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二章

书名:阳春本章字数:18883

  一

  石寨村是辰阳县有名的大村,有千余人口,沅江从村前流过,村前村后有良田千亩。村后群山叠翠,最高的山峰叫虎形山,山顶上有一大片巨松,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见。松林里设有求雨台,所以人们叫它雨台山。村里人大部分姓石,石姓人的先辈在元末时来辰阳为官,留居在此,繁衍至今。几百年来,村里出过多名进士和文武举人,村风修文尚武,人才济济。整个村子分为上院、中院和下院。原是石家祖辈三房分居形成的。中院是长房,本来院子最大,人口最多,清初时因涉嫌抗清案,被清军屠杀,几乎灭门,故而衰落。现在的中院,除了长房幸存者的后代外,还有三房的后代移居过来的,还有下游张家湾张姓迁入的一些住户。中院现有人口近四百,多为穷人。上院为二房,亦因清初遭劫衰落,现在石姓人占一半多,另有吴姓人一百多口。吴姓人是石姓先祖为官时的师爷的后人。吴姓后人大部分居住在河对面的吴家垴,也是一个五六百人的大村子。下院为三房,单一石姓,有近三百口。下院多为高墙大院,石寨村的富户多出于此。据说当年唯独三房无人参加抗清,故而免遭屠杀。

  下院最显赫的便是石祥亨家了。他家有千多亩良田和绵延十多里的山林。石寨的土地他家就占了一半。大溪镇上有他的风火墙大院。当地人都把这个院子叫做收租院。他曾经当过国民党时代的乡长,过去家里养着一队保安,后来不任乡长了,但依然还养着几个持枪弄棒的保镖。过去,他的二弟石祥迪是沅江流域洪帮老大,辰阳县保安团副团长,他的大舅子章岳峰是辰阳县保安团团长,有名的巨匪。他与白道黑道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从来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就连各路土匪也从不来石寨抢掠。他为人贪婪,专横跋扈,作恶颇多。家中祖传的家产因其父去世得早,大部分都被他霸占,兄弟之间也积怨甚深。

  这一天,在大溪区开辟工作的王任遥和吴圣明、姜米三人专程来石寨找石祥亨借粮。王任遥,南下干部,学生出身,28岁,抗战末期参加革命,打过仗,担任过副区长兼武工队队长,现在是大溪区区长。24岁的吴圣明就是石寨人,上院吴圣贤的胞弟。吴家早年家道殷实。他祖父他父亲都在沅江里划大船,长年累月在汉口、常德、洪江之间行船。那一年他父亲在沅江险滩横石翻了船,货毁人亡,从此家道衰落。因为早年家道殷实,吴圣贤、吴圣明兄弟俩从小就读书。吴圣贤读过几年私塾就不愿再读书。吴圣明便一直读到长沙,在湖南大学读书时参加地下党,从事革命活动。南下干部团进湘西,他奉命带辰阳县干部团回到辰阳,组织上任命他为大溪区副区长,与王任遥一道开辟大溪工作。这一阵支前工作很忙,他被抽到支前指挥部筹粮办公室协助工作。又被派到大溪来筹粮。姜米是本县板栗溪乡人,在县城简易师范读书,刚刚参加工作,分配到民政科,也被抽来做筹粮工作了。

  熟门熟路的吴圣明带着王任遥和姜米来到石祥亨的大门前。

  这是一座乡间少有的深宅大院。四面高高的风火墙足有两丈多高。大门前一对巨大的石鼓与两侧云绕鹤翔的雕花石门柱显得十分大气。斗栱翘角门顶下,两扇嵌满了铜钉的木门又大又厚。大门后是一块巨大的玉竹石屏风挡着门外的视线。屏风上是一幅八仙过海的浮雕图。

  大门开着,王任遥他们一进大门就有一个背枪的家丁迎上来。

  “请问各位有何贵干?”

  “我们是县里派来的。”吴圣明答道:“找你们主人石祥亨。”

  “我家老爷正好在家,我领你们去找他。”

  进了大门,只见屏风后面一个很大的青石板铺地的禾场。大门两侧的封火墙下,一边一排木房,分隔成许多小间,是供家丁、长工、佣人们居住的。禾场正北面是一栋高大的五缝四间木房子。房子的柱子都是选上等的巨杉修成正方形。每根柱子都是足有一尺见方。每个房间的窗子都是精工细作的雕花窗格。屋顶正中间塑着双龙抢宝,两头是鳌形鸱吻。正屋的前面有一棵巨大的金桂。桂花的怒放期已过,树上只剩下少许未凋谢的花朵,庭院里依然闻得到桂花的香味。

  保镖没有把他们带进这栋大房子,而是从东头绕过正屋,进到中院。中院四面都修着房子。两侧的房子是四缝三间,坐北朝南的正屋是六缝五间。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庭院,也是青石板铺地。庭院中间砌着一个花坛。花坛中间一棵大腿粗的木棉花正在盛开。围着木棉花的几棵饱饭花树(紫薇的一种,因盛开在秋收时,民间称之为饱饭花。)花期已过。周围的菊花,三角梅,玫瑰,胭脂花开得正艳。

  石祥亨手捧着铜制的水烟袋,正站在花边赏花。他五十多岁,与老三祥太模样儿相像,只是比祥太略单瘦一些,顶也开得更厉害些,一双朝下勾的眼角和松拉着的脸皮子,看起来远没有祥太精神。他见保镖领着几个人进了院子,转身问道:

  “有什么事?”

  保镖上前微微弯了一下腰,说:

  “这几位是县政府派来找老爷您的。”

  “哦。”石祥亨打量了一下吴圣明,说:“这不是吴家明伢子吗?听说你在县城高就,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吴圣明应道:“你不是认出来了吗。”

  石祥亨说:“唉!看你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印堂宽阔,像貌堂堂,就晓得你是个有大出息的后生。”

  吴圣明说:“你见笑了。”,

  他介绍说:

  “这位是我们大溪区的区长王任遥同志,这位是县民政科的姜米同志。”

  “失敬失敬。”石祥亨连忙伸手握住王任遥的手说:“父母官来了,也不先告知一声,有所怠慢还望见谅。”

  王任遥笑了笑,说:“来大溪也不过几天,今天冒昧来贵府,打搅了。”

  石祥亨一边伸手握了握姜米的手,一边说:

  “来来来,进屋里坐。”

  石祥亨把王任遥几个人领进了中堂。中堂里没有安放家仙,却在安放家仙的位置放着一尊镏金的观音。观音坐像背后的壁上又挂着一幅很大的千手观音画像。两边壁上贴着的都是有关观音故事的画。有善财童子和龙女分立左右的观音坐莲台;有观音送子;还有三头六臂伏魔、金盔金甲镇妖等有关观世音化身故事的图画。镏金观音坐像下放着香案。香案上的香炉里正燃着檀香。满屋子的檀香味儿给人一种置身化外的感觉。香案下放着两个很厚的黄色团埑。中堂里没有多少家俱摆设,只有进门的左手边放着一张矮茶几和几张竹制的小靠登。石祥亨把客人让到茶几边坐下。见王任遥他们扫视着壁上贴的图画,便说:

  “在家的老娘和拙荆都是信佛之人,故而专门布置了这个斋堂,区长见笑了。”

  “信仰自由。”王任遥回过头来看着石祥亨,说:“信佛向善,石先生是善缘善信之人。”

  石祥亨说:“一介平民,无大作为,唯守法向善是本份嘛。”

  王任遥说:“先生是辰阳有名的绅士。新中国会给先生大有作为的机会。”

  石祥亨沉默了片刻,说:

  “区长这次来找在下,一定是有什么吩咐吧?”

