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真正的邪恶
石长生这一生,饱尝辛酸,受尽折磨。他回想自己的人生,发觉自己自从踏入江湖,就一直与欺骗、惊惶、孤独、茫然为伍,没有人了解他,或许,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他曾经盲目地想成为一个皇帝,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的荒唐可笑——并不是笑这个理想难以实现,而是觉得,即使真做了皇帝,他也未必会为这个理想的实现而开心。他到底想要什么呢?石长生一遍又一遍地问过自己。如果要他回答自己最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他也许会说,是艾薇儿与他深情相拥的时候,但是,他那一刻心底又真的宁静下来了吗?没有。相反,仔细想想,那时的他,除了狂喜,内心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都是因为年轻呀!”石长生这样感叹。回想自己犯下的错,作下的恶,荒唐的想法,迷乱的爱情,他觉得原来人生是这么叫人难以捉摸,深不可测。而他的身边,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以致自己一次又一次在人生的波涛中苦苦挣扎、死去活来。石长生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在看完萧秋水的书后产生那一念之差,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谁知道呢,连金晶石母与霹雳钢也去不了未来,谁又能告诉他未来会有什么?
但是,不管经历过多少挫折,石长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总是历经劫难而长生不死。石长生不由想起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纵观自己的一生,受过如此之多的磨难,从人类的英雄一下堕落为恶魔的魁首,残酷的命运把他像泥人一样捏得歪七裂八,到底,上天要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艰难使命呢?
石长生笑了,他想也许这只是他自我安慰时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对于自己这次的再度复活并不惊讶,他知道自己一定又有了奇遇,可是他有点厌倦了,自他踏入人狼国度以后,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见得太多了,此刻的他,真的可以说做到处变不惊、心如止水了。
石长生在魔神皇陵被巨大的电流击倒,一阵晕眩后醒来,就发觉自己来到了这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如同他的人生道路一般,看不到前方,也无法看清过去,除了黑,就是黑。
忽然,他头顶亮起一片亮光,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如同在人狼国度中看到的荧光屏一样,上面闪动着一些影像,他仔细看看,才发现,那荧光屏上,如同放电影一般,放映着他一生的各种经历。
他看到自己打死欲对自己母亲施暴的老板时那惊恐的表情,看到自己考入明珑学院时面上的欣慰,看到自己因为能与艾薇儿约会时的狂喜,还有在听到艾薇儿将嫁与韩冰时的惊惶,与珍珠做爱时的迷乱,在军事法庭上的愤怒,屠城时的暴虐,杀死肖小龙时的凄然,被艾薇儿所救时的惊诧,被韩冰杀死时的绝望,重生时的惶恐……人生百味,一幕一幕地展现在眼前。
石长生望着自己过往一幕幕的经历,当他看到玲珑抱住他的尸体痛哭时,他流泪了,因为他忽然感悟到,原来人生就如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不存在了,其实本不必去刻意追求什么,不管怎么做人,脚下都会有一条路,都会有一些人,始终在自己身边。他又想起两句话:“人本是人,何必刻意做人;世本是世,何必精心处世。”
石长生释然了,他轻轻地拭去眼泪,看到自己离去时,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为他流泪,他心满意足了。
“你很幸运,孩子。”石长生听到耳畔传来一个慈祥平和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旁边不知几时站着一个老人,白色的衣裳,白色的胡子,白色的手杖,白得那么纯洁,那么温和,在黑暗中,如一团圣洁的光。
石长生没有一惊一乍,只是淡淡一笑:“是吗?”
老人道:“是的,很少有人能像你经历这么多,很少有人能尝到这世间如此多的酸甜苦辣。你应当感恩,因为,你经历如此之多,但心中,始终没有邪恶。”
石长生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居然对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头说,他心中没有邪恶?”
“愤怒,偏激,冲动,还有许多原因,都会使一个人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杀人的人,不一定是邪恶的人。当你在称王称霸时感觉到孤独,这就证明你没有失去人性。”老人的声音如从天际飘来,低沉而浑厚。
“那又如何?”石长生低下头,“错已经犯下了,难道没有邪恶就表示可以被原谅吗?”
“至少,你可以救赎自己的灵魂,将功补过,即使人们不原谅你,你自己的良心也会得以安息。”老人望着石长生,蔚蓝色的眼睛深如大海。
石长生道:“我刚刚还在想一切随它去吧,你就劝我去做些什么来赎罪。”他长叹一声道:“我在绝望时,会碰到玲珑,心如止水时,又碰到你,为什么,这世上总会有些人,试图去改变别人呢?难道你们总是认为,你们就一定是对的吗?看看这神秘莫测的人生,你们凭什么认为你们是对的?”
“凭一种责任感。”老人抚摸着手中洁白的手杖,“以爱的名义,向你提出要求。”
“爱?”石长生问道,“什么是爱?”
