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七章

书名:阳春本章字数:13224

  一

  一九五二年二月十六日,石映春一早就离开了区政府。他这次回石寨的任务是动员成立全县第一批互助组。昨天晚上区里开会,王任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石映春。互助组的示范点摆在石寨是毫无疑问的。正月初三石映春到区里值了两天节日班,初五开始上班,初六他就去县里参加了互助组学习班。与他同去的还有石寨农会主席石紫强。

  初春的石寨已是满田野的油菜花盛开。土改后的农民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油菜麦子种得比任何一年都多。麦田的麦子也长势喜人,一片绿油油的。路边上挖了一些凼肥坑。勤快的人开春就动手积肥了,凼肥坑里已经投进了不少的枯草树叶。

  石映春回到家中,吴白露和徐润月娘儿两正在收拾行李。一岁半的儿子祥云由他小姑姑映凤带在禾场里玩。映凤见哥哥回来了,叫了一声哥哥,就对侄儿说:

  “云儿,叫爹爹。”

  祥云一边叫着爹爹,一边就晃晃悠悠地跑过来扑向了他。映春过年回来住了四天,儿子亲上了他。年前刚回家时,祥云不敢叫他也不要他。润月把儿子递给他抱,儿子就哭呢。映春把儿子抱起来,见娘和润月都在自己房门口站着,便走过去叫娘。

  吴白露看着儿子,问道: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映春笑着说:“想家了。”

  吴白露说:“鬼话,你正月初三离家,今天是二十一,才走了十八天。往常你三两个月不回家,也没听你说想家啊。”

  徐润月说:“他贫嘴呗,一定又是有什么公事要办。”

  映春问道:“爹爹呢?”

  吴白露说:“吴家垴有人过身了,他唱八仙去了。”

  映春忙问:“什么时候回来?”

  吴白露说:“怎么,找你爹爹有事?这么急着追问他。今天早上出殡,吃过早饭以后就该往家里走了吧。”

  映春说:“这么说中午就能回来,误不了事了。我还以为得有几日呢。”

  吴白露说:“什么事找你爹,这么着急?”

  映春说:“不单是找爹爹,也得找你呀。县里要我们石寨成立全县的头一批示范互助组。我这次回来是办互助组的。我们家还能不带这个头?阿娘,你同意参加互助组吗?”

  吴白露说:“先把你的挎包放下。进门就讲公事,你也太性急了点吧,我的副区长同志。这事等你爹回来再说。”

  映春把挎包拿下来,顺手放在桌子上。他看见桌子上准备了一个行李包,就问道:

  “准备个包袱干什么?你们娘两要出远门哪?”

  润月说:“你们区里通知我今天到县里报道,你怎么不晓得?过年在家,你不是动员我去参加县里的新法接生员训练班吗?”

  映春说:“不是讲要到三月初才去吗?哪个下的通知?”

  润月说:“昨天大溪逢场,赶场的人回来带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今天去县城报道。”

  润月从衣兜里掏出区里的书面通知给映春看。通知是陈怡雅写的,明明白白写着“徐润月同志于二月十六日(正月二十一日)下午五点钟前到县卫生院报到,参加新法接生员训练班。时间一个月,由县里提供食宿。勿误。”

  映春说:“提前了半个月,陈嫂怎么不跟我讲一声呢。”

  吴白露问道:“哪个陈嫂?”

  映春说:“阿娘也真是,陈怡雅不就是陈嫂吗?春节前她和圣明哥结婚了,我不叫她陈嫂叫什么?”

  吴白露说:“还说娘,你才真是,她可是你至亲的表嫂。叫嫂嫂不就行了?还陈嫂陈嫂!讲起他们结婚的事我还有火呢。我是他吴圣明的亲姑妈,居然给我喜信儿都没报一个。事后去给补一个礼吧还不肯收。怕是不想认我这个姑妈了吧。”

  映春说:“娘,圣明哥那是文明结婚。一不拜堂,二不收礼,三不办婚宴,在区里办了个文明婚礼,大家吃几颗喜糖,逗逗乐子就过去了。他这是给大家省事,给社会带一个文明节俭的好头啦。”

  吴白露说:“我不晓得什么文明结婚,人这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风光风光,热闹热闹也是应该的。再新法结婚,怡雅那边的彩礼是少不了的吧?”