  王任遥见话题已经扯到了当口上,便开门见山地说:

  “是啊,我这次来是为大军西进向先生借粮来了。”

  石祥亨有意无意地冷了王任遥的话题。他端起水烟袋,打开绣了花边的烤烟丝布袋,用两个指头捏出一撮烟丝,慢慢地装进烟锅里,把插在水烟袋上的纸捻子抽下来。那纸捻子还燃着暗火,他把嘴对准纸捻子的火头,用力一吹,又立即用舌头堵住嘴唇,那纸捻子的火头就马上然出了红火。他点燃了烟丝,咕噜咕噜地抽得水烟袋直响。他仰起头吐了一口烟,说:

  “现在,大半个中国都已经解放了,东北平原、华北平原、长江中下游都是尽人皆知的大粮仓。你们在那些地方置办军粮乃举手之劳啊。何必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一点一点的凑呢?多麻烦。真是难为了你们这些干部。”

  王任遥一听石祥亨这话音,明显是不乐意借粮的托词,便说:

  “解放军解放全中国,所有的解放区都有义务为大军提供军粮。我们这里也不例外。石先生你说呢?”

  “那是那是。”石祥亨回话时却把眼睛看着吴圣明:“我的意思是说,湘西这穷地方,筹粮事倍功半,你们难费神啊。”

  “先生说的是哪里话。这是我们地方干部份内的事情,怎说费神二字?这里离四川最近,筹运军粮时间最快,理当要尽力而为嘛。”吴圣明把话接过去,并用“先生”称呼石祥亨说:“何况,我们辰阳的人民拥护共产党,借粮还很踊跃呢。”

  石祥亨欲言又止,顿了一下,便朝门口喊道:

  “叫七巧上茶。”

  王任遥接过吴圣明的话,说:

  “石先生怕是还不知道我们的筹粮政策吧。解放军筹粮跟旧军队是完全不同的。旧军队所到之处,向地方筹粮都是强要强捐。我们是以地方政府的名义借粮。因为时间紧迫,先向存粮户借粮,等政府收了公粮以后,一粒不少退还给借粮户。当然,农村里有田有地的借粮户,将来也可以以借粮抵公粮。”

  石祥亨说:“当然,就近在湘西筹些粮食应急是应该的。但是西征的大军几十万人,准备半年的军粮也得几千万斤,怕是还得从长计议。”

  王任遥说:“石先生应该知道,解放军作战一向是雷厉风行、所向披靡的,要不了多久就会解放四川,解放全中国的。38军和47军也不日会回师湘西。”

  石祥亨忙说:“但愿大军早日大捷。几位上了我的门,我也应该尽绵薄之力。那就出一千斤吧。”

  王任遥说:“先生的家人都是我们的革命同志,你的胞弟石祥迪同志是辰阳县有名的老革命。你的儿子石瑞雄是县政府粮食科的干部,你家也是干部家庭啊。还望先生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

  石祥亨说:“当然应该支持你们的工作,这一千斤粮食就算我认捐了,不要政府还。”

  吴圣明有些沉不住气了,说:

  “借了粮是一定要还的,这你放心。只是这一千斤粮食,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少了点。祥太大哥受了那么大的灾,他都答应借出两万斤粮食哪。”

  石祥亨坚持说:“各人有各人的情况嘛,还请三位见谅。我答应出一千斤,你们今天就可以拉走。”

  吴圣明说:“先生有良田千亩,秋收以后的租谷大部分已入仓,政府向你借两三万斤也不为难你呀。再说,将来计算你的公粮也要上万吧?”

  石祥亨一脸的不高兴,说:

  “公粮你政府算得多少我自然不会少的。但我现在租谷确实没收上来多少。今年不比往年,不肯交租谷的佃户多着呢!不知道政府对那些拒交租谷的佃户有个什么说头。”

  吴圣明提高了嗓门说:

  “你的大溪收租院已经满仓了,石寨这里的租谷也收的差不多了,毛算一下,你大概已经有不下十万斤稻谷入库了。”

  石祥亨理屈词穷,却依然态度强硬,说:

  “这样吧,政府出面把我没收上来的租谷催齐了。你们催上来的租谷全数借给你们。”

  王任遥见吴圣明跟石祥亨已经说得很僵了,尽量把声音放缓和,接过话题说:

  “去年辰阳遭灾,许多农户严重欠收,有少数佃户还没有交上租谷的情况肯定是存在的。只是现在县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员太少,全部工作人员都忙着救灾和支前,其他工作都还顾不上,筹粮支前的任务急时间紧,由不得我们把公粮收上来以后再给大军送粮。先生应该体谅政府当前的困难,积极支持我们的工作才是。”

  石祥亨半响没啃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用茶盘端了三杯茶过来,在王任遥、吴圣明、姜米面前各放了一杯。石祥亨故意冲她吼道:

  “不长眼的东西,怎么,连我的茶杯你也不知道送?”

  姑娘忙说:“不晓得老爷您的茶杯在哪里。”

  “在西屋。”

  石祥亨一边往水烟袋里装着烟丝,一边说。

  姑娘提着空茶盘匆匆出去了。石祥亨吹燃了火捻子,点着烟丝,重重地吐了一口烟,说:

  “既然三位嫌少了,我就再加一千斤。”

  冷了半天的场,王任遥也终于沉不住气了,站起来说:

  “我们登门来向石祥亨先生你借粮,是党和政府对你的信任。看得出来,石先生对我们党和政府还是不信任。既然这样我们就告辞了。”

  吴圣明和姜米也站起来了。吴圣明瞪了石祥亨一眼,说:

  “石祥亨先生,你还是想明白点。我们向全县存粮大户借粮,踊跃借粮的人大有人在,不缺你这一两千斤。只是你莫错过了立功的时机!”

  石祥亨并不示软,说:

  “听说政府一再强调自愿借粮,不搞强迫。你这话说起,莫不是要强迫我硬摊不成?”

  吴圣明怒道:“你很懂得政府的政策嘛。看来你是在跟人民政府较劲是吗?”

  王任遥拉了吴圣明一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们走吧,何必跟他多费口舌!”

  三个人头也不回,经直走出了石祥亨的大门。

  二

  石祥亨端着水烟袋站在斋堂门口,看着王任遥他们远去的背影,用力把水烟袋吹了一口,那烟锅里的烟灰便飞了出去。他狠狠地骂道:

  “阿娘日匹,狗仗人势,跑到老子府上撒野来了。老子就是不借给你们粮食,怎么的!老子是国民党的忠臣,能借给你们粮食,吃饱了去打我们的人吗?我就不信你共产党的天下能坐得稳!”

