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章:成长

书名:八步沙本章字数:4366

  雒兴国和刘羊倌打架这天刚好是个星期天,英子往挎包里装了一盒特意给雒兴国准备的饼干,趁她爹出门,偷偷骑了自行车往林场赶来。她已经摸清了雒兴国的工作时间,知道他这个点就在八步沙巡林。但八步沙太大了,到底在哪一片她就不知道了,想了想,只能先到八步沙林场找到我爹,就知道雒兴国具体在什么地方了。

  英子起了个大早,九点来钟就到了八步沙林场。她不想被八步沙更多人看见,只好在林场大门外放好了自行车。之后,她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进去,恰好遇上我爹从办公室出来,她急忙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高山哥!”

  我爹见是英子来了,就知道她来的目的,又看她探头探脑的样子,明白这姑娘是有所顾虑,便主动走到大门口招呼道“英子,来找兴国啊?”

  英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局促地问“高山哥,兴国在吗?”

  我爹瞄了一眼英子背着的鼓鼓的小挎包,对善解人意的英子格外欣赏,含笑道“他去巡林了,应该在二道梁那片上,你自己识路不?”

  英子摇头苦笑“我统共就进过三回八步沙,第一次还是学区组织着植树去的,第二次、第三次在林场办公室,哪分得清二道、三道的啊!”

  我爹想了想,英子是雒兴国的定心丸,只要英子支持,兴国就能安心待在林场。他这样想着,有心成全一对小儿女,便快速在心头盘算了一下手边的工作,把不太紧要的事往后排,对英子道“这样,我正准备到各片上去看看,你先等我一阵儿,我这点活安排完了就带你过去。”

  英子喜出望外,有我爹带着她进沙窝就事倍功半了,于是她很干脆地答应着:“行,我等着,你先忙你的。”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爹是个开明的人,对新鲜事物也一直保持着包容的心态,他对英子和雒兴国的交往支持、鼓励,虽说有一点点私心在里面,想着借此留住雒兴国,但英子这样深明大义的好姑娘,能够一心一意跟林场的小伙儿处对象,他非常乐意帮助她,也非常乐意替她跑这个腿。

  我爹赶忙把手头的事情做了安排,推了自行车就带英子往二道梁林区走。

  一路上骑车费劲,沙地表面看着干绷绷的,车轮压上去瞬间就崩裂开来,露出黄澄澄的沙子,自行车陷进去更加难行。我爹提醒英子,让她不要被沙漠的伪装骗了,应该跟着之前的车辙往前走,这样既不会在沙漠里迷路还省力。英子答应着跟在我爹后面,顺着他的车辙走,的确省了不少力气。不过所谓的省力也只是相对而言,二道梁不近,等看到林区时,英子已是大汗淋漓,鬓间的碎发沾着汗水,一绺一绺地贴在脸颊边。事实上,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到了二道梁,我爹放好了自行车,又帮着英子把车子支好。他让英子坐在一边休息,自己爬到一个比较高的沙梁上,放开喉咙喊道:“兴国,兴国,听见应一声,英子找你来了。”这是八步沙找人最直接最经济的办法,站到高处一声喊,只要你的嗓音够洪亮,别说二道梁,三道梁的护林员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英子被我爹的嗓门惊得一怔,仰头望着沙梁上害羞地说:“高山哥,你这一嗓子,十里外都听到了。”

  我爹大笑,从沙梁上走下来不以为意道:“这有啥?自由恋爱,两情相悦,有啥藏着掖着的?再说这儿就我们的几个护林员,没有旁人,不打紧的。咦?兴国也不应个声,该不是睡着了吧,走,咱们去里边找找。”

  英子起身跟着我爹往林区里边走,难为情道:“我爹还没点头呢,再说了,他反对我和兴国在一起呢。”

  我爹颇为关心这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年轻人苦恼,那样也影响雒兴国的工作,闻言便极为认真地问“怎么,爱情遇阻了?要不要大哥帮你去跟你爹谈一谈?”

  英子蛮自信地一笑,目前的形势,她在和她爹的斗争中还稳占上风,但她很感激我爹的关心和支持,笑着说“暂时还不需要,等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来请高山哥。”

  我爹相信聪明的英子有能力处理感情上的事,也不再过问,诙谐地笑道“小同志,有困难跟组织提出来,组织上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英子捧腹大笑“高山哥你可真幽默,这是哪部电影里的词儿?”

