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令人费解的衣冠家
我嘴巴发干,里面一点唾液都没了,那种惶恐刺激的感觉仍然存在。我缓慢地转过头,视线落在背对着的那面墙上,那面墙果然另有乾坤。
或许是因为墙面的图案太繁乱,也可能是身处的环境过于陌生,所以从上面爬下来后,都没有发现那墙里居然另有空间。我打着手电筒,发现那面墙体并不是一整块,而是一前一后分割开来,而两面墙相距的空间正好形成一道门,或者正确地说应该是通往楼下的楼梯口。
“若水,这就对了,记得石楼上垂直有两个窗口,这里是顶层,下面应该还有一层才对。”
没错,刚才还看见了火光,火光似乎是从底下的窗口发出的,难道楼下真的有人?不管是人是鬼,只要它敢袭击我们,我就跟它奋战到底,反正都到了这步田地,死也要死得壮烈。我走在前面,齐小杰断后,把郑二狗夹在中间,三个人战战兢兢地走下楼梯。
二楼的空间相对上面要狭小低矮得多,一条狭窄的过道直通到墙壁,而过道一侧有三扇石门,可以明显猜出这里有三个独立的房间,而靠近窗口的那个房间里,一丝昏黄的火光正从门上的通气口中散发出来。
齐小杰对着我的耳朵,“你说,屋子里是昙香老母还是孟婆?估计前者的可能性大些,还记得杨老倔说的陈年老尸吗,估计就是同一个人!这石楼看来就是那老妖怪的巢穴了,若水,今天凶多吉少,不是她死就是咱们亡,豁出去得了!”
“要冷静,就算死也得死得有意义,你俩不要轻举妄动,待我去探个虚实。”我蹑手蹑脚朝那有亮光的屋子走过去。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距离屋子一步之遥时,屋中的火光却戛然熄灭了。
“怎么回事?那火光不见了,是幻觉吗?”我惊恐地望着齐小杰。他摇摇头,“不会,不会你我的幻觉都一样。或许是巧合,里面的妖怪碰巧熄灯睡觉了。这正好,我们可以给她来个突然袭击。”
“咋个突然袭击?”郑二狗也坚强起来。
“别急,让我想想。对了,若水你站在左边,我站在右边,你用手电筒在通风口前晃晃,里面的妖怪要是不瞎的话肯定就会发现。发现了之后,她必定打开门探头出来看个究竟。嘿嘿!只要她探出了脖子,我就以手做刀,用力地劈下去,不管是人是鬼,不死才怪!”齐小杰的笑容有些狰狞,竟吓得我打了一个寒战。
“如果那妖怪脑壳太硬咋办?”郑二狗问。
“靠!不要动摇军心。要是劈不死她,那咱就等着喂妖怪得了。”
三人再次沉默不语。也罢!只得这样做了。依照齐小杰的部署,我俩站在门的两侧,郑二狗则站在一旁接应。手电筒被我高高地举起并在石门上缓慢地移动着,可屋里却一丝动静也没有。
难道妖怪睡着了?怎么办?我朝齐小杰眨了眨眼睛,他伸手推了推石门,门被从里面反锁了。于是,他大胆地在门上敲击了一下,石门本就厚重,根本发不出任何响声。
“妖怪睡得还挺死。”齐小杰啐了一口说。
“那怎么办?”遇到使用武力的时候,我总是没有主意。
“要不把门踹开!”话音未落,郑二狗就抬起了腿,准备踹门。我立即拦住了他,“等一下,如果里面的妖怪和我们想的一样,等我们一进去,偷袭我们,怎么办?”
“啊?那还是妖怪吗?有那么聪明吗?”
“可人家活了几千年,肯定比咱俩聪明得多呀!再让我看看,你先别急!”说着,我冲着通风口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
“看见了吗?”齐小杰问。
“太黑了,什么也瞧不见。”
齐小杰用力地把我推到了一边,抬起他那硕大的登山靴就朝门踹去,一声闷响过后,门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我手中的电筒也恰好用尽了最后一点电量,闪了一闪便熄灭了。黑暗像死神一样吞噬了我们,那感觉就如同不慎跌落进漆黑如墨的湖水里,让你一点一点毫无希望地向下沉。
“啊——”-声苍老的极其凄厉的惨叫从屋里传了出来,我的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电筒当成棍子,拼命地朝黑暗中挥舞着。齐小杰那变了调的声音,嘶哑着大骂道:“何方妖孽,快来受死呀!”