  一个中等身材,留着披肩长发,身着纺绸对襟单衣的人走到石祥亨跟前,说:

  “姐夫,这回你失策了,应该借给他们粮食。”

  这人是石祥亨的管家,也是他的小舅子,叫章岳岭,章岳峰的同胞弟弟。他接着说:

  “人到弯腰树,不得不低头啊。大丈夫能伸能曲嘛。”

  石祥亨叹了一口气,说:

  “我就是顺不过这口气来。岳岭哪,你说我拿粮食给他们去打我们自己人,这良心上过不去啊!”

  “姐夫,要做大事,不能不隐忍啊。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跟共产党较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从长计议,看时机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一拒绝借粮,就上了他们的黑名单。他们一盯上你,将来好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们吹牛说,打四川要不了多久就班师大捷了。屁!四川是那么好打的?湖南要不是程潜那老杂种卖给了共产党,他共产党怕是至少也得流半年血。我们现在还有西南和大西部,还有沿海,只要坚持下去,拖上半年一年,国际形势一变,他共产党就抗不住了。我们湘西还是大有作为的。现在大家都团结起来,凭我们的力量,完全可以把湘西夺回来。天下还是我们的。”

  “姐夫,话虽是这么说,齐心难哪。这些人都是墙上一棵草,风吹两边倒。除非美国出兵,大家才能齐心。”

  “我就不相信美国会眼睁睁让共产党把整个中国占了去。”

  “哪个晓得美国什么时候能硬起来呢?那是个长牵牛,远着哪。眼下我们还得隐忍些,不要跟共产党硬抗。搅共产党的锅,也要暗地里干,不能明着来。”

  石祥亨看了章岳岭一眼,说:

  “你早不来提醒我,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祥迪和瑞雄他们肯定还会来找我们的。等他们来时你表个态,多借些粮食出来,你下了台阶,他们也有了面子。”

  “好,听你的,就这么办吧。”

  一个剃着光头,五大三粗的年轻人走过来,垂手站在石祥亨面前。

  “求丰,事办得怎么样了?”

  石祥亨问他。

  “老爷,没办法。吴家垴那几户欠租的都哭丧着个脸,跟家里死了人一样,抹着眼泪儿叫苦,租谷却没交上来一粒。你吩咐了不能动粗,我就没有法子了。”

  “阿娘日匹,什么世道,穷鬼的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了!”

  “老爷。”石求丰上前一步,说:“我在渡口看见石映河了。”

  石祥亨说:“他来了,带了多少人?”

  “就两个人。”

  章岳岭说:“姐夫,这个石映河现在在公安局。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嗯,这个小杂种现在神气了。”石祥亨把手朝石求丰挥了挥,说:“没你事了,你去忙吧。”

  石求丰是下院的穷人,在石祥亨家里做事。因为很听主人的话,脑子灵空,又有一身蛮力,石祥亨给他点好处,他就什么事都愿干。石祥亨就让他做一些跑腿打杂、催租谷收欠账一类的事。他朝石祥亨欠了欠腰,转身朝前院走了。

  见石求丰走远了,章岳岭对石祥亨说:

  “家里报信来说,阿娘病了,我得回去一趟。姐夫,这里你多留点神了。”

  “你去吧,娘病了,在急不在缓,现在就走,在家多住些日子,好好伺候你阿娘。我这里你就莫管了。”

  章岳岭转身朝后院走去。石祥亨在身后喊道:

  “你把瑞豪也叫上,让他去看看他家婆。随你一

  起回来。”

  章岳岭应了一声,走了。石祥亨在斋堂门口漫无目的地踱着方步。过了一会儿,他冲前院大喊了一声:

  “叫七巧来把斋堂收拾一下。”

  石祥亨走进斋堂,坐在他刚才坐过的竹靠登上,捧着水烟袋抽烟。

  刚才送茶的那个姑娘提着茶盘走了进来。她是石祥亨太太章玉荷的丫头,身上穿着大太太才给她做的新衣服。上身是一件蒙胸的印花兰布单衣,下身着一条敞口的兰布单裤,裤脚上方也有巴掌宽的一路印花。衣服很合身,衬现出她那丰满而又苗条的身材。石祥亨拿眼瞪着她那抖动的丰胸,心里说,这丫头来家半年,越来越出落得标致了。看那水蛇样的窈窕身段儿,勾魂儿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红朴朴的脸蛋儿硬是掐得出水呢。两片小嘴唇儿鲜嫩鲜嫩的,由不得你不想咬她一口。咦,那高高隆起的双乳,翘起的屁股,真是个妙人儿。穷鬼家里怎么偏偏就养的出这么漂亮的女娃儿?老虔婆(他这样暗地里称呼他的大太太章玉荷)你把她打扮的这般漂亮,要勾我的魂儿呀!

  石祥亨想起一个月前他在二房太太房里抱住七巧亲她的脸蛋儿,心里还痒痒的。那次虽然这丫头扭扭捏捏没有得手,倒也没声张什么。给她点甜头怕是不难得手。

  石祥亨正愣着神儿望着七巧发呆,七巧一扭身收拾起茶几上的茶杯来。石祥亨笑模笑样地说:

  “七巧,叫你给我送茶来,怎么就不来了?是嫌我骂了你生气了吧?”

  七巧一边收拾茶杯,一边回答说:

  “哪敢生老爷您的气。我从这里走出去就被瑞丽小姐叫走了。你要,我现在就去给你泡杯来。”

  “好,送到二太太房里去吧。”

  “你要去二太太房里?”

  “唔,去躺一会儿。你把二太太的床铺收拾一下。”

  “二太太的床铺好好的,你去躺就是。”

  “她那枕头帕子一股子香水味儿,我闻不惯,去换一下。”

  “嗯。”

  七巧端起茶盘要走。石祥亨又问道:

  “大太太还在老太太那里?”

  “嗯。”

  “干什么哪。”

  “还不是颂经。”

  七巧端着茶盘走了。

  石家的大太太章玉荷住在斋堂东边的房子里,二太太罗云凤住在斋堂西边的房子里,老太太杜丁香住在前院大中堂西边的房子里。石祥广住在大中堂东边的房子里。本来老太太是住东边两间,因为小儿子石祥广要成亲了,她便把东边的两间房换给了祥广,住进了西边的那一间房里。说是一间,其实也是里外间,很宽敞。她把里间做了卧室,外间就是颂经、接客用。二太太罗云凤没有丫环伺候,是她自己不要,她喜欢一个人独往独来,也不常在家。中院两侧的两栋房子,东边一栋是石祥迪的,西边一栋是石祥太的。他们都住在县城里,只有回石寨老家来时才住一住,平时都放着空。因此,中院是这个大院里最安静的地方。

  七巧到后院放下茶盘后,又小跑步到前院老太太的房里,对大太太说:

  “老爷要我去把二太太房里收拾一下。”

  大太太眼不离经卷,停下颂经,说:

  “她回娘家去了,又不在家,现在收拾他干么?”