  我爹收了笑,边走边逡巡着林区的树木,微微叹气道“不幽默不行啊!治沙本来就很苦,再加上寂寞难耐,我们得学会苦中作乐。”

  英子的视线也四下里找寻,听到我爹的话,她十分动容。是啊!这么苦的活儿,她当初劝兴国留下来,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她暗暗决定,等找到雒兴国就跟他好好谈一次,把自己之所以动员他留在八步沙的动机都如实地告诉兴国,该走该留,应该让他自己拿主意,而不能为了她一个人的私心就左右了兴国的意志。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我们可爱的英子老师还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她的身上总有种种令人惊喜又敬服的闪光点。

  两个人一直往林子深处走去,始终没有见到雒兴国的影子。我爹又连喊了两声他的名字,寂静的林区里只有微风穿过树木的声音。我爹不由得疑惑“咦,兴国怎么不应声?”

  英子担心地问“他会不会不在这儿啊?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比如狼啊啥的?”

  我爹摇头“不会。林场划片管护,二道梁就是归兴国管的,那孩子又实心眼,这个时候一定在。八步沙贫瘠,更不存在狼呀啥的野兽,狐子嘛可能有几只。”说着看了一眼英子,故意开玩笑道“兴国是个白面书生,该不会被成了精的狐子把他哄去了吧?”

  英子略微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笑出了声“他来了林场没几个月,却早都不是白面书生了,脸晒得跟包公似的,哪个狐狸精能看得上他啊?”

  “也是!”我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已经过了午饭时分,雒兴国打完架筋疲力尽,背包也在厮打中不知丢到哪儿了。他缓足了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沙梁高处,一眼就看到了林子里走来的两个人。

  雒兴国高兴地大喊“英子,场长,这边一这边一”

  二人终于看到了雒兴国,高兴地快步向他走近。到了跟前才看到,雒兴国满脸的血迹,衣服更是片片扇扇,狼狈得不成样子。

  英子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住,掏出手绢来替他清理脸上的污垢,焦急地问道“兴国,你这是咋了?”

  我爹往山梁下看了一眼,沙地里的痕迹让他大概猜出了几分,转头问“兴国,你跟人打架了?”

  雒兴国咧嘴笑,很解气地说“是刘羊倌,我把他打跑了。”

  我爹一直在跟大家说,与村民们的矛盾以说服教育为好,但刘羊倌恶名在外,简直成了八步沙的头号大敌,屡次好言相劝都没能奏效,还接连打伤了雒家父子,实在有些欺人太甚。我爹尽管不赞成武力解决,但看到雒兴国的伤势也不由得心疼,叹口气蹲下来关切地问“伤到哪儿了?”

  英子也心疼地轻抚雒兴国瘀青的脸“疼不疼?”

  伤处被碰到,雒兴国吸了口气,龇牙叫道“疼,咋不疼?那死狗搞偷袭,从后面打了我一棍子,差点没给我开瓢了

  英子几乎就要哭了,心里的歉疚更深了,要不是她,兴国也不至于跑到这里来挨打了,她咬着唇慢慢红了眼圈。

  我爹很生气也很无奈,林场管护困难重重,他以为和各村都达成了协议就能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但事实证明,这个办法的效果并不是很乐观,林区禁牧执行起来依然任重道远,目前也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来杜绝类似今天这样的事发生。想到这里,他赌气地皱着眉对雒兴国说“走,先回去,到医院看伤,回头再慢慢收拾他。”

  我爹和英子从两边扶起雒兴国要走,雒兴国又喊“我的腿,腿……”我爹蹲下来摸了摸雒兴国的腿,发现小腿腓骨翘起来了,吓了一跳这是骨折了呀。”英子心疼极了“高山哥,这可怎么办啊?”我爹二话不说,一躬身抱起了雒兴国往沙梁下走去。在英子的帮助下,轻轻地把雒兴国放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然后我爹推着自行车,往镇卫生院赶去……