  映春说:“嫂子那边一分钱的彩礼也没要。她娘家虽然划了地主成份,征收了土地,但其他家产一分没动,条件还是比圣明哥好得多。嫂子她爹娘还倒过来给了一百多万元,让圣明哥他俩添置东西呢。”

  润月说:“光顾着讲话了。哥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弄。”

  吴白露说:“春伢你才进屋,润月又要走了。你两口子说说话吧。我去给你弄早饭。”

  吴白露走出润月的房间,对在禾场里带孩子的女儿映凤说:

  “映凤哪,你该去河边放牛了。把云儿也带着,免得他妈妈离家时他缠人。”

  映凤抱起祥云,就往娘屋里去了。她哥结婚占了她住的那间房。他被換到他哥先前住的楼上。浩生土改分得土地后,就去贵州铜仁花了八十万元人民币买了一头五岁的水牛回来,又盖了新牛栏。有了这头牛,看牛的事自然就落到了映凤的头上。

  映凤快要满十八岁了,出落得十分漂亮。因为模样儿出众,已经有人登门提亲来了。几家媒人介绍的男家都不错。浩生夫妻看好对河文溪村郭家。后生叫郭继树。浩生跟继树他爹郭老槐熟,也认识郭继树。这后生长得英俊标志,读过几年书,跟映凤很般配。过年时映春回来知道这事就主张先别急着开“八字”订婚,得先让两个人走动走动,熟悉熟悉,真正合情合意,再开“八字”、压“八字”订婚。浩生夫妇听了映春的话,就按这个意思回了媒人的话。那郭家还很讲究,说是要选一个好日子,让郭继树来登门拜访。

  映凤把祥云用布带背在背上,走出她娘的房门,到牛栏扯了闩子,放出了那头水沙(石寨人把公牛叫水牯,把母牛叫水沙)。她在牛屁股上拍了一掌,那牛甩了甩尾巴,就朝路上走去了。背在姑姑背上的祥云扭头叫着爹爹和妈妈。

  润月招着手,说:

  “宝宝乖,跟姑姑看牛去啊。”

  润月和映春目送着远去了的儿子,回头坐到房里说话。

  映春说:“怎么就这么巧,我一回来你就要去学习?”

  润月说:“你是故意的吧。你应该晓得我去学习,还说呢!”

  映春说:“我真的不晓得你的训练班提前了。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回来办互助组又由不得我。昨天晚上区里开会,任务一下,今天一早我就得动身。十天内互助组要成立起来,县里派人来检查验收。”

  润月说:“跟你开玩笑呢。我还不晓得你?那猫馋着鱼儿啦,哪里还会躲着鱼儿!”

  映春站起来走到润月身边,弯腰捧起她的脸亲了一口,说:

  “我就馋,怎么啦,我饿了。”

  润月故意说:“阿娘正在给你弄早饭呢,饿了也要等一会儿。”

  映春把润月扯起来,抱在怀里,说:“我现在不吃饭,要吃你,吃你这条鱼!”

  润月挣扎着,直朝外努嘴,说:

  “门,门!”

  映春松开润月,回头看了一眼门,说:

  “门掩着的。”

  润月低声说:“你要那个,总不能开着门吧。”

  映春一笑,跑过去把门闩了,猴急地跑回来就抱住了润月。润月依偎在映春怀里,说:

  “大白天的,不合适吧?”

  映春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这一走又是个把月。娘都替我们设好了局,怕什么!”

  润月笑着说:“阿娘真好!”

  映春把润月抱上了床,一边解她的衣扣,一边问:

  “儿子的奶水断掉了吗?”

  润月说:“春节你交待要我准备去学习,提前把孩子断了奶。这一阵就把奶断掉了。”

  映春说:“断了奶他不闹?”

  润月说:“一岁半了,也该断得奶了。我把奶头上涂了些万金油。他嘴一碰奶头就说苦。反复几次都这样,他就再不要了。这伢算是最听招呼的了,没闹过。”

  润月的衣裤脱掉了,映春也脱掉了自己的衣裤。他迫不及待地扑到润月胸前,摸着她那对粉团一样雪白的乳房,说:“我来试试这万金油的味道,就一口含住了鲜红的奶头。”

  二

  石紫强这几天很烦躁。快午时头了,他还闷在家里没出过门。妻子夏双莲知道他在生闷气,但不知道他为什么生闷气,就问他:

  “老头子,你这两天怎么啦?讲给我听听,也许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石紫强说:“没事没事,你让我静一静。”

  他心里窝着的事跟堂客讲没用,就懒得讲。夏双莲见丈夫不说,就不再问,忙自己的事去了。

  石紫强这几天是为入党的事烦躁。农会里有八九个人写了入党申请书。他是写得最早的。去年夏吴圣贤第一个入了党,他没在意。年前,区里又通知批下了三个,张兴早、柳大庆两个副主席和调解委员石浩福。独他这个农会主席没批。大溪区各个农会的主席现在几乎都是党员了,只有他石紫强一个是党外人士。年后,石寨成立了党支部,是全县第一批基层党支部,由吴圣贤任书记。党支部一成立,马上又讨论通过了唐得宝。刘应求两个入党,上报到区委去了。区委早在去年春天就讨论过他入党的事,报到县里一年了,一直没批。他想不通,跑到区里找王任遥,王任遥说:“石紫强同志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农会主席。基层党建工作处在初创时期,发展新党员要由县委组织部门来把关。县委组织部鉴于你的个人历史比较复杂,考验期就长一些。你不要着急。只要你一心向党,这党你迟早会入的。在革命队伍里,党员非党员都是平等的。石祥迪同志是大革命时期的老革命,他不照样没入党吗?”

