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二)带新人九山轻车熟路

书名:看不见的顶部本章字数:5301

  

  九山接到阿荷的电话说来做安庆时他有些犹豫,婶子家不适合出门。他将从事名单的简介呈给上司吴三胖的时候,三胖认识阿荷。三胖说你这个婶子好上手,你先声讨你叔子的不是,然后对她的不幸寄予同情,抱着你是想她能过上好日子的心态去跟她沟通,不怕她不上当。九山是个憨厚的人,他在做小本生意时偶尔也要耍点小聪明,但是他为人是诚恳的,从来没有损人利己的想法,他也很想帮婶子一把,让她能脱离困境,虽然目前九山已经在这个行业里练习得灵巧百变,但是对自己的婶子他还是有些下不了决心,他在日记上写道:我真希望婶子不要来了,这个行业很麻烦,她不见得就能做成,她的身后有什么市场?

  九山在从事名单简介上这样写道∶阿荷三十六岁,个头矮小、生性懦弱、在家里卖山水、打零工,家里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和一个懒惰的老公。

  上司三胖总是以一切人都为我所用,其实用人是很讲究的。他在发展下线时,为确保万无一失,选择最亲近的人,他第一个发展对象是自己的小姨子。第一个下线就像女人生头一胎孩子颇费周折,第一个顺利了接下来就像老母鸡生蛋一样脸一红就下来了。

  第一个打开了局面,就意味着铺平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他已经接过十几个站了,随着经验的积累,他认为没有顽固不化的头脑,没有搬不倒的大树,他很有把握地张着大口袋,来一个装一个,这就是他未来的财富。他信心百倍,轻装上阵,他的一张嘴在这个行业里锻炼得巧舌如簧,使死人翻身咸鱼张嘴,把红萝卜说成是白芋头,把稻草说成是金条,他好就好在这张嘴上。婶子是晚上到站,这正是行业里省时省力的时间,如果要是白天到站,就得派行业里骨干人员陪她逛商场,珠宝玉器高档商品让她领略一番,巧妙地暗示她这些物品是这些人想要就能得到的寻常物品。

  婶子这样的脑筋只要三两句就能把她糊弄得不知道家在哪里了。她这样个没有父母又没有人爱的人只要对她好一点,叫她去死她也会同意的。

  阿荷从家里带了一条好烟,她要给侄子一点好处。晚上侄子派了这些朋友来接她,倒使她显得局促不安,好像她对不起他们了,她这样一个没什用的人怎么能劳动这些有用的人的大驾。一起来接站的有三胖的老婆陆健荣以及她的弟弟陆健安,九山小姨子的老公黄半仙。在阿荷眼里这些人都像国家干部一样穿戴整齐鲜亮。他们都抢着把她的包袱接了过去。没有了包袱她忽然觉得有点轻飘飘的,被一个斑马线一磕绊人就摔倒了,九山将她拉了起来,搀着她一点。她挣脱了出来,搀着干什么老侄子?你婶子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搞得像你婶子不利索一样。侄子穿得多么阔绰,鲜红的领带,蓝条子衬衣,衣领翻在外衣领上。看到侄子的领带就使她想起她用一根别人废弃了的领带做了一根裤带,这个谁都不知道,她认为裤带和领带没有什么区别又有所区别,领带可以当裤带,裤带不可以当领带,这就是位置的问题。她还进一步认为:侄子套这个东西说明侄子已经不是一般的侄子了,他需要这个东西,人是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东西的。她要请侄子和他的朋友们吃饭,一定要请,她央求侄子;“好侄子你就给你婶子这个机会吧。你要是不让婶子请你们就是瞧不起的你婶子。以为你婶子没钱怎的?告诉你老侄子,你婶子平时是缩手缩脚的,一个钱都看得很重,但是那是你婶子没有遇到大事的时候。真正遇到了大事,你就知道婶子我是个不怕花钱的人了。来来来侄子这个地方你们都熟悉了,哪里有大酒店档次高一点的,就搁哪里请。”

