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张满春拿下鲜于中后，三江城那帮穿半头鞋子的人就再没敢来和祥轩找过事。张满春也因此在和祥轩立住了脚根。为了答谢，和祥轩商号黎老板破例给了张满春一笔不菲的犒赏，外加一份店里的成银。这事的前后只有黎老板和张满春心里清楚。其他的人只知道，张满春既然能把那帮人治下，也就可以指使他们卷土重来。和祥轩商号又为何不好好稳住他呢。张满春才是和祥轩商号最大的利润。
第二年的春末，沈老七收获了第一茬蚕茧，足足可装一大帆船。管家刘二请了一个船家，把蚕茧装上了船。这次沈老七要亲自押船上三江城去。他想将这船蚕茧尽快出手，再回河口赎回那些曾经抵押出去的田产。上船后，沈老七就在后舱呼呼大睡了，等他一觉醒来四周都是黑洞洞的。管家刘二也被五花大绑地投在了船舱里。沈老七感到裤裆已经臭哄哄的湿透了。第二天一早，他才知道自己是让人绑到了芦苇荡里。沈老七最现实的选择是能够活出一条命来。他问那些看管他的人，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不伤着我们就行。那为头的就说，好吧，一万大洋。我们现在也只能是靠水吃水了。沈老七说，这么多我恐怕没有，我只有那方田产了。要不你们派人随我管家回河口去，能卖多少就是多少。只要留下我活命的田就行。那为头的点了点头。管家刘二就与那人对了一下眼。
几天以后，沈家的那方肥得流油的河沙地就改名换姓了。沈老七也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也就在这一年秋天，沈家大院再次失火被烧成灰。原因是已经大腹便便的新娶回的沈家小太太身子有些不适。那一晚就请了个郎中来切脉问药，管家刘二上楼去拿茶叶，不料那灯盏却翻倒了，落在了成捆的蚕丝堆上，火势顺势而起。刘二不得不跳窗逃命，他也因此摔坏了一条腿。沈家不得不又靠卖田来维持生计。
张满春并没料想到刘二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情。张满春是在沈家大院第二次被烧后的第三天回河口的。一进堤垸内，张满春就看见沈家大院已是一片黑漆漆的灰土，他这才知道沈家大院再次遭火烧了。张满春不得不想到一个人来。多年前，刘二家的那几间草房也是沈老七一把火给点着了的，他就应该想到刘二也就有可能找到一个好的时机去报复他沈老七。他不管当时沈老七是居于何种理由。
张满春在陈家见到刘二时，他就躺在陈三妹的床上。陈三妹是陈家的三丫头，人长得很健硕，而且是一双大脚，这在河口的女人中是难得一见的。她从小就没有在脚上包缠过裹脚布，长大后下地里干活也就成了一把好手。她夏天最大的喜好是在干完农活后下到水塘里去泡个澡。因此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泅水，这在多水的河口也是很受用的。
她这个嗜好却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那一天，陈三妹直到天色黑定才匆匆忙忙地跑回家。她是从后门直接冲进里屋去的。她进她自家闺房后，立即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又跑出了门。她一口气就跑到了沈家大院前。陈三妹没进院门就在外面大声喊：刘二你给老娘滚出来。刘二听见有人在叫他就赶紧跑了出来，他一看陈三妹是这身端庄打扮就说，你这是专门打扮来给我看的吗？陈三妹因为长期下地劳作，因此脸是黝黑黝黑的。但她的脖颈根处却又是白得透亮，这正是刘二十分不解的。
那天傍晚，天依然很闷热，当刘二路过陈三妹家租种的那方大田时，一眼就看见陈三妹在近旁的水塘里泡澡，他就忍不住要躲在棉花地里要看个明白。他发现陈三妹凡是太阳晒不到的地方都是白得润眼滑腻。当他一眼瞧见陈三妹白花花的后背，刘二的脑门就“突突突”地炸响。但他不想让三妹老这样任性。他想，一个女人的身子是不能让好多男人去观望的。于是，刘二就从那方棉花地里走了出来，直挺挺地站在了那个池塘边向另一个方向喊道：女儿身，赛过金。不遮掩，害人精。刘二喊过两遍后就径直走了。陈三妹就把身子藏在水里再不敢露出来。她直骂刘二是头烧牯子牛，胆敢偷看她身子，她就要报复他。这时太阳虽然已经偏西，她还是不敢上岸来。直到天色渐晚她才慢慢冒出水来，穿了晾在草地上的汗衫统裤回了家。