  王任遥的话让石紫强无言以对,谁让自己在国民党部队里干了那么多年,而且还混到了少校营长呢!他不再说什么,回来了。可这心里的结终究没解开。

  不一会儿,在石寨小学读一年二期的儿子石浩蒙背着书包回来了。石紫强大声问他:

  “没到放午学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石浩蒙闷声闷气地说:“爹爹,这书我不读了。”

  石紫强说:“为什么?你怎么了?”

  石浩蒙还是说:“不读了。”

  夏双莲跑过来大声问儿子:

  “有人欺辱你呢,还是你顽皮挨老师骂了?”

  石浩蒙还是那三个字:“不读了。”

  石紫强厉声说:“你敢!现在老老实实给我回学校去。”

  石浩蒙怕他爹,就往夏双莲背后躲。夏双莲就说:

  “老头子先别急,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正在这时,学校的卫有照老师赶来了。石紫强迎了上去,问道:

  “卫老师,怎么回事,动了你的驾?”

  卫有照说:“石主席,你石浩蒙跟人家打架了。我批评了他几句,他就赌气背起书包回家了。还有一节课呢,我来接他去上课,顺便把情况给你家长说一说。”

  石紫强说:“请你把情况讲一下。”

  卫有照说:“班上的同学石祥吉取笑石浩蒙,讲他是一头又聋又蠢的猪。浩蒙没听清,但看见同学们都冲他笑,心里明白石祥吉讲的一定是取笑他的话,就追问石祥吉讲了什么。石祥吉人来疯,见这话逗得同学都笑,就把那话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浩蒙就冲上去猛推了他一掌。结果石祥吉倒地时把身后的吴桂珍又撞倒了。石祥吉没什么事,吴桂珍的头在地上碰破了,还流了血。我把吴桂珍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就把石祥吉和石浩蒙叫到办公室批评他们。浩蒙就不干了,背起书包就跑了。”

  石紫强说:“祥吉是石映宽的的儿子吧?吴桂珍是谁家的伢?”

  卫有照说:“是上院吴良山的小女儿。”

  石紫强说:“我得登门去给他们道歉,还得赔偿调药敷伤的费用。”

  卫有照说:“石主席你别急。吴桂珍只是破了点皮,伤不重。学校给处理过伤口,应该没什么问题。”

  石紫强说:“不管伤轻伤重,理该如此。”

  他叹了口气,说:“卫老师,我拿这个儿子也没办法。他耳朵不好使,听课有困难。尽管你们把他放在前排坐着,但你倒九斗豆子,他那里能进去一升就不错了。这不,一年级已经读了两回了。下半年还不晓得能不能升二年级。但这书还一定得让他读下去啊。这伢有残疾,个性还蛮强,动不动就使性子,给你们老师添麻烦了。”

  卫有照说:“有残疾的孩子同样有受教育的权利。他其实比正常人更敏感,更需要关心。以后我们学校要在关心帮助有残疾的孩子方面加强教育。不出现歧视、嘲笑有残疾同学的现象。”

  卫老师要带石浩蒙回学校上课。石浩蒙偏不走,躲着卫老师在禾场上打着转转。魏老师没办法,只好回学校去了。原本没有很生气的石紫强让儿子这么一闹腾,不由得勃然大怒。等卫老师走后,他一把抓住石浩蒙,大声问道:

  “为什么不肯跟老师回去上课?”

  九岁的石浩蒙还真倔,说:

  “不读了!”

  石紫强怒喝道:“你敢!”

  石浩蒙坚持说:“就不读了!”

  石紫强抬手在石浩蒙屁股上就扇了一巴掌。石浩蒙“哎哟”一声尖叫。夏双莲吓得急忙跑过来,护着儿子,说:

  “他那里经得起你打呀。上次一巴掌下去他屁股就青了好几天。该打让我来打。你把他打残了怎么办!”

  石紫强松了手。夏双莲拉过浩蒙,说:

  “儿子,书得读啊。比别人学得慢些,就多读几年。总要认得几个字才行啊。”

  石浩蒙流着眼泪,没哭出声,也不回娘的话。

  这时,浩生和映春父子两来了。浩生见浩蒙在哭,就逗他:

  “学生伢不在学校读书,怎么待在家里哭鼻子?逃学挨骂了是吧?”

  夏双莲说:“跟人家打架了,就逃学回来了。该打的货!”

  映春见石紫强阴沉着脸坐在壁脚,说:

  “三犟公,还在生儿子的气呀?”

  三犟公站起来,说:

  “春伢,什么时候回来的?”

