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你以为我不想报道吗?
新闻通稿标题是《顺宁市领导连夜部署实施五条措施处理山体滑坡事故》,全长一千八百多字,第一段讲述市领导如何连夜冒雨亲自赶赴现场指挥抢险,一千字;第二段,讲述市领导如何连夜召开紧急会议部署抢险工作,六百字;第三段,讲述山体滑坡造成的损失,其中说道:“……造成两人死亡,善后工作正在进行,家属情绪稳定。”
1.山体滑坡事故
大雨是从下半夜下起来的,开始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不一会儿就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个霹雳在窗外炸开,将何旋惊醒了,之后再也难以合眼。霹雳一个接着一个,似乎要将天空撕裂。在滚滚惊雷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何旋羡慕地看着苏镜,无奈地起身站到窗前。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一会儿的工夫路面上便积满了水,车辆驶过时溅起大片的水幕,而这也只是一会儿的工夫,随着积水不断加深,车辆渐渐难以通过。何旋看得真切,一辆车在积水里熄了火,司机费劲地从窗户里爬出来,积水已经漫到他的腰部。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暴雨,这是一场灾难。苦于身边没有摄像机,何旋掏出手机拍摄电闪雷鸣和楼下的一片汪洋。
暴雨下了足足有一个小时,马路上的几辆车只露出车顶,其他都淹没在水下。何旋放下手机,手腕都累酸了,回头看看床上的苏镜,人家还像猪一样睡得正香呢。就在这时,余榭打来了电话,不用猜何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果然,电话一接通,余榭就既着急又愧疚地说:“何旋,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要打扰你。笔架山山体滑坡了,埋了几个人,市领导现在都过去了,你看能不能现在就过去采访?我已经通知庄雪涯了,你们离笔架山稍微近点儿。”
何旋看看窗外说道:“余制片,恐怕不行,我现在出不了门了。我家楼下的水都到胸口了。”
“那么严重!好吧好吧,你休息吧,我再想办法。”
对顺宁市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市里五套班子的领导全都赶到了山体滑坡现场,各家媒体记者也都接到了通知,去采访领导们连夜指挥抢险救灾的新闻。何旋出不了门,余榭又打通了秦书雁的电话,她家虽然远点,但是听完电话,她立即奔赴笔架山公园。走进北门,看到那棵大树,她的眼眶一阵湿润,叶老师就是在那里遇害的。
山体滑坡处在半山腰,前几年为了修登山路,挖出了一片裸露的黄土,坡度成七十五度角,坡上面则是郁郁葱葱的树,这里是一个老隐患点了,此前进行了边坡加固,没想到还是出事了。黄土卷挟着树木滚滚而下,留下一个宽约二十米深约十米的沟,上千吨的泥土顷刻间将山脚下的几个小商店淹没。
庄雪涯早就到了,正扛着摄像机拍摄。市委书记披着雨衣站在人群中大声地部署救援工作,旁边一个人毕恭毕敬地撑着伞,自己淋成了落汤鸡。书记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人,要把群众的生命摆在首位。挖掘机开到了现场,不停地铲土,消防队员拿着生命探测仪到处探测,可是一直没有发现生命迹象。笔架山公园管理处的主任灰头土脸地站在书记身边,回答着书记、市长的每一个问题。
“这下面有几个商店?”
“四个。”
“里面有多少人?”
“不太清楚,应该起码有四个人吧,因为一般来说,每个店都会留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不可能!”市长生气地反驳道,“你要实事求是,店门都锁得好好的,谁会半夜住在这犄角旮旯里啊?”
管理处主任还想说什么,旁边一个人立即接口道:“是是是,我们再调查一下。”说着话,用胳膊肘拐了管理处主任一下。
看完现场之后,众人又到公园管理处开会,几位领导相继发言作出指示。会议一直开到凌晨四点半,然后秦书雁得到通知:
等通稿。
第二天早晨八点多,苏镜才从睡梦中缓缓醒来,他好久没睡得这么舒畅了。跟刘云鹏一席谈话之后,他坚定了之前的判断,《顺宁新闻眼》里有内鬼,孙栋梁可能只杀了三个人,而杀害叶振一的凶手则另有其人。首先,叶振一根本没拿封口费;其次,孙栋梁不可能同时拿到舒茜的笔迹和刘春阳的头发。而能拿到这两样东西的,只会是《顺宁新闻眼》的人。尽管他还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但他相信他离真相已经很近了。他慵懒地伸下腰,看到窗外的一片汪洋大吃一惊,忙叫道:“何旋,何旋……”
何旋闻声从厨房走来,问道:“什么事?”