接下来发生的,是我万万想不到的,那个发出凄厉惨叫的妖怪,居然说话了,“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那苍老干涩的声音听起来也万分惊恐,而且还十分熟悉。时间就这样凝固了,或许只延续了几秒钟。
“你是谁?”我壮着胆问。
“你们是谁?你们不要伤害我!”屋里的人颤抖着说。
话音未落,一束微弱的光线从身后照射进来,那是郑二狗划着了一根火柴。我圆睁双目瞪着前方,石门上的通风口里出现的不像是昙香老母,倒像是个老头,那人伸着一只手挡在眼前,似乎很怕光似的。很快,他便慢慢地把手拿下来,我与他四目相对,那人却先开口惊呼道:“马若水?!”与此同时,我也看见了他脸上的那一对泥鳅般的眉毛。
难道是在梦中?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这样的无厘头。太搞笑了,我不禁笑出声来,难不成这只是一场梦?研究梦的心理学家荣格认为,梦不是象征,而是一种补偿。一个人个性的发展总是不平衡的,总是强调这一面,压制那一面。比如:一个男人在现实中过于强调自己的强悍和勇敢,不承认自己的温情和软弱,就会梦见自己变成小女孩。而我,从事着的是极其枯燥乏味的工作,天天对着古画和笔墨,所以,为了不让我因孤独而精神分裂,作为一种补偿,我就做了这样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十分荒诞离奇的梦,呵呵,只是这个梦过于真实了。
真的是个梦而已,哈!可能马上就会醒过来。我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全身酥软地趴倒在了地上,竟然昏死了过去。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轻,又很重很重。须臾间,眼前是一片雪亮,似乎看见了无数纯洁的昙花在脚下竞相开放,正在迷离中,仿佛听到了一些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地叨咕着。
“掐人中,二狗你劲儿大,你来。”
“可俺指甲太长了,掐了肯定会很疼。”
“没事,你就掐吧!越疼越管用。”
“你们两个后生先别急,让老夫看看,诊诊脉再说,人中可不能乱掐,会把人掐死的。”
“那你说怎么办?你还会诊脉?你拉着我的胳膊干吗呀?快松手!”
“要不这样吧,有水吗?给他喂点水,再往脸上喷点,老夫觉得这个方法最安全。”
“谁有水?”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猛地睁开眼睛,同时也恢复了些许意识。我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问道:“你们想干吗?我在哪儿?”
“醒了!他醒了!”齐小杰嘿嘿地笑着说。
“哎呀,总算醒了!若水老弟啊!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师行剪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很不真实。
我看了看环境,自己居然还身处在那诡异的石楼里,似乎不是简单的一场梦。石屋不算大,里面有石桌石床,石桌上立着一个灯台,灯台顶端有椭圆形灯碗,上面有一点灯光,石桌就在窗台底下,看来这就是刚才所谓的鬼火。屋中呆立着三个人,都在低着头看向我。郑二狗扶我起来,我就近坐在石床上,深呼吸了几口之后,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水,刚才你一见到师行剪,就趴在地上晕了过去,昏迷了足有半个多小时,都快把我们吓死了,还好你自己醒了过来……”
“哎呀!不要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了。老夫问你,你来这干什么?”师行剪皱着两条泥鳅眉问道。我心想: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一把年纪了不老实在家待着,居然会出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石楼里。“似乎这个问题该由我们问您才对吧!三比一,您如果顺顺当当地说了则罢,如若编些谎话哄骗我们……齐小杰还好说,那二狗兄弟可不是善茬,您尽管考虑一下。”
师行剪苦笑着,郑二狗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十分骇人。他转了转眼珠说:“这个,其实老夫是来郊游的,不慎掉到这里来,呵呵,没料想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嘿嘿!该轮到你们说了……你们,想干什么?啊!放手!”