  映春应道:“今早晨。”

  三犟公说:“爷儿俩一起来,找我有事?”映春说:“区里确定我们石寨成立一个示范互助组,要我回来和您一起抓这个点。”

  三犟公招呼说:“浩生,来,爷儿俩进屋坐。”

  他对禾场上还在哄儿子的夏双莲说:

  “老娘子,该去做点心了。今日春伢爷儿俩在这里吃饭。春伢喜欢吃腊肉,你看着办吧。”

  夏双莲应道:“晓得了。”

  浩生说:“点心就不吃了,别麻烦了。”

  三犟公说:“看你,跟我还客气。春伢难得回来一次,更是难得端一回我家的饭碗。我们师兄弟两个也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吧?今日赏个脸。”

  三个人进了火炉屋,围着小饭桌坐下。夏双莲也进来在火坑上挂腊肉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块腊肉出去了。

  三犟公说:“春伢,把区里的精神传达一下吧。”

  映春说:“没有什么新精神,都是县里学习班上讲的那些。区委提了几点具体要求。一是三月一日落实到户,造出互助组花名册和基本情况统计表报县里。县里要派人下来检查验收。二是示范互助组的规模不得少于二百五十担谷田。三是要以思想好、勤劳能干的贫下中农为主要动员对象,并体现照顾军烈属。因为这是全县的第一批互助组,所以县委区委都要求只能办好,不能办砸。”

  凭工作经验,石紫强觉得上级提出的这些要求都是必要的,也很客观。十天内报出花名册和统计报表期限是很宽松的。于是他说:

  “就按区委的要求办吧。特别是第三条,我们选择入组对象时,真得要选勤劳能干、闲话少、不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不然,组里为屁大个事就有人闹意见,那就麻烦了。”

  映春说:“王书记特别强调要体现照顾军烈属或者孤寡老人。这样互助组虽然负担会重一点,但社会意义重大,作为样板,也更有说服力。”

  三犟公说:“王书记想得周到。没有互助组,我们农会照样得要组织代耕队帮助军烈属嘛。”

  浩生说:“那么,就把映起家拉上吧。映起怕是挺不了多久了。他撒手去了,丢下那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我们不帮他还真不行。”

  三犟公说:“我同意。春伢,把浩福兄弟算上吧。这兄弟两都好讲话,人好,也能干。农会的代耕队他们兄弟两出力最多。两个都是农会的干部,浩福又是党员,肯定会拥护办互助组的。”

  映春说:“我也正有这个想法。这个互助组由你牵头当组长,浩福当副组长,你家、浩福家、我家就是组里的核心成员了。”

  浩生说:“再要动员人的话,最好还是选一两户有牛的人家。现在算起来,三犟公家一头牛,我家一头牛,映起家一头牛,只有三头。按上面规定的最低标准二百五十担谷田,好牛也得要四头才耕得过来。”

  映春说:“爹,这个不用愁。县里扶持第一批互助组,给每个互助组贷款一百万元人民币,就是让买牛的。按我家买回的那头牛的价格,到铜仁有八十万元就能买一头好牛回来呢。”

  三犟公高兴起来,说:

  “咦,还有这等好事!县里想得真周到。要求以贫下中农为主组成互助组。这贫下中农还真的就是缺牛户多。有牛的半数是两三户合伙一头牛,轮着养,轮着用。”

  映春说:“张开邦家的田上年是浩福叔兄弟耕着的。浩福叔兄弟入了组,得把开邦家也带上。开邦在区里找我讲过,要我们带上他家。我想,没劳力的家庭接受一两户也好。这样让有劳力的家庭多劳可以多得,有想头啊。”

  三犟公说:“你这话有道理。这事是得考虑。浩生你上年把紫云老哥家的田耕着,把他家也带到互助组来吧。他人少田多,又都是上等的好田,对互助组增产增收、调动劳动积极性都有好处。”

  浩生说:“行呀。我做得了他家的主,就这么定了。”

  映春说:“这样算起来,我们这个互助组现在就已经有六家了。这六户里头,有两户脱产干部家庭,一户军属。一户孤老人,四户缺劳动力或无劳动力。三犟公,再物色成员,一定得是好劳力户了。”

  三犟公说:“行,把浩福叫来吧。我们先听听他的意见,然后再商量着动员哪些户。”

  三

  石浩福到三犟公家里开了碰头会,又在三犟公家吃过了中饭,回来就把入互助组的事跟堂客七巧和弟弟浩寿说了。七巧没意见,浩寿却有些顾虑,问道:

  “哥,入组我没意见。入了以后还能不能退出来呢?”

  浩福明白弟弟的意思。说:

  “入组自由,退组也自由,只是一年内阳春期不能退。到年底算过账你想退就退。你要上门到上院吴家,把你那一个半人的田划出来退组就是。你那婚事八字还没开,开了八字还要压八字定婚,然后是约婚期报日子,成亲至少也是明年的事去了。”

  七巧说:“你把浩有哥也带上嘛。他不会做阳春,入了组就好办了。他是你堂兄哪,你不拉他一把?”