  阿荷知道凡事都讲究个礼数,有菜要搁碗头上顶着,先把这小子给贿赂着,以后他就不好意思给婶子小鞋穿。她从挎包里掏出来一条大中华往侄子手上一拍,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九山这个好侄子看得起你婶子,你婶子就要有所表示,这点薄礼先收着。言下之意以后还有大礼的。

  九山嘴上说烟酒都戒了,婶子你怎么乱花钱呢。九山还是接了。

  九山没有吭气,他知道婶子这些年卖水也攒了几个,真要不让她请客,很可能婶子会伤心。本来请客的事情是他九山的,结果他只好把这个到手的机会让给了婶子。九山把大家伙带到一个大排档,炒几个小炒就得了,不能花多,看婶子那副老脸,吃她的罪过。阿荷看到这里炒菜的人头戴着白帽子,身上穿着白大褂子,像医院里大夫一样,她以为这个酒店能有这样的章程已经不简单了,她说就吃这个酒店。阿荷吆呼:传我的话,小二来炒菜,尽捡贵的炒。龙虾一盘大肠一盘爆腰花一盘黄鳝一盘阿荷想到了那天的梦,黄鳝不能吃,就勾了这一盘。说你们点吧,我不差钱。九山接过菜谱,点了几个素菜,他跟婶子说现在的人生活条件都改善了,不兴吃荤,早些年人都爱吃肉荤腥,现在提倡吃素,越是素的越是健康的。

  没一会菜就上了,大家围坐着,黄半仙独坐一方,他瓦灰色的夹克衫敞开着,头发很茂密坚硬乌黑钟亮,一副老学究的样子,他是个算命先生﹔陆健荣姐弟两个坐一方,陆健荣披着大红绸巾,她弟弟也是西装革履﹔婶侄两个坐一方,呈三国鼎立。九山拍拍婶子的肩膀,给婶子解骗。

  当时阿荷听侄子说什么国家试点行业,她心里就一沉,心想这下没戏了,说得好好的是来开店做生意的,一下子变成国家了,不见得有什么好事了。阿荷从高风跌入了底谷,夹在筷子上的一块猪大肠吧嗒一声掉下来了,她的有雀斑的脸歪曲了,坐着的凳子好像烙她的屁股,使她摇摇晃晃就像阿满喝醉酒一样。但还是强自镇定,低声说:早怎么不说清楚,早知道你婶子就不来了,国家试点行业你婶子我怎么敢做,那不是给国家脸上抹黑吗?”