齐小杰给郑二狗使了个眼色,郑二狗哪里知道师行剪的身份,只当做一个油嘴滑舌的老头,他用力把师行剪的胳膊箍在身后,齐小杰举起没电的手电筒,用力地敲向师行剪的膝盖。使用武力果然奏效,师行剪立刻求饶了,“也罢,其实谁先说都无所谓,那老夫就先说,快放开我!”
我让他们二人先放开师行剪,问道:“您在这石屋里干什么?”
“等人。”师行剪说。
“等谁?”齐小杰问。
“不知道啊!”师行剪一脸真诚。
“好!二狗,继续……”
“别……别闹了!老夫一把年纪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本来就快散架了,我真的没有撒谎啊!”
齐小杰挥舞着手电筒很严肃地说:“师老,这里可不是在拍卖会,这深山老林里,死个人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明白吗?”
“唉!可老夫真的没有骗你们。一天前,我在家中饮茶,王三石突然来找我,说请我去个地方,老夫就坐上他的车迷迷糊糊地来到了这里。”
“王三石怎么不在这?哪儿去了?”我问他。
“他被人叫走了,走之前让我好生在此等候,老夫正坐立不安,忽听楼上有脚步之声,还以为是王三石回来了。唉!你们在外面说的那些话,十有八九老夫都听进了耳朵,还以为想要加害于我。老夫没有缚鸡之力,于是就吹熄了灯只得在黑暗中坐以待毙。”
“您说王三石被人叫走了,难道除了你俩还有别人?”
“有啊!”师行剪不假思索地说,“是那个给我俩引路的年轻人。”
年轻人?会是谁?我忽地想起刚才在上面俯瞰的一幕。提马灯的人原本引领了一胖一瘦两个黑影,而后却少了一个,看来瘦弱之人必定就是师行剪。
“给您引路的是那个提着马灯穿斗篷的人吗?”
“是啊。”师行剪点头称是。
“那人是谁?长什么模样?”齐小杰问。
“是谁老夫真的不知道。”师行剪比画着,“很文气的一个书生,短头发,脸色很苍白。看样子也就跟你们差不多年纪,但为人处世很老成,又不像是个年轻人。”
我和齐小杰对视了一眼,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那人似乎很神秘。说了你们也不信,我和王三石来的时候,都是迷迷糊糊的,脑中一片空白,究竟是如何下到石楼坐在了这石屋里,唉……现在一点印象也没了。”
“你那意思是中了邪啦?”齐小杰不屑地说。
“没错!来的时候腾云驾雾似的,说了你们也不信。”师行剪继续补充。
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呢?难道是那个传说中的无岁斋主?脸色苍白,看起来年轻,实际为人很阴险。难道他在北京失踪后,跑到了这个地方来?
“老夫说完了,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了?”师行剪央求着。我看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必定还知道很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但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以便套出更多的话来,我不得不把此行的过程极其简单地说了说。师行剪听后连连摇头,道:“若水啊!你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重点,只说了一路上遇到很多险阻,但你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我瞥了眼齐小杰,说,“我们是来找个人。”
“哦!是找老夫吗?”师行剪原本浑浊的眼睛冒出一丝希望之光。
“呵呵,不好意思,这个不方便告诉您。不过,师老,您似乎也没说出此行的重点哦!只说了和王三石一道来的,我想您这身份,不是谁随便说一句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来的,想必此行别有深意。”
“呃……这个,老夫不知道怎样跟你们这些后生讲,是因为……”师行剪开始犹豫了。
“我说师老,没必要再动武吧!”齐小杰在一边煽风点火。
“唉!没想到老夫活到七十多岁,临老却落在了你们两个小子手里,呜呼哀哉!也罢,既然你们想听,老夫就告诉你们,其实,我……我,我是来这里求仙的。”师行剪面不改色诚恳异常地说。
“啊?!”我和齐小杰相视而笑。
“别逗了,你老糊涂了吧,什么年代了还想成仙,秦始皇那年月都没神仙了,你还……哦,你是不是又耍滑头,侮辱我和若水的智商啊,是不是需要松松骨头……”
我伸出胳膊拦住齐小杰,面露温存地对师行剪说:“我说师老,咱们都是聪明人,您就直说吧!”