“你看,发洪水了!”
何旋叹口气无奈地笑了。
2.不听领导话的记者
直到上午十点多,楼下的积水才终于退去,苏镜和何旋走出家门,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小区里铺着地砖的甬路沉淀着一层厚厚的黄色稀泥,一脚踩上去,一双鞋顿时不成模样。车也没法开了,因为地库里的水都漫上来了,管理处调来两台抽水机正在抽水。苏镜叹道:“完了,车算是报废了。”何旋悲叹一声却也无计可施,两人走出小区很远才拦下一辆的士,何旋问道:“你又要去我们单位?”
“是啊。”
“干吗?”
“你们电视台美女多,找个把聊聊天。”刚说完,苏镜便惨叫一声,何旋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刚到电视台,只见庄雪涯和秦书雁蔫头耷脑地走了出来,何旋迎上前去问道:“昨天是你们俩去采访的呀?”
“是呀,”秦书雁说道,“刚刚把画面编完,现在回家补觉去。”
“死了几个人?”
“两个。”
庄雪涯补充道:“新闻里说是两个。”
等两人走远,苏镜二愣子般问道:“两个和新闻里说是两个,有区别吗?”
“你觉得呢?凡事要动脑子的,苏警官!”何旋戳着苏镜的额头,说道,“如果死亡人数超过三个人,那就是重大安全生产事故,需要上报省里的。”
来到办公室,却听到舒茜正在跟余榭争论,舒茜说道:“市里的要求是不要炒作,又没说不让报道。”
余榭不耐烦地说道:“哎呀,不都一个意思吗?你跟我较这个真干什么?”
“那个边坡加固工程的确就是豆腐渣,这才完工几天啊就被冲垮了!”
“你跟我争论这个没用,”余榭说道,“你以为我不气愤吗?你以为我不想报道吗?可是市里已经发了通知,我们再继续报道就是顶风作案。你以为就你有新闻理想?”抬眼看到苏镜来了,余榭忙笑道,“苏警官,听说你家被水淹了?”
苏镜呵呵一笑,说道:“是啊。从来没见过舒记者生气啊。”
何旋问道:“怎么回事啊?你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舒茜说道:“王八蛋,孙栋梁还给个封口费,现在连个封口费都没有就把口给封了。”
“别生气了,到底怎么回事?”
余榭说道:“正好何旋你来了,你给评评理,你看是不是我故意刁难舒茜。昨天,笔架山北坡不是山体滑坡了吗?滑坡那地方本来就是危险边坡,市里花了三百万进行治理,修了一个多月,十天前刚刚修好,没想到昨晚一场大雨就给冲塌了。你说这帮王八蛋搞这种草菅人命的豆腐渣工程,真他娘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了。但是今天我一上班,就接到了市里的通知,说这事不要炒作。你说,不让炒作,跟禁止报道不就一回事吗?”
苏镜皱起了眉头,何旋却笑了,搂着舒茜的腰,说道:“傻妞,为这事不高兴呢?”
舒茜叹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一个铁皮房子里,周围一扇窗户都没有。”
何旋将舒茜拉走了,小声说道:“你想怎么样呢?是揭露事实真相还是自己揭露事实真相?”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何旋诡秘地一笑,“市里也就管得了我们,省里的媒体他们管得着吗?外地记者管得着吗?我们把这事给省报记者一说,不照样把这事捅出去了?何况我们还有互联网呢。”
舒茜说道:“对,就这么干,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帮傻逼还真以为自己手可遮天了!”
那边厢,苏镜正在跟余榭攀谈,他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惊得余榭合不拢嘴。
“你说叶振一不是那个孙栋梁杀的?”