  七巧说:“老爷说要到二太太房里去躺一会儿。”

  大太太说:“你去吧。别太久了,我这里有事呢。”

  七巧连忙应了一声“嗯”,又一路小跑去后院泡茶。

  七巧进了二太太的房里,见石祥亨还没来,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就赶紧去换枕头帕子。她正要把叠着的被子打开,便听见有人进了屋。她扭头一看,是石祥亨。

  石祥亨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上,把门闩也闩了,快步走到床前。

  七巧连床也不铺了,慌乱地往外走。石祥亨拦住她,说:

  “别走啊。”

  “你把门关上干什么?”

  “别做声,陪我坐一会儿。”

  “大太太叫我有事呢。”

  七巧一边说,一边夺路要出去。石祥亨急忙从后面抱住她,说:

  “别走呀,陪陪我。”

  “你干嘛呀你!”

  七巧一边用力掰他的手,一边说。

  “你让我亲亲,就亲一口,我就放了你。”

  石祥亨一边说,一边抱着七巧往床边推。

  七巧哪里拗得过石祥亨,被他推着膝盖就抵住了床沿。便生气地反手捶打着石祥亨的头,说:

  “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石祥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喘着粗气,下边那东西也翘起来了,顶在七巧的屁股上。嘴唇胡乱地在七巧的头发上吻着,断断续续地说着:

  “宝贝儿,别这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只要你从了我,我就娶你做三姨太,明媒正娶,绝不亏待你。”

  七巧停止了捶打。心里想,这老色鬼今天是疯了。我得先逃出去,不然,不晓得会闹出什么大事来。便轻声说:

  “你先把我放开,这样动粗,我死也不会依你的。我给你留着面子的。不然我真的叫人了。”

  石祥亨很不情愿地把手松开,却立即又一把抓住七巧的手,说:

  “我不是哄你的。娶了你我就给你爹划十亩好田,不,不,划二十亩。从此你爹娘就有好日子过了。你做了三姨太,也享大福了。”

  七巧把眼睛瞪着门。扭动着那只被抓紧的手,说:

  “你把我捏痛了。你说得好听。三年前大太太房里的丫头是怎么死的?”

  “她,她呀,有福不享,偏要寻短见,怪不得我的。”

  “你不是也答应她做姨太太吗?怀上了你的孩子,却让你们家把她赶出了家门。她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那是章玉荷一时生气,撵了她。我正劝章玉荷把她接回来呢,她就投河了。”

  七巧不停地扭动着手,另一只手去帮忙,又被石祥亨抓住了。她涨红了脸,说:

  “你放开我。告诉你,我可没有她那么傻。有福哪个不会享?我愿意嫁给你,但绝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让你占了我。不到明媒正娶,真正成了你的姨太太那一天,你就别想碰我!”

  “这丫头还老辣得很哪!好,好,好,就依了你。我一定娶你做三姨太。但你已经答应做我的姨太太了,今天总先得让我亲亲吧。”

  石祥亨边说就便拉着七巧往身上靠。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门外叫着:

  “七巧,我娘叫你有事哪,怎么还呆在屋里不出来。”

  是石祥亨的大太太章玉荷的小女儿石瑞杰。

  石祥亨一松手,七巧便夺门而出,一边跑一边应道:

  “就来,就来。”

  三

  石映河与孙运全两个人上午从县城出发,抄近路走了三个多小时,正午时分便到了吴家垴码头。他们要过河去石寨找石映春、石祥广调查情况,寻找破案线索。

  下了吴家垴渡口码头,河边停靠着一只很旧的乌篷船。船上已经坐着两三个人正等着要过渡。石映河是石寨人,自然认得摆渡的老人,上了船就朝船尾叫了一声:

  “驼子伯伯,你老好呀。”

  船尾的老人应道:“好什么,天天就这样,死不了也活不好。你是哪个?”

  “我是映河啊。”

  “河伢,又回来了?你不叫我,我可认不出你来。老了,眼睛全雾了,看不大清了。”

  石映河大声说:“老伯,我撑船过河了。”

  “撑吧撑吧,莫等人了。”

  石映河把铁锚从岸上提上了船,抓起篙竹点在岸脚下,一使劲,船头就甩向河面了。撑了几篙,船进了深水区,他便架起桨,朝江心划去。

  沅江从贵州苗岭云雾山发端,在贵州境内的一段主流称为清水江,进入湘西以后,才被称为沅江,也叫沅水,是湖南境内四大河流中流程最长、流量最大的一条河。它穿行在武陵山与雪峰山之间,浩浩荡荡,奔流而下,先后汇集了渠水舞水巫水溆水之后,进入辰阳县境内。在石寨这里拐了一个大湾,把石寨围成了一个半岛。这里河面很宽,渡口上游是十里长潭,下游是十里长滩。渡口就处在潭尾上。石寨渡口码头的上游岸边是一段近百米长七八丈高的悬崖。近渡口的悬崖上有两棵长在一起的巨松。两棵已经长拢的松树抱在一起,有两三个人合抱那么粗。这两棵巨松远近闻名,被称为夫妻树,还是明朝永乐年间石姓的祖先栽下的。渡口下面便是沿河望不到头的大田坪。码头上搭着一栋茅屋,那是驼子伯伯的家。

  渡船靠上了码头,比起对河吴家垴的码头,石寨的码头就大得多了。两丈宽的码头全是一色的青石板台阶上顶。码头上停靠着大大小小十多只船。这里水深岸陡,是极好的港湾。石寨村里有不少人专门在沅江里行船营生,一些过路的长途货船也常在这里停歇。

  石映河把船停好,很自豪地对孙运全说:

  “小孙呀,我们石寨的码头修得不错吧?有几百年历史了。那里还立着始修码头时的石碑呢,我们这地方风水好得很呢。你要是爬上对河观音山,站在观音庵上看我们村,沅江就像一轮弯月,怀抱着石寨,长龙一般的村寨,村前村后有千多亩良田,背靠着雨台山,山顶上那一百多棵巨松十分抢眼,美着哪!”