  浩福说:“组里已经有了云叔家。柳嫂家和映起家,全都是没劳力的。刚才三犟叔说了,要动员几户好劳力家。有哥这人懒,又不会做阳春,怕是不行。”

  七巧说:“他也是个男人,阳春有什么难学的?他家又不是没劳力。”

  浩福说:“你还真挺关顾他家。那就试试吧。他现在正忙着唱春打渔鼓,得等他晚上回来再讲。三犟公要我去张黑牯家动员他入组。我现在要到他家去。”

  石浩福到了贫农张黑牯家。张黑牯家土改前没有一寸土地,一直租种别人的田地,但养着一头大黄牯。土改时他家五口人,分得三十七担谷田。上年他打得四十担谷。一家人如今日子过得很惬意。张黑牯五大三粗的身材,有一身的力气,阳春做得蛮好的。他性格憨厚直率,但不善言词。他和石浩福交好,平时跟别人在一起他没话说,跟石浩福在一起,就变得有话说了。所以三犟公才安排石浩福来动员他入组。

  张黑牯乘农闲在家打草鞋。他坐在专门打草鞋用的翘头杉木马凳上。马凳翘起的那一头安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有一根可以转动,可以取下的横轴。四根用糯禾草搓成的纲绳一头套在挂钩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添着打揉过的草,绕着四根纲绳编草鞋。见石浩福来了,张黑牯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儿,招呼浩福坐下。

  浩福看了看堂屋壁上挂了一大提草鞋,说:

  “黑牯哥,你打算做草鞋生意呀?”

  黑牯说:“自己穿,你有好久没来我家了吧?”

  浩福说:“初五才到你家喝酒,这才隔了半个月。怎么,又想请我吃饭!”

  黑牯说:“想吃你就来。喝酒看日子,吃饭不看日子,添个把两个人养着都没问题。”

  浩福笑着说:“咦,雄起了,硬的很呢!”

  黑牯晓得浩福油嘴滑舌,这话一语双关,是在把他比成男人那东西。就回敬他,说:

  “你当干部的怕是雄起得好老火些,硬的能打鼓吧?”

  浩福大笑,把痞话又圆正了,说:

  “雄起了好啊,有田有地了,创一个好家业,再生一个儿子,你就圆满了。”

  黑牯也把痞话圆正了,说:

  “这全凭了党的领导好,让我们穷人雄起来了。”

  浩福说:“玩笑归玩笑,我找你有件大正经事要讲。”

  黑牯说:“什么大正经事?”

  浩福说:“农会要成立一个互助组,这可是县里点名要我们石寨成立的,是全县第一批示范互助组。你参加不?”

  黑牯说:“这个互助组怎么个搞法?”

  浩福把映春说的那些话基本内容讲了一遍,动员他说:

  “三犟叔来牵这个头,浩生哥和我们兄弟俩都在组里。十多户在一起做阳春,抢季节、管水、用牛都要比单干好。你也算一个吧?响应党的号召嘛。”

  黑牯说:“共产党号召的事一定是不错的。我响应党的号召,算一个。”

  站在门口听话的田肥妹接腔说:

  “你凑什么热闹。刚刚把田地分到手,又交出去?你嫌这日子过得不舒服呀!”

  黑牯说:“女人家晓得什么!没有共产党有我们家的田地吗?过去多少年我累死累活做,混得个什么样子?吃不饱穿不暖,年年穷日子。都替财主做了。穷人不听共产党的话听那个的!”

  田肥妹说:“好不好,哪个也料不到。你出那个头干什么?等人家办了组看到底好不好,,来年再说也不迟嘛。”

  黑牯说:“这家是我讲了算还是你讲了算?就这么定了。浩福老弟,算我一个。”

  田肥妹嗓门高起来:

  “我不同意入组。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阿娘和我商量一下,讲入就入呀!”

  黑牯生气地说:“娘从来都不管这些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该干什么干你的去。”

  浩福见他们两口子吵起来了,就说:

  “黑牯哥,这事是得跟家里人好好合计合计。别急嘛。”

  黑牯说:“莫听她瞎叨叨,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平时肥妹有些怕黑牯,黑牯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她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偏要跟丈夫较劲:

  “我瞎叨叨,你才瞎折腾呢!这组就是不能入。”

  黑牯解开腰上打草鞋的挂钩,说:

  “臭婆娘,你老母亲匹要找我吵场火是吧?”

  田肥妹说:“不能入就是不能入。我让着你哪。你再骂我娘我就要还嘴了!”

  黑牯站起来骂道:

  “老母亲匹,你今日是吃了豹子胆了,骨头痒是吧!”

  田肥妹回骂道:“剁脑壳的,你也太欺侮人了。我也是这个家的,当得一半的主。平时我都让着你,这事不让你!”

  黑牯冲到门口:

  “你敢骂我剁脑壳的,看我不揍死你!”