师行剪摊开双手,又摇头又叹气。就这样,在我和齐小杰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威逼下,他终于吐露了实情。在他的述说过程中,也引出了困扰我们多时的,那些迷雾背后隐藏着的鲜为人知的故事。
这还得从二十年前王三石挖出的那具石棺开始。
当时的王三石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跟着一家建筑工程队走南闯北。因为自幼聪敏,会处事,虽然口袋里没什么钱,但很大方,经常请工头吃饭,也给民工们买烟买酒,所以在包工队上上下下混得人缘相当不错。或许能够有所建树的人都具备笼络人心的才能。就这样,王三石就从一名普通的小民工,成了个手下有十几个伙计的小工头。
那一年,建筑工程队来到一座南方沿海城市,在那里建设一幢大型的百货公司。王三石接受的任务是挖地基,于是就带领一帮兄弟夜以继日地工作。为了赶进度,白天一伙人,晚上再换一伙人,轮流着挖。王三石就被排在了晚班。一天夜里,他和伙计们正挥汗如雨的时候,突然手中的铁锹一震,似乎是挖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王三石以为只是块大石头,就招呼几个伙计过来,一起把石头搬走。几个人用撬棍撬了半天,那石头却纹丝不动。他们不得不继续朝下挖。令几个人都没想到的是,挖出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具石棺。
民工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想去给领导打电话,有人说要去找民警,王三石的确具有先天的领导才能,他十分镇定地说:“先别急,只是个棺材,我们不妨打开看看,要是有些值钱的东西……”
民工都是穷人,穷人大多有个优点就是无所顾忌,不信鬼神。既然有人挑头,那就打开看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万一发笔小财,也能买几瓶好酒喝喝。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就用撬棍把棺盖撬了开来。有人取来油灯往里一照,令所有人都倍感惊奇的是,里面竟没有死尸。
虽然棺中无尸,也并非空棺。王三石接过油灯仔细观瞧,里面似有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在石棺的底部。衣物上端端正正放着一黑色木匣,看起来古色古香是个值钱的物件。
王三石小心翼翼地端起木匣,就着灯光,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个紫色的绣花荷包。他把荷包从匣里掏出来,用手一掂,里面装着东西。
难道会有颗金锭子?民工们凑上前去,都想一睹这宝贝的模样。令所有人都失望的是,一块黑糊糊的石头落在王三石的手心里。
“这是啥玩意啊?”
王三石摇摇头,把石头凑近灯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就一块破石头,害俺们费这么半天劲。”一个伙计不屑地说,“看看那底下是个啥?”
王三石收好石头,伸手就把那件衣物提了起来。果不其然,确实是件黑色的宽大袍服,很像戏台上的那种行头。就在提起衣服的一瞬间,从衣服里又散落出了一些物件,稀里哗啦地都掉在了棺底。那衣服虽然制作精良,但王三石对它没什么兴趣,胡乱地丢在土地上,开始仔细打量掉落在棺中的物品———卷画轴、一双绣花鞋,还有一本黄布包裹着的小册子。
“看来没啥值钱的东西。”一个民工说。
“有点不寻常!”一个年纪稍大的民工说了这么一句。王三石很不解,忙追问:“什么意思,咋就不寻常了?”
那民工眨了眨眼睛,“俺想这石棺里的死人是不是成精了,从棺材里跑了?”虽然这话十分荒唐,但身处在石棺旁边,听起来就十分瘆人了。王三石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那个胡言乱语的民工却依旧蛊惑人心,“王头儿啊!是人就知道棺材都是木头做的,你见过哪个用石头?俺估计这石棺必定有问题,咱还是一把火把它烧了吧!”
这个提议得到众民工的响应,大家纷纷点头,“是啊!反正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万一中了晦气,那就后悔莫及了,还是烧吧!”
