腥的打架了。他看着满手的鲜血,只觉得气血呼呼往上冒。这个刘尕五先是打了他爹,现在还越发嚣张地打破了自己的头,整个是欺人太甚!雒兴国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了,他盯着刘羊倌的眼神颇为瘆人。

  刘羊倌色厉内荏,结结巴巴、单调地重复着“你再……你再撵我的羊?再撵我的羊?”

  雒兴国大怒,阴沉沉地咬牙道“我今天打不死你就不姓雒。”说着扑上前撕住了刘羊倌的领子。

  刘羊倌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厮打起来,推搡间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双双骨碌碌滚下了沙梁,依然互相钳制着翻滚撕扯。

  狭路相逢勇者胜。雒兴国把所有的力气用上要制服刘羊倌,连带着他爹雒老汉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儿都发泄出来,竟和健壮有力的刘羊倌打了个平手。

  这一架打得飞沙走石、人喊羊叫,雒兴国按住刘羊倌,喘着粗气质问“还敢不敢再来林场放羊了?”

  刘羊倌也呼呼喘气,嘴硬道“人民的土地上人民放羊,你娃子管不着。”

  雒兴国哭笑不得,掐住刘羊倌的脖子。刘羊倌是打架老手,腾出一只手来往雒兴国的面门打去,两个人又缠到一处不依不饶起来。

  刘羊倌骑在雒兴国身上嚣张道“你还敢不敢撵我了?”

  雒兴国翻身推倒刘羊倌,发狠道“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往后你的羊就一只都别想钻进林子里来。”

  厮打继续。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沙地里,力气都使完了,却谁也奈何不了谁,各自四仰八叉地躺着爬不起来。

  刘羊倌骂骂咧咧地不服气“你娃子敢跟我动手,比你老子硬气。”

  雒兴国筋疲力尽,但毫不怯他,偏过头蔑视着道“刘尕五你这个留级生,

  少来这套。我告诉你,只要我在八步沙一天,你就进不了八步沙放羊,不信咱就走着瞧!”

  刘羊倌耻笑了一声“老子还就不信!等老子回去吃饱了,缓足了力气再来与你雒家娃子大战三百回合。”

  雒兴国抓了一把沙子扬过去,平生第一次骂脏话“滚你娘的,老子等着!”刘羊倌爬起来啐掉嘴里的沙子,腿肚子打着战一步一瘸地离开了。

  雒兴国放松下来后,才感觉全身跟散了架似的又累又疼,干脆闭上眼睛躺着慢慢恢复体力,只是后脑勺跟钝刀子割着似的,一阵一阵的疼。隐隐听见刘羊倌呼喝着羊群往远处去了,雒兴国自嘲地咧嘴一笑“这王八羔子念书不行,倒长了一副好身板,又糙又壮,简直就是一头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