  阿荷有一些撑不住脸,花了一条烟又请吃饭,结果落得没有把握。她想发脾气,甩两句难听的话给侄子。——实指望我阿荷苦尽甘来把甜尝啦哈哈

  ——未成想遭欺瞒受讹诈太荒唐啦哈哈阿荷一遇到特殊情况就要唱歌。

  阿荷沮丧地想到坐在客车的时候,自己心潮澎湃的傻样子,她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脸红。那天来的时候,她真是一改常态,在路上碰到赶集的村里人,她就掩饰不住激动的情趣。好像她个子突然蹿高了一样,跟人大声地说话,还鬼鬼祟祟地贴着熟人的耳朵说自己去外地做生意啦,搞的好要发财。这样的人注定发不了财,大凡要发财的人都是瞒着别人,往东去就说是往西去的,贩王八就说贩虾酱。她原原本本地告诉人她的去向。她哼着轻松愉快的歌曲,幻想着她阔了之后的基本情况:首先她要另立门户,跟阿满划清界限。这个想法只能装在心里,要是被侄子知道她一有钱就先向他叔子开刀,她的事情很可能要糟。阿荷为什么要等到有钱了才离开阿满呢?因为那时她财大气粗一个阔婆子,能找到一个比较体面的男的,她受够了阿满的折磨,老早就想找机会跳槽。有了钱一般的男的她还看不上眼。她然后自驾宝马或奔驰或是凯迪拉克高级轿车,搁她朋友门前一停,趾高气扬的走进她朋友家,她是一身名牌服饰,头发象贵夫人那样高高地盘着,鞋子是奈克皮鞋,脸也涂了一些化妆品,眼睛周围涂了眼晕,嘴唇不涂口红,阿荷不喜欢口红,这个鬼东西看着就像刚生吃了死小孩一样,红得让人恶心。她朋友一看这个派头,不知道如何招待,她轻松的说,家常便饭跟寻常一样。她给她朋友的小孩一叠红彤彤的票子,一点也不心痛。然后她又去她娘家,她看到她的不很富裕的表兄妹们都在打麻将,他们不就想赢钱吗?她批评他们:就知道打麻将,都回家呆着,我给你们一人一笔钱,我以后创办企业给你们一个人一个位置。她表兄姐妹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怕是做梦,直到看见她的名车才有些相信了。然后她又去看她姑妈,说起来她只有一个亲长辈了,虽然姑妈对她太刻薄了,居然还向阿满要去一千块钱的定亲礼,这个事情阿荷知道之后很是不满,但是事情都过去了,她也不老是装在心里,谁没有个错误,这算是姑妈一时糊涂,她原谅了姑妈。她要把姑妈当作了母亲来奉养,阿荷嫌她姑妈住的太狭窄了,她要给她姑妈造一座大房子,上面是天花板吊顶,下面是大理石地面,她姑妈喜欢打牌,让她的牌友都来姑妈这里,她给姑妈一笔零花钱,让她姑妈输给那些穷牌友们,这样牌友们就会天天来陪姑妈玩;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需要一支手枪三八式的,这个想法是她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有枪的人才算真正的富人,她不会随便就向人开枪,她懂法,阿爸教过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犯我我不必犯人。阿爸说这是毛主席说的。她悟到人在很多时候是需要枪的,她对于打枪很感兴趣,她的独眼具有百发百中的特效功能。有一次一个人欺负阿荷,用脚踢阿荷的腿,边笑边踢,阿荷就想干掉这个坏蛋。

  那一晚,阿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睡在她旁边的一个小姑娘把头蒙在被子里大概是怕听到阿荷叹气和翻身的声音,她情绪有点激动,摸不透自己来的地方是地狱还是天堂。虽然睡的是地下,这个泡沫地毯阿荷感到很不错,以后她要发财了也要买来铺在家里水泥地上,踩在脚上软绵绵的,能铺上这样的地毯,她阿荷就翻身了。

  阿荷人在外面,心又回到了家。她想到了小海,这孩子跟着阿满不知道吃多少苦头,吃得饱穿得暖吗?丢下他爷俩饱一顿饥一顿,拖坏了孩子怎么办?当时说挣大钱的时候她就顾不了这么多了,现在看来是错了,她相信怎么会有什么好事落到她头上?

  临走时小海闹得厉害,阿满不知道怎么收拾他,搞的不好要把小海打坏了啦,他没轻没重的。阿荷买了不少菜在家,他一顿都能炒了,他跟小海一顿炒八九个菜,像过年一样,阿满慢慢地喝酒,吃不完就倒给狗吃。阿满不会过日子,有了一顿充没有了敲米桶,任你什么好日子也被他过坏了。阿满原来也是个勤劳勇敢的人,后来爱上了烧酒,人就变了。还是在阿荷没有到阿满家来的时候,阿满是个知冷知热的人,还是个大孝子,阿荷听相邻们说的。他母亲倒在床上三四年,摸屎端尿,给母亲喂饭,他做得比一般人都要仔细。那时他母亲被他哥哥抓阄抓去了,他们兄弟八个人公摊母亲的生活费,他每年给哥哥家五斤香油,一百斤大米,另外添五百块钱的房租费。这么多的东西足够母亲吃喝得好一点了。阿满向村里人种粮食家的买来大米,他要把最好的本地大米买给母亲吃,阿满用挑子挑着送到他哥哥家,他在扁担头上挂着一个香油壶,还外加了三斤猪油给母亲。一到哥哥家,阿满看见母亲倒在一间低矮灰暗潮湿的房子里,母亲的脸被蚊子咬得稀巴烂,一个个红点子像斑疹一样。他拉起母亲,发现蚊子像黑芝麻种子一样在母亲的脸上腿上胳膊上,蚊子的屁股亮着红灯笼,都是喝饱了母亲的血,飞不动了。这下子阿满火得不得了,拿起母亲的小褂子在母亲身上乱拍,墙壁上趴着的蚊子和苍蝇轰隆一声都起来了,阿满头皮发麻,电灯绳上抱成一团的苍蝇们一下子炸了群,满屋子飞舞,声音如轰炸机一样刺耳。母亲跟阿满说她不想在这里过了,还想回到阿满家去。阿满把母亲背回来了。