陈三妹偏着头问刘二，你为什么要在池塘边偷看我身子？刘二却说，那塘又没有盖盖子，我不想看还真不行。陈三妹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抓起刘二的膀子就咬。刘二紧抱着她说，你怎么像狗一样咬人呀！陈三妹抬头说，我就是要像疯狗一样地咬死你。看你再还敢不敢看我洗澡。刘二的膀子让陈三妹咬出了一排牙印，但他只感觉搂着她很舒坦，丝毫不感到疼痛。陈三妹挣开刘二说，告诉你刘二，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沈家的什么狗屁管家呢，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就别想赖账。刘二却笑着说，三妹，你这不是在讹人吗，你本来就是一双大脚，没人要是常理。你还赖上我不是？陈三妹上前一步推搡一把刘二说，我大脚怎么啦，你知道我是大脚你还偷偷看我干啥？刘二说，我不是路过吗？不曾想就一眼看见了。不过呀三妹，我可真是有心提醒你，再不要随便就脱衣下水了。你看哪个男人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陈三妹说，好！我听你的。从今天起我就不下塘洗澡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要是嫁不出去就得来找你。刘二这才说了句硬气话：好。我认了。陈三妹赢了，她转过身就一口气跑回了家。从这以后刘二每碰见陈三妹就会问她，有人上门提亲不？陈三妹就撅着嘴说，找你。
那天夜里，沈家大院里的火苗窜起来后，刘二正在沈府的二楼，周围是帙起的棉花和蚕丝，他不得不从窗口亡命地跳下逃命。他的一条腿就这么给摔折了，他用一双胳膊肘儿奋力向前爬行才逃离了已是一片火海的大院。多年以后，他常拖着一条瘸腿行走在河堤上，看那稼禾飘香的河口大田，还会回忆起那提心吊胆的一刻。他要不是在梓油灯盏掉在蚕丝上的关口立即踹开那扇木格子窗户，他这条小命早就和沈家大院一起完蛋了。
火起来之后，提桶拿盆来救火的人乱成一团，其中就有陈三妹，但陈三妹急匆匆跑过来却不是来救火的。她最关心的是一个人，曾经偷看过自己裸身子的管家刘二。她断定自己是嫁不出去了，她必须要找刘二清算。如果刘二被大火给烧死了，她还能去找谁？
当她跑到沈家大院前，听说刘二还在楼上没跑出来，陈三妹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看到二楼的火舌越来越高，就彻底绝望了。她要跑到院子后面去好好哭一场，那里没有人来打扰她。陈三妹这时就想起了刘二曾对她的好。那年冬天，她代她爹去沈家交课银，刘二就从账本上核销了一部分，理由是因内涝致使大田减了产。他把这笔核减下来的钱就交给了三妹，要她去城里买几方绸缎置办几件新衣。陈三妹拿了这些钱就到三江城买了些绸料，做了好几身新衣，她那天晚上跑过来找刘二说论理，就是穿的那件她最上心的白绸子汗衫。
陈三妹刚走到大院后面，就听见有人在低声哀号：来人呀——来人呀。陈三妹一听是刘二，她立即抹了把眼泪就赶紧跑了过去。刘二说，我不行了。我怕是要死了。陈三妹就说，你瞎说个啥呀？你看你是要死的样子吗？一副祸害相。刘二欠着声问：三妹，你说过的话还当真吗？我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陈三妹说，你弄成这样子我才不嫁给你呢。你要我养活你一辈子呀？刘二哼哼唧唧地说，三妹你太绝情了。我还把你的话当真了呢。陈三妹一把扶起刘二背起他就往家里走。刘二说，只要你愿意，我就要城里的满春来你家保媒。陈三妹很不肖地说，你就唱戏给我听吧你。刘二说，真的。刘二就这样让陈三妹背回了家。
张满春这次回河口就是刘二托人捎信给他来陈家保媒的。刘二这下让陈三妹刮目相看。有张满春这样的人物来家里保，她觉得很有面子。就这样，刘二就成了陈家的上门女婿。