  雒兴国伤得不轻,除了脑袋后面要缝针,还有就是左腿腓骨骨折了,只好听从大夫的建议住院治疗。为了杀鸡儆猴,打击刘羊倌的行为,林场不少人提出向派出所报案,让刘羊倌接受法律的制栽。这个方案我爹没有完全同意,他说应该征求雒兴国的意见,如果他同意报案,再给派出所打电话。结果,雒兴国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说“我学习过治安法,如果报案,刘羊倌可能会被抓进去。”大家说“这好呀,我们就是要派出所把刘羊倌抓起来,这样才能以儆效尤,才能让八步沙周边的羊倌们吸取教训。”雒兴国摇摇头说“我不同意报案。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和刘羊倌成了死敌了。我的意思是,先礼后兵。”我爹明白雒兴国的意思,还夸奖雒兴国胸怀宽广。于是,他打电话请摄影师把雒兴国被打的所有证据都拍了下来,如果刘羊倌不改正自己的错误,再向派出所报案不迟。

  雒兴国腿上打上了石膏不能走路,每天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镇卫生院离英子教书的学校不远,英子每天放学都来陪护,还带了书给雒兴国看,让他安心养伤。两个人的感情也与日俱增。

  这天下午,英子又送来了凉州小吃搓鱼子。

  雒兴国已经习惯了英子按时前来陪他,原来遮遮掩掩的羞涩也减轻了不少,很坦然地笑着撑起身子“你来照顾我,别耽误了自己的事。”

  英子嗔怪地睨他一眼,端了碗来照顾雒兴国吃饭:“你这句话说了八百遍了,放心吧,耽误不了!倒是你这一受伤,雒叔又回去替你了。”

  雒兴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碗嘀咕“说到底,我爹就是舍不得离开八步沙,还非要我去。”

  英子微微动容,一丝歉疚又蹿上心头,她认真地问雒兴国那你后悔了?”英子想,如果雒兴国说后悔,她这次就绝不拦着。

  雒兴国不以为意,淡笑道“刚开始是不情愿,想着应付几天就找个茬溜了,可是现在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英子不解“那为啥?”

  雒兴国吃完搓鱼子,借着喝汤的时候低头道“我以为去了林场,你就嫌弃我了。”

  英子无奈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雒兴国的回答,她是满意的,虽然他受伤让自己歉疚,但内心深处却暗自欣喜,她没有看错,兴国就是自己一直喜欢着的样子。英子含笑柔柔道“要是嫌弃,这会儿还能在这儿伺候你?”

  雒兴国抬头看着英子咧嘴笑了“再说了,高场长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敬佩他们,想和他们在一起,共同治理八步沙。”

  英子了解雒兴国,他单纯善良又腼腆木讷,让他说什么甜言蜜语基本是没指望的,但雒兴国想要表达的意思,英子却都明白。她帮着分析道“其实,你骨子里对八步沙是有感情的,只是你以前没有意识到。”

  “是吗?我对八步沙有感情吗?”雒兴国脑海中涌出了小时候跟着老爹进

  沙窝的情景,帮着老爹栽树的场景,还有老爹那黝黑的脸庞和深深的皱纹……

  雒兴国陷入了沉思。或许英子说的都是对的,他跟刘羊倌打架时,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愿意去拼命呢?是的,就是在拼命,这毫不夸张。以他单薄的身体,本不是刘羊倌的对手,但最后他还是在后脑勺受伤的情况下,把刘羊倌打怕了。不仅如此,还成功地制止了羊群对绿地的继续啃食。

  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正是他跟刘羊倌发狠时说的“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往后你的羊就一只都别想钻进林子里来。”这不是感情吗?对八步沙的感情,也是对护林员这个身份的自我认同。只是,这样的认知似乎有点惨烈呢!雒兴国抚着腿上厚厚的石膏自嘲地想,要用拳头来解决事情,这是他过去二十年中压根儿没有遭遇过的特殊经历。

  不知什么时候,英子已悄然离去,雒兴国前后左右看了看,都没有发现英子。他本想大声喊英子回来,但就在这时候,他想通了留在八步沙这件事,心情豁然开朗起来。英子说得对,他对八步沙确实有着非常深的感情。也就在这个时候,雒兴国的心田里不知不觉栽下了一株青青的树苗,那树苗正舒展着枝叶,努力长大,长大,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