  小孙应道:“名不虚传,果然是好地方。什么时候到你们石寨来讨一个堂客,我也就成为半个石寨人。”

  “石寨村的姑娘们漂亮,远近闻名,喜欢你就挑一个。可别挑花了眼啊。”

  两个人上了码头。石映河路熟,并没有进村,沿着河边走了一段,才进了中院。石映河说:

  “按说应该上码头就进村,那是上院子,吴圣明就住在上院子。我们现在去中院子找石映春,他在村里组织农会。之后,再走下院子找石祥广。”

  孙运全说:“你熟悉情况,就这样吧。”

  两个人说着话就进了中院。他们走过一段土墙弄子,来到一个多处倒塌了的封火墙小院边。石映河指着小院里的几栋房子说:

  “石映春就在这个小院里。我的家也在这个小院里。这个院子原先也是很风光的,出过举人郎中,清初时被清军一把火烧掉了,现在住家的都是后来搬进来的。”

  他指着左手边那栋小房子说:

  “这就是我的家。原先是我的堂兄住一头,我娘住一头。我娘过世以后,现在这一栋房子都是我堂兄住着。中间那栋新房子是石映五家。他家原来在院子后边的半坡上,是茅屋。后来他做好了,有了钱,置了不少田地,买下了这片空屋场,盖起了这栋房子。右手边那栋房子就是石映春的家。”

  “先到你家去看看?”孙运权说。

  “直接到映春家去吧。”

  石映河领着孙运全跨进已经没有了大门的小院,便朝石映春家走去。

  石映春家的这栋房子很旧。看样子怕是有百多年历史了。风化了的壁板已经凹凸出一条条细密的杉木板年轮线,有几根柱子的底部被剥蚀得成了陀螺形状。正房的一头有一个小偏房,两小间,一间仓,一间灶屋。灶屋顶上的烟囱正冒着炊烟。另一头靠后面有一个竹片夹壁的厕所。大概是因为竹片稀缝了,外面挂上了用破的簟子挡着。一位穿着粗布黑色上衣,脚穿草鞋,身材魁梧的人正蹲在门口的石板上用刀背捶着草药。映河走到他跟前,叫了一声:

  “浩叔。”

  他就是石映春的爹石浩生。他抬头看了一眼石映河,马上放下手里的柴刀,站起来说:“河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来。”

  “这位是?”

  “他是我的同事,大名孙运全。您就叫他小孙吧。”

  “呵,小孙,来来来,进屋里坐。”

  孙运全忙伸手握住石浩生的手,说:“您就是石映春的爹爹吧?”

  石浩生应道:“是是。”

  孙运全说:“石叔您好。身子骨很硬朗啊。”

  石浩生手:“还好吧,力气活儿还拦不住我,也差多了,五十多了,老了。”

  三个人进了堂屋。堂屋里安着家仙,家仙下面的神柜已经没有了柜门,里面放着些香纸。右手边有一个很精致的旧橱柜,旁边放着一张小饭桌。石浩生忙拉过几张小板凳让他们坐下。

  石映河问道:“春伢呢?”

  “他到田里做油菜去了。你找他?”

  “嗯,找他有点事。”

  “我晓得肯定有事的。”石浩生走到堂屋门口,对着灶屋叫了一声:“屋里的,来客了,上两杯凉茶来。”他回身问道:“河伢,听说你在公安局?”

  “是啊。”石映河应道:“领导上要我转业,干地方了,不然我也去了四川。”

  “好好,你现在出息了。”

  “什么出息啊,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是,公家的人,听共产党的话是本份。”

  映春他娘端着两碗凉茶进来,对石映河说:

  “河伢,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石运河接过茶碗,说:

  “吴嬸你好。我带着人来讨你的中饭吃。”

  “正做呢,添两双筷子就是。只是没好菜。”

  孙运全接过另一碗茶,喝了一口,说:

  “唔,这是什么茶?好喝。”

  吴白露说:“这是金丝猫和金鸡尾熬的药茶,回凉、解暑。还可以防感冒。夏天我们就熬它,到冬天就熬茶叶了。”

  “映凤呢?”石浩生问妻子:“快让她到田里去叫映春回来,也该吃点心了。”

  石寨人习惯早晚为正餐,中午吃的马虎,随便什么吃一点,所以把中饭叫点心。可不是糕点的意思。吴白露正在灶屋里煮南瓜,中午就是每人一碗南瓜对付了。这回来了客人,她还得去煮饭炒菜。她回答丈夫说:

  “你忙着给九娘找药了,田里忙不过来,映凤去给她哥帮忙做油菜去了,你去叫他吧。”

  石浩生知道老伴儿还要做饭,便起身说:

  “你们先坐,我去叫春伢。离得不远,一会儿就来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石映春他们就回来了。三个人都把裤脚高高地卷到膝盖下。映春见了石映河,高叫了一声,跑进了堂屋:

  “河伢哥!上一次你回家一闪身就走人了,也没看到你。四年没见你了,好想你的。”

  石映河眼里闪着泪光,说:

  “阿娘不在了,我呆不下去啊!看到自家那扇门我就揪心。”他打量着映春:“四年没见你了。你比先前壮实多了。”他回头看了映凤一眼,说:“映凤啊,怎么不叫哥呢?”

  映凤忙过来,说:

  “河伢哥你好。”

  映河拍了拍映凤的肩膀,说:

  “长大了,都成大姑娘了。我离家时你才这么点高呢。”

  映河边说边用手这么比划了一下。又朝站在堂门外的徐润月说:

  “润月妹子怎么不进来?”

  徐润月站在那里不动,说了声:

  “河伢哥你好。”

  映河说:“润月妹子可是越长越漂亮了,美人儿一个。什么时候喝你跟春伢的喜酒啊?”

  徐润月没吭声,低下头往厨房去了。映春却不高兴了,推了映河一掌,说:

  “你净扯乱弹。她是我妹妹啊!”

  石浩生却把话接过去,说:

  “给他们定在下个月的初八拜堂,跟下院广憨子同日子。这忤逆不孝的东西,到现在还不肯。你说气人不气人!”

  映河看着映春说:

  “润月到你家也十多年了,到了年龄该圆房了,还跟你爹妈拗哪门子。他们可是急着要抱孙子啦。”

  石映春避开这个话题,问道: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

  孙运全过来说:

  “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映春领着他们进了他爹娘住的那一间房。边进屋边说:

  “这是我爹爹和阿娘住的房间。”

  孙运全问道:“你住那里?”

  映春说:“我住这间的楼上,仓屋那边有梯子上去。家里就这么个条件。西头那间屋是润月和映凤两姊妹住着。爹爹一直说要把西头再配一个横屋,可一直没有钱配不起。”

  映河说:“你要是成亲了,你妹妹就得住到你阿娘的楼上去咧。”

  映春没有回答话。他很不情的愿映河说这个话题。

  房间一张普通的木架子床,床上挂着一幅补了几块补丁的麻帐。床上铺着白布褥子,褥子上也补了一个很大的补丁。一床叠成四折的印花被长条形顺在里侧。几样精致家俱与显得贫寒的床上用品形成鲜明的对比。孙运全摸着三开的雕花樟木立柜说:

  “石映春,你娘房里这几样家俱可值点钱啊。”

  石映春指着高柜上的铜包角皮箱、两侧的两个雕花矮柜和梳妆台,说:

  “这都是我阿娘陪嫁过来的。那时我家公还很富有。”

  石映河接过话:“映春他阿娘就是上院子吴圣明的亲姑妈。映春他外公划大船。后来翻了船,损失了货,就衰落了。你可别小看了吴嬸,她可是知书达理,心灵手巧,绝顶聪明的人。”

  映春把两只鼓儿凳让给映河和孙运全坐下,自己坐到床上,说:

  “二位有什么事就讲吧。”

  石映河说:“我们今天来找你,是要问一问县城起火那天你和吴圣明、石祥广三个人到石祥迪家的情况。”

  石映春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问道:

  “有什么干系吗?”