“嗯。”
“杀他的人是我们自己人?”
“我猜是,只有你们栏目组的人才能搞到舒茜的笔迹和刘春阳的头发。”
余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软瘫在椅子里:“太可怕了太邪门了,苏警官,你说杀人这事是不是也有心理暗示作用啊?”
“肯定有,”苏镜说道,“否则就没法解释,这些年你们栏目组的命案怎么这么多。”
“有怀疑对象吗?”
苏镜想了想说道:“没有。我今天来就是想调查一下,叶振一的人缘怎么样,有没有跟哪个同事闹过矛盾。”
“叶振一这人为人是张扬了点儿,但是也没跟哪个同事闹过矛盾。而且路子广,大伙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他都乐意帮。”
“他遇害那天晚上,跟老婆说‘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那天晚上肯定要去办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你觉得他可能会去办什么事?”
“这个我哪儿知道啊,”余榭说道,“你可以问问秦书雁,她刚来的时候是叶振一带的实习记者,后来又跟叶振一搭档,没准她知道得会多一些。”
“好,谢谢余制片,我找她去。”
“苏警官,这个……”余榭犹豫一会儿说道,“你能不能下午再找她?她采访了一晚上,刚回家睡觉……”
苏镜笑了,说道:“余制片真是爱兵如子啊。”他站起身来,说道,“先不打扰您了,我去理个发。”
3.家属情绪很稳定
叶振一并非死于孙栋梁之手的消息,很快在顺宁电视台传播开来,老记们心里的石头本来已经落了地,现在又蹿到了嗓子眼。
庄雪涯下午来到台里一听说这事,就惊问道:“谁干的?”
刘春阳不屑地说道:“何旋老公说,凶手是我们同事。”
“怎么会?叶振一怎么会得罪人呢?”
“人家警官都说是我们同事干的了,那就是喽。”
舒茜说道:“现在我和刘春阳都是重大嫌疑人。”
刘春阳说道:“我比你的嫌疑大,叶振一遇害那天晚上,我就在笔架山公园,还看到他车呢。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我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可就是想不起来。”
庄雪涯说道:“你想不起来也得想,等苏警官问你的时候你说不出来,可就麻烦大了。”
舒茜突然嘻嘻笑道:“凶手如果是何旋,那就好玩了。”
“何旋?怎么可能呢?”刘春阳说道,“她跟叶振一又没什么过节。”
“哎?我打个比方你还当真了。”
秦书雁这时走了过来,舒茜叫住她,说道:“书雁,你知道吗?叶振一不是孙栋梁杀的。”
“啊?那……凶手是谁?”
“我哪儿知道呀?”舒茜说道,“你觉得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
“你肯定了解叶振一多一些嘛。”
这时候,余榭在远处喊道:“秦书雁别聊了,通稿传过来了,赶快写稿子吧。”
新闻通稿标题是《顺宁市领导连夜部署实施五条措施处理山体滑坡事故》,全长一千八百多字,第一段讲述市领导如何连夜冒雨亲自赶赴现场指挥抢险,一千字;第二段,讲述市领导如何连夜召开紧急会议部署抢险工作,六百字;第三段,讲述山体滑坡造成的损失,其中说道:“……造成两人死亡,善后工作正在进行,家属情绪稳定。”
秦书雁拿着这篇稿子,大约看了一遍,问道:“写多长?”
“你就根据这稿子改,只能删不能加,写个五分钟吧。”
好在是一篇新闻通稿,不需要动脑,否则秦书雁肯定写不出来,因为她心里很乱,骤然听到叶振一是死于同事之手,她心里先是一紧,然后一痛。写稿子的时候,泪水经常不争气地溢满眼眶,还好没人看见,她赶紧擦拭掉了。写完稿子回头一看,苏镜正站在身后,她嫣然一笑,说道:“苏警官这么有空啊?”
“哪儿有空?忙着呢,”苏镜呵呵一笑,说道,“我生怕打扰你工作,站你后面半天了也没敢吱声。”
“苏警官找我什么事?”