王三石摇摇头,“不能烧啊,一旦着了火,被监工看见,你们说怎么解释?”说着,他就提起袍服铺在地上,把棺底的画轴、木匣、绣花鞋还有那本小册子放在其上,打了个包裹,背在肩上。就在他站起身来的同时,不慎把地上的油灯碰倒了,倒也就罢了,却引燃地上原本包着小册子的那块黄布,说也倒霉,不知哪里刮过一阵阴风,把一块带火的布料刮到了远处,不巧的是,那里正摆放着一些易燃的建筑材料。
风借火势,火借风势,不大的工夫,工地就变成了一片火海。要是追查起来,王三石肯定脱不了干系。那时工队的管理还不严格,王三石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知道自己即便不走,饭碗也得砸了。人挪活,树挪死,趁着救火时的混乱,王三石回到宿舍收拾了行李,连夜搭上火车就逃遁到了北方。
八十年代初的北京,淘宝运动还没如今明目张胆。王三石意外得到的几件东西,虽然不一定值钱,但毕竟是古物,他在北京租了间廉价的平房住下来,经常带上棺中之物去古物市场转悠。
曾经有几个老板想收那些东西,可能看他一副民工的打扮,认定了他非偷即盗,于是出价极低。王三石是个少有的聪明人,他当然明白商人这个套路。反正手里的东西也不会烂掉,不如就多走走看看。
就这样两个多月过去了,王三石手里的那点积蓄即将花完,他开始焦虑起来。这一天,他又带着东西出发了。转悠了大半天,王三石饿得前胸贴后背,摸了摸口袋,还有几个硬币,于是买了个煎饼蹲在马路上吃。吃着吃着,突然觉得有个黑影笼罩了他,他抬起头,却看见个微胖的男人站在他对面。
那人三十多岁,脸很黄,大鼻子大嘴,一脸堆笑地看着王三石。王三石朝他笑了笑,说:“大哥,你有事咋的?”
“没事,没事,这个是?”男人指着地上的包裹,里面包着石棺中的那几件东西,那卷画挺长,半个画轴还露在外面。那黄脸男人咧开大嘴笑了笑:“你是收还是卖啊?”
“卖!”王三石说。
“哦!可不可以给我过过眼呢?”
王三石点点头,跟着男人走进一家廉价旅馆。在房间里,黄脸男人说自己姓李名田黄,是做印章石料生意的,不过也对字画颇为喜爱。李田黄随即打开那卷画,画上有块枯石,枯石上方画着几根紫藤,紫藤的枝干又粗又黑。
李田黄本不懂画,不过倒是能看出这画百分百是件老东西。“这小册子画的又是什么?”李田黄问。
王三石把一本蓝皮的线装书递给他,李田黄翻了几页,见纸张发黄,上面写的都是跟天书一样的文字,看了半天,半个字也没看懂。
“这木匣里面估计有些好物件。”说着,他扔下册子打开匣子。他捏了捏荷包,小心翼翼地倒出了里面的石头。对于玉石,李田黄绝对是行家里手,据说他是因为祖传的一块老坑田黄石发的家。他把石头举过头顶,冲着灯泡看了半天,连连摇头却只字未提。王三石很好奇,但又怕说错了话,露了怯,于是紧闭着嘴,悄悄地看着李田黄的表情。
“奇怪了,我经手的石头不下万千,却从来也没看见过这样的。这石头看起来平平常常,像是块普通的鹅卵石,但从这沁色、这圆润的手感来说,又透着古怪。老弟啊!我拿不准这石头,你能说说它的来历吗?”