  这些情况都是阿满跟阿荷说的。其实阿满也是个好人。阿荷想。一个人能对自己母亲好的人,肯定不是坏人。阿满把母亲背回家,他的哥哥撵来了,一把抓住阿满劈头就给阿满两家伙。阿满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打他。哥哥说,你个狗日阿满,你胆子不小啊,你怎么把她背来的还怎么背回去,省得我把你打死。阿满的巴掌举着,想还手,但是他没有还手,他说你是我哥哥我不能还手,要是别人我就把他骨头渣子都捏碎了。阿满是吹牛,他不敢跟人打架,嘴上说得狠,他下不了手,一碰到打架闹事小腿就打颤,活到二十多岁总共没有打个几回架,都被别人打得鼻青眼肿。阿满捏住他哥哥的一只手腕子,他哥哥正好用另一只手来打他的头,眼看着阿满就要惨遭他哥哥的毒手,把一个好好的头打成个血葫芦,阿满还是死死地捏着哥哥的一只手,他说我给你打,你总有打够的时候,你要是把我打死了,你自己也活不成了。哥哥把母亲带走了,没几天母亲就瘫痪了,再过下去就要死。阿满每天都去看母亲,母亲吃得是冷饭剩粥,早晨起来阿满哥哥将母亲一天吃的都盛在母亲的床头,苍蝇在上面乱爬。阿满看见了就把饭倒了,从自己家盛来热饭给母亲吃,结果把个母亲多活了三年多时间。这三年母亲糊涂得很,谁也不认识,到临死的时候,阿满给母亲身子抹得干干净净,衣服换了,把她背到太阳下他问母亲,阿姨你是不是要走了。阿满的眼泪夺眶而出,母亲伸出手来给他揩了,母亲的举动很让阿满吃惊,母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从床底下摸,母亲的手逮不住东西,阿满帮母亲来找,问母亲有什么东西装在罐子里,母亲用手把他扒拉开,她自己从一个白瓷罐子里摸出来一块黄金,交给阿满。母亲一点都不糊涂,让阿满藏起来。阿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装在口袋里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阿荷每次问起阿满黄金的事是不是真的,阿满就傻笑。阿荷想那块黄金要在的话就好了。

  这是阿满故意编的,阿满编了个谎话,落得多少人的猜疑,就连他姐姐也审问他,阿姨留给你的黄金你搁哪里了?你不能独吞了,拿出来兄弟姐妹都有份……

  想着想着,阿荷就轻飘飘起来,她一伤脑筋,就要出问题,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摸索到别的房间,这是梦游症犯了,犯这样的病是很危险的,如果她当时带着利刃肯定要出事情。她看到一个吓人的场面,地下倒着的这些人都睁着鼻孔,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地喘气,看了一百个死人吓不坏,看了十个睡着的活人要吓坏了。这是阿荷的阿爸说的,阿爸说他过去在大集体里修水利,没饭吃,人饿死了不少,但是别的人踩着同伙的尸体还是在干活。有一个人挑着一挑塘泥走着,看见一个倒在路上睡着了的人,这个挑塘泥的身子往后一倒就死了,是被活人吓死了。俺爸说的果然不错,她没想到人睡着了是这个样子,个个面目狰狞,这简直不是人,阿荷吃惊地大叫﹕我的天啦吓坏人啦!一屋子人都被阿荷叫声给吓醒了,大家爬起来就喊﹕“抓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