  浩福忙拦住黑牯,说:

  “为这事你们两口子打架,我这脸就没处放了。算了算了,你们别吵,先别讲入互助组的话了。”

  黑牯怒道:“老子今天偏就要入这个组,看哪个敢拦着!”

  黑牯他娘田细妹从那头房里出来,说:

  “我敢拦着。你连我也打一顿吧!”

  黑牯见娘出了面,立马就软了下来,说:

  “阿娘,你老人家何必呢!”

  田细妹说:“你在肥妹面前就是霸道惯了。你爹爹在世时从来没这么对待过我。儿子比爹有出息哪!”

  黑牯说:“那是她犯贱。她那张嘴有什么头绪?什么话都嚼烂了乱喷,惹的是非还少呀?阿娘,我要不镇住她,她就飞天了!”

  田细妹说:“她那张嘴有时是没头绪。可今天这事她讲得在理,我赞成。这互助组就是不能入。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

  黑牯平时很孝顺娘,从来不惹娘生气。见娘发起火来,他便再没应声。他退回到凳子上坐下,重新套上挂钩,打起草鞋来。

  石浩福被这一闹,弄得很尴尬,走出堂屋,说:

  “田婶,你老莫生气。这事都是我惹的祸。不讲了,不讲了,我这就告辞了。”

  田细妹说:“这事哪能怪你呢。都是黑牯那臭脾气不好,我才出面的。互助组你们先办着,我家看看再说。”

  石浩福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田婶你老闲着。”

  石映春去了贫农石映清家动员他入组。土改前,石映清一直都租种着他堂兄石映五家的田。牛也用着石映五家的。映清和他弟弟映泽原先只有一个小茅棚屋。映五盖了瓦房以后,就把他家那栋大茅房卖给了映清兄弟。当时,兄弟两没钱,打赊账。映五也不催他们,也没有利滚利算息。映清兄弟俩用了十来年功夫才把卖茅屋的钱付清。所以,映清兄弟俩记恩,映五家有什么事,他们都很热心。不过,映清兄弟俩借映五的牛用,映五可是一个牛工顶三个工,分分厘厘都算的清清楚楚的。

  映清见映春来了,很是客气。已经是吃过点心的时间,他还是叫堂客去给映春煮了两个荷包蛋拌蜂蜜。盛情难却,饱着肚子的映春也只好吃下去了。

  放下碗,映春便扯起了正题,问道:

  “你家三口人土改分了映五哥家二十三担谷田,上年打了多少谷?”

  映清说:“打了二十四担谷。映五哥那里付牛工去了两担多。”

  映春又问:“收了多少油菜麦子?”

  映清说:“收了三百来斤菜籽,打得八十来斤菜油,又收了百多斤麦子和六七十斤荞子。”

  映春说:“你的阳春做得好。按目前的生产水平,田力用到头了。但劳动力还有潜力可挖。如果再考虑做一些经济作物,就可以增加收入。”

  映清说:“你爹也这么讲。他让我跟着他种些甘蔗,正在做呢。”

  映春说:“村里要成立互助组,我爹要入组,你愿不愿意也一起加入互助组呢?”

  映清问映春这互助组怎么个办法。映春就把互助组的有关政策方法,以及目前有哪些户入了组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下。映清想了想说:

  “我家田地少,又没有耕牛,入了互助组还能靠劳力多挣些收入,划得来。三犟公、浩生叔、浩福叔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跟他们在一起错不了。再说一句讨便宜的话,我那二十三担谷田大部分都是天水田,若遇上个天旱年,保不了收。听你刚才介绍,互助组里好田占了多数,我入了组就不怕天旱年了,靠出劳力也有收入。这互助组算我一户。”

  映春很高兴:“清哥爽快,这就算定下了。组里有了你这位做阳春的能手,如虎添翼啊。”

  映清说:“我把映泽也叫来,他正好在家。他两口子土改分得十六担谷田,都是天水田,跟我的情况差不多。估计他会同意入组的。”

  映春说:“映五哥是近些年买下的田,天水田居多。但映泽哥的十六担谷田怎么全都是天水田呢?”

  映清说:“分田时规定原则上你租哪家地主的田就分那家地主的田。泽伢土改前租五哥家的那二十多担谷田全是天水田,自然没得选择的余地。”

  映春说:“呵,记起来了,是田冲那棵大松树旁踏脚挨着的四丘田。田的土质不错,就是没水源。逢好年景一担谷田不止收一担,遇上天旱就不好讲了。”

  映清说:“上年他十六担谷田打了近二十担谷。我去叫他来吧。”

  过一会儿,映清就把映泽叫来了。大概是映清把话都讲给他听了。映泽一进门就说:

  “春伢,入互助组也算我一户吧。我跟我哥走。”