  孙运全笑着说:

  “没什么干系,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石映河接着说:“不瞒你老弟,那把火是敌人故意放的。我们想通过全方位的调查,寻找破案的线索。哥我在这儿,你还有什么顾虑?”

  石映春于是按照他们的要求,把那天到石祥迪家,没人在家,到中山公园找到了许涵诗;石祥广一个人到街上买了礼品送到石祥迪家;他们一起在广场上听大会报告,然后到火灾现场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石映河边听边在想,石祥迪家的钥匙能给石祥广,会不会给其他人呢?从发案现场和现在掌握的情况看,开门进屋作案,然后关门逃走,这个过程必须要有门钥匙才行。能拿到石祥迪和石祥太家的钥匙作案,这个范围就小了。他有意无意地说道:

  “许嫂很信任广憨子这个小叔子啊,自家的门钥匙很随便地就给了他。”

  “祥迪哥和许嫂两口子很开通。”石映春虽然比祥迪大一辈,但出于尊重,他还是对石祥迪两口子以兄嫂相称。“我跟祥广经常去他家,有时还住在他家里。他们忙的时候,都会把门钥匙给祥广的。有一次我跟瑞豪到城里办事,许嫂也把钥匙给过瑞豪呢。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嘛。”

  孙运全问道:“瑞豪是谁?与石祥迪是什么关系。”

  石映河接过话回答说:“石瑞豪是石祥亨的二儿子,石瑞雄的弟弟,石祥迪的亲侄儿。”

  孙运全哦的答应了一声,又问道:

  “石祥太店子上的钥匙会不会也随意地给自己的亲戚朋友呢?”

  “不会的。”石映春很肯定地说:“我晓得,祥太哥店规很严,店上从不允许外人留宿,每夜都会有两个人值班。店里的伙计都不允许抽烟。张开帮在他店里作了几年事了,你们可以问问他。我估计外人不可能得到他店子上的钥匙。”

  映春娘在堂屋里叫道:“春伢,请客人出来吃饭了。”

  四

  吃过了午饭,石映春告诉他爹,说那一丘田的油菜已经做好了,剩下的一丘田还没做,明天再说了。他让润月和映凤把放在田里的工具取回来,下午休息。他要陪映河他们有事去了。他爹说,他已经把九娘的药送过去了,下午没事,他领着润月和映凤去把没做的那丘田排水沟起出来,土胚先打碎了,明天上午半天就完工了。映春没说什么,就跟着映河他们走了。

  映春领着石映河和孙运全并没有走出中院,而是到村后的石紫强家中坐下。石映河想不打草惊蛇,先不进石祥亨的家中,找一家住房僻静又可靠的人家,让石映春找一个借口把石祥广叫来问一问情况。他知道,憨厚的石祥广是会说实话的。

  石紫强在石寨的辈分高。石姓辈分排序二十个字派,前十个已经轮过,现在后十个字“紫、浩、映、祥、瑞、家、继、永、隆、兴”正用着。“紫”字辈已是健在的人中最高的辈分了,他是“紫”字辈中年龄最小的,也有五十来岁了。正当盛的是浩、映、祥、瑞四代。“瑞”字辈中已经有少数人成家有了小孩。石紫强小名三犟,小字辈的人都称呼他“三犟公”。

  从他家的房屋看,应该不是很穷困的家庭。五缝四间的大木房,东西两头都配着横屋。东头是仓库灶屋,西头是猪牛栏和厕所。在他父亲那一代,家中的确还殷实。他自小练武,功夫了得却命运多舛,多年亡命在外。现在家中只有他夫妻二人。石紫强为人刚直,有见识,也肯帮助人,在石寨的穷人中很有些声望。

  映春把映河他们领到石紫强家中坐下,便往下院去叫石祥广。映河孙运全便与石紫强闲聊起来。

  映河是石寨中院人,自然对石紫强很熟悉,也很敬重他。他大概儿知道石紫强当年因抱不平,得罪了乡长石祥亨,被石祥亨追杀,逃到了瑞金,当过红军,后来又当了国军。再后来被人抬着回了家,又被石祥亨逼得亡命在水上替人划船拉纤。直到解放军打过了长江,南京解放,他才回到家中。回家还不到半年。

  石映河问道:

  “三犟公公,你当年怎么得罪了石祥亨,被他追杀,在外面漂泊了十多年呢?”

  石紫强叹口气说:“人哪,年轻时血气方刚,常常会干出一些顾头不顾尾的事情来。等到老了,回头一看,唉!太冒失了。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不翻也罢。”

  映河说:“您的一生就是一部传奇,在我们后辈心中,那可是英雄事迹啊,说说吧。”

  石紫强嘴上说着自省的话,心里其实很受用的。村里的后生们很崇拜他,连当了干部的石映河也这样,他很欣慰。这一高兴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石紫强少年时代喜欢拳脚功夫,家里有二三十亩好田,日子过得可以。村里来了一位武举人出身的教师教堂子,他跟映春他爹石浩生、映春他叔父石浩卿、还有下院的石祥亨石祥迪兄弟等一帮子十岁左右的小孩都跟着他习武。武举人是石祥亨他爹请来的,就住在祥亨家,在石姓祠堂里练习。两年以后,这帮小孩子中数他天份最好,功夫最高。武举人因故回了老家,把他也带走了。他在师傅家中又学了五年才回到石寨。那时十七八岁的他武功已经十分了得了。昔日同师习武的师兄弟们在一起切磋功夫,十来个师兄弟打他一个人也敌不过他。一丈多高的墙他一纵身就上去了,手臂粗的圆木他一折就断。祠堂里有一块四百斤重的石锁,是明朝末年石寨武举人石必朱留下的练功石锁。他搬起来跨过祠堂门坎,走到教场坪,再转身走回祠堂,然后把石锁轻轻放下,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蹲在堂屋的门坎上,任你力气多大,都推不动他。那把大石锁除他以外,只有上院的吴良田能勉强搬起来,但开不得步。

  1933年秋末,石祥亨那时是大溪乡的乡长。他家的租谷收的差不多了,有少数佃户没交上来。他指使家丁抓了几个吊在院子里毒打。那天他正好打那儿过,看不过去了,就进了院子劝石祥亨把人放了。他心想石祥亨看在师兄弟面子上,会买他一个人情的,但石祥亨不在家里。石祥亨家从外地雇来的那几个家丁狗仗人势,作威作福惯了,又不认得石紫强,那里把他放在眼里。几句话不投机,家丁们上来就打他。血气方刚的石紫强怒上心头,三拳两脚就把家丁们全放倒了。几个家丁想用枪打他,眨眼功夫又被石紫强把枪全砸了。打过以后,他余怒未消,把吊在木架上那几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佃户都放走了。