王三石见这人待人接物也颇为随和,就对他产生三分好感一分信任,于是把那夜在工地里发现石棺的事情和盘托出。不料李田黄一听之下,赶紧把石头放回木匣里,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说:“晦气,晦气!我对那些阴寒之物不感兴趣,不过这卷画还是不错的。老弟啊,你开个价吧,要是合适,我就收了。”
经过一番商量,李田黄出价一千元,把王三石的那卷画收了,对于其余的物件,李田黄没有兴趣,但他也知道那些东西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买主,必定能买个好价钱。想到这里,二人达成协议,李田黄的人脉广,朋友多,把这几个物件拍成照片,发给圈里的同行,如若遇到肯出大价钱的买主,二人四六分成。就这样,王三石给李田黄留下了住址,拿着一千元走出了旅店。
一千元钱在那个年代可是笔不小的横财,回到住处,他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尝到了甜头,觉得古玩字画这个行当,赚钱真的很容易,或许从这一刻起,王三石就埋下了痴迷古物的种子。
有了一千元的本钱,他开始在北京做些小生意,一来二去的也赚了不少钱,比当民工早起贪黑的舒服多了。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平凡地生活下去,就在他即将从廉价的破屋子搬出去的头一天晚上,李田黄却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他家门口。
令王三石做梦都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一夜暴富了。经李田黄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学道之人,那人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给人一种非同一般的儒雅之感。他用重金买下王三石手里那几件东西,看起来简直如获至宝。
钱到了聪明人的手中,王三石的买卖越干越大,自己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建筑公司老板,人转了运,事业如日中天,不发财都难。
师行剪讲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可能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累了。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似乎明白了一些,又好像更糊涂了,于是不得不问道:“师老,这就是那石头的来历,您不说,我还真猜不到,不过您为什么到石楼来,还没说清楚啊!”
师行剪白了我一眼,“饭要一口一口吃,话要一句一句说,老夫还没说完。其实三石这人还是比较厚道的,他喜欢古玩,再加上出手大方,很快便和老夫结识成了很好的朋友。
“几年前他来我家闲坐,就和我提起了当年发现石棺,以及卖石头的经过。老夫听罢甚是着迷,细问他石头以及那本线装书的内容。三石不愧是个聪明人,做事极其严谨,他说当初把那些棺中之物都仔细照了照片,还说如若老夫有兴趣,便拿来给老夫一观。
“老夫自幼对这些稀奇古怪之物颇喜,事不宜迟,就跟着他去看照片。拿到照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东西绝非非凡物品,可惜啊,东西已经转让他人,老夫就把照片索要过来,拿回师府研究。
“石头和荷包无须多言,你比老夫还要熟悉,且说那本小册子,上面的文字的确难懂,但老夫学富五车,当然识得,那是古时候郎中给病人开药方使用的一种独特的字体。当时的医术非常神秘,大多是口耳相传,于是开药方时为了不让异族窥得自家良方,就用这种特殊的字体写在纸上,虽然普通人看不明白,但药铺的掌柜却能辨得不差分毫。老夫家学颇深,外祖父就曾是一代名医,所以老夫自然能识得此中之玄机。
“由于那照片并不是全本,所以只看了个只言片语,即便这样,仅从字里行间老夫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天大的秘密?”看着师行剪摇头晃脑地故弄玄虚,我急不可耐地说,“师老,这可不是师府,你要是还想回家过年,就赶紧说!”
师行剪的脸沉了下来,似乎刚才说得兴起,忘记了身在何处,“如果那书上说的并非虚言,那或许就会改变全人类的历史……”
“到底是什么啊?”齐小杰吼道。
“书上记载的,是关于如何让人长生续命的法术!”
“啊?!”