  映春很高兴。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映春就告辞了。

  四

  经过一天多的动员,二十二日的晚上,参加互助组的九户户主就齐聚到三犟公家里开会了。

  互助组是件新鲜事,大多数人对互助组心存疑虑。石紫强动员了三四户,只得石祥改一户。石浩福后来又动员了三户都没有效果。石浩有也不愿意入组。他说入了组就得天天出工,不自由。映春和浩生父子俩后来走了三四家也再没动员到人。于是,映春父子,三犟公和浩福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已经达到区里的基本要求了,就不再动员了。入组这九户中有一户雇农、四户贫农、一户下中农、二户中农、一户小的土地出租,共三十口人。有稻田二百五十二担,其中上等田八十担,中等田一百一十担,下等田六十二担。全组有男主劳八个,妇女和未成年半劳十个。现有耕牛三头。

  三犟公今天非常高兴,让老伴炒了一大盆花生,又抓了一盘干红枣出来,还买了几包纸烟。他在堂屋用两张八仙桌摆了一个长案,让大家围坐在一起。说是请各家的户主参加会议,有的就两口子都来了。张七巧挺着个大肚子也来了。石映起重病在床上,他堂客张寿娥带着十六岁的二儿子祥秀来了。

  大家说笑了一阵,三犟公就宣布互助组成立大会开始。七巧便笑着打趣:

  “三犟公,十几个人的会议就叫大会,这会也太大了啊。”

  三犟公也笑着说:“不叫大会叫什么?你一个人就是两个。我们这个互助组恐怕是全县成立的第一个互助组哪。从区里下任务到成立,刚好三天。全县哪里还会有比我们动作更快的?这是意义重大的会议嘛。”

  浩福就说:“七巧,你别逗嘴,开会讲正经事呢。”

  三犟公说:“好了,大家都安静了。嘴莫停下,只管吃东西,带着耳朵好好听。以后我们组里边开会也要象区里和农会一样要求,不能在下边讲小话。下边,先请映春副区长讲话。”

  映春笑着说:“三犟公,这个场合就不要称职务了。就叫春伢嘛。”

  三犟公却认真地说道:“虽说乡亲面前无宰相,但今天你是区政府派来抓点的,是公事。你代表区委区政府讲话,自然要正规些。”

  映春清了清嗓子,说:

  “我很高兴三天就成立了这个示范互助组。王书记给我十天期限,我们提前了七天。今天,石寨的第一个互助组算是正式成立了。有关入组的事项和生产的经营管理,在会前都讲过了,大家基本上都晓得了。这里我再正式明确一下。”

  “互助组就是互相帮助。土地还是各家自己的,大家帮你一起做阳春。外地办互助组有几种模式,有低级的,也有高级的。按照区委的意见,我们选择高级形式的互助组。在各家独立核算的基础上,按田四劳六开的方案分配。例如,云公公家有三十担谷田,打下了三千斤谷。按田四算有一千二百斤是他的。余下的一千八百斤谷,按工分分配。大家在他家出了一百八十条工,每条工就分得十斤谷。其中,云公公自己出了五十条工,定他的底分为八分,他还可以按劳再得四百斤谷。又比如泽哥家是十六担谷田,打下一千六百斤谷,有六百四十斤是他土地所得。余下的九百六十斤谷按劳分配。他自己平时经营管理按每担谷田三十分计,全年为四百八十分。犁田打耙、打秧草、栽田打禾这些大家互助组的工分加上牛耕工分如果也是四百八十分,每一分工分就分配一斤谷。”

  “工分是这样记的。能记件的活儿,比如挑粪、打秧草、打禾,就可以记计件工分。象插秧必须保证质量,薅田要细致,犁田牛有快慢之分,这些不能计件的活儿都按底分记工。男主劳定十分底。年纪大、劳动力差的男劳力大家公议;妇女算半劳,外地的经验一般定五到六分底,也由大家公议。组里未成年的男伢只有祥秀一个。我们几个人商量过,暂时按五分底定。等他劳动能力提高以后,再一年一年往上加。另外就是祥猛当兵去了,在朝鲜战场上打仗。除了政府的照顾以外,组里每年给他记七百五十分照顾分,相当于一个主劳力在家里经营管理二十五担谷田。大家有意见没有?”

  大家异口同声说:“没有意见。”

  迎春接着说:“还有一个往稻田油菜麦子田里施肥打石灰的问题。原则上各家自主经营,自备肥料石灰。如果本人要求大家帮忙打秧草积肥,或者用别人家的肥料,就按重量评级记分。”

  “我这里再重复一遍给大家讲清楚。外地互助组有几种模式。最简单的一种是帮工式。谁要忙不过来了,组里人去帮忙,干一天记一天,付给工资或者秋收后用粮食抵工资。这种简单模式不适合我们这种有军属需要照顾,有无劳力户需要全程经营管理的互助组。所以我们几个人商量,还是按区委的要求,办一个高档次的互助组。管理上虽然麻烦一点,但较果更好、更合理、更周到。”

  石映清问道:“工分具体怎么个记法呢?”