“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秦书雁心慌意乱地跟着苏镜走进一间小小的会议室,在这间会议室里,苏镜曾多次约谈《顺宁新闻眼》的编辑、记者、主持人、化妆师、导播、摄像,甚至还跟他们在这里玩了一次杀人游戏,也是在这里,他揪出了杀害主持人宁子晨的凶手。秦书雁低眉顺眼地坐在苏镜对面,她很美,虽谈不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尤其是眉宇间那种温顺柔婉的气质,更是让人心动。
“苏警官,找我什么事情呀?”秦书雁说话的声音也非常动听,这是苏镜第一次单独跟她在一起,以前还没注意到这个妙龄女子竟如此可人呢。
“是这样,可能你也听说了,叶振一不是孙栋梁杀的,凶手另有其人,现在呢,就想请你帮帮忙,我们一起揪出凶手。”
“我能帮什么忙呢?”说着说着,秦书雁的眼眶又红了。
“叶振一的老婆说,他那天出门的时候说‘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我觉得他很可能是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余制片说,你跟叶振一一直搭档,可能你更了解他一些,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叶振一要办什么事?”
秦书雁缓缓地摇摇头:“不知道。”
“他从来没跟你讲过吗?”
“我算什么呀?他怎么会跟我讲这些事呢?”
“那你有没有觉得叶振一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秦书雁沉默半晌,眼泪竟不自禁地流了出来。苏镜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擦拭了,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记者,现在也许只有你能帮上我们了,你能不能再好好地想想?”
秦书雁吸了下鼻子,说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要做片子呢。”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苏镜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一道灵光闪过,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就在这时,他的胳膊一痛,禁不住“哎哟”一声轻呼起来,办公室的记者编辑都纷纷转头看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何旋站在苏镜身后,见老公把同事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呵斥道:“你能不能小点声?”
“你掐我干什么呀?”
“告诉你东西掉了呀。”
“啊?什么东西?”
“眼珠子,”何旋指着地板说道,“你看,满地都是你的眼珠子。”
苏镜像个二百五似的看着何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何旋又掐了他一把,他疼得龇牙咧嘴的,却不敢出声,只听何旋说道:“你老盯着人家屁股看什么?”
苏镜指指秦书雁离开的方向,张口结舌:“你……你说……你说秦书雁?我哪有啊!”
何旋瞥眼间看到苏镜的鞋上满是泥巴,气愤道:“你怎么搞的?脏兮兮的!”
“我理完发去了趟笔架山公园。”
“去干什么?”
苏镜嘿嘿一笑:“笔架山是什么地方?公园啊!公园是干什么的?当然是约会啦!”
“你找打!”
4.我们还是要依法办事的
第二天,苏镜来到一家通信运营公司顺宁分公司,总经理程绍强亲自接待了他。那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肤色黝黑,头发一丝不乱还打了摩丝。听到苏镜的要求,他连不迭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
苏镜将盖有公安局公章的公函递给他,程绍强呵呵笑着接过去,说道:“苏警官真是太客气了,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行了,还搞这些客套做什么。”
“我们还是要依法办事的嘛。”
苏镜要查的是叶振一的通话和短信记录,之前他早就翻过了叶振一的手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短信和电话。最初他并没觉得叶振一的手机会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可是跟几个记者谈了几次之后,他开始怀疑叶振一的手机里可能隐藏了什么重大隐情,而这隐情很可能与他的被杀有莫大的关联。
查询结果很快出来了,叶振一遇害那天晚上曾经发出一条短信,一个称呼之后是:“我今天晚上临时有点事,去不了了,改天吧。”
苏镜看着接收信息的手机号码,思忖着微微点点头,说道:“帮我查查叶振一跟这个号码之间的所有短信记录。”
女职员看了看程总,抱歉地说道:“我们这里最多只能保存三个月的。”
“三个月也够了。”
程绍强呵呵笑道:“苏警官最近又在办什么大案啊?”