“爱是关怀,爱是奉献,爱是包容一切的胸襟,爱是所向无敌的武器。”老人深深地望着石长生,“爱,是邪恶最大的敌人。”
“邪恶最大的敌人。”石长生若有所思,“那,什么又是邪恶?”
“没有理由地关怀和奉献是真正的爱,例如父母对于子女;没有理由地杀戮和破坏就是彻底的邪恶,好比我对我的猫。”
“你的猫?”石长生愣了一下:“你怎么样对你的猫?”
老人道:“我曾经心地是如此仁慈,仁慈得哪怕是误伤一只蚂蚁我都会痛哭流涕。谁会相信我会对我的宠物,那只漂亮的白猫,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情来呢?”
“你把它怎么样了?”石长生好奇地问道。
老人道:“我吊死了它。我先戳瞎了它的眼睛,然后吊死了它。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我当时怎么会那么做,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疯得像个真正的魔鬼一样,看着那鲜血发出一阵阵的狂笑。”
石长生不禁有了兴趣:“能说来听听吗?”
老人道:“这种邪恶,哲学上似乎没有过具体的解释,顶多说一声‘变态’也就了事了。我相信这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一种微妙的原始功能,或者,不如说是情绪。人的性格就由它来决定,使你总在有意无意之间干下坏事或蠢事,而且这样干时往往无缘无故,心里明知干不得,却又偏要干,明知这样干违背天良或法律,却无视可以预见的后果,有着拼命想要以身试法的念头……”
石长生听到这里,觉得自己似乎倒没有过这种所谓的邪念,他做的错事虽多,但大部分是出于环境影响,哪怕是在屠城时,也是由于愤怒而失去了理智,才最终使自己踏上了不归路。
老人接着道:“我曾经因为思考一个一直困惑我的问题而烦躁不安,思考了许多年,总没有头绪。那时,我有一只猫,一只白色的猫,像我身上的白色一样纯洁的白猫,它爱我,总是喜欢磨蹭我,与我偎依。但是,自从我开始思考那个问题以来,我就心性大变,一点小事都很容易让我发怒,也许是因为我对自己的头脑失望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挫败感,总之,我变了许多,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善良的灵魂被我挤出了躯壳,一点一点地……”
“那一天,我再次在桌子前想那个问题,依旧毫无头绪。我忽然看到我的白猫正盯着我,我看到它的眼神中仿佛带有一丝嘲讽的味道,虽然我明知它不懂什么叫嘲讽,但我脑子里拼命对自己说:那就是嘲讽。我踢它,它不走,反而委屈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整个人像发了疯一样,一把把它提起来,它哀鸣着,像是愤怒,又像是乞求,它的眼睛盯着我,那种我看不懂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就那么一瞬间,我发觉我是如此厌恶那双眼睛,我像发了狂一样,一把抓过桌上一把小刀,刺进了它的眼睛,拼命地挖,拼命地剜,存心要把它的眼睛剜出来……”
石长生听着这老人的话,看到老人的面孔通红,提到这一幕时,他面红耳赤,惊惶不安。石长生感到一股寒意,想象那猫眼被老人剜出的样子,不由感到一阵极端的恶心。
老人还在诉说:“从此这猫就瞎了,我看着它的眼睛像两个空巢,深悔自己的过失。这猫从此只要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就会跑,我很伤心,毕竟一只爱过自己的动物现在视你为洪水猛兽了,总是叫人难受的事情。我几次试图接近它,给它些好吃的,好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可它都不领情。最后一次,我试图抱起它,喂它一条小鱼,可它又想跑。那一瞬间,那种邪念再一次侵占了我的身体,我突然狂怒起来,我一把抓紧它的脖子,把鱼使劲往它嘴里按,它呜呜地叫着,不肯吃,只是挣扎,那鱼在我手中被揉得稀烂。我抓着满手的碎鱼肉,发狂了,我提着它来到外面,用一根绳子把它吊了起来,勒住脖子吊了起来,狂笑着看着它在上面挣扎,直到它气绝……”
石长生听到老人的声音里充满着一种深深的悔意,但从他的话里,石长生也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邪恶。石长生倒退一步,望着这个看起来似乎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的老人,忽然从心底感到厌恶,心想,那个时候,就是凌迟处死这个老头也不为过。
“你一定在想,当时的我实在是该死,对吗?”老人回头望向石长生。石长生点点头:“这的确是叫人恶心。”
“是的,这就是邪恶,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样的东西,只知道把杀戮当成了取乐。就像孩子一样,他们有时会杀一些小昆虫或小动物取乐,这时的他们也是邪恶的,但他们邪恶是因为还没有来得及懂得什么是善良。可我不一样,我懂,可我却背叛了我的善。”老人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继续说道:“我为这件事一生都良心难安,我因此而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我孤独地活了两千多年。”
“两千多年?”石长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知道这个老人不是普通人,这时,他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在思考一个什么问题?”
老人道:“我在思考——什么是异界?”
“异界?”石长生浑身一震,“莫非你就是那个大法师……”
老人道:“我的名字叫——圣西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