师行剪苦笑一声,似乎很理解我那惊愕兼有不屑的表情,于是补充说:“是的,也就是得道升仙之术。你们不要以为我信口开河,老夫可以用自己多年的学识保证,上面记述的内容绝非简单的黄老之学,而似乎是一种被验证过的确有奇效的经验之谈。有些小的段落,似乎记载着一些药方之类的,但遗憾的是,不能窥其全貌,真是此生一大憾事。还记得你们吃过的‘大味珠’吗?它的配方,便出于此书。”
回想起“大味珠”,口腔一阵发紧,接着无尽的唾液流将出来,那确是一种超越人间的美味,于是我便对他的话信了三分。
“老夫又想到了那石棺,据王三石讲,棺底放有衣物并且叠得整整齐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座衣冠冢,也就是说,死者的尸身已经不在了,把她生前所用或者喜爱之物葬于棺中,以示纪念。
“老夫觉得那似乎又不仅仅是座普通的衣冠家。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浮屠’是什么意思?”见我二人默不做声,师行剪继续解释道,“‘浮屠’是梵语中‘佛塔’的意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的就是救人一条命,胜过建造七层的宝塔。而在佛教传说中,‘浮屠’原本就是埋葬教徒的地方。据说释迦牟尼在世时,其弟子曾问及身后事。他将自己的袈裟脱下来,叠得四四方方,再把化缘的钵倒放在袈裟上,对弟子说,他过世之后,就要埋葬在这样的建筑里,这也是为什么会把舍利子供奉在佛塔内的原因。”
“您的意思是说,那石棺中物品的主人,或许正是个学道之人?”我脱口而出。
“不错!老夫也是这么想的,而那本册子,正是她行医传道、治病救人的杂记。于是老夫再次找到王三石,把心中所想和窥得的秘密告诉了他,建议他把那些东西再买回来,反正他现在腰缠万贯。
“王三石听罢深信不疑,很快就找到那个中间人李田黄,向他一打听,原来那幅老画依旧挂在他的店里,一直也没卖出去,于是王三石重金收回那幅画,又继续追查那个收他石头的学道之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便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依旧年轻儒雅,王三石开门见山,说想把那几件东西高价收回,那道人连连摇头,说他只不过是代人收购,真正的幕后老板远在欧洲生活,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虽然王三石很有钱,但跨国的事情,他还是力不从心。
“既然东西要不回来了,王三石希望能把那小册子上的内容影印下来拿回家研究研究。话还没说完,年轻道人秀眉微蹙,似乎心中有些惶恐,急切地追问他为何要如此做。王三石就跟他挑明了,说已经窥得了书上的些许秘密。年轻道人立时乱了分寸,抱拳拱手说,此事非同小可,他得问问幕后的买家。如果主家愿意,再另行通知。
“王三石回到师府,跟老夫述说了经过,我心有不甘,再次端详那几张照片。当我看到那荷包上模糊的昙花图案时,突然想起了当年自己和崔队长去刘家码头破案时的情景,木匠在墙上画的那些图案还历历在目。老夫欣喜若狂,立即把往事讲给了王三石听,他听后也是惊叹不已。
“有了刚才的推测,小册子记述的不仅仅是药方,似乎还提到了一个远古密教。后来老夫还让王三石去请教了一位图案专家,果然证实了老夫的推测,昙花的图案的确和一个秘密结社有关。老夫很快联想到那具不腐女尸,难道距离这么远的两个地方,出土的东西还有着某种鲜为人知的联系?
“老夫猜想,或许是密教的后裔逃亡到了那个沿海城市,为了纪念师祖,特意弄了一座衣冠冢。这些都是推测,我也猜想不出。于是我提议最好去把那女尸发掘出来研究一下,或许就会……”
听到这里,我站了起来,脸色大变,指着师行剪喝问道:“难道是你撺掇王三石来这里盖学校的,为的是把里面的女尸挖出来?那些孩子还有老师,是不是都让你杀人灭口了,你个老家伙好生歹毒啊!”
“哎呀,若水你说的都是什么?什么老师学生,还杀人灭口,老夫不知啊!”师行剪无比冤枉地摊开双手。
“若水,你先别着急,听他把话说完。”齐小杰超乎寻常的冷静,居然还劝慰我。我愤愤然坐了下来,倒要听听师行剪如何解释。
“不错,盖学校的事的确是老夫出的主意,如果拉来一伙人在那里挖土,人多嘴杂,必然会惊动官方,所以老夫就想了个办法,先在那里盖间房子,然后再慢慢发掘女尸,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不但走漏不了风声,而且也对研究工作有利。但老夫只是出谋划策纸上谈兵,至于王三石是如何做的,老夫却一概不知。”
“你这不是推卸责任吗?”我说。
“没有,真的。”师行剪十分恳切,“等我把后面的事情说出来,你就会相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