“电视台又有几个记者被杀了。”
“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
苏镜笑了笑没有回答,程绍强自知多言,自我解嘲道:“哎呀,我问多了,哈哈哈。”
“哪里哪里。”
苏镜跟程绍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女职员拿着厚厚的一撂纸走了进来:“这是三个月来他们所有的短信来往记录。”
苏镜仔细地翻看着,眉头先是渐渐皱起来,接着又慢慢舒展开来。程绍强问道:“苏警官,这些短信对您的案子可有帮助?”
“有,很有帮助。”苏镜问道,“程总,如果我想复制别人的手机卡,找你应该可以吧?”
“啊?”程绍强问道,“苏警官想复制谁的?”
“我只是随便问问。”
“这个理论上是可以的,进入我们的后台数据管理库就可以复制。”
“就是说,找你们的员工就可以复制了?”
“那不行,”程绍强说道,“在顺宁,只有我有进入后台数据库的权限。”
“破解密码呢?”
“这个密码可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首先,得进入我们公司机房,我们机房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监控摄像覆盖了每个角落。即便侥幸进入了机房,那个密码本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
“有没有人找你复制过手机卡?”
“没有,谁闲着没事去复制别人的卡呢?”
“我在网上经常看到有人说可以复制手机卡,是真的吗?”
“不可能,我们的技术是很先进的,别人复制不了。”
苏镜呵呵笑了,每个公司都会说自己的技术别人是破解不了的,就像杀毒软件声称可以消灭任何病毒一样。对这种说辞,最好是拣着听不能全信。他掏出手机,从通信录里找出一个号码,说道:“程总,我还想查一下这个号码最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
5.工作这么多年,还这么理想主义
顺宁市政府又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这次不是关于血铅事件的,而是关于山体滑坡的。当本地媒体异口同声地说滑坡事故导致两人死亡时,一家省级媒体却经过调查,说这次事故起码造成六人死亡,他们的记者采访了山坡下几家门店的老板或是亲属,他们都对仅死亡两人的说法提出质疑。记者的调查结果是,有一家店没有死人,有两家店各死了一人,还有一家死了四人,店主老婆说,老公约了人在打麻将。记者在新闻稿里写道:“记者采访来到山体滑坡现场时,搜救工作已经停止,一个小女孩抱住记者的腿,哭着哀求:‘叔叔,你救救我爸爸吧,他还埋在下面呢。’”
也许是从血铅事件中吸取了教训,顺宁市政府当机立断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了最新的救灾进展情况,副市长刘军说:“之前刚到现场,只是初步了解情况,得出了死亡两人的结论。随着搜救工作的持续开展,目前已经可以确定,有六个人在这次事故中遇难。对媒体的舆论监督,我们深表欢迎和感谢……”
发布会结束后,刘春阳收起三脚架和摄像机,跟何旋一起走出政府大院,何旋说道:“今天这会应该让舒茜来,她肯定很解气。”
刘春阳说道:“有时候我很佩服她,工作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理想主义。”
何旋笑了:“她这是理想主义沉渣泛起。”
这时候,苏镜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
“何旋,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你说。”
“你旁边有人吗?”
“我跟刘春阳刚采访完,准备回台呢。”
“回台之后,你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回电话,我有急事问你。”
何旋心生狐疑,不知道老公又有什么重大发现,一回到台里便找个借口撇开了刘春阳。
“你什么事啊,急三火四的。”
“我怀疑叶振一的手机卡被人复制了,你告诉我,有没有谁拿过叶振一的手机?”
“我拿过。”
“你别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真的拿过呀,你不记得了?”何旋说道,“有一次我用他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呢,因为那天我手机没电了。”
“好吧好吧,”苏镜无奈地说道,“那你借他手机借了多久?”
“给你打完电话就还给他了呀。”
“那可以把你排除了,”苏镜说道,“要想复制他的手机卡,必须把卡插到专用的读卡器里面,在电脑上暴力破解。”
“那我也不知道谁会去复制他的卡呀。”
“大小姐,你别跟我插科打诨,我办正事呢。”
何旋呵呵笑了:“好,现在正起来了。大概两个月前,有一天中午,叶振一突然找不到手机了。”
“在哪儿丢的?”