  事后,石祥亨不顾师兄弟情份,把他告到县上,搬来了一队荷枪实弹得警察,以聚众抗租闹事的罪名抓他。石紫强只好逃命。他最要好的师弟石浩卿有心想投红军,就劝他上瑞金。两个人一起到了江西瑞金,参加了红军。1934年10月,中央根据地第五次反围剿失败,撤离苏区,开始长征。11月在湘江战役中,他所在的红五军团负责断后,大部分人都牺牲了,.他和石浩卿也都先后负了重伤。那时他虽然只当了一年红军已经当了排长,石浩卿是他排里的班长。石浩卿先负了伤,是他匆匆把浩卿安置到老乡家中。接着他也负了重伤,被打断了腿骨。可他负伤后,十多个国民党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幸得在场的一个国军营长爱惜他的武功喝令部下不得开枪,只能抓活的。几十个国民党兵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抓住他。

  那位营长很善待他,把他送到医院治好了他的伤,如亲兄弟般关心他,又给了他一个排长当,讲义气的石紫强就留下来当了国军。之后,那位营长升了团长,又让他作了团部的武术教官。不久,西安事变爆发,国共合作了。国民党部队抗日,本不安心在国军里的石紫强一腔爱国热血,决心抗战,也就在国军里干起来了。

  到了1943年11月,那时他在国军里任营长。日军为打通西南交通线,发动湖南战役。国军与日寇在常德激战。他所在的国民党74军第57师驻守常德,牵制日军。57师苦战了16个昼夜,国军对日军的包围圈却迟迟未形成。致使57师几乎全军覆没。好在他是最后在沅江边上负的伤,他躺在河边的死人堆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日军已被后援的国军击溃,他则被几个船工救起。后来是本村划大船的船主张从欢将他带回了家乡。

  石紫强回到家里后,才知道他的爹爹已过世,他走时才五岁多的儿子也不幸在沅江里淹死了。只剩下哭瞎了双眼的老娘和守了十年活寡的堂客夏双莲守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其他大部分田地都被石祥亨霸占了。他决意从今以后,陪着老娘和堂客安安心心地在家过日子。

  石映河和孙运全正听石紫强叙说往事,石映春带着石祥广来了。

  石祥广与石祥河都是一个村的,自然很熟悉。

  “广憨子。”石映河迎上去,握住石祥广的手:“几年不见,你见胖了。”

  “映河叔,见了你真有点不好意思。我大哥让你受罪了。”

  “这跟你没关系,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错了,你是叔呢,怎成了好兄弟?”

  “少年叔侄如弟兄,你的年龄比我还大呢。”

  石祥广说:“映春叔说,县里有个同志找我,你就是县里的同志?同志是个什么官,够品级吗?”

  石映河和孙运全都笑起来。

  石映河说:“同志不是官,是同事相互之间的称呼。也不对,就是志同道合的人吧。自己人就这样称呼。”

  小孙笑着说:“他是我的领导。”

  石祥广说:“呵!那也是个官儿。”

  石映河说:“我回来办点事儿,想见你一面,又不想到你家里去,就让映春去叫你了。”

  石祥广说:“我晓得你不愿见到我大哥。”

  石祥河说:“你二哥三哥人都不错。特别是你二哥,我很崇拜他呢。什么时候去县城邀上我一起到你二哥家玩。”

  石祥广说:“这还不容易,现在我就可以陪你一起去城里。反正闲着没事,老在家呆着很没劲。”

  “不急不急。”石映河说:“我还要转好几个地方,暂时不回城,等下次再说吧。一说到你二哥家去,你就猴急了。你跟你二哥感情深哪。”

  “那是。”石祥广孩子一样地有些眉飞色舞,“我二哥二嫂对我可好了。住在他家里,由着我看戏呀,逛街呀,去师傅家里玩呀,反正都很开心。”

  映河趁机套他的话,说:

  “你二哥二嫂都很忙,你老是在外面跑,他们要是不在家,你就进不了屋了。”

  “哪里,我二嫂会给我一片钥匙的。”

  “你二嫂很信任你,晓得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换了别人就不行了。”

  “这你就不晓得了。我二嫂那个人很开通很贤惠,只要是自己家里的亲人到她那儿住下,她都会拿一片钥匙给你的。我去,罗嫂去,瑞英去,瑞豪去都是一样。”

  “最近,你们家里人谁去你二哥家住过?”

  “唔,瑞豪起火前去他家住过两天。”

  “说起瑞豪,我也有好几年没有见他了,长大了吧?你去叫他来跟我们见见面吧。”

  石祥广摇摇头,说:

  “不在家。上午还在家,吃过午饭就走了。大哥叫他跟他舅舅一起去刀背岭看他家婆去了。”

  石映河又跟石祥广拉呱了一会儿,看看已经问不出什么新情况。便跟石紫强道别出了他家门。正好在路口碰见了石祥迪、石祥太和石瑞雄叔侄三人。祥广一见二哥三哥便跑过去拉着他们的手,一个劲地问长问短。

  映河和映春也上前跟他们见了面。

  祥迪问映河:“你们也在这里,办什么事?”

  映河说:“没事,回家看看。”

  祥广忙插话说:“他是来找我玩的。”

  祥太说:“那你就随他们玩吧。”

  祥广说:“我现在不跟他们一起玩了,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祥迪说:“好,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于是,石祥迪叔侄四人就往下院家里走去。石映春他们三个人就折身往码头上走。映河他们要回县城去了。

  五

  石祥迪叔侄四个进了自家的大院,先去了住在前院的老太太房里请安,有人告诉了石祥亨,不一会儿,他也来到老太太的房里。兄弟四个说了几句见面的客套话,便一齐到了中院。

  前院大正屋的中堂很大。前壁是能够全部拆下来的六合们。这样便于做红白喜事和集会。后壁依然是家仙神龛。神龛下有一个很大的神柜,用来放置香纸蜡烛和其他祭祀用品。堂屋里除了放着八张椅子和当头一张很大的方桌,便没有别的东西。八张椅子一模一样,都是紫檀雕的晚晴款式。兄弟四个依长幼顺序坐下。靠神龛东边上首坐着老大祥亨,西边上首坐着老二祥迪,祥亨下边坐着祥太,祥迪下边坐着祥广。瑞雄在祥广的下手就坐。

  祥亨见县城里几个家里人齐刷刷地回到家里,心想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就是冲着借粮的事来的吗?不对呀,我刚刚上午才得罪了那个姓王的区长,他们就算晓得了这事儿,也来得没有这么快呀?管他是什么事,我先把借粮的事说清了,省得他们嘈耳朵。于是他开门见山就说:

  “你们叔侄三个一起邀回来,是动员我给共产党借粮吧?我早有打算,准备拿出5000斤粮食来。不过,上午那个姓王的区长还有上院的吴圣明到家里找我借粮,被我拒绝了。”

  祥迪急忙问道:“你为什么拒绝?”