  映春说:“具体的事情请三犟公来给大家讲吧。”

  三犟公把话接过去说:“组里安排一个记工员。祥秀读过几年书,就让他来担任记工员。有共同劳动和帮工时就记。三两天记一次。设三套记工本。组里一个统一的工分座簿,各家一本记工簿,每个劳动力一个记工手册。各家的记工簿登记帮工的工分,每个劳动力登记本人出工的情况。这样大家随时都可以晓得你家用了多少帮工,你自己又出了多少帮工。祥秀记工分,每记一次,给他记一分工。”

  映泽说:“听起来好麻烦的。”

  三犟公说:“大家一点都不麻烦。只是记工员麻烦点,一笔工分记三次。这样好啊,能互相监督又一目了然。”

  三犟公问祥秀:“秀伢,你没意见吧?”

  祥秀说:“你已经给我讲过了,我没意见。”

  三犟公接着说:“组里的全盘管理由我来负责。我做义务工,不要工分补贴。我当组长,浩福当副组长。几家完全没有经营管理能力的,组里指定人替他经营管理。云哥家三十担谷田上年是浩生替他耕种。浩生说让田少劳力多的户多增加点收入,他让出来了。云哥家的三十担谷田就由清伢来经管。寿娥家四十担谷田上年浩福浩寿兄弟俩帮忙帮得最多,就由你们兄弟俩来经管。柳逢翠家二十二担谷田由泽伢来经管。负责经营管理的每一担谷田全年记三十分。自己经管自己的阳春和帮别家经管阳春都是这个标准。不过我在这里把话讲到头里。哪位负责经管别家的阳春,一定要如同自家的阳春一样管好。一年的规划盘算要和主家商量好,平秧田、下种、扯田塍、管水、防虫灾,可都是你的事。什么时候该薅田,什么时候该下肥打石灰,你都得操心。下肥、栽田、打禾、用牛耕这些用帮工的活儿也得由你来规划并向组里提前报计划。你们每个人都得尽心尽意啊。”

  石祥改家四口人,有三十担谷田,在组里人口稻田面积都据中。土改时分山林,他一阄抓了一块大油茶林。山林山地都没入组,他担心摘茶球时忙不过来,就问道:

  “山林山地都没入组,摘茶球时组里帮不帮忙?”

  三犟公说:“当然得帮忙。不过那就是帮工式了。请一个工算一个工,不记工分,付工钱。组里的人会尽力帮你忙。其他各家山林山地有活儿,都是这个理儿。”

  三犟公说他要讲的就讲完了。映春提醒他说:

  “还有贷款买耕牛的事,也让大家扯一下吧。”

  三犟公说:“县里给我们互助组下拨一百万元人民币的贷款,主要是添置耕牛。你们几家没有耕牛的哪个愿意领这笔贷款?”

  几家没牛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表态。三犟公就点名说:

  “浩福你领受了吧。你们兄弟俩在组里劳动力最好,要经管的田最多,怎么样?”

  浩寿忙说:“我还真想要有一头牛呢。”

  浩福说:“别,看看映清映泽兄弟还有祥改要不要。他们要,这笔贷款就给他们吧。”

  映清映泽和祥改都表态说不要。三犟公就拍板说:

  “就这么定了,浩福你拿着去买牛。可得买头上劲的好牛来。”

  三犟公把话递给了映春,说:

  “春伢,你收个尾吧。”

  映春说:“我们这个互助组是全县的样板。我们选的这些户,都是勤劳实在的人家。相信大家一定会把这个互助组办的很好的。组织集体生产,一是互助,二是为了解放劳动力,更充分地利用劳动力。农闲时我们还要组织搞些副业。比如租一块杂柴山,大家一起砍柴烧炭。赚的钱大家按工分分红。”

  祥秀问道:“春伢叔,分红是什么?”

  映春说:“外地互助组搞副业,赚得的纯收入按工分分到户,叫分红。到时候有你的事做呢。记工分、过称就是你的事。那时,组里还要选一个会计一个出纳,帐和钱分开管。”

  说起这个话题大家便兴奋起来,纷纷表示说这是个好主意。映清想起了一件事,问道:

  “浩生叔家有四担谷田种甘蔗,我也有三担谷田种甘蔗。甘蔗种已经下了,许种不许种?”

  三犟公说:“我倒是忘了讲这件事。可以种的,你们今年就自主经营吧。在管理工分里头把甘蔗田扣去,计算每户田面积时也除去甘蔗田就是。甘蔗很难侍候,尤其是水要管到位,肥也要给足。忙不过来时,你们也可以请组里的人帮忙。明年我们经营组织有了经验,可以考虑组里集体种甘蔗。”

  会议开得大家都很兴奋。三犟公宣布散会,大家竟都没有离去的意思。或许是三犟公桌子上那些花生枣子的作用。人们一边抽着纸烟,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着笑话,直聚到十一点过,才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