“办公室。他说把手机放在座位上了,可上个厕所回来就不见了。他去保安室查监控录像,结果他的位子是个死角,啥都没查到。神奇的是,到了傍晚,他又找到手机了,在他包里。他还一个劲地说记得自己把手机放在桌上了,怎么就到包里去了呢?当时我们还笑话他呢,说他老年痴呆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苏镜重复道,“半天的时间足够了。”
6.每栋楼都装了摄像头
刘保卫的名字很对得起他的工作,他是一个小区的保安队长,此时诚惶诚恐地站在苏镜面前,哈腰问道:“苏警官,我有什么能效劳的?”
苏镜看了看满墙的监视器,问道:“你们每栋楼都装了摄像头吗?”
“是。”
“帮我查一下二栋大堂和电梯的监控画面,半个月前的。”
刘保卫立即从电脑里调出视频录像,腰一弯,手一伸:“苏警官,您坐着看。”
苏镜坐到电脑前,直接搜索晚上的画面,等画面上出现一个年轻女子的时候,他按了一下停止键,然后将画面放大。
刘保卫说道:“她是电视台的。”
“我知道。”
刘保卫赚了个没趣,立即不言语了,脸上的笑容依然还挂着。
那是从斜上方拍到的画面,画质非常清晰,女子留着齐耳短发,身材高挑肤色白皙。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六分,女子离开了家。
苏镜继续搜索,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一点十五分,女子才又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电梯里的图像是正脸,她似乎刚刚哭过,失魂落魄头发凌乱,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额头上多了一块擦伤。
刘保卫走上前一步,弯着腰说道:“她好像受伤了。”
“我看到了。”
刘保卫立即退后一步,垂着手站在苏镜身后。
7.我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孙鑫面带忧色地看着搬家公司的工人们,将一台台打包装好的电脑、打印机、电话机一件件搬出了曾经门庭若市的店面,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店面上方“兴城地产中介”几个大字还是那么醒目,此刻似乎充满了讽刺的味道。自从楼市新政“国十条”出台以后,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在连续一个月零成交之后,公司决定关闭二十三家店面。孙鑫盘算着搬家之后,自己是不是也该被炒鱿鱼了。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想问一下,复制一张手机卡多少钱?”
“什么手机卡?”
“你不是复制手机卡的吗?”
“打错了!”以前都是他骚扰别人的,现在自己却被骚扰了,孙鑫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曹树林低三下四地说道:“梁局长,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对面的梁局长坐在老板椅里,语重心长地说道:“曹老板,这事我真的帮不了你,市里都说了,要整顿九十五家涉铅企业,你们厂的排放量又那么大,不关停你们,别人怎么会服?”
“梁局长,这么多年了,就凭咱们的交情,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曹树林谄笑着说。
“现在可是风口浪尖,谁敢顶风作案?”梁局长劝慰道,“曹老板,我看你就休息几个月吧,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再说。”
曹树林一听这口风觉得有戏,忙笑道:“那就多谢梁局长了。”
“哎,千万别谢我,我可什么都没做。”
这时,梁局长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曹树林,曹树林知趣地离开了。
“你好,哪位?”
“你是复制手机卡的吗?”
“复制什么手机卡?”
“对不起,打错了。”
话筒里传来忙音,梁局长的心里有点紧张,复制手机卡?我的手机还安全吗?
站在中国鼎前,邱贤习惯性地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女儿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嗔道:“老爸,你太土了,把手放下。”
邱贤赶紧把手放下,但是又不知道放哪儿,女儿笑了:“要不你摆个芙蓉姐姐的造型吧。”
“没大没小的,快点拍。”
女儿举起相机咔嚓一声,邱贤终于自在起来了,迎上前去:“来,我给你拍。”
女儿风姿绰约地站到面前,还真摆出了一个芙蓉姐姐的S形。正在这时,邱贤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赶紧按下快门,接听了电话。
“你好,我想复制一……”
“什么?这里太吵了,你大点声。”
“我想……手机卡。”
“哎呀,听不清,我在上海呢,回头再跟你联系。”
邱贤放下电话,女儿笑道:“邱大律师,又接案子了?”