  祥亨说:“老二你别着急。我这粮食不是不借。我要借在你们叔侄几个的面子上。为什么要给那个姓王的脸上贴金?你们来了,今儿住一晚,明天就给你们装船。”

  瑞豪说:“爹爹,你那么多粮食,只拿出5000斤太少了吧?三叔现在的库存没你五分之一多,他都借出20000斤。你怎么也不能少于三叔这个数吧。我现在在搞筹粮工作,你得支持我的工作啊。”

  祥亨老大不高兴地瞪了儿子一眼,说:“你在什么地方工作我管不着。当初我让你回家来,不要在外面讨吃了,你非要去共产党那里做事,没骨气的东西,不忠不孝。老子是国民党,就不事二主!”

  祥迪火气上来了,冲祥亨说:

  “你这是什么话!瑞雄走的是光明大道,你居然还骂他。你也太反动了!”

  祥亨的火气也直往上窜,站起来抬手指着祥迪吼道:

  “我一辈子替国民党做事,光明正大,不象你,明里当着国民党的官,暗里给共产党做事,不地道。”

  祥迪说:“我一辈子只晓得为国家为民众着想,共产党比国民党好,我忠于共产党,为共产党做事,哪里不地道?实践证明,我走的路是对的,共产党胜利了。”

  祥亨冷笑一声:“你雄什么?连个共产党都不是,不过是替人家敲敲边鼓而已。你以为共产党的天下就坐牢靠了?别那么得意!”

  祥迪大怒,也站起来吼道:“你这个顽固不化的蠢家伙,想吃枪子儿是吧!”

  祥太忙站起来调解,说:

  “大哥二哥你们消消气,先坐下,坐下。”

  见两个哥哥都坐下了,他继续说:

  “你们两个到一起就吵。二哥,你可别忘了我们这次回来的任务啊。别跟他在借粮的事儿上掰扯,由他。雄伢你也别说了。”

  祥迪说:“太伢,你看看他这立场,我是担心他这种态度会出大事的。”

  祥太说:“大哥,不是我说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过去归过去,你跟二哥各为其主,没得讲的。可现在你再不能是这种态度了。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一家人关起门在屋里讲,当气话听也就那么回事。要是你真这个态度,二哥的担心不无道理呀。你也别怪我老三说话直,二哥不是共产党,但他是共产党的忠臣。你是国民党,你却算不得国民党的忠臣。说白了你不过是发国民党的财。现在国民党垮了,你却又要充起国民党的忠臣来了,是不是太不明智了?”

  祥亨的火气又上来了:

  “老三我告诉你,少来教训我。我晓得你跟老二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共产党坐天下,你我有什么好?你我不比老二,他没家产,可以跟共产党吃香的喝辣的。你我诺大的家产迟早会被共产党一口吞了。”

  祥迪接过话说:“我没有家产是因为我没有问你分家产。这话好意思从你嘴里讲出来吗?人生在世,日不过三餐,夜不过一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图那么多家产干什么?我图的是正义和真理。你呀,该改变一下观念了。”

  瑞雄站起来说:

  “爹爹,你现在不能再跟共产党对着干了,你要立功赎罪啊!”

  祥亨站起来指着鼻头骂道:

  “畜生,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老子了?这儿没你讲话的份儿!”

  祥亨把手一摊,朝着两边舞动着,说:

  “你们几个是相邀着专门来对付我的吧!”

  祥太说:“哪里,我跟二哥是县里派来跟你说一件大事的。这正经事儿还没提,就吵上了。你那火气也太盛了。”

  祥亨坐下说:

  “光说我火气大,你们哪一个不像油锅子里炸的?你看看老二那架式,像是要一口吞了我。”

  祥迪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口气说:

  “哥,我跟你说,我不恨你,家里也没人恨你,我们都是同胞兄弟,都是血脉所系,恨你干什么?我们劝你是替你担心。你这人平时就不修善。凭性子来,讲得好裤子都可以脱给人家,讲得不好,什么事也干得出来。你把乡里乡亲得罪了多少?现在共产党执政,你要多做些对政府对老百姓有益的事情。”

  祥亨说:“别一张嘴又教训人。就说你们有什么事找我吧。”

  祥迪说:“解放军部队入川以后,我们辰阳境内本已投降的土匪又蠢蠢欲动了。张玉琳旧部在西晃山再次竖起了反共大旗。石玉湘、章岳峰逃出县城,很可能也是去招集旧部重新拉队伍。石玉湘虽然是个副军长,但他手下没有多少人马,不足为惧。原暂五师师长章岳峰就是个大患。他在土匪队伍中资深望重,手下还有四五千匪众,大部分都是他任县保安团团长时的旧部。他要反水,辰阳很可能又要乱。为这事,县工委李书记和傅县长想请你出面去刀背岭、横岩峰走一趟,对章岳峰晓以大义,程述利害,劝他真心实意回到人民的阵营中来,为辰阳的安定做贡献。”

  祥亨很不耐烦地说:“这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们想让我到刀背岭去送死呀!”

  祥太说:“他是你大舅子,多年来关系不错,怎么会去送死呢?你去劝他,对你来说,是立了一件大功,对章岳峰来说,是悬崖拦马,都是好事啊。”

  祥亨没好气地说:“是好事你二哥他为什么不去?”他把目光转向祥迪,说:“你跟岳峰在辰阳县保安团是正副团长,在暂五师是正副师长,又是多年的拜把子兄弟,你为什么不去?”

  祥迪说:“我本来是向领导要求去横岩峰的,但领导不同意我去。他们说我已经与章岳峰闹翻了,去不得了。章岳峰投诚以后住在县城都不愿意见我。他说他这么多年拿我当兄弟,竟然不晓得我是个共产党。他说我欺骗了他,把他的一个团都弄到湘西纵队去了,再不是他的兄弟了。领导怕我再去找他,不仅人身安全不能保证,还会把事情搞僵。”

  祥太说:“大哥,为了辰阳老百姓不再担惊受怕,过一个安稳的日子,你就走一趟吧。”

  石祥亨一反烦躁的神态,身子往椅背上一仰,翘起了二郎腿,慢条斯理地说:

  我呀,腿有风湿痛,爬不上刀背岭了。

  祥迪说:“你每次出外都是做坐滑竿,又不要你走路。”

  祥亨说:“我这几天病了,哪儿也不想去。”

  瑞雄问道:“爹爹哪里不舒服?莫非是托词吧。”

  祥亨一挺身坐直了:“你这个畜生胳膊肘儿往外拐。我闹心,闹心病,不是托词吧。老子不去!”

  他这一声吼,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堂屋里的空气凝固起来。

  一直没说一句话的祥广这时站起来,扯着高腔道白的声调:

  “大哥在上,请听小弟一言。那瓦岗寨的兄弟投了唐,个个封了国公,那令公杨业投了宋,成就了天波府威名。戏文里都说,良禽择佳木,英雄投明主。大哥呀,你就学关云长单刀赴宴,到刀背岭走一遭吧。”

  祥亨站起来走到祥广身边,冷笑一声,说:

  “我从小把你养大,想不到你个憨憨子也跟着他们一个鼻孔出气,还当着戏文唱耍我。”

  他转身冲着大家说:

  “你们都很开心吧?广憨子戏文唱得不错,你们慢慢听,我就不奉陪了。”

  石祥亨一甩手出了堂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