“不知道,没听清他说什么。”
对方却是不依不饶,马上发来一条短信:“你好,我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邱贤哭笑不得,回了一条:“我已经报警了。”
白云机场乱成了一团,由于南方暴雨,数百航班延误,上万名旅客滞留,刘笑言已经等了十小时了,此时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儿子明天就要结婚了,可他现在还滞留在广州。他走向值机柜台,准备询问航班究竟何时能够起飞。可是,他根本靠近不了柜台,大批的乘客把柜台挤得水泄不通,只见一个乘客爬到了柜台上面,大声呵斥着一名值机人员,还有一名乘客拿起一个铁栏杆砸向电脑显示屏,几个站在队伍后方的乘客向前投掷饮料瓶、八宝粥瓶,只听哎哟一声,一个工作人员受伤了。刘笑言觉得非常解气,掏出一个易拉罐跃跃欲试,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我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什么?复制你妈个逼!我操你妈的……还没等他骂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余榭递给舒茜一盒磁带,说道:“这是赵作海出狱后首次披露当年刑讯逼供的细节,你去编辑一下。”
舒茜问道:“这是哪儿来的画面啊?”
余榭得意地笑了:“兄弟台朋友给的。”
舒茜拿着磁带刚走,余榭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好,我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什么?”
“我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你找错人了,”余榭说道,“苏警官。”
“啊?你是……”
“我是余榭,苏警官,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苏镜灰头土脸地放下电话,从下午开始,他就不断地打电话,
想找出那个复制手机卡的人,可问了几十号人,他还是一无所获。他只顾得按照运营公司提供的通话清单逐个拨打,根本无暇考虑某个号码自己是否认识,现在竟打给了余榭。不过,他毫不气馁,再拨打几十个电话,肯定能找出那个人。
他认定叶振一的手机卡被复制了。一般来说,复制手机卡有三种方法:一种是通信公司内部有熟人,通过后台查询复制,而程绍强说从来没人找他办这事;一种是某些智能手机,可以通过发送病毒查询到手机SIM卡的KI和IMSI数据,从而进行复制,而叶振一的手机不是智能手机;那么就只剩下第三种也是最常用的办法了,拿到手机卡,插到专用的读卡器里面,在电脑上暴力破解。网上有很多叫嚣着能复制手机卡的人,只要找到合适的人,价钱谈拢,就能帮你办到,不过骗子也多,所以得小心甄别。如果那人是通过第三种方法复制了叶振一的手机卡,那么他很可能会找一个专业人员帮忙。苏镜要做的,就是找出那个专门破解复制手机卡的人。
“你好,我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苏镜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哎哟,现在还有这样骗人的?”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你们不是银行的了?不是车管所的了?”
苏镜无奈地挂断了电话,再次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好,我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女人的声音:“太好了,我也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我真的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先生,请问您为什么要复制手机卡啊?”
苏镜顿时警醒了,将近两小时的电话没白打,终于找到主了,只是他不明白对方干吗要问为什么,还好他脑筋转得快,立即说道:“老婆出轨了。”
“跟谁出轨了?”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们到底能不能复制?多少钱一张?”
“先生,是这样的,为了维护我们公司的信誉,我们必须知道你老婆跟谁出轨了,出轨对象是不是很帅。”
苏镜气得咬牙切齿,刚想发作又觉得不对,他真是打电话打糊涂了,机械地拨号,竟拨到了她那里。他脸色涨得通红,马上说道:“她跟一个叫苏镜的人出轨了。”
“哼,苏镜!我回家再收拾你!”何旋不再装出沙哑的声音,气愤地骂道。
剩下的电话号码越来越少了,苏镜不禁担心起来,万一那个嫌疑人是自学成才根本没找人帮忙怎么办?这样犹豫着,苏镜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想复制一张手机卡。”
“你想复制什么卡?移动的,联通的,还是电信的?”
苏镜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仔细分辨会不会又是哪个熟人在整蛊自己,他确定不是,于是心中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移动的能复制吗?”
“不管什么卡都能复制。”
“多少钱一张?”
“一千块。”
“能不能便宜点?”
“最便宜八百块。”
“我怎么把卡给你?”
“你在哪个城市?”
“顺宁。”
“那你可以送过